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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意千重 -【天衣多媚】《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12:18 AM     標題: 意千重 -【天衣多媚】《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7-4 03:20 PM 編輯

【書名】:天衣多媚

【作者】:意千重

【內容簡介】:

  穿越?悲劇。

  更悲劇的是她真被穿了——變成了一件衣服。

  誰說做人難,蘇綰淚流滿面,你TMD做件衣服試試?!

  被踩,被燙,被打壓,被摸來摸去……

  等等,什麼叫做女人如衣服,衣服如女人?!

  你要娶我,北辰星君,你是不是腦子糊涂了?

  哎,你,還有你,龍太子,明珠仙,你們手放哪里?!

  老天爺,咱們打個商量,別讓我做男人的衣服,成不成?

  什麼,可以?辦法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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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12:30 AM

第一章 活的衣服

蘇綰倒了大霉。

一夜之間,她就從一個兢兢業業工作,只想保住飯碗的小白領變成了一件衣服。

或者說,是她的魂魄附在了一件名喚金縷衣的天衣上,從此她過上了噩夢一般的生活。

作為一件衣服,她必須忍受被人洗,被人熨,被人穿,不受控制地舉手投足,站起或坐下,還要忍受人身上的味道。

雖然這種時候很少,但作為一個人的靈魂,她實在是無法忍受這種非人的生活。

蘇綰極度恐懼自己有朝一日會人格分裂,真的把自己當成一件衣服,所以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能重新做回人形生物。

她還記得噩夢伊始的那一天,剛開始她以為自己是在做一個有趣的夢。

她睜開眼就發現自己呆在一個精致美麗的房間里,身上穿著漂亮的淡金色刺繡古裝長裙。

房間的擺設精致華貴,古意盎然,衣服美麗繁瑣,她不記得自己曾經去過這樣一個地方,也不認為自己會有這樣的衣服,所以她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是在做夢。

她穿過層層疊疊的淡藍色紗幔,走向那道高大的雕花木門。

一拉開門,一道刺眼的陽光照進來,刺得她瞇縫了眼,半天才適應過來。

她看著面前美麗的花園快樂地張開雙臂,這個花園是仙境啊!

淡淡的云霧繚繞在四周,綠樹蔥蔥,鮮花燦爛,流水淙淙,亭臺樓閣錯落有致,飛檐翹壁上的琉璃瓦在陽光下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青藍的天邊有幾只仙鶴飛過,微風帶來一陣薔薇的清香,輕輕拂過她的長發,讓她舒服得想沉沉睡去。

她咬著手指想,這個夢可真美,但願從此不醒才好呢。可這種舒服愜意並沒有保持多長時間。

“咦?這是怎麼回事?是誰把殿門打開,把金縷衣掛在這里的?”

隨著這條飽含怒氣的聲音,一個白衣女子快步走過來,不等蘇綰開口,就一把捏住了她的肩頭,提起她上下抖動了兩下。

沒想到這樣漂亮纖柔的女子力氣居然這樣大,蘇綰被抖得發暈,一種莫名的恐慌如潮水一般襲來,她試著開口:“有話好說,放開我。”

那女子充耳不聞,擰著眉毛喊:“白蘭,今天是不是你當值?”

一個十多歲的小丫頭提著裙子飛快跑過來,在看見大開的殿門和女子手里提著的衣服后,驚慌失措地跪拜在地:“白蘭該死,云錦姐姐,這是怎麼回事?白蘭明明關好門的。”

那叫云錦的女子又提著蘇綰晃了晃:“你關好門的?金縷衣怎會在這里?若不是我來得及時,被人偷去了都不一定!”

“白蘭冤枉。”白蘭只是低頭哭泣。

蘇綰不耐煩了,伸手去推云錦:“喂,叫你放開我,總捏著我的肩頭干什麼?當我是死人啊?”

她沒有推開云錦,卻聽見了兩聲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啊!妖怪!”

不等她反應過來,云錦就將她緊緊抱住,激動地不停喊:“快來人啊,快來人啊,有妖怪要偷金縷衣!”

叫白蘭的小丫頭更是稀奇,跪在地上就一把抱住了蘇綰的腳,一樣地閉著眼睛拼命喊。

蘇綰險些被云錦勒得窒息,雖然云錦很美,胸部也很柔軟,但蘇綰不好這口。

她大力推著云錦,不停掙扎:“放開我,放開我,我不是妖怪。”

云錦抱得更緊了:“死妖怪,你想偷天衣,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北辰神宮是你來得的?今日定然叫你有去無回,灰飛煙滅!快來人啊……”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一群穿著各色古裝的女子和男童沖了進來,手里拿著花剪,鍋鏟,雞毛撣,掃帚等物把三人團團圍住,不停地問:“云錦姐姐,妖怪在哪里?”

云錦拼命擺著頭:“大概被我抱住了,我法力太淺,看不透這妖怪的隱身術,這妖怪隱身穿了金縷衣要逃走呢!”

蘇綰虛弱地拍著云錦的臉:“我不是妖怪。我是人,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是妖怪了?什麼隱身術?不要開玩笑了好不好?”

云錦又叫:“你們看,你們看,這袖子一直在拍我的臉。”

一個穿青衣的男童揮舞著手里的雞毛撣上來,就使勁抽了蘇綰那只拍云錦臉的手一下:“現在星君不在,不如我們一起上吧,把他捶暈了關起來,等星君回來處置也不遲。”

蘇綰疼得兩眼冒星星,手抖成了雞爪瘋,她虛弱地哀嚎一聲:“講講道理好不好?打人是犯法的。”

一陣劈頭蓋腦的狠揍將她的聲音徹底淹沒。

不是說看不見她嗎?為嘛每一下都打得這麼狠,這麼準?難道她和他們有深仇大恨?

尋了這樣蹩腳的借口來欺負她。

她不要做夢了,這夢也太真實了,好痛……

她那個時候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一件衣服,也不知道這些人真的看不到她。

因為在她眼里,她只是換上一件漂亮的淡金色衣服而已,其他一樣變化都沒有,有手有腳,有頭有臉。

這種一般的打擊一直持續到一只烏鴉“呱”地叫了一聲為止。

隨著烏鴉的叫喚聲,所有人都松開了揪在蘇綰身上的手,蘇綰軟綿綿地癱在了地上。

人們垂手肅立,站得規規矩矩,畢恭畢敬地低喊了一聲:“大人!”

蘇綰想:“好奇怪,一只烏鴉當大人。”

她很想抬起頭看看這烏鴉到底長得什麼樣,但她已經虛弱地抬不起頭來。

她只是訥訥地說:“賠我醫藥費!死了你們要償命。”

一雙繡著云紋的白底黑面靴子停在她面前,低沉略帶了點沙啞的男聲在她頭頂嗤笑了一聲:“什麼妖怪,分明就是一條奄奄一息的凡人魂魄。你們真有長進!”

一只冰涼的手捏著蘇綰的肩膀將她提了起來,這大概就是這群瘋子的頭兒了,蘇綰瞇縫著大概已經腫了的眼睛瞪著提她的年輕男人:“我要告你!”

那人訝異地挑了挑入鬢的長眉,輕佻地笑起來:“你打算去哪里告我?是去十殿閻君那里呢?還是去天帝那里?”

蘇綰被他提溜到一面鏡子前:“看看,你還以為自己還活著?你已經死了,是一縷幽魂。”

蘇綰瞅了那鏡子一眼,膽寒心戰。

她看得分明,鏡子里只有一個提著件淡金色長裙的朱袍男子。

那淡金色的長裙分明就是她身上穿的這一件,但是她看不見她的頭,她的臉,她的手和腳。

她不甘心地舉起自己的手在眼前晃了晃,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明明是有臉有手的。為什麼會這樣?

“你能看見你自己,並不代表其他人能看見你。”

朱袍男子好笑地看著她:“這個鏡子里反映的是別人眼里的你。看清楚了?你就是一縷微弱到隨時都會魂飛魄散的幽魂。”

蘇綰不服氣:“別人看不見我,聽不到我說話,你怎麼能看見我,聽到我說話?”

朱袍男子松開手,任她委頓倒地,得意地挑眉:“別人是別人,我是我。他們怎麼能和我比?”

一只白烏鴉飛過來,停在鏡子上,贊同地對著蘇綰“呱”地叫了一聲。

蘇綰咬著牙不說話,眼里滿是不信。

朱袍男子怪笑一聲,“還不信?我什麼時候騙過人?不信你看著,我疊衣服。”

他蹲下去,手指靈活地翻弄著,蘇綰不能抗拒地被他疊成了四折,奇怪的是,她絲毫沒有感覺到痛,而這種姿勢,她相信世界上最好的瑜伽大師都無法做到。

看著蘇綰那種半瘋半傻的表情,男子可惡地笑瞇了眼睛。蘇綰徹底崩潰並絕望。

“我賠你醫藥費。”

男子看著蘇綰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隨手拿起一只琉璃盤,將她卷成一團,放了進去。

白烏鴉把一點白色的火焰吐在男子的指尖上,他把火焰小心地滴落在琉璃盤里,微弱的火苗慢慢爬滿整個琉璃盤。

蘇綰只覺得全身都暖洋洋的,舒服得她閉上了眼,她渴望著,這是一個噩夢,醒過來就好了。

可是等蘇綰醒過來,她身上的傷痛是全好了,人也很精神,只是她還在那座宮殿里。

所不同的是,她的背部穿了一個珍珠串成的衣架,她再也不能任意四處走動。

從此以后,蘇綰沉默不語,她用了足足十天的時間,才接受了現實——她已經死了,她的靈魂附在了這件衣服上,她成了一件衣服。

她能看見自己,別人看不見她,除了那個穿朱袍的人。

第十一天,她揪著頭發總結了一下。

從發生的事情來看,這個世界應當不是一個普通的世界,特別是那個朱袍男不是普通人。

她應該見見那個朱袍男,向他求助。

她認為,既然他能一眼看出她的來歷,又能用那樣的法子來幫她治傷,肯定也有法子幫她重新恢復人形的。

可自那天后,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每日里只有那個叫云錦的女子會拿一把很漂亮的羽毛撣帚輕柔地在她身上撣灰,撣得蘇綰癢酥酥的,卻又舒服無比。

這讓她萬分鄙視自己,她是人,不是衣服好不好!

蘇綰不是沒嘗試過和云錦說話,但云錦從來沒有一點反應,就算她把金縷衣的袖子搭上云錦的肩膀,拍云錦的臉,云錦也只是輕輕把金縷衣的袖子放平,轉身默默離開,最后她只好放棄了。

又過去了十天,蘇綰的嘴巴閑得發慌,她想和人交流說話,想曬曬太陽,想吹吹風,想吃東西——

並不是她餓了,而是覺得該吃東西了。

她覺得,她在寂寞中發了霉。

就在她以為她要在寂寞中死去的時候,終于,云錦把她挪了個地方,她又見到了朱袍男。



第二章 畫中

云錦提著蘇綰走在一片森森竹海中,竹枝碧綠,林中漂浮著幾縷牛奶般的白霧,白玉石鋪成的石板路上苔痕蒼翠,不知名的彩色小鳥在枝上嘰嘰喳喳,瞪著烏豆一般的眼珠好奇地打量著一人一衣。

即便云錦近在咫尺,它們也並無驚嚇之意,很明顯,這些鳥雀根本不怕人。

一只紅色鳳頭黃色身子綠翅膀紅爪子的小鳥甚至飛到蘇綰的肩頭停下,歪著小腦袋對她啾啾叫個不停。

蘇綰有種直覺,這鳥兒能看見她!它是如此的美麗,嬌小可愛,她情不自禁地舉起手想去撫摸它。

云錦看見手里的金縷衣揮動袖子,竟然是想去抓那只鳥,立刻伸手按住那只袖子,不客氣地說:“我不知道你是誰,我也不知道你因何種機緣入了北辰宮。但我警告你,勿要輕舉妄動!這里是天界,一草一木,一花一葉,一只鳥兒或是一只蟲子,都有靈氣,遠比你來得珍貴,活的歲數都比你的長!”

云錦話語里有種赤裸裸的輕視和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蘇綰對著云錦做鬼臉,她知道就算是自己開口痛罵云錦,云錦也聽不見,更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所以,還是算了。

只是,這個所謂的仙界,是個什麼樣的所在?真的有神仙嗎?什麼都遠比她來得珍貴麼?她連一片葉子都不如?蘇綰有些迷茫和擔憂。

小徑的盡頭,是一座白色的精巧宮殿,上書“幽篁宮”。一進門,蘇綰的眼前就一亮。

這間房比她剛才呆的地方還要大兩倍,厚重的深紫色長絨地毯,深紫色的實木家具發出緞子般的光澤,誇張的象牙白雕花大床上垂著珍珠白的層層紗帳,帳角墜著無數細小的珍珠和水晶。

漂亮的屏風,精致的擺設,清雅的插花,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女子的閨房。

她還沒看夠,云錦就將她掛在了屏風后退了出去。

蘇綰只好研究面前的那扇屏風,她只略略掃了一眼,就不受控制地被上面的圖案吸引了。

這是一副美輪美奐的工筆桃花圖。

陽春三月,密密匝匝,深深淺淺的桃花以各種各樣的姿態在枝頭怒放,鋪天蓋地。桃林旁一灣碧水,水邊坐著兩個人,女子著綠衣,男子著白袍,言笑晏晏,神態親密,看上去似是一對戀人。

桃花鮮活妖嬈,人物面容俊美,神韻出彩。蘇綰覺得那女子的容貌尤為熟悉,思來想去,卻想不出像誰。想著想著,詭異的事情發生,一股巨大的吸力向她襲來,她身不由己,神思恍惚,仿若被吸入了畫中。

她看見,桃花次第盛開,落英繽紛,湖水粼粼,她聽見,鳥語啾啾,微風習習。溫暖的陽光照得她全身暖洋洋的,足下的青草柔軟芬芳,桃花的花瓣飄落在她的肩頭身上,一切都真實無比。

若是從前,蘇綰一定嚇得尖叫,不過此刻,詭異的事太多,她幾乎已經麻木,既來之則安之。

既然她能以靈魂的方式附到一件衣服上,那麼神游畫中也不是沒有可能。

綠衣女子和白袍男子就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烹茶談笑。

蘇綰可以很清晰地聽見女子清脆的笑聲和白袍男子渾厚的低笑聲,她試圖和他們打招呼,可那二人仿佛都不曾發現她的存在。

蘇綰嘆了口氣,換了個地兒,人家還是看不到她。

她怏怏地坐到一旁,聽這二人說話。他們用的是一種她從未聽過的方言,她只能聽出男子寵溺地喚那女子為離姬,抑或是梨姬?總之是這個音罷了。

女子亦稱他為起,口氣崇拜愛慕。

二人笑著笑著,便抱在一起,做了一堆,蘇綰大窘,趕緊起身躲到桃樹后,然而那曖味的聲音無孔不入,讓她臉熱心跳,心虛無比。

更詭異的是,她覺得有一雙眼睛在偷窺她!她四處張望,卻是發現不了其他人的痕跡。

正當她以為自己多心時,耳邊傳來一聲悶笑,隨即眼前的景色倏然一變,她又回到那間精致華貴的房屋中,她的面前赫然站著那位朱袍男。

他今天換了一身紫衣,束著玉冠,目若晨星,膚白如玉,很真誠地看著她笑:“這屏風畫得可好?”

蘇綰想起畫中那對男女的曖味,有些心虛,耳朵熱起來,佯作大方:“唔,不錯,栩栩如生。”

她的眼角掃向屏風,那對男女還是老樣子,正襟危坐,並無不妥之處,心中略定。想來她不說,他也不知道她看見了什麼。

男子笑得越發燦爛:“是不錯,好看麼?”

蘇綰言不由衷,聲如蚊吶:“好看。”

“喜歡麼?”他的聲音低低的,略帶一點點沙啞,有種惑人的味道。

“喜歡。”蘇綰垂著眼,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男子越發正經:“是我打攪你了,可要我再帶你進去看一番?想必此時正當精彩處。”

啊呸!這是拐著彎捉弄她呢。

蘇綰這才恍然明白他根本就很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剛才不過是捉弄她罷了。

蘇綰非常鎮定地說:“不需要,沒什麼稀罕的。”

“不稀罕?你經常看見?又或者是你經常……嗯?”

男子在看到蘇綰掩飾不住的憤怒后,終于忍不住不顧形象地狂笑起來。

刺耳的笑聲驚飛了一林的飛鳥。

淡定,我要淡定……蘇綰深呼吸,用看瘋子的眼神憐憫地看著男子:“很好笑嗎?你讓人把我掛在這屏風后,不就是想看我出丑?現在看見了,果然很好笑是不是?”經她鑒定,此人就是一個神經病。

男子看了蘇綰一眼,收起笑嘻嘻的表情,一屁股歪倒在榻上,信手拈起水晶盤里的葡萄扔進了嘴里:“我是北辰神宮的主人,北辰星君。既然你到了這里,又附在了我的金縷衣上,以后稱我為主人。莫要再你啊,我啊的這般沒規矩。”

“我聽見他們都稱你為大人。”蘇綰翻了個白眼。

憑什麼她要稱他為主人?她又不是他的奴仆。

就算是她想求他,也不會甘心用這種低人一等的稱呼。

北辰星君輕笑了一聲,也不和她計較:“左右都一樣。你叫什麼名字?”

“蘇綰。”

“怎麼死的?”

“不知道,一覺醒來便是如此。具體病因不知,反正是過勞死。”她記得她加班熬夜到夜里三點,突然覺得頭暈,站起身來,眼前一黑就跌倒在地,再醒來便是在這里。

“過勞死?”北辰星君有點不明白這個詞的含義。

“就是累死。”蘇綰把話轉入正題:“我想請你幫個忙,可以嗎?”

“累死的?那你真可憐。什麼忙?能幫的我一定幫。”北辰星君看上去很好說話的樣子。

“我不想做衣服。”蘇綰憤憤不平,她帶了幾分希翼看向北辰星君:“你那麼厲害,一定能幫我的是不是?”要求人,必然要先誇贊對方一回。

“做衣服不好麼?什麼事都不用做,什麼心都不用操,可以免費看許多精彩絕倫的故事,笑盡天下可笑之事,也沒人會把你怎樣。”

北辰星君眼望著天花板,把腳翹起搭在榻沿上,晃來晃去,一點儀態也沒有。

“可我本來是人。我不想做一個死物,也不想被人洗,被人疊,被人熨燙,被人穿。”蘇綰想到要近距離接觸一個人的體味和身體,她惡寒了。

“人變成了衣服,這麼好玩的事我還是第一次撞上,我覺得保持現狀就好。”

北辰星君手支著下頜,嬉皮笑臉的看著蘇綰。

“你不要擔心,這衣服水火不侵,不會被人洗,也不會被熨燙,疊衣服麼?你不喜歡,我就讓她們把你掛著好了。”

“所以?”蘇綰心里騰地冒出一股怒火來。

“所以我就不幫你咯,等哪天我覺得沒意思了,自然會放你自由。”他攤攤手,那模樣看上去要多可惡就有多可惡。

蘇綰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你在生氣嗎?”

北辰神君好奇地看著她,“你要求我,不是該低聲哀求才對?為什麼要這樣深惡痛絕,惡狠狠地瞪著我?本來人就難看,這樣更難看了。”

有多少年沒有人敢這樣瞪著他了?久到他已經忘了。

蘇綰眼圈紅了,眼睛卻是越睜越大,一滴淚似乎是要流出來,又被她生生忍住。

她想恢復人身,想恢復自由,也還奢望著能重新活過來,她放不下家里的父母親。

對于北辰星君這樣的人來說,也許她的事是小事一樁,不值一提,但對于她來說,卻是繼續存在的理由。

“咦?鬼魂也有眼淚?”他驚異地叫了一聲,一道紫光飛快閃過,蘇綰的眼眶被冰涼柔軟的手指輕輕撫了一下,仿佛是被溫柔的風輕輕拂過一般。

北辰星君站在她面前,修長白皙的指尖上赫然是一滴宛如露珠的淚滴,他皺起眉頭看著她:“你是被我氣哭的?”

“是!”蘇綰咆哮。

他挑了挑眉:“你很討厭我?覺得我很可惡是不是?”

“是!你不肯幫我就算了,又何必拿我尋開心?”蘇綰不管不顧了。

“哦……”他怔怔地將那滴淚珠放到唇邊,輕輕舔去,表情很迷茫:“原來淚水還是澀的,這麼多年過去,我差不多都忘記它的滋味了。”

“神經病。淚水不是澀的,難道是甜的?”蘇綰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

她原來不是這麼愛咆哮的人,但她面對此人,很明顯的定力不夠。

他突然對她綻開一個笑容,晃得她的眼睛發花:“如果我幫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

蘇綰趕緊說:“那是當然,你幫了我,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又怎會討厭你?”

“這樣啊?”他興趣缺缺,很惋惜地說:“那就算了……”

為什麼會這樣?蘇綰看他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小心地問:“難道你希望有人討厭你?誰不喜歡自己被人喜歡和感激呢?”

北辰星君笑笑:“你說對了,我還真不喜歡。”

他把一粒葡萄扔進嘴里,撣撣袍子,起身往外走:“對了,東海十一公主過生日,要借金縷衣穿一天。稍后會有人來取,你最好配合點,不要亂動,謹言慎行,小心被人當成惡鬼收了。”

她要被人穿了……呃,這句話聽上去很古怪,但確實是事實。蘇綰沮喪地抱住了頭,心里充滿了對未來的不確定和恐懼。

“原來你是個不知從哪里飄來的孤魂野鬼。我還說這金縷衣怎麼會亂動呢。”

北辰星君的背影剛消失在門口,蘇綰的頭頂就傳來一個小孩子囂張的聲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12:46 AM

第三章 明珠

蘇綰的頭頂並沒有人,只有一粒碗口大小的明珠懸在天花板上,散發出幽幽的光,猶如一盞大燈泡。

一顆七八歲孩子的頭詭異地從明珠中伸出來,沖著蘇綰擠眉弄眼,蘇綰嚇得急促地尖叫了一聲,隨即捂住了嘴——

她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孩子從明珠中爬了出來,隨即輕飄飄地落到她面前,也不知道那顆碗口大小的明珠如何容得下這麼大個人?

這是一個穿銀色袍子的小男孩,長得珠圓玉潤,膚白如雪,眉目如畫,他好奇地盯著蘇綰看:“奇怪了,我居然看不到你的樣子,也聽不到你的聲音,一定是你太弱小了。”

他伸手抓住金縷衣的袖子:“沒關系,我大概能猜到你哪里是哪里,這是手對不對?”

蘇綰殷勤地揮了揮另外一只手,金縷衣的袖子隨著她的動作揮動起來。

她對這個從明珠里爬出來的粉嫩小正太超級感興趣,她迫切地需要一個人來告訴她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可惜小男孩聽不到她說話。

唯一能聽見她說話的那個人,卻又是個受虐狂。

“我叫明珠,你是要去東海嗎?”

小男孩圍著蘇綰轉圈,聽不到蘇綰的回答,他不高興地皺起眉頭:“有你這樣笨的鬼嗎?我聽不到你的聲音,你就不會揮揮袖子,表示表示呀?笨死了!”

小屁孩,這麼拽,明明自己功力不夠才看不到她,聽不到她說話,他還嫌她弱,嫌她笨?

看來這里的人眼睛都是長在頭頂上的,蘇綰干脆懶得理他。

明珠眼巴巴地等了一會,見蘇綰根本就紋絲不動,氣得一巴掌打在金縷衣的袖子上,也就是蘇綰的手上:“裝什麼死啊?你別以為大人多和你說幾句話,你就了不起了。我活了兩千歲,也沒見過你這種無頭鬼!”

蘇綰被他打得生疼,怒了,越發地不待見他。但她的確是被明珠那句他活了兩千年嚇得有點懵。

兩千年,那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

眼前的人卻還只是一個小孩子,真夠嗆。難怪得云錦會說,這里什麼東西壽命都比她長呢。

蘇綰想,他叫明珠,又是從那顆燈泡一樣的大珠子里爬出來的,想必是一個什麼精怪吧?珠子精?珠子怪?珠子妖?

明珠撅著嘴又站了一會兒,恨恨地說:“你傲氣什麼?我原本想告訴你東海龍宮有些什麼好玩的,誰知道你不識好人心。我不跟你玩了。”

蘇綰沒有理睬他,明珠不甘心地走了幾步,又回頭跺腳:“喂,我說我要走了,不跟你玩了,你聽見沒有?”

蘇綰很想笑,她從面前嘟嘴皺眉,滿臉不耐煩的粉嫩小正太身上看見了表姐家兒子的身影。

那也是個調皮可愛,有點拽的孩子。

她心一軟,對他輕輕揮了揮袖子。

明珠皺著的眉頭一下子松開了,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向蘇綰邁了一大步,隨即又縮回腳,皺起眉頭,背起手:“看在你認錯快的面子上,我提醒你一下。”

他指著那屏風:“沒事別盯著看,當心靈魂迷失在里面再也走不出來。這東西專門對付心懷不軌,來偷東西的妖魔鬼怪。你那麼弱,肯定抵擋不住。”

看來先前不是意外,這東西邪門得很。

蘇綰大奇,沖口而出:“那屏風是做什麼用的?”

明珠沒有反應,他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蘇綰正在沮喪,明珠跑過去扶著那屏風,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圖看,炫耀地說:“不過我不怕哦,我是得了大人的仙氣開的竅,不是尋常的精怪,等我修煉大成,將來要位列仙班的,所以這迷心桃花圖拿我沒法子,你看,你看!”

他興奮地拍著屏風,得意地挺起胸膛。

蘇綰如他所願地比了個拍巴掌的動作,雖然聽不見聲音,看不到表情,明珠還是從她的這個動作獲得了精神動力。

他湊到蘇綰面前,小聲說:“我告訴你,東海龍王是個像豬一樣的大胖子,又好色,又貪心,又小氣,又不要臉。你千萬不要讓他發現你的存在,雖然你長得不咋滴,但他見個老母豬都是雙眼皮。”

咦?不帶這麼詆毀人的吧?

他又沒見過她長成什麼樣,憑什麼這樣肯定她長得不咋滴?還把她和老母豬相提並論?

話說,似乎整個北辰宮里面,能看見她,聽到她的聲音的人,只有一個北辰星君吧?

不過龍王是一海之主,能看出她的存在來也不奇怪。

“你一定要小心哦。去年有個比你還不如的姐姐就被他給糟蹋了。”

明珠的樣子特別認真,蘇綰摸摸自己的臉,她雖然不是很好看,但也還馬馬虎虎。她想起北辰星君說讓她不要亂動,當心被人當成惡鬼收了,不由打了個寒顫。

“明珠,你又在編排東海龍王的壞話,當心被人聽見,一輩子都回不去東海,到時候你哭死都沒人理你。”水晶簾清脆地響起,一個面容秀美,穿桃紅色衣裙的女子捧著一只玉匣走進來。

明珠對著女子豎起眉毛,態度很惡劣地說:“我哪里編排了?明明就是事實。誰要去東海?就算是那肥豬親自來接我都不會去。我哭死都沒人理我?我看是你哭死都沒人看你一眼吧?”

女子撇撇嘴:“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無視明珠的眼里的怒火和刷白的臉,放下手里的玉匣,伸手去取蘇綰背上的珍珠衣架。

她剛靠近蘇綰,蘇綰就被她身上濃烈的熏香熏得打了個噴嚏。

“你要干什麼?”明珠一大聲吼起來:“誰讓你碰金縷衣了?你得了誰的允許?還有,誰讓你進來的?”

女子被他嚇了一跳,隨即沉了臉:“自然是云錦姐姐讓我來的。東海來取金縷衣的五太子就在外面等著,云錦姐姐陪著他奉茶,你要怎麼樣?”

“我不管!大人沒吩咐過我。大人說過,這里面只許云錦姐姐和我進來的。你出去!你趁著大人不在,偷偷溜進來,誰知道你安的什麼心?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話?出去,出去!”

明珠發狂地推打著那女子,女子“哎呦”地一聲叫起來,眼里含了淚,恨恨地咬住唇說:“明珠,你別仗著主子寵愛,你就無法無天到處欺負人。你不過得了主子一口仙氣才開的竅,只是一個小妖精罷了,還沒成器呢……”

“你滾不滾?”明珠咬牙切齒地抱起她剛才抱進來的玉匣要往下砸。

“就算我砸了這個匣子,也是你監管不嚴之故,想不想嘗嘗打神鞭的滋味?我忘了,你只是一個小狐仙而已,還不夠格嘗打神鞭,最多被抽去仙骨罷了。”

女子臉色大變,連連后退:“你等著,我稟告了星君,將你趕出北辰神宮去,小妖怪……”

水晶簾一陣亂響,女子驚慌失措地退了出去。

明珠全身的氣勢陡然放松,他把玉匣子一放,默默站到一旁,滿臉是淚,看上去傷心無比,如畫的眉目間滿是悲傷。

蘇綰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傷心,剛才吵架明明是他贏了。

她對他揮動袍袖,試圖安慰這個兩千歲的孩子。

明珠兇巴巴地抬起淚眼:“不許你告訴其他人!否則我不饒你!”

蘇綰眨眨眼,明珠覺得他哭是一件很丟臉的事,在她看來卻不是什麼大事。

她舉起袖子做了個表示同意的動作,並非是怕他的威脅,而是理解小孩子好面子的心情。

明珠悶坐了半晌,才站起來,望著蘇綰說:“你個笨蛋!我告訴你,你一定要想法子得到大人賜一口仙氣,你就不會這麼弱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說話,我帶你出去玩。無頭鬼!”

蘇綰無語,明明是一句好話,偏要說得這樣難聽。

得到北辰星君賜一口仙氣?怎麼賜?他肯麼?

他一口仙氣就可以讓一只珠子成精,她和他非親非故,他又怎會舍得給她?

“明珠!你又在無法無天地闖禍!”

云錦沉著臉走進來,先前被明珠趕出去的那個女子躲在門口探出半個頭偷看。

明珠並不怕云錦,振振有辭:“我是按大人的吩咐行事。香靡鬼鬼祟祟的,涂得那麼香,想干什麼啊?大人最討厭屋子里有那種怪味了。”

云錦不滿地瞅了那女子一眼,並沒有繼續追究明珠的責任,轉而向蘇綰走來。

大約是云錦不茍言笑,又瞧不起她的緣故,蘇綰有些緊張。

云錦伸出一只蔥白的玉手,輕輕褪去蘇綰背上的珍珠衣架,把蘇綰放在榻上,折疊起來。

蘇綰覺得某處沒有疊整齊,扭著有點難受,剛動了動袖子,就被云錦不耐煩地一巴掌拍在身上。

云錦板著臉:“老實點,別給大人惹麻煩!”隨即將蘇綰放進了玉匣子里。

蘇綰眼睜睜地看著玉匣的蓋子從她的頭頂落下,瞬間一片黑暗。

隨即匣子被人抬起,晃晃悠悠地,晃得蘇綰頭暈想吐,但她只不過是一個鬼魂,哪里又有東西可吐?

不過,她怎麼會有眼淚呢?她覺得很奇怪。

匣子一晃,她似乎是到了另一個人的手里,那人的手很穩,她再沒有那種晃得頭暈的感覺,而且,透過玉匣的縫隙,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味,很清新,很好聞。

“謝過云錦仙子,請仙子替我轉告星君,后日這個時候,我一定親自把寶貝送回來。”

這是一條溫潤的男子嗓音,蘇綰覺得他的聲音聽上去很舒服,猶如夏日里的一汪清泉,聞之讓人平靜恬淡。

她想,是什麼樣的人會有這樣的聲音呢?

云錦恭敬地回答:“五太子不必客氣,我家大人也要去赴宴的,到時候請把金縷衣交給大人一並帶回就行了。”

二人道了別后,大概是這位五太子起身了,蘇綰驟覺身上一輕,那感覺有如坐過山車的那種刺激和興奮。

東海龍宮,是個什麼樣的所在?她不禁有些向往了。



第四章 重大發現

沒多少時候,盒子停止晃動,五太子停了下來。

蘇綰想,難道是到了?這麼快?

只聽一條清脆好聽的女聲說:“東海五太子,我家三公主問你,你手里拿的可是北辰宮的金縷衣?”

五太子回答:“正是。公主殿下來游玩麼?”

一條倨傲的女聲響起:“正是,金烏西墜,玉兔東升,本宮聽說此時天河最為璀璨,特意來此一觀。五太子,把你手中的玉匣遞過來給本宮瞧瞧?也讓本宮看看這被北辰星君寶貝得不得了的東西是個什麼玩意兒。”

蘇綰才聽了這幾句話,就討厭上了這位素未謀面的三公主,她才是那啥什麼玩意兒呢。

五太子回答:“請殿下見諒,這匣子被星君下了禁制,只有舍妹才能打開。”

蘇綰心想,不對呀,明明是云錦將她放入玉匣子里面,哪里下過什麼禁制?

這五太子說謊,也不怕被揭穿嗎?

“胡說!”

三公主怒發沖冠,“素琳,你去把那盒子給本公主拿過來!本宮還不信了,什麼禁制我打不開?”

蘇綰幾乎想象得到這位刁蠻公主咬牙切齒,挽袖叉腰的樣子。

“公主一試便知。”五太子不卑不亢。

玉匣子一晃,似是到了另一個人手中,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濃烈的脂粉香,伴隨而來的是濃烈的危險氣息。玉匣劇烈地晃動起來,果然那蓋子不曾被打開半點。

“啪嗒”玉匣子被人狠狠砸在地上,滾了幾滾才停下來,蘇綰被跌得頭昏腦脹,身子隨著被打亂的金縷衣扭成麻花,別扭難受得要死。

三公主嬌罵:“什麼玩意兒!一件破衣服而已,值得這樣藏著掖著的?北辰星君這些年越發地目中無人了。依本宮說,這些年根本無仗可打,父皇把他高高地供著做什麼?”

四下靜寂無聲,無人應答她的問題。

少頃,玉匣子被人重新撿起,蘇綰又聞到了那股淡淡的茶香味,這是到了五太子手里了,她安下心來。

“公主殿下,客人很多,還有很多事等著臣回去做,時間無多,請容臣告退。”五太子的聲音聽不出一絲不悅。

三公主不耐煩地道:“去吧!去吧!”

隨即又問:本宮問你,芷風,十一生辰那日,北辰星君可要去?

蘇綰這便知道了這五太子叫芷風。

“家父倒是送了請帖,星君不曾表態。”

三公主恨恨地道:“你哄我做什麼?衣服都借了,他會不去?一個小丫頭的成年禮,卻辦得這般的招搖!素琳,我們走!”

蘇綰根據自己對所謂天界的理解,想當然地認為,既然是天界,肯定有天帝。

東海龍王的兒子都對這三公主這般恭謹,她大概就是天帝的女兒。

她這般憤憤不平,大約是當年她的成年禮也向北辰星君借過金縷衣,卻不曾借到吧?

北辰星君真是個受虐狂,不借天帝的公主,偏借給龍王的小女兒,表明了是要故意得罪人,找虐受嘛,果然是夠狂的。

蘇綰的身子扭曲得實在難受,手和腳已經麻了,真希望誰能幫幫她,把這金縷衣疊整齊了。

不過按五太子的說法,北辰星君在這玉匣上下了禁制,能打開的只有那海龍王的十一公主,她只有熬到那個時候才能解脫,蘇綰嘆了口氣,這路程也不知還有多遠。

下一秒,很意外的,玉匣蓋子被打開。

一張年輕男子的臉映入她的眼簾,不同于北辰星君那貌似一本正經實則肆無忌憚的模樣,這個男子是真的溫潤,目光清澈恬淡,猶如一壺最好的綠茶,恬淡爽口,回味悠長。

雖然芷風給蘇綰的印象很好,她卻不敢信任這個人。

她沒忘記,剛才此人是怎樣欺騙三公主說沒人打得開玉匣,轉眼他自己又輕松打開玉匣的。

蘇綰看著他恬淡地將金縷衣疊整齊,重新蓋上玉匣,繼續上路。

從始至終,她都不敢露出一點跡象來——幸好這個人也是看不見她的。

蘇綰實在無聊,她恨極了這方禁閉她的狹小天地,干脆閉上眼睡覺。

不知又過了多久,蘇綰被一道強光射醒。

玉匣已被打開,蘇綰瞇縫著眼睛打量周圍的環境。

這宮里到處明晃晃的,像明珠原身那樣的珠子到處都是,只不過個頭要小很多。

珠子們散發出冷幽幽的光,晃得蘇綰頭暈,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龍宮了?

一個穿著橘紅色衣裙的侍女很小心地把金縷衣取出來掛在衣架上,輕輕撫平褶皺,吩咐旁邊一個穿綠衣裙的小丫頭說:“藻兒你在這里守著,我去請公主出來。”

藻兒滿臉的新奇,忙不迭地點頭,盯著金縷衣看,想伸手摸摸又不敢。

被疊了那麼久,蘇綰很想伸懶腰,活動活動手腳。但在藻兒炯炯有神的注視下卻動也不敢動,那滋味實在不是人受的。

蘇綰發狠地想,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得到北辰星君的幫助,再不做這勞什子的什麼金縷衣。

不多時,環佩輕響,蘭麝馨香,一個大約十四五歲的緋衣美人在一群侍女的簇擁下走進來,她身旁還跟著那位五太子芷風。

蘇綰猜測,這大概就是那位壽星十一公主,明天要穿她的人了。

緋衣美人有雙小鹿一樣濕潤可愛的眼睛,雪膚云鬢,看上去溫柔純善,很有教養。

她臉上明明流露出非常歡喜的神色,卻能很好地控制住情緒,穩步走到蘇綰面前,輕撫金縷衣,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真美呀,沒想到我竟然能穿著這傳說中的寶物過三千歲的生日。”

蘇綰暈倒,又是一個三千歲的小姑娘。

那麼北辰星君呢?他能有多少歲?五六千歲?七八千歲?老得掉渣渣了。

十一公主笑嘻嘻地看著芷風:“五哥,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星君肯定舍不得借給我,我聽說三公主去借了幾回都不曾借到。”

芷風寵溺地看著她微笑:“不是因為我,是因為那次你幫他尋著了明珠。他特意謝你的。”

十一公主笑道:“明珠?他宮里的那個小明珠精呀?說起來,明珠也是運氣好,得了星君的眼緣,賜了一口仙氣,這才開竅修成了人形,否則比他老的珠子這宮里到處都是,也沒見誰有點靈氣。五哥這次去,見著他了麼?是不是還是那個怪脾氣?”

芷風道:“沒有見著。他被星君寵壞了,我估計他那個脾氣,以后見著我們東海的人都會繞著走。”

十一公主默了默,道:“也怪父王太和一個小孩子計較了。”

聽到這里,蘇綰暗想,聽這意思明珠和東海的人發生過不小的矛盾,難怪得他那樣痛恨東海龍王。

芷風笑了笑:“十一,你把這衣服穿上給五哥看看?五哥也好奇得很。什麼樣的寶貝能讓北辰星君這樣稀罕?”

十一公主躍躍欲試:“好呀,五哥請稍后。”

侍女們上前取下金縷衣,跟在十一公主的身后進了內室。

蘇綰不禁撅起嘴。

十一公主已經很漂亮了,穿她的緋衣就好,干嘛非要穿金縷衣呢?

這是一種非常古怪的感受,在十一公主穿金縷衣之前,蘇綰覺得自己是穿著這件衣服的,手和腳都呆在該呆的地方。

而十一公主穿上金縷衣后,她覺得自己似乎是和十一公主的身體融合了,沒有絲毫的不適,仿佛本來就該如此。

宮娥們拼命稱贊十一公主,十一公主笑靨如花,優雅地走出去,在芷風的面前轉了一個圈。

芷風溫柔的笑著,蘇綰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竟然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濃濃的悲哀。

“神仙也悲哀?”

蘇綰低嘲了一聲,反正人家也聽不見她的聲音,她就是一孤魂野鬼,什麼都不是,弱小到這些仙人幾乎都發現不了她。

神仙都悲哀,她不是該哭死了事?

而此時,她居然聽見十一問:“神仙也悲哀?”

吖?三個人都愣了。

蘇綰奇怪的是,十一為什麼和她說同樣的話?

芷風卻是不敢置信地看著十一,幾乎有些驚慌失措;十一公主則是掩著櫻桃小口,驚駭莫名:“我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就說出這樣的話?”

芷風沉默片刻,淡淡地說:“大概你累了,早些歇著吧,明日要早起,事情多得很,你肯定撐不住。”

蘇綰聽見十一公主說她原本不想說那話時,就覺得有些不妙。

她總覺得芷風精明得很,聽說芷風要走,她高興得不得了,隨口說了聲再見,十一公主的聲音詭異地同時響起:“再見!”

蘇綰嚇得差點窒息,難道,難道十一公主穿上這件衣服后,就會和她說出一樣的話?

這真是一個意外,但是,芷風那是什麼眼神,好恐怖……

蘇綰有種無處藏身的感覺,她不會被發現了吧?芷風會把她怎麼辦?

會不會像北辰星君說的那樣,把她當成惡鬼收了?

蘇綰一緊張,全身都僵硬起來,十一公主道:“這衣服怎麼突然緊繃繃的?”

芷風上下打量了金縷衣一遍,若有所思地對十一公主道:“你平時都不和我道別的。”

十一公主皺著眉頭,她想說她剛才沒想說話,但她又的的確確說了再見兩個字。

蘇綰嚇得不輕,努力讓自己的腦海一片空白,什麼都不想,盡量舒展開四肢身體。

芷風終于走了,十一公主還舍不得脫下金縷衣,站在水晶鏡前顧影自憐,轉過來轉過去的看。

蘇綰有些不耐煩,被折騰了一天,她很想休息。但想到剛才那個詭異事件,便低聲道:“我真美!”

如蘇綰所願,十一公主沖口而出:“我真美!”隨即她嬌羞地捂住了臉,“啊!我怎麼說出來了?”

周圍的侍女們對視一眼,俱都輕聲笑起來:“公主殿下,您本來就很美。”

十一公主卻是皺起眉頭:“我怎麼覺得我穿上這衣服以后就有些古怪了?”

蘇綰有些傻眼,謹言慎行,這不是星君筒子警告她的話嗎?她決定立刻做回悶嘴葫蘆,低調就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12:57 AM

第五章 意外

十一公主終于脫下金縷衣,臨休息前,她命令兩名侍女看守好寶貝。

夜深人靜,那兩名侍女百般無聊,便坐在地上,玩起翻繩來。

蘇綰趁她二人不注意,大大地伸了個懶腰,舒服地閉上眼睛。

除了不需要吃飯喝水排泄,她的生活習慣還和從前一樣,每夜睡飽八個小時,再加一個小時的午休時間。

如同北辰星君說的那樣,如果不是她想做回人形生物,單純地做一件衣服,果然是很簡單愜意的事。

可惜心有所求,無論如何也是感覺不到幸福的。

兩名侍女翻了一歇繩,覺得無聊,便換著睡覺。

蘇綰驚醒時,正好看見一個侍女靠在腳踏上睡得口水長流,另一個則在看著地板發呆。

而她,正在以一種很詭異的方式,身不由己,浮在空中往外面飄去。

蘇綰拼命轉動眼珠子,想弄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但她除了看見自己在空中飄浮以外,感覺有什麼東西提著自己的肩膀外,什麼都看不見。

有人打金縷衣的主意,此刻正在偷盜過程中!

敢偷神仙的寶貝,肯定不是什麼好鳥,這是蘇綰反應過來以后的第一個認知。

她顧不得什麼,對著那兩個侍女大喊:“有人偷東西啦!”

那兩個侍女維持原樣,指尖都不曾動一下——她的聲音,這些人是聽不見的,她好比失聲。

蘇綰怨死了那兩個玩忽職守的侍女,在經過珍寶格的時候,她迅速揮落了一個花瓶。

那個發呆的侍女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完了,這侍女肯定中招了。

花瓶落地,蘇綰驚恐地聽見“咦”的一聲,接著金縷衣的袖子被牢牢禁錮住,她的手再不能亂動。

蘇綰被這種看不到對方的存在,偏偏又能真實感覺到對方威脅,還被對方禁制住的滋味嚇得要死,特別是被禁錮住的兩只手,火辣辣地痛,她該怎麼辦?

難道就這樣被不明不白的人或者什麼生物帶走,去一個更加古怪的地方?她不要!

蘇綰莫名地想起了北辰星君,要是他在就好了。

這個破龍宮,居然連件衣服都守不住。

“閣下偷了這金縷衣,是要去哪里呢?既然有這個膽子來偷東西,又何必掩掩藏藏,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芷風清清淡淡的聲音終于及時在殿門口響起。

蘇綰眼巴巴地看著芷風,他一身淡藍色的袍子在龍宮半透明的背景下,顯得是那麼的恬淡出塵。

老天爺啊,北辰神宮還算一個好所在,她不想再適應一遍環境,去個什麼古怪的地方,就指望他救她于水火之中了。

十一公主站在芷風的身后,輕聲說:“我就說這衣服怎麼有點古怪,原來是有不干凈的東西窺伺。”

蘇綰很清晰地聽見一聲憤怒地低吼:“你才不干凈!有本事就過來拿!”

隱身術,這就是當初讓云錦等人驚恐萬分的隱身術。

芷風道:“閣下不露真身我們怎麼知道你干凈不干凈?”

這回制住蘇綰的隱身人或者什麼東西沒有吭氣,蘇綰卻直覺他想逃跑。

十一公主道:“五哥,和他廢話什麼?先把他拿下再說!”二人身后的蝦兵蟹將一涌而上。

蘇綰悲慘地發現自己被隱身人(姑且算他是人吧)擰成了麻花,當成武器掃向那群蝦兵蟹將。

這件奇異的武器威力居然也很大,所到之處,蝦兵蟹將倒了一大片,蘇綰也被打得頭昏眼花。

芷風從袖中摸出一對子午鴛鴦鉞來,沉著臉撲上去。

他人看起來很溫和,動作卻是極不溫和。

“五太子,你只管往這天衣上招呼,你這鴛鴦鉞聽說是上古奇兵,想必割件把天衣不在話下。”

隱身人把金縷衣舞得水泄不通,專往芷風的鴛鴦鉞上招呼。

蘇綰眼睜睜地看著那閃著寒光的鉞往她身上招呼,嚇得她膽戰心寒。

她很想暈過去了事,但她那據說是很弱的靈魂此時偏又強壯得很,一點暈的跡象都沒有。

芷風很小心地不讓鉞的鋒刃碰到金縷衣,但這樣一來,鴛鴦鉞的威力大減,竟然給那隱身人慢慢遁出包圍圈。

隱身人“桀桀”地怪笑著,“什麼東海龍宮,也不過如此!”

“兀那妖物,休得胡言,讓你看看小爺的厲害!”

一條炸雷似的聲音響起,接著一道白光夾雜著凄厲的怪聲向蘇綰的方向砸來。

來勢洶洶,帶了萬鈞之力。

隱身人自然而然地將金縷衣往上一舉,擋住了那件兇器。

兇器正中蘇綰的背部,她被砸得氣血翻涌,眼前一黑,劇烈的刺痛感迅速傳往四肢百骸,意識越來越模糊。

再來一下,她肯定就要死了,蘇綰絕望地想,她困難地抬起眼睛,看向不遠處那個還想繼續動手,頭上長著兩只角的紅發少年,把他那張包子臉牢牢記住。

“七弟,你怎能如此莽撞!毀壞了天衣怎麼辦?”芷風及時制止了紅發少年。

紅發少年不服氣地說:“不是說是寶貝麼?哪里那麼容易就壞了的?”

“你們繼續上啊?”隱身人得意得很。

雙方僵持不下,芷風眼珠子轉了轉,“這寶貝不是我們的,若是遺失,責任重大,我和舍妹擔待不起。這樣罷,我也不強人所難,閣下把金縷衣放下便可自行離去。若是真喜歡這寶貝得緊,過兩日閣下可以去向星君借。”

十一公主慢慢往后退,打算去請老龍王出馬。

北辰宮的寶貝在這里被人偷走,他們沒發現盜賊也就算啦,發現了還不能怎麼樣,這個臉,東海龍宮怎麼丟得起?

“你以為我是傻子啊?讓開!不讓開,我就毀了這衣服,看你們怎麼和北辰星君交代!”

隱身人冷笑著抖散金縷衣,也不知他使了什麼法子,蘇綰痛得實在不堪忍受,只覺得到處都有手在擰她的肉,在咬噬著她的肌膚,她虛弱地痛叫出聲:“救命……”她這次死,靈魂大概就要散了吧?

“放手!”清清冷冷地聲音突然響起來,蘇綰雖然和這聲音也不過只說上幾句話,但她還是很敏銳地認出了聲音的主人,是北辰星君來了。

果然聲音剛落,北辰星君就立在了她的面前。

驟然看見了在這個魔獸世界唯一熟悉的人,蘇綰立刻痛哭流涕,顫巍巍地向他伸出一根手指——

她現在用盡全身的力量也只能舉起一根手指。“救命……”她虛弱地望著他。

“我說把你臟手拿開!”北辰星君的眼睛冷得如同寒冰,下一秒,蘇綰就落入了他的懷里。

接著她身后發出了一聲凄慘至極的慘叫聲,隱身人魂飛魄散,露出原形來,卻是一只巨大的烏賊,而她卻連北辰星君怎麼動的手都沒看清。

蘇綰被北辰星君搭在肩頭上,他的手緊緊抱著她的腳彎,蘇綰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地垂著頭,晃著兩只手,眼皮似被粘住,奄奄一息。

東海的龍子龍女們很尷尬,紛紛涌上來道歉解釋,老龍王也趕來了,說了好些抱歉的話,北辰星君懶懶地笑著,卻不答話。

老龍很尷尬,便給十一公主使了個眼色,十一公主上前,含笑道:“此事因十一而起,十一心中實在愧疚不安。可否請星君將金縷衣給十一檢查一下,看看是否有損?”

北辰星君的手順著蘇綰的雙腿、腰部、背脊撫了一遍,碰到受傷的背部,蘇綰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疼。”

北辰星君的眼睛瞇了瞇:“剛才是誰砸了她的背?”

這話聽在龍子龍女們的耳朵里就是:“剛才誰砸了金縷仙衣的背部?”

芷風輕聲問:“難道天衣被砸破了麼?”

北辰星君咬牙切齒地說:“我的天衣水火不侵,刀槍不入!一件區區凡兵俗刃就能砸破了它?笑話!”

眾人面面相覷,在場的俱都聽說北辰星君有怪癖,護短得很,今日看來,果然如此。

既然衣服沒破,怎麼還要追究責任?

莫非是為了上次明珠在東海受辱的事情借機挑釁?于是誰都不說話。

“是誰打的你?”北辰星君又開口了,眾人又是一驚,莫非金縷衣還會開口說話?

蘇綰要死不活地說:“紅頭發的包子臉……”

北辰星君的臉又沉了兩分,陰測測地看向紅頭發的包子臉:“你是老七吧?”

包子臉被他眼風一掃,嚇得往老龍身后縮:“那個妖怪使了隱身術,要偷走天衣,他威脅我們,不能讓他把天衣拿走。”

北辰星君冷笑:“所以你就要毀了我的天衣?”

既然是水火不侵,刀槍不入,又怎能毀掉天衣?為何這樣不依不饒?明明就是挑釁!

老龍王的眼角抽了抽,斟詞酌句地說:“星君,天衣水火不侵,刀槍不入,所以小兒的手腳才放開了些。”

“好,很好。我借寶貝給你們,你們沒能力保護也就算啦,居然還要砸我的寶貝?”北辰星君越來越不講理了。

場面氣氛越發僵硬起來,芷風忙悄悄扯扯老龍的衣角,示意他退讓一步,他們四海都惹不起北辰星君。

蘇綰痛得要死,摳了摳北辰星君的背:我要死啦,你還忙著吵架!算啦,人家又不知道我的存在。

說起來都怪這個受虐狂,不肯幫她也就算了,還要把她借出去,現在吃了虧又不講理。



第六章 陽光的味道

蘇綰被北辰星君的話氣了個半死,他說:“你還沒問我同意不同意就敢死?”

他真的是她這輩子中所見過的最自大狂妄的人。

但北辰星君到底還是沒有繼續耽擱地扛著她起了身。

臨走前芷風和十一公主上前挽留他,老龍也換了張殷勤的笑臉,他卻是懶懶地笑著,一言不發,揚長而去。

東海龍宮整夜無眠,十一公主第二日的成年禮將成為整個天界的笑話——

到處都在宣揚她將穿著金縷仙衣完成成年禮,現在卻成了泡影,而且座上貴賓還被得罪了一個。

肥胖的老龍氣得發抖,一氣砸壞了數十支丈余高的紅珊瑚,嚇得蝦兵蟹將魚女們躲進了水藻叢中,頭都不敢伸出來。

紅頭發的包子臉老七呆呆地看著被北辰星君殺滅了的那只烏賊的殘骸。

他想不通,怎麼會有這樣快的手腳?可憐的他連北辰星君是怎樣出手的都沒看清楚。

十一公主歪著頭,目送北辰星君的背影,眼睛閃閃發亮。

芷風摸著下巴,深思地問她:“你覺不覺得那金縷衣有古怪?我覺得有點不對勁。特別是星君和它說話的樣子,仿佛它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問題是,我們竟然什麼都看不出來,我甚至感覺不到那天衣有任何開了竅的氣息。”

如果他沒有記錯,那天衣在若干年前,曾經有過一次開竅的機會,並且也開了竅,甚至修出了人形。

但后來卻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不但元神盡毀,而且原身也毀得七七八八。

北辰星君花了很長時間才搜集齊素材,又花了很長時間修補煆煉,直到一千年前才把這天衣補得完好如初。

難道,如今這天衣又開竅了?

假如是真的,那可是天界第一奇聞,他活了五千歲,還從來沒聽說過有誰能在魂飛魄散之后又能重新聚攏元神的。

金羅大仙尚且不能,更何況一件死物?

十一公主頭也不回地回答:“等宴會結束,咱們去北辰宮賠禮,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你明日沒有金縷衣出席宴會,不覺得丟臉?還有心思管這個?”老龍緩過氣來,抖著下巴上的肥肉問十一公主。

這金縷衣自出世之日起,就是天界諸多女子和男子心目中的一個美麗夢想。

女子愛它的流光溢彩以及隨心所欲、千變萬化的色彩款式和神奇的修容功能,也就是說,無論是誰,原本只有一分容色,穿上它后也會變成三分。

男子卻是愛它的水火不侵,刀槍不入的神秘法力,只要把它穿在身上,防御能力最少可以增加三倍以上。

十一原本是他最出色的女兒,長得貌美如花,溫柔聰慧,他指望著她可以嫁得一門好親,連帶著東海更上一層樓。

所以才會想方設法,不惜利用一個小小人情大做文章,在北辰星君那里借得這絕世的金縷衣為她風光大辦這成年禮,為的就是一炮打響,打造天界第一名媛。

現在可好,一只莫名其妙鉆出來的烏賊精破壞了他精心設計的一切,還有,那可惡的北辰星君,簡直不講道理!老龍越想越氣,又跑過去提了那烏賊精的屍體幾腳。

十一公主紅了眼圈垂下頭:“孩兒給父王丟臉了。都是孩兒的錯,如果孩兒不曾奢望,東海也就不會丟臉。”

芷風憐惜地看了她一眼,上前道:“父王,其實孩兒覺得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三公主就曾抱怨咱們把此事辦得太招搖。”

他把路遇天帝三公主的事情說了,然后總結說:“天界穿過金縷衣的人極少,多年前三公主的成年禮都不曾借得此衣。若是十一妹真的穿著此衣完成成年禮,不是讓三公主和那些不曾借到過金縷衣的人更加惱恨,從而遷怒十一妹乃至東海麼?”

除了三公主,也許還會得罪其他人。

明日十一沒有金縷衣出席宴會,雖然丟臉,但最多不過就是被人嘲笑幾句而已,過后就不會再有人記得。

而有了金縷衣,雖是會讓所有人記住十一和東海,卻也會把十一推上風口浪尖,成為天界有權有勢的女子們的嫉恨對象。

老龍摸摸他慘綠的胡髯,瞪大燈籠一樣的眼睛,惡狠狠地說:“也是。先去給我查查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烏賊精到底是從哪里來的!瞧瞧到底是誰竟然敢和我作對?我要滅了他全家!”

紅頭發的包子臉老七躍躍欲試:“交給我!我一定殺了他全家!”

老龍不客氣地一巴掌打在他頭上:“滾!都是你給老子惹的禍,這幾天別讓老子看見你。”

——*——*——

蘇綰並不知道她附身的這金縷衣居然如此吃香,此刻她正把頭靠在北辰星君的肩上昏昏欲睡。

隨著他身子的晃動,她的神思越發渙散。

北辰星君的身上沒有熏香味,只有淡淡的太陽光的味道,蘇綰很喜歡這股熟悉的味道。

朦朧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勞累了一周之后,回到家里,躺在媽媽新為她曬過的被窩里,嗅著太陽光的味道,什麼也不想,舒舒服服一覺睡到大天光。

那就是幸福的味道,蘇綰無意識地在散發出熱量和清香的“被子”上蹭了蹭,深深吸了一口太陽的味道:“媽媽……”

北辰星君的身子驟然一僵,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他聽錯了,但他知道,自己耳聰目明,決然不會聽錯。

這個叫蘇綰的凡人靈魂,剛才的確是在他肩頭蹭了蹭,喊了他一聲:“媽媽……”

“啪!”蘇綰的屁股狠狠挨了一下,驚得她一抖,迅速從美夢中驚醒:“哎呀,妖怪!”

剛才的偷襲事件給她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陰影。

北辰星君側著頭冷冷看著她:“你剛才喊我什麼?你再喊一遍?”

蘇綰驚嚇莫名:“我被嚇著了,以為又有妖怪。”她真的不是故意喊他妖怪的。

“我問的是之前你在喊什麼?”

“我沒喊。”蘇綰很肯定地說。見他的臉越發陰沉,她眼珠子轉了轉,訕笑著:“難道我說夢話了?”

有誰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夢話?為這個挨打,她冤枉死了她。等等,為了這個他居然敢打她的屁股?

她那里除了小時候她爸爸摸過(也許她爺爺和外公也摸過),此外就再也沒有任何異性敢摸!

蘇綰的火氣剛蓄勢待發,北辰星君淡淡一句:“看來你的傷勢大好,可以繼續留在東海。”

就讓她不攻自破,瞬間軟下來。

蘇綰真的很想捍衛自己權益的,但她受傷的地方很疼,疼得她幾乎沒有勇氣和他繼續戰斗——

她怕激怒了他,他會把她扔在這黑乎乎,冷冰冰,陰森恐怖的海底做一個女水鬼。

所以蘇綰很沒骨氣地繼續趴在他的肩頭,假裝剛才被男人打了屁股的人不是她,被威脅的人也不是她。浮云,一切都是浮云!

北辰星君卻不肯放過膽小懦弱一心避禍的她:“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在怨恨我把金縷衣借給東海,害得你險些魂飛魄散,但你又懾于我強大的武力,不敢和我硬碰硬,所以換了這種方式來侮辱我。看不出來你還挺陰險的。”

啥?蘇綰不得不強睜大眼睛,一個瀕臨死亡的凡人鬼魂和強大如斯的他作對?

她瘋了吧?被打了屁股她都要忍氣吞聲裝作是浮云,她還敢侮辱他?她陰險?

買糕的,她到底說了什麼不得了的夢話?讓這個受虐狂都抓狂了?

她小心地辯白:“我哪里有那個膽子?我身上疼得厲害,昏睡過去,恍惚之間聞到一股太陽光的味道,我想起了我的媽媽,每次我回家,她給我睡的被子都是剛曬過的。”

北辰星君哼了一聲:“居然還敢頂嘴?看來我那天和你說的話都是白說了,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回去以后你等著受罰。”

她不把他放在眼里?就是為了沒和其他人一樣畢恭畢敬地喊他大人?

蘇綰無奈地說:“就算是要判刑,也要讓人犯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誤,還要拿出證據來,否則就是污蔑。我犯了什麼錯要受罰?”

要他拿證據?北辰星君的眉頭皺了皺:“自己做了什麼錯事都不知道,活該你受罰!”

一群散發著螢火蟲一般美麗光芒的海底生物漂浮過來,把暗黑的海底世界襯得猶如璀璨星空。

這樣的美景,蘇綰只在電視里看到過,但她此刻無心欣賞。

她沉默地看著遠處一只正在跳舞的水母認命地想,他愛怎麼發作就怎麼發作吧

就當自己進了瘋人院。

反正自她醒過來,就沒遇到一件正常的事,沒遇到一個正常的人。

“你怎麼不說話了?”北辰星君問蘇綰。

蘇綰閉上眼睛,假裝睡著了,順理成章地拒絕回答他

她腦子里很亂,落后就要挨打,這個規則適用于任何世界,她如果想在這個別樣的世界生存下去,就一定要變強!怎麼才能變強呢?這是個問題。

一只溫熱的大手又放到了她的臀上,作勢要往下拍:“你再不說話我又打了?”

蘇綰倔強地不吭氣,她自欺欺人的想,她不過就是一個鬼魂,鬼魂是沒有屁股的……

北辰星君卻停了下來,把她放到臂彎里拍打著她的臉:“不能睡!快陪我說話……”

是可忍孰不可忍,蘇綰睜圓了眼睛,爆了粗口:“你痛快點弄死我吧!老娘沒力氣沒心情陪你說什麼鳥話!”

北辰星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隨即微微一笑:“既然你這麼想陪我說鳥話,回去以后成全你。”

蘇綰的臉熱了,她冷哼了一聲,把臉別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01:06 AM

第七章 自動拔毛機

北辰星君像個嘮叨的老媽媽,不停地在蘇綰耳邊聒噪,一時是說起他從前的豐功偉業,一時又問起她在人世的生活。

蘇綰先前還強打起精神應付他,到了后來,眼皮越來越沉重,無論他怎樣霸道地不許她睡,她都睜不開眼睛。

無邊無際的寂靜,海水就像冰冷而柔軟的絲綢,包裹著蘇綰的身體,溫柔地撫摸著她的每一個毛孔,她忘記了疼痛和愁悶悵惘,一心一意地只想沉睡。

北辰星君使勁掐著她的臉,見她始終沒有半點反應,最終嘆了口氣,抬頭辨了辨方向,沉默地向暗黑的大海深處走去,一直走到一座蚌殼搭成的小屋子前才停了下來:“你贏了,我答應你的要求。”

“把人放下,十天后拿東西過來換。”

屋子里傳出一條嘶啞、辨別不出男女的聲音:“事先說明,我作法時不喜歡有人在外面窺伺,只要有一次,我保證你后悔一輩子。”

北辰星君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把蘇綰平放在小屋前的沙地上:“如果十天后我換不到人,我也保證你后悔一輩子。”

蘇綰是被痛醒過來的,她剛睜開眼,就看見一張閃著鐵般冷光、尖尖的嘴殼杵在離她的眼睛不到一寸的地方,大腦先她的身體做出反應,這是一張鳥嘴!是北辰星君的那只白烏鴉!

白烏鴉一雙琥珀色的眼珠子正死死地盯著她,她直覺這也是個看得見她的主。

這是要干什麼?要啄她的眼珠子?這就是北辰星君的懲罰?

出于本能,蘇綰忙不迭地想要避開那張鋒利的鳥嘴,但很奇怪,任由她怎麼退讓,那烏鴉嘴和她的眼珠子始終保持同樣的距離。

“真夠笨的。不會是一覺醒來,腦子就不會轉了吧?小白就停在你的胸口上,你能退到哪里去?”耳邊傳來北辰星君的嘲諷聲。

蘇綰回頭,只見北辰星君一身騷包的粉紅色長袍,躺在離她兩丈遠的榻上,杵著下巴看著她。

蘇綰慢吞吞地揮動袖子趕那只蹲在她胸脯上的白烏鴉走,白烏鴉不肯走,執著地在她柔軟的胸上來回踱步。

死烏鴉,敢吃她的豆腐,也不知這烏鴉是公的還是母的,蘇綰又尷尬又覺得怪異萬分。

北辰星君呵呵地笑起來,對著白烏鴉招招手,白烏鴉才肯飛開。

蘇綰等臉不紅了才坐起身來,茫然地問北辰星君:“你是誰?我又是誰?這是哪里?我為什麼會在這里?”

北辰星君一愣,隨即壞笑著回答:“我是你主子,你是野豬精,是我養的舞姬。來,跳個舞看看,唱支歌來聽聽,也許主人我高興,可以賞你一頓飯吃吃。”

她是野豬精?是他養的舞姬?香蕉你個芭樂的。

蘇綰佯作天真狀:“那主人肯定也是只大野豬精了?你這般白凈,又穿著粉紅色的袍子,想必是只粉皮白毛豬。”

北辰星君面不改色地說:“我是人。你才是粉皮白毛豬。對了,說起來,又有人想借金縷衣了,那人成仙以前,正好是只公豬精,雖然我聞不得他身上那股豬臊味,不過我欠他一個大人情,正在為難到底借是不借。你說借還是不借?”

“我重傷未愈,會影響金縷衣的穿著效果,自然不借!”蘇綰斬釘截鐵地說。

公豬精,虧他想得出來。

“哦,原來你還記得你重傷未愈啊。我還以為你傷的是腦子。”北辰星君笑得意味深長。

“……”蘇綰明白了一件事,她暫時是斗不過這個受虐狂的,于是她抬起眼看向天花板,只見明珠將頭探出珠子外,眼巴巴地看著她。

蘇綰對著他揮了揮手,看見金縷衣的袖子對自己揮動,明珠的臉頓時變得神采飛揚,他“嗖”地跳下來,抓住蘇綰的手,關切之情溢于言表:“我以為你不會醒過來了。你睡了好多天。”

她什麼時候和他感情這樣深了?蘇綰雖然覺得有些詫異,還是笑著拉著明珠的手晃了晃。

明珠瞟了北辰星君一眼,道:“你差點魂飛魄散,如果沒有大人,你真的就醒不過來了。你要好好感謝大人才是,大人為了你,辛苦了好久好久。”

蘇綰失笑,原來這小明珠精討好她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討好大Boss。

好吧,做人要知恩圖報,看在明珠的面子上,也看在只有北辰星君能看見她,聽見她說話,把她從烏賊精的手里搶救過來的份上,她就謝他一聲又何妨,最主要的是,這是一個契機。

蘇綰起身,學著北辰宮里的女子對著北辰星君福了福,態度很誠懇地說:“蘇綰謝過大人的救命之恩。”

“免了。你是我北辰宮的人,你被人弄死了,我也很沒面子的。”

北辰星君懶洋洋地揮揮手,“以后少牙尖嘴利地和我作對就行。”

蘇綰訕笑:“其實,我那是自卑。”

“自卑?”北辰星君訝異地看著她,彎起嘴角:“看不出來你還知道自卑。”

“我知道自己是凡人靈魂,遠遠不能和諸位大仙相比,但又不願意被你們欺了去,只能這樣才能找回點自信。”

“所以呢?”

“所以,請大人不要讓我再自卑了好不好?”蘇綰情真意切地說:“身為北辰宮的一員,怎麼能如此窩囊呢?那不是給大人您丟臉嗎?我總不能每次都等著大人來幫我吧?”

北辰星君笑:“那你要怎樣才不自卑?”

蘇綰說:“我想修煉,變強。”

“可以。”北辰星君應了。

蘇綰大喜:“那大人教我?”最好就是給她一口仙氣,讓她立刻就變強。

她一定要變強,變強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做這勞什子的金縷衣!

“它教你。”北辰星君的手指一勾,白烏鴉就興奮地“呱”地一聲飛了過來,停在明珠的肩頭,把嘴殼在明珠的頭發上左右擦了擦,虎視眈眈地看著蘇綰。

蘇綰有種不好的預感,她覺得白烏鴉有點不懷好意。

特別是看到囂張的明珠敢怒不敢言,乖乖地任由白烏鴉用他的頭發擦嘴的那種別扭神情,她這種感覺越發強烈。

一只不會說話的烏鴉怎麼教她修煉?

蘇綰看向北辰星君,他的表情很嚴肅,半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

看來想要他那口仙氣,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慢慢地來吧。

于是她也很嚴肅地問:“需要拜師嗎?”

“不用。”北辰星君道:“相信你已經有感覺了,他能看見你的存在,也能聽懂你的話。你好生聽從它的安排就行。”

好。”蘇綰話音剛落,就看見明珠對著她擠眉弄眼。

“好好修煉啊,不要丟了北辰宮的臉。”北辰星君笑著走了。

北辰星君剛走,白烏鴉就飛到蘇綰的頭上去蹲著,用它的嘴殼在蘇綰的頭發上來回地擦,偶爾爪子還刨灰一樣的刨兩下。

蘇綰很不喜歡被踩在腳下的感覺,不管它是人還是鳥!

白烏鴉的嘴殼每在她的頭上擦一下,爪子每刨一下,她心頭的怒火就往上噴一下。

“我說,鳥大人,你可不可以下來我們好好說?你的爪子抓著我的頭發很痛誒。”

“啊!”她的話音未落,就被白烏鴉狠狠抓了一把頭發,痛得她狼狽地抱住頭。

手剛挨到頭皮,又被白烏鴉狠狠啄了一下。

蘇綰慘叫一聲,別人欺負她也就算了,這只死鳥也來欺負她。

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順手抓起旁邊一塊白色的桌布,兜頭就朝自己的頭上蓋下去,只顧著把白烏鴉給籠在布里面,哪里管得了桌上的瓶瓶罐罐落了一地。

白烏鴉在那塊桌布里用力蹦跶著,拼命抓蘇綰的頭發。

蘇綰也不管,拼著去了一撮頭發,將白烏鴉給順利包在了桌布里,從頭上取了下來。

她得意地將桌布迅速打了個結,冷笑:“壞脾氣的死烏鴉,我忍受你很久了。敢把爪子放在我的胸口上踩?敢抓我的頭發?敢啄我的手?喊你一聲鳥大人你還恩將仇報?還說你是白的,烏鴉就是烏鴉,始終都是一樣的黑!你是神鳥是吧?看我怎麼收拾你!”

明珠臉色慘白地看著蘇綰將那個桌布結成的口袋當成皮球,忽上忽下地拋動,一時砸到天花板,一時落到地上,沒完沒了。他抱著頭嘆了口氣,心驚肉跳地遁回了他的本體內。

看都不敢看,只敢豎著兩只耳朵聽。

蘇綰先前還能看見白烏鴉在布袋里蹦跶,后來不動了,嚇了她一跳,不會被她弄死了吧?

一只鳥,還是神鳥,拋這樣兩下就沒氣了?

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將桌布打開一條縫,往里看去。剛看到一片白羽毛,還沒看清楚白烏鴉的情況呢,“啊……”門口傳來一聲驚恐至極的尖叫聲,是云錦。

云錦慘白著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地上被砸爛的瓶瓶罐罐們,還有蹲在地上,看不到頭和手的金縷衣,以及金縷衣袖子里攥著的那塊桌布,她咆哮起來:“你干的好事!”

干了壞事的蘇綰被云錦慘烈的表情嚇住,忙不迭的就想毀滅證據,將桌布包袱往身后藏。

云錦眼尖,一把搶過去打開:“你在干什麼?”

白,一片白,一片白上躺著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鳥類,羞憤欲死地瞪著蘇綰和云錦。

蘇綰呆了,話說她真的沒拔白烏鴉的毛。

莫非這桌布是自動拔毛機?



第八章 鳥大人的怒火

蘇綰還真猜對了,這地方到處都是法寶,本來白烏鴉沒那麼容易就被她得手的,但她隨手抓的那張桌布,恰恰就是鳥類的天敵,名為銷金帕,就算是金子在里面也要成齏粉,更何況是鳥毛?

這還是這只白烏鴉生來就非同一般,否則它只怕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一點。

蘇綰之后才知道這件事,但她和白烏鴉已經結下了仇,為此她的修煉大計不知走了多少彎路。

云錦驚見眼前的這一幕,差點沒被嚇得岔了氣。

特別是看見白烏鴉的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一副恨不得將面前二人生吞活剝的模樣,她一顆心也跟著七上八下,只怕白烏鴉把火氣出到她身上。

她不敢看白烏鴉無毛的身子,垂著眼皮推搡蘇綰:“還不快給白爺道歉?”

這只一千五百歲的白烏鴉是北辰星君一千年前從蠻荒古地收服來的。

它會吐天火。

這天火是個稀奇物,既是煆煉法器的寶貝,也能助人修煉事半功倍,但卻不是一般仙人能受得住的。

運用天火時,需要法力高強的人在一旁控制強度和熱度,稍微控制不好一點點,輕者灼傷皮肉,半年甚至一年不能傷愈都不是奇怪事;重者可能耗盡一身修為,魂飛魄散。

所以,除了北辰星君以外,這宮里的人都懼怕這只白烏鴉。

這也導致這白烏鴉的脾氣越來越壞,除了北辰星君,它誰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蘇綰不知道,她只覺得白烏鴉這個樣子特別好笑。

一只被拔光了毛,氣得發抖的烏鴉,它是公還是母呢?這鳥類的雄雌可怎麼分呀?

她忍住笑意,從善如流地對著白烏鴉說:“鳥大人,對不起,我不是成心的,只是想開個玩笑而已。你知道,我是個肉眼凡胎,不知道這桌布原來是件拔毛的法寶。真是對不住。”

在她炯炯有神的目光下,白烏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變得血紅,瑟縮地張著兩只光禿禿的翅膀,簡直不知該擋住哪里才好,只能拼命往自己的毛堆里縮。

它拿蘇綰沒有法子,只好惡狠狠地瞪著云錦,“呱”地叫了一聲。

云錦這才反應過來,忙從懷里掏出一張絲帕往它身上蓋:“白爺,奴婢得罪了。”

白烏鴉被云錦用絲帕裹緊捧在手心里拿起來,剛離蘇綰近些,它不假思索地對著蘇綰的臉就一張嘴——“呼……”

蘇綰只看見一股白色的火苗呈直線狀箭似地向她的臉噴來,還未觸上,那股刺痛灼熱之意就幾乎烤焦了她的肌膚!

這是白烏鴉含恨一擊,自然與當初北辰星君讓它吐出的那一小團給蘇綰治傷的火苗威力大不一樣,挨上了肯定是要吃大虧的。

蘇綰大驚,想要避開卻不知道該怎樣避開,情急之中,她只想得起北辰星君說過身上這件金縷衣是水火不侵的好寶貝,她不假思索地將寬大的袍袖一展,擋住了自己的頭臉。

如同蘇綰所料,袖子一擋之后,那股刺痛灼熱之意頓時減少了大半。

她趁此機會連連后退,然而此刻白烏鴉的另一次攻擊又到了,蘇綰只覺得漏在外面的手背一陣刺痛,不用想,肯定是被灼傷了。

蘇綰忙把手縮回去,用袖子包好,盡量不讓自己暴露在白烏鴉的火攻之下。

但這又談何容易?

那火苗猶如有生命一般,如同一股靈活的細線,無孔不入,哪里有空隙就往哪里鉆,不多時,她的臉上和脖子上又挨了幾下。

不過片刻,蘇綰就已經招架不住。

她這才知道白烏鴉是輕易惹不得的,然而此刻禍已闖下,后悔無用。

她只能希望屋里的另外兩個人能勸勸白烏鴉,可云錦只是垂著眼托著白烏鴉,死人一般,任由白烏鴉瘋狂發泄。

明珠則是半點聲息全無。

無親無故,誰都靠不住,蘇綰無奈,只好勉強支撐著挪動腳步,打算趁白烏鴉不注意,抓住地上那塊桌布擋一擋。

想來那塊布能把白烏鴉制住,褪了它的毛,它也應該是怵這布的,那布是它的克星。

她用袖子掩著頭臉,冒著被灼傷的危險,趁著白烏鴉歇氣的功夫,飛快上前,好不容易用腳勾上了地上的桌布,卻怎麼也無法把那塊桌布勾過來。

她只好半蹲著騰手去拽,還是拽不動。

再仔細一看,云錦穩穩地踩在那塊桌布的一只角上,動也不動。蘇綰恨得牙癢,要說云錦不是故意的,她不會相信。

只是她想來想去也想不透自己到底哪里得罪這位云錦了,犯得著這樣和她作對嗎?

蘇綰沒有法子,只好在屋里繼續閃躲。她眼尖地發現,白烏鴉攻擊她的火苗遇到帳幔等物時,就會小心翼翼地避開,甚至還可以像蜥蜴的舌頭一樣彈出來又收回去。

除了攻擊她以外,硬是沒有給這屋里其他東西造成任何影響。

蘇綰瞬時明白過來,這白烏鴉吐的火苗大概是非常厲害的,其他東西半點都沾不得,否則會引起很嚴重的后果。

蘇綰想躲到帳幔后面去,但她終歸沒有這樣選擇。

云錦警告她的話歷歷在耳——她不如這宮里的一花一草。

她和北辰星君乃至北辰宮沒有絲毫的關系,現在北辰星君肯留著她,照顧她,大概是圖她新鮮好玩,但如果她惹出禍來,把他的宮殿毀了呢?

想象得到的后果,也許那只灰飛煙滅的烏賊精就是她的前車之鑒。

所以蘇綰只能狼狽地靠著自己和身上這件金縷衣閃躲。

她累得要死,就算是當年體育達標一氣跑八百米下來她也沒這麼累過。

白烏鴉仍然沒有絲毫要住手的意思,攻勢越見猛烈。

蘇綰已經打定主意,不向云錦求救——假如云錦肯救她,早就救了,不會等著她開口才救。

她不過就是一個孤魂野鬼,又拔光了白烏鴉的毛,白烏鴉收拾了她,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云錦輕輕就可以推掉。

但是蘇綰不想死,所以明珠此刻就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拔足奔到明珠的下面,對著他瘋狂揮袖,她在賭,既然明珠肯提點她,讓她想法子得到北辰星君一口仙氣變強,他應該不會忍心看著她被白烏鴉吐出的火燒死。

她賭對了,明珠終于探出半個頭,雖然有些膽怯,但話語很清晰:“白爺,差不多了。大人才把她的傷治好,你看是不是……”

白烏鴉抬起一雙血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明珠,挑釁地對著蘇綰又噴了一口火。

蘇綰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明珠咬了咬牙,堅持道:“云錦姐姐,你還是勸勸白爺吧?就算她做錯了事,要懲罰也是大人的事,白爺的火苗子要是不小心躥點到其他什麼東西上,咱們都擔待不起。”

蘇綰對明珠很感激,但她還是小心地捂著頭臉,密切注視著白烏鴉的一舉一動,只怕一個不小心就被偷襲。

云錦瞪了那明明看不見頭手,卻詭異地以一個人的姿勢死死護住頭部的金縷衣一眼,柔聲對掌上的無毛鳥說:“白爺,您治傷要緊,就不要和她一個不懂規矩的孤魂野鬼計較了。奴婢這就把您的羽毛都收起來,去請百草大人看看有法子沒有可好?”

明珠也道:“是啊,白爺,你還是抓緊時間去的好,萬一耽擱了,長不回去怎麼辦才好?沒了毛你怎麼飛?”

白烏鴉垂下了頭,云錦看這意思是同意了,忙小心翼翼地將那張桌布上的白羽毛收了,捧著白烏鴉出了門。

從始至終,看都沒看蘇綰一眼。

蘇綰直到云錦的背影看不見了,才一屁股坐到地上直喘粗氣,真是見鬼,不過開個玩笑而已,差點沒把自己的命給丟了。

白烏鴉雖然可惡,但她也沒想把它怎樣,就是惡作劇地想教訓教訓它,哪里曉得會惹出這樣大的麻煩?云錦也是,自己到底怎麼得罪她了?這般不待見她?

這什麼鬼地方,她來了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受的罪吃的虧比上一輩子加起來還要多十幾倍。

被灼傷的地方疼得鉆心,要是有美寶燙傷膏就好了,實在不行,綠藥膏也好啊,蘇綰無奈舔了舔手背上被燒糊了的那個傷口,借口水的濕潤來減輕傷痛。

手背上倒是可以用這惡心法子來稍微緩解一下,但臉上和脖子上怎麼辦呢?

還有頭發,也不知道被燒掉了多少,她吸著涼氣剛抓了抓,一把被燒焦的頭發就飄落下來。

蘇綰無奈地感慨著,明明是靈魂,怎麼痛覺神經一點都不見少?

頭發還可以被燒焦?這是個什麼道理?

明珠從本體內遁出,走到她身邊,從地上撿起那塊桌布:“你還是幫著我收拾一下地上這些瓶瓶罐罐吧?要是給主人看見了,不用誰告你狀,你先就要倒霉的。”

北辰星君的脾氣不好,特別見不得這宮里的人沒規矩,不許別人輕易進他的屋,也見不得人家碰他的東西。

他有個怪癖,一件東西原來放在哪里就必須放在哪里,哪怕就是錯了一絲絲都不行。

今天蘇綰犯的這錯,若是攤在其他仙娥的身上,已經夠打落凡間十回了。

蘇綰聽得出明珠不是嚇唬她,只好掙扎著起來,先從明珠手里接過那塊桌布平平鋪在桌子上,又低下頭和明珠一起揀瓶瓶罐罐。

明珠嘆了口氣:“你不知道這東西原來是放在什麼地方的,你把東西給我,讓我來擺吧。”

他邊擺東西,邊問蘇綰:“那烏鴉吐出的天火挺厲害的,我都不敢惹它,你膽子真大。我看不見你,也不知道你傷到哪里沒有。疼不疼?你一定要變強,就不會再受這些氣了。”

蘇綰到了這里這許久,總算得到一句關懷的實在話,心里頓時酸溜溜的,眼眶熱熱地看了明珠兩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01:18 AM

第九章 第一個朋友

收拾好了那個爛攤子,明珠拉著蘇綰走到門口的竹廊上坐下,吹著竹林里的習習涼風,蘇綰一身的燥熱和灼痛頓時散了不少。

明珠托著腮:“你怎麼這樣弱?要是我能看見你,聽見你說話就好了。”

蘇綰想了想,跑下竹廊,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尋了處平整的地面,在地上劃了一句話:“你識字不?”然后向明珠招手。

明珠跑去蹲下細看,蘇綰擔心地等著他回答,她寫的是簡體字,也不知道他認識簡體字不。

明珠怪笑起來:“你寫的這是什麼字?難看死了,我只認識后面兩個,字和不。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最想要什麼?也許我可以幫你。”

蘇綰歪著頭想了想,劃了一個大大的“父母,回家”。

她是獨女,父母的身體不太好,她放不下他們,也不知道白發人送黑發人,是怎樣的痛苦和撕心裂肺。

但自從她被北辰星君點破她已經死了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就算是要回去,也必須先擺脫這金縷衣,另外尋個合適的軀殼。

但這又談何容易?

連她不想做金縷衣的這個願望北辰星君都不肯答應她,又怎會答應她其他的要求?

她只能選擇讓自己變強,她變強了,也就意味著金縷衣的法力會進一步提升,想來這也是北辰星君爽快答應助她修煉的原因。

只要她變強了,她就能主宰自己的命運。

不用求別人,只靠自己就行。

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要盡早擺脫這件金縷衣,重回人間,哪怕是只能在一旁靜悄悄地看著父母老去也比現在這樣好。

“父母,回家。”

這四個字繁簡都一樣,明珠看懂了,他沉默著把字痕抹掉,半晌才抬頭說:“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你來了一個月,下面已經過了30年,你永遠都回不去了。而且如果沒有大人的同意,你一輩子也不能離開北辰宮。否則就是上天入地,他也會把你翻出來狠狠懲罰你。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變強。”

30年?永遠都回不去了?

蘇綰木然地看著明珠晶瑩明澈的眼睛,心底有什麼突然坍塌了,就連眼淚也流不出來。

明珠很久看不見她有動作,佯作輕松地拍拍她的肩頭:“你是不是很難過?我也沒有家,也沒有父母,還不是要活下去。你放心啦,以后我們做朋友。”

他有家,是東海,好不容易才求得星君帶他去了一趟,卻被老龍無情地恥笑,人家根本不認他。

“好。”蘇綰嘆了口氣,反手握住明珠的手,沉默不語。

明珠幫了她以后,她自然而然地就把他看做是北辰宮里最親近的人。

他是她兩千歲的“小朋友”。

明珠感覺自己的手仿佛是抓住了一片云彩,柔軟而輕盈,不對,也不像云彩,大概,大概像當初包裹著他成長的兩片柔軟的蚌肉吧?

雖然沒有溫度,但也不冰手。

他憋著一口氣,指尖在蘇綰的手里悄悄動了動,安靜地陪著她坐在竹林邊的泥地上,透過竹枝的縫隙,看著天邊的云霞發呆。

風吹過竹林,把幽篁宮檐下掛著的銅風鈴吹得亂響,也吵醒了沉思的蘇綰。

不管怎樣,她都要繼續活下去,蘇綰在地上劃了一句:“做人,不做衣服。”

明珠見她終于動了,松了口氣:“你不要難過,我知道你做慣了人,突然變成一件衣服,肯定不習慣。但其實,時間長了也就忘了。比如我,剛開了竅的時候,就是一顆動也不能動的珠子,我能看見大人做事,能聽見他說話,我想和他親近,也有很多想法,卻不知道該怎樣表達。可是慢慢兒的,我也就成了人。我現在無論是做人或是做珠子,我都挺習慣的。”

比起他那只能照明,其他一無是處的本體來,金縷衣其實是非常不錯的,水火不侵,刀槍不入,防御能力超強。

但明珠是不會自曝其短的,他勸蘇綰:“金縷衣雖然不如我的本體那樣堅不可摧,但其實也很不錯的。它是北辰宮的鎮宮之寶,妙處很多,只是你法力淺薄,不能發揮而已。就比如說白烏鴉吐的天火吧,換了其他衣服,你早就魂飛魄散了。”

說到這里,明珠有點難為情地低下頭:我不是不想提醒你,也不是不想幫你,但你下手太快了,我…

他惹不起白烏鴉,他想提醒蘇綰時,事情已經發生,于事無補。

自開竅始,他修煉了兩千年,才有現在這個樣子,他不想毀于一旦。

蘇綰明白的,她前世活了將近三十年,在社會上努力生存過,也在職場拼殺過,人間百態不說知道百分百,百分之七八十也是知道的。

她其實非常理解當時她激怒白烏鴉之后,云錦和明珠都不肯幫她的理由和原因。

一個不相干的人,明哲保身才是正理,換了她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她不會像云錦一樣落井下石,所以她不會原諒云錦,也不會忘記明珠的仗義執言。

明珠繼續勸蘇綰安安心心地做好金縷衣,但所謂做慣大來難做小,明珠是從做珠子再到做人,感覺自然很好;而蘇綰卻是從人變成了一件衣服,別的不說,她的自尊心和羞恥心就是一道坎。

所以蘇綰執著的在地上又寫了:“做人,不做衣服!”

明珠不耐煩:“都和你說了,如果你變強了,就可以像我一樣有手有腳有頭有身子。”

那是不是就可以擺脫金縷衣的身份,成為自由自在的人了?

蘇綰很高興地寫了一句:“變強,可以不做衣服?”

就算是做一個云錦那樣的服侍人的仙娥也比做衣服正常許多。

明珠理解她的意思,搖著頭說:“我不知道,大概可以的吧?”

明珠的話給了蘇綰希望,她高興地寫:“教我。”

肯定有什麼內功心法之類的修煉秘訣吧?就算回不了家,她也要盡早想法子讓自己過得好一點。

明珠很為難,他教蘇綰的確很合適,但北辰星君沒說讓他教。

北辰星君明知道白烏鴉的脾氣特別糟糕,又不會說話,卻偏讓白烏鴉來教蘇綰,他也不知道北辰星君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萬一他貿然教了蘇綰,肯定會惹著北辰星君,那樣兩個人都要倒大霉。

但他不好意思告訴蘇綰他是害怕北辰星君,換了一個委婉的說法:“嗯,這個不同物種的修煉方法大不一樣,我的這種修煉方式你未必合適。大人既然把白烏鴉安排給你,自然有他的考慮。你還是等他回來以后再說吧?”

蘇綰擔憂得很,從云錦和明珠的態度來看,她今天大概是犯了大錯誤,也不知道北辰星君還能容得下她不?

明珠輕咳了一聲,不自在地說:“如果云錦和白烏鴉告你的狀,大人要懲罰你,我會幫你求情的。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我會罩著你的。”

“說說看,你打算怎麼罩著她?”北辰星君慵懶而帶點沙啞的聲音從他們的身后飄來。

明珠和蘇綰嚇了一跳,忙忙地站起來,回過身,垂手肅立。

“你膽子夠大的。”北辰星君過來,冷冷地看了蘇綰一眼。

蘇綰覺得有道看不見的冷光在她身上刮了一下,想起那只白胖胖的無毛烏鴉,那可是他的寶貝。

她不由得瑟縮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這宮里隨便一塊桌布都那麼大的威力。”

“你不是故意的,就可以把小白的毛全褪了,如果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就要把北辰宮給燒了?”

北辰星君看著不遠處走來的云錦和她手里捧著的那只身上裹著絲帕的白烏鴉。

云錦恭謹地垂著頭,看上去溫柔嫻靜,盡職盡責。

而白烏鴉,看見蘇綰就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怪叫,一雙眼睛越發猙獰血紅。

看這個樣子,白烏鴉的毛是沒能長回去。北辰星君是來興師問罪的。

不知者不為罪,明珠剛想開口,蘇綰拉了拉他的衣角,這個時候替她求情,不是火上澆油嗎?

忍著就是。

肯罵她,她就還有戲,否則就直接一掌劈了她,問都不用問。

“大人明鑒,我若是想把北辰宮燒了,我也不會成這個樣子。”蘇綰亮出自己的傷痕,呲著牙笑,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很明事理:“我還是知道輕重的。”

北辰星君瞇著眼睛打量了她一通,嗤笑:“沒燒死你,算你命大!跟我來!”

是不是要懲罰她了?蘇綰心虛地扯扯明珠的袖子,明珠推了推她:“不要怕。”提腳就要跟著走。

北辰星君瞪了明珠一眼,明珠立刻立正站好,鼻子上沁出幾顆細汗來。

蘇綰見明珠如此害怕,心里更是不安。

蘇綰跟在北辰星君的身后進了幽篁宮,云錦也捧著白烏鴉跟了進去。

北辰星君從云錦手里接過白烏鴉,淡淡地說:“你退下吧。以后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必進來伺候了。”

云錦不敢置信地抬頭,隨即垂下眼皮,施了一禮,乖巧地應了一聲:“是。奴婢告退。”

蘇綰看見她的背影僵硬得不得了。

云錦一走,白烏鴉就尖聲尖氣地對著北辰星君長一聲短一聲地怪叫起來,不時惡毒地瞪蘇綰一眼。

蘇綰不用想都知道這白烏鴉是在告她的狀,莫非北辰星君還懂鳥語?

“哦?錯不在你?她居心叵測,不懂得尊師敬長,不把我放在眼里?太囂張了?要我好好教訓教訓她?”北辰星君似笑非笑地看了蘇綰一眼,看得蘇綰心驚膽戰。

“我看看你傷成了什麼樣子?”北辰星君打開白烏鴉身上包著的絲帕,看見粉紅肥胖的無毛烏鴉,忍不住地狂笑起來,笑得捶胸頓足,跌倒在榻上,全無形象。

白烏鴉愣了片刻,隨即蹣跚地挪動爪子,惱羞成怒,惡狠狠地對著蘇綰的臉又是一大口火噴來。

蘇綰還沒反應過來,北辰星君就已經擋在了她的面前,輕笑道:“夠了!小白!當著我的面你尚如此囂張,可見我不在時你是何等的無法無天?她的錯我自會罰她,但你的錯你也難逃!我讓你教她修煉,你為什麼要挑釁?你當我的話是耳旁風麼?”

白烏鴉垂下頭,委屈地叫了幾聲。

北辰星君回過頭目光古怪地看著蘇綰:“你罵它,侮辱它?”

“我沒有!”蘇綰連連擺手,“為了表示尊敬,我都稱它大人的。”

“哦,鳥大人。”

蘇綰明白過來,“它可不就是一只鳥麼?”為什麼這宮里的人思想都那麼復雜?



第十章 懲罰

作為懲罰,蘇綰被揉成一團塞在一只盆子里泡著,她的頭被壓在腰下面,手和腳扭成了麻花疊在一起,完全動彈不得。

盆子很小,動動就會碰到盆壁。

她不敢探頭,她害怕會像上次那樣,剛剛探頭就遇上北辰星君冷冰冰的眼睛和劈頭一巴掌,她只能老老實實地泡著,安慰自己就當是泡澡。

下半夜,明珠悄悄探出頭來,看了不遠處的北辰星君一眼,北辰星君閉著眼在打坐,正是入定的時候,而白烏鴉蹲在他身旁的錦墊上,歪著腦袋,似乎也睡著了。

明珠立刻跳到蘇綰身旁,把手伸進盆子里,找到金縷衣的衣領,將其提出水面,蘇綰趁勢把頭靠在盆沿上大口喘氣。

憋死她了,這日子過到頭了,她簡直就是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剛被燒過,現在又被北辰星君這個變態團成一團塞進盆里泡著。

幸好她雖然覺得憋悶,卻沒有被憋死。

明珠輕聲說:“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快縮回去,等會子我又來撈你。”被發現了可不是玩鬧的。

蘇綰點頭。自動往下沉,但她怎麼也做不回剛才的那種姿勢,明珠忙提著金縷衣的衣領往下塞。

“呱!”白烏鴉一聲叫起來,北辰星君的眼睛豁然睜開,猶如一道閃電,從明珠和蘇綰的身上掃過,冷冷地看著他二人不說話。

明珠嚇了個半死,腿一軟就跪了下去,蔫巴巴的。

可惡的白烏鴉,根本就是裝睡,等他二人上鉤,再吵醒星君,害他二人被抓了個現形。

“你實在太貪心了。”良久,北辰星君才緩緩吐出一句話。

蘇綰垂著頭,大氣也不敢出,她果然是貪心了。

事是她挑起的,她犯了錯,應該乖乖受罰

雖然這懲罰方式變態了些,但北辰星君處事也還算公平,他們一干四個,個個都有說法。

被罰得最重的是云錦,北辰星君說對她很失望,就是因為她處理這種事很有經驗,才把蘇綰、白烏鴉、明珠他們三個交給她照顧的,結果她不但讓蘇綰和白烏鴉打了起來,還害得蘇綰差點被燒死。

她被罰從此不能踏進這幽篁宮一步。

明珠告訴蘇綰,這對于云錦來說,是很重的懲罰。

因為這幽篁宮不是誰都可以進來的,北辰宮的眾仙娥中,云錦是唯一的一個,現在她喪失了這個權利,對她來說是很沉重的打擊。

明珠沒有積極阻止事態的發展,而是等到不得不阻止才出的面,功過不能相抵,罰他負責打掃整個北辰宮的衛生一個月。

這對于好面子的明珠來說,算是一個不輕不重的懲罰。

而白烏鴉,則是被罰負責把竹林里的竹蟲找來吃干凈,這些竹蟲為了吸收靈氣,恨不得把整片竹林都吃個精光。

白烏鴉早就認為自己不是一只普通的鳥,神鳥是不吃蟲的,神鳥怎麼能吃蟲呢?它恨死了這個懲罰。

蘇綰則是被判給白烏鴉道歉。

因為她那聲“鳥大人”被控訴為“鳥”——“大人”,此鳥非彼鳥,乃是那個不懷好意的“人鳥”。白烏鴉說,別以為它未曾修得人身和不能口吐人言就好欺負,好歹它活了一千五百歲,人世間的事它是懂得的,蘇綰就是在侮辱它,罵它,報復它在她胸前踩那兩下。

它就完全沒提它踩蘇綰的頭,抓蘇綰的頭發,啄蘇綰的手的事。

蘇綰道歉之后,就被北辰星君塞進了這只盆里,理由是他聞不得土腥味,而她坐在竹林的泥地上,把金縷衣弄臟了,得泡泡洗洗才行。

等洗干凈了,她要負責整個幽篁宮的衛生,他不在的時候看家,他在的時候負責服侍他。

北辰星君自榻上起身,袍袖一揮,明珠灰撲撲地被搧到了角落里趴著,蘇綰忙替明珠求情:“是我的錯……”

“本來就是你的錯。”

北辰星君伸出兩根手指,提著她的肩頭將她從盆子里拖了出來,他的表情陰晴不定,眼神晦暗難懂。

蘇綰被他看得一陣膽寒,但還是硬著頭皮說:“明珠還是一個小孩子,他心軟……”

“心軟?我就是個心腸硬的?”北辰星君笑了笑,點頭:“可不是麼?我就是那個心腸最硬的。既然你不想泡,就算了。”他把蘇綰隨手扔到了一旁,指著白烏鴉,“你自己進去吧。”

白烏鴉恨恨地瞪著蘇綰,挪動爪子,費力地跳下錦榻,走到盆子前跳了進去。

不用人吩咐,它同樣是把頭埋下水去,靜靜地在水底蹲著,一點痛苦的表情都沒有,似乎還愜意得很。

蘇綰垂下頭,習慣性地看她手背上的燙傷,燙傷已經不疼了,正在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愈合。

她的心口一跳,看看自己的傷口,又看看水盆里乖乖蹲著的白烏鴉,她恍然明白,她和明珠似乎理解錯了一件事,也許這盆水並不是懲罰她的,而是一盆療傷的藥水。

蘇綰向來是個知錯就改的好孩子,更何況可憐的明珠還趴在角落里動也不敢動。

她摸到北辰星君的身邊,訕笑著:“那個,大人,是我錯了。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他如果事先和她說明,大家都不用這麼別扭,她會很舒心,明珠也不會糊里糊涂來幫她導致挨罰。

北辰星君翻了一卷書看著,淡淡地“嗯”了一聲,並不怎麼搭理她。

蘇綰利落地張羅著端茶倒水,還像模像樣地從盆架上尋了塊抹布到處擦著桌椅板凳,窗臺床頭,殷勤得要死。

終于北辰星君對明珠說了聲:“你起來吧,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平時再怎麼寵明珠,也是不容許有人挑戰他的威信的。

明珠紅著眼眶,蔫巴巴地應了一聲,“嗖”地飛回本體去了,再也不肯把頭探出來。

蘇綰不敢偷懶,把屋里所有的家什抹了個遍。

她擦到角落里的盆架時,發現了一件妙事。

盆架上那個裝滿了水的銅盆簡直就是個自動供水機,熱水隨取隨有,也不知道是怎麼弄的。

羨慕死她了,瞧瞧人家北辰星君這日子過得,嘖,說是全自動化也不為過,現代人也比不上啊。

接下來,無聊的蘇綰都一直圍著那只銅盆和盆架打轉,妄圖研究出點什麼訣竅來。

直到北辰星君伸了個懶腰問白烏鴉:“小白,你還舍不得出來?”

白烏鴉伸出頭,悶聲悶氣地“呱”了一聲,又縮了回去,繼續蹲著。

北辰星君笑笑:“你願意多泡會兒就多泡會兒,反正有的是好處。也許你泡一夜,明天就可以說人話了也不一定。”

蘇綰聽了這話,腸子都悔青了。

要是她乖乖地在里面多泡會兒,說不定明天早上起來,明珠就可以聽見她的聲音了。

不行,她得想法子再回去泡泡!

見北辰星君要睡覺,她順手將手里的抹布往盆架角落里一搭,沖洗了手,利索地舀了一盆熱水端過來,討好地笑著:“大人,您請。”

“你”也變成“您”了,這人果然都是勢利需要利益刺激的。

北辰星君看了她一眼,溫和地笑笑:“別看你干其他的不行,做這個還不錯,是這塊料。”

蘇綰的臉綠了,她是這塊料,意思就是說她除了會服侍人以外,其實就是一個蠢材?

“我的毛巾呢?”北辰星君洗了滿臉的水珠子,閉著眼睛發問了。

“放在哪里的?”蘇綰在屋里兜了一圈,找不到他所謂的毛巾在哪里。

“就掛在盆架上的。”她總也找不來,北辰星君也不見惱火,好聲好氣地提醒她。

蘇綰才聽這話,背心里就冒出冷汗來。

她悄悄瞟了眼她剛才搭在盆架角上的那塊抹布,她先前還在感嘆,這北辰星君果然愛干凈啊,一塊抹布都這麼白……誰知道竟然是人家的洗臉毛巾。

北辰星君半晌聽不到她答話,干脆用手把臉上的水擦干了,睜眼道:“你就這麼禁不得誇?一塊毛巾也尋不來?你找得到水,怎麼就找不到毛巾?就在那里掛著的,一眼就可以看到,喏,那不是嗎?去拿過來。”

蘇綰只好過去拿起那塊被她改變了命運,從洗臉毛巾淪落為抹布的毛巾,提起兩只角對著他:“大人確定要用這個擦臉?”

“算啦。是我奢望了,誇錯了。”

北辰星君搖頭嘆息著,脫了鞋洗腳,雖然是男子,但他有一雙好看的腳,不是小巧,只是長得很條,形狀很好看,屬于不管穿什麼鞋都很好看,都不會變形的那種。

蘇綰羨慕地看著他那雙腳,又哀怨地看了看自己那雙胖乎乎,腳背又高,又肥又白,明明只有35碼長,偏偏要穿36碼才塞得下的腳,由不得感嘆,上天是不公的。

她應該把自己的腳削掉一根指頭的寬度安在北辰星君的腳上才合理。

北辰星君洗完腳,也不喊她了,施了個法術,腳上的水珠就干了,手指一勾,一雙干凈的鞋就自動飄到他面前。

又是全自動化,蘇綰艷羨極了,當神仙真好。

“倒水!”北辰星君趿著鞋往床邊走。

蘇綰認命地抬起他的洗腳水走出去。

等她回來,北辰星君已經睡了,她笑嘻嘻地朝白烏鴉泡著的盆走去,壓低聲音:“白大人,您老往里讓讓。”

白烏鴉猛地睜開眼睛,蘇綰卻已經厚臉皮地擠了進去,把它擠得貼著盆壁動彈不得。

白烏鴉剛想張嘴,蘇綰笑得陰險萬分:“是不是還想吐火啊?話說白大人的皮膚還挺好的。”

北辰星君就在那里睡著,借它十個膽子它也不敢吐火,白烏鴉氣得對著蘇綰一陣亂撓。

蘇綰也不在意,反正她賴定了,有好處的事,怎麼能放過呢?

北辰星君趴在床上,把盆子里的一人一鳥的互動都看在眼里,嘴角彎起一個笑,縮進被子里甜甜睡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01:27 AM

第十一章 白烏鴉的報復

蘇綰左手端著一只半碗符水,右手拿著一根長長的銅簽,皺著眉頭問肩頭上蹲著的白烏鴉:“是不是這里?”

白烏鴉倨傲地點頭,蘇綰拿起銅簽在符水里蘸一下,對著竹節上方輕輕一鉆,竹子就被鉆了一個洞,不多時,一顆黑亮、黃豆大小的蠕蟲頭從洞里探出來,四處張望。

蘇綰忍住惡心,把又蘸了符水的銅簽放到它面前,那蟲興奮起來,忙忙地往銅簽上爬,待它的身子探出半寸長左右,白烏鴉就順著蘇綰的手臂俯沖下去,飛快地將那蟲叼住拖出來。

那蟲又肥又白,大概有手指粗,兩三寸長,被烏鴉嘴叼住之后,拼命翻滾扭曲,無數只細足蠕動著,看得蘇綰一陣干嘔,連帶著白烏鴉挨著她的地方都讓她一陣惡寒,只想連帶著這只癩白烏鴉一起能甩多遠就甩多遠,實在太惡心了。

白烏鴉渾不在意地將那肥白的蟲咽下肚,歪著頭看看周圍,確定下一個目標,示意蘇綰過去繼續干同樣的事情。

蘇綰的嘴撅得老高,這死烏鴉,成心惡心她來的。

昨天晚上他們兩個擠著泡了一晚上的藥水,她除了覺得全身充滿了力量以外就沒其他進步,明珠還是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的聲音。

而白烏鴉,也僅僅只是長了一層茸茸的細毛,看上去比完全沒毛還要難看些。

先前是覺得它禿了,現在看上去它簡直就是癩了,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但難看不是蘇綰討厭它的理由,而是它纏著北辰星君鬧騰,說它沒有羽毛飛不動,玩不成捉竹蟲的任務,要求蘇綰協助它一起完成這個任務。

蘇綰當時就暈了,她從小最害怕的就是蠕蟲、軟體動物和蛾子之類的東西,怕得不得了。

但她不敢和北辰星君討價還價,只好強撐著聽從白烏鴉的指揮,于是就有了先前那一幕。

一個早上過去,幾百條又肥又白的竹蟲落了白烏鴉的肚子,它的肚子脹得幾乎拖到蘇綰的肩膀上,它翻著白眼,打著飽嗝,示意蘇綰夠了,它再也吃不下去了。

蘇綰松了口氣,這苦差總算是挨過去了,這是赤裸裸的精神折磨。

白烏鴉見她如釋重負的表情,眼里閃過一絲詭意,又示意蘇綰繼續。

蘇綰只好在一棵竹子面前站定,繼續先前那一套程序,一切順利,竹蟲已經探出半寸長,只等白烏鴉叼住拖出來。

白烏鴉慢吞吞地叼住蟲子,在嘴上甩了幾下都沒咽下去,蟲子扭曲著翻滾著,蘇綰正看不下去,白烏鴉突然卯足了勁順著她的胳膊沖到她的肩頭上,毫不遲疑地把肉蟲扔到了她的脖子上。

陰寒刺骨,麻癢透骨,劇痛之極,蘇綰瞬間爆發出一聲驚恐至極的尖叫,手猛地一揮,將白烏鴉、碗、銅簽全都甩出老遠,緊緊揪住衣領,又叫又跳。

白烏鴉出了一口惡氣,還沒快活夠,就被狠狠拋出去,砸到一棵竹子上,又被那竹子彈回來,最后“啪”地一下摔在地上,摔得它七暈八素,差點沒把剛才吃下去的蟲子吐出來。

——*——*——*——

芷風是第二次來這片竹林,第一次是北辰星君帶他來的,這一次卻是因為外面沒有人守,而北辰星君的那只白烏鴉正在里面叫得聲嘶力竭,驚疑不定之下,他自己走進來的。

循著白烏鴉的叫聲,他驚訝地看見,竹林深處,那件金縷衣詭異地自動揮舞著袍袖,瘋狂亂縱。

而那只白烏鴉,趴在地上,肚子大得嚇人,聲嘶力竭叫著,拼命揮舞著無毛的翅膀,卻怎麼也站不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北辰星君呢?

芷風正打算走過去看個究竟,一道藍色的影子從林外流光閃電一般飛馳進來,正是北辰星君。

他一把捉住金縷衣,從金縷衣的領子里捉出一條兩三寸長,扭動著的竹蟲,準確無誤地將竹蟲砸到白烏鴉的癩頭上,怒喝道:“小白,你太過分了!”

白烏鴉睜大眼睛,隨即蔫巴巴地垂下頭。它現在才肯相信,它是真的失寵了,不但它失寵了,明珠也失寵了。

現在幽篁宮里的老二不是它,也不是明珠,是面前這個歇斯底里的女人,它橫著走路的歷史已經徹底結束。

想到自己以后要在這個女人手下討生活,由不得它眼珠子往上一翻,暈了過去。

芷風注意到,北辰星君一到,剛才還在瘋狂扭動的金縷衣就安靜下來,同時,他竟然看見一個模糊得幾乎看不見的淡金色人影!

那人影緊緊抱著北辰星君的一只胳膊,全身顫抖。

可惜的是,他看不清那人影的臉,只能從大概輪廓上分出這是一個女人。

蘇綰緊緊抓住身邊的救命稻草,太恐怖了,剛才那種感覺,不止是惡心,也不止是疼痛,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恐懼!

她直覺那竹蟲似乎要將她拖到一個幽暗冰冷的無底洞里,只要掉下去,就再也爬不出來。

“沒事了。”北辰星君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背,試圖讓她放松下來。

見她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走過去用草棍挑起那條已經被他摔死的竹蟲放到她的腳下:“踩死它,踩死它你就不害怕了。”

蘇綰緩過神來,又覺得丟臉,一條小蟲子而已,值得她這樣害怕嗎?

不過北辰星君這個舉動更孩子氣,但不得不說,他的這個舉動很好地安慰了她受傷的心靈。

踩死這條肥蟲?還是算了吧,肥蟲被踩爆的那感覺更惡心。

北辰星君搖了搖頭:“心太軟不是一件好事。”

芷風輕輕咳嗽了一聲,試圖引起北辰星君的注意,但北辰星君根本就像沒看見他似的,耐心給蘇綰解釋:“你害怕這竹蟲不奇怪,它是天界最貪婪的東西,它只要一見了靈氣就恨不得全都吸下去。你根底弱,自然承受不起。”

到此,芷風完全相信金縷衣真的又重新開了竅,除了當年那件開了竅,受寵聞名于天界的金縷衣,又有誰能受得起北辰星君如此的厚愛呢?

他上前一步給北辰星君施禮,大聲說:“星君,東海芷風有禮了。芷風絕非故意闖林,只因在外面聽見小白叫得急促,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才進來一觀。”

蘇綰回頭,正好對上芷風的笑臉。北辰星君默了默,輕聲道:“蘇綰,你把小白帶回幽篁宮去,我有客人。”

蘇綰應了一聲,走過去捧起翻著白眼裝死的白烏鴉,卻聽見一條細細的哭聲:“我的腰斷了,該死的肥鳥。”

白烏鴉的身下壓著一棵像茴香一樣的碧草,果然被壓得匍匐倒地。



第十二章 斗法的兩只

白烏鴉聽見自己被罵,也不裝死了,精神抖擻地去啄那棵被它壓彎的小草。

蘇綰一巴掌拍在它的頭上,義正詞嚴地指責它:“你太過分了,花花草草也是有生命的,你壓著人家不道歉也就算了,還這樣。北辰宮的名聲都被你敗壞了。”

說著把那株草扶正,見它軟軟地沒有精神,還撿了塊小石子在一旁讓它靠著。

白烏鴉知道蘇綰是趁機報復它,但是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這事果然是它不對,需知北辰星君向來愛護宮中的一花一草,更何況是一株明顯已經開了竅的仙草?

那株小草哼哼唧唧地謝了蘇綰,又罵白烏鴉:“壞鳥!”

白烏鴉的思想很復雜,它平生最恨的就是人家說它是“鳥”,它在蘇綰那里受的氣夠多了,現在又被一株名不見經傳的小草三番兩次地罵,氣得要死,拖著肥肚子,怎麼的也要去啄那草一下出氣。

那草嬌聲嬌氣地叫著:“救命!壞鳥要害草了……”

蘇綰趁機又拍了白烏鴉的頭一下,拍得它一個趔趄,“你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跟來。正好你肚子都拖到地上了,消消食對你有好處。只是記得走快點,大人好像有事要和客人商量,不喜歡我們在一旁打擾他的。”

這里離幽篁宮其實不算太遠,對蘇綰來說,也就五六分鐘的路程,但對于一只個頭小,無毛,肚子拖到地上的肥鳥來說,卻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白烏鴉停止了侵略行為,但氣得眼睛都紅了,要不是它被北辰星君下達了封火令,不許它在北辰宮里吐火,它真得噴口火出來。

蘇綰見它敢怒不敢言,心頭怎一個“爽”字了得。

她憋著笑,沉著臉:“走了!站穩。”

一把掐住白烏鴉的脖子將它扔在肩膀上轉身就走,白烏鴉被她勒得差點一口氣上不來。

它拽著脖子瞪著小人得志,洋洋自得的蘇綰,有心拉點烏鴉屎在她肩頭上,又不敢玷污了金縷衣,從而惹惱北辰星君。

只能在腦子里無數遍地排演它怎樣痛揍蘇綰,蘇綰怎樣痛哭求饒。

“你是不是在想要怎樣收拾我?想得很高興吧?”蘇綰突然側臉瞟了它一下。

她已經知道,白烏鴉的本事就那麼點,不能吐火,它就是一只很普通的肥鳥,她想怎麼欺負就怎麼欺負。

白烏鴉被那陰險一瞥嚇得打了個冷戰,這女人真可怕,怎麼知道它在想什麼?都趕得上月桂仙子手里那把照心鏡了。

蘇綰淡淡地說:“我知道你瞧不起我這個凡人靈魂,所以總想欺負我。不過呢,我也不是個任人欺凌卻不敢反抗的人,要麼咱們就和平共處,要麼就惡斗。反正這回我吃了虧,下回我就討回來,但要是你對我好,我也會對你很好。要怎樣,你自己考慮。”

她除了對周圍的環境和人不熟悉以外,生存規則是懂的,看人臉色更是懂的,很明顯,北辰星君護著她,她自然要好好利用這個條件為自己謀取最大的利益。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她已經和明珠做了朋友,只要再把這只驕橫的肥烏鴉拿下,以后她在北辰宮的日子必然好過許多。

白烏鴉抖了兩下翅膀,垂頭裝沒聽見。

它已經意識到了危機,但它從來都橫行慣了,該怎麼向星君以外的人服軟,它還不知道,先裝暈再說。

蘇綰回了幽篁宮,把白烏鴉放在錦榻上,她自己去洗臉洗手。

洗凈以后,走到錦榻邊,把占在錦榻正中,飯飽神虛,已經要睡著的白烏鴉往里推:“讓讓,我也累了,要睡覺。”

她自做了金縷衣,就沒像從前一樣好好躺著睡過覺。

昨天晚上又和白烏鴉在盆子里擠了一晚上,今天北辰星君不在,天賜良機,自然要在榻上挺挺屍。

白烏鴉又是氣得對著蘇綰一陣亂撓,它真想把這個和它搶主人,搶地方的囂張女人燒得一點渣都不剩。

蘇綰眼疾手快,探手抓住它兩只不安分的小肥爪子,從靠枕上抽了幾根流蘇綁起來,隨手把肥鳥扔到角落里,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那流蘇是天絲做的,越掙越緊,白烏鴉掙扎無果,只好操著它的破鑼嗓子嘶啞地叫起來:呱!呱!

它不舒服,蘇綰也別想睡著!

蘇綰果然煩不勝煩,眼睛四下里一巡,定格在一根綁簾子的絲帶上,她取下絲帶,邪惡地向因為奸計得逞,越發叫得高興的白烏鴉慢慢逼近:“白大人,我在你嘴殼上拴個蝴蝶結怎樣?英明神武的白大人打上一個蝴蝶結一定會更好看!”

這個女人說得出做得出,絕不是嚇唬它,白烏鴉立時閉上了嘴,眼珠子亂轉。

蘇綰威脅地晃了晃絲帶,見好就收,她也不敢把白烏鴉逼得太急。

蘇綰歪在榻上,默默計算,下一步要怎樣拉攏白烏鴉。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先把丫的打怕了不敢喝她明目張膽地作對,接下來就是要給甜棗了,也不知這鳥喜歡什麼?等明珠回來以后就問明珠。

北辰星君別過芷風,回到房中,只見蘇綰躺在榻上,白烏鴉縮在角落里,兩只都睡得正香。

日影西斜,殿外偶爾送進幾聲清脆的風鈴聲,一切都顯得是那麼的靜謐美好。

他突然覺得自己也很累,也很想睡一覺。

他走到蘇綰身邊,輕輕靠著她躺下,頭剛挨到枕頭就睡著了。

蘇綰在夢里又聞到了太陽的清新味道,她往旁邊蹭了蹭,睡得比什麼時候都踏實。

白烏鴉睡得天昏地暗,一覺醒來就聞到一股熟悉的陽光味,是主人回來了,它興奮地一挺身,“呱!”地一聲叫起來,向北辰星君傾訴它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還把被綁起來的爪子伸給北辰星君看。

北辰星君打了個呵欠,隨手撫摸了它的癩頭兩下:“別鬧,小白。告狀要有根據。”

白烏鴉有些懵,它的爪子被綁著難道還不是根據?

它低頭一瞧,爪子上的流蘇早就不知到哪里去了,它竟然是自由的!莫非它幻覺了?

不對!肯定是那個女人搞的鬼!但她什麼時候給它解掉的呢?它怎麼不知道?

它百思不得其解,郁悶得要死。

蘇綰瞇縫著眼睛,假裝才睡醒的樣子,心里樂開了花。她是很小氣的,不要惹她。

殿外一聲輕響,“大人,晚膳到了。”嬌嬌柔柔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北辰星君“嗯”了一聲,把賴在榻上不動的蘇綰推下去:“去提進來。”

蘇綰還沒走到門口,就被濃郁的香味刺激得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這味道她太熟悉了,不是那個和明珠吵架的小狐仙香靡又是誰?

香靡穿著一身鮮艷的桃紅色衣裙,提著一只食盒,心跳得“咚咚”響,伸長了脖子等里面來人。

看見門簾動了一下,她忙屏聲靜氣地站好,垂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一臉的乖巧懂事。

蘇綰也不和香靡多話(反正她說話香靡也聽不見),直接伸手去接香靡手里的食盒。

香靡頭也不抬,只看見一片淡金色的衣角停在自己的面前,不假思索就順從地把食盒遞給去,羞答答地絞著衣角:“大人,今天的菜很新鮮。奴婢就在外面候著,要是大人有什麼需要,請吩咐奴婢。”

來人沒有回答,身上散發出的氣勢也比往常溫和得多,香靡大膽地抬起頭,眨巴著眼看向來人。

結果大失所望,不是星君,而是那件凡人附身,看不見頭手的金縷衣。

她費盡心思才搶到這個差事。

北辰宮里的人都知道云錦被趕出了幽篁宮,幽篁宮里只有星君大人、白烏鴉和明珠在,而今天明珠又被罰打掃衛生,也就意味著,誰來送飯,誰就可以近距離接觸星君大人。

她怎麼忘了還有這茬事呢?白跑一趟!這金縷衣可真是走了狗屎運,就這樣就混進了幽篁宮。

蘇綰好笑地看著一臉失望的香靡,香靡本來是個清秀小佳人,偏把臉上的粉涂到一眨眼睛就往下掉渣渣,一張嘴涂得像剛喝了血的鬼,身上的香味熏得死蚊子,臉上的企圖和嫉妒半點都不遮掩,看來這北辰星君不準其他人進幽篁宮是有一定道理的。

香靡很快晃過神來,親近不了星君,親近一下他身邊的人也好,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有機會了。

立刻親熱地拉住金縷衣的袖子,討好地說:“這位不知是姐姐還是哥哥的,反正就是那個意思,我叫香靡,有什麼需要記得和我說。我很熱心很善良的。”

蘇綰拍拍她的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提著食盒進了殿內。

北辰星君坐在榻上發呆,也沒有束頭,披散著瀑布一樣的烏發,越發映得膚白如玉,兩眼氤氳含水,見蘇綰進來,回頭望著蘇綰清淺一笑,笑得蘇綰心臟一陣亂跳,隨即問他:“你做夢撿到錢了?”

真是作死哦,一個男人沒事長成這個樣子做什麼?

蘇綰手下不停,迫不及待地打開食盒把菜取出來,這天界的菜是啥樣的?

才聞到香味,她嘴里的口水就汪得把舌頭都淹沒了,一個月沒吃東西了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01:37 AM

第十三章

一小碟粉蒸肉,一小碟清炒筍尖,一小碗茶樹菇燉小雞湯,一小碗青菜,一小碗米飯,這就是北辰星君的全部晚飯。

蘇綰暗忖,看來北辰星君喜歡清淡的食物。

可是,一個大男人吃這麼一小點點飯菜就夠了嗎?

怎麼的也應該用大碗大碟裝,然后再來兩碗白花花的米飯才對(最好其中一碗是給她準備的)。

蘇綰殷勤地把飯菜擺好,恭請老板吃飯:“大人,請用膳!”她是多麼的想吃啊,嘴里都淡出鳥來了。

只是不知道,她身為一個靈魂,能不能吃點東西呢?

要是北辰星君邀請她和他一起享用就好了,就是吃不下,嘗嘗味道也好。

北辰星君坐下,慢慢吃起飯來,他的動作優雅斯文,咀嚼都聽不到一點聲音。

但是看得出,他吃得很香,很投入,蘇綰看得清口水長流,暗罵一聲“小氣!”

她就在一旁站著呢,他怎麼問都不問她一聲?就連假裝問問都不問?

筍尖沒了,沒關系,不過是素菜而已……

茶樹菇燉小雞被他全吃光了,一滴湯都不剩,沒關系,不是還有青菜和粉蒸肉嗎?

青菜沒了,嗯,他應該快飽了,粉蒸肉還沒動呢……

呀呀,他夾粉蒸肉了也,一塊,兩塊,三塊,蘇綰的心都碎了,真是比吃她身上的肉還要讓她痛苦。

眼看北辰星君的筷子伸向最后一塊粉蒸肉,蘇綰實在忍不住了,她只覺得七八只小手在她胃里撓啊撓,撓得她片刻都忍受不住。

不留下這塊粉蒸肉,她簡直對不起天和地:“大人可吃飽了?我和明珠、還有白爺吃什麼呢?”

“什麼白爺?就叫它小白!”

“小白啊……”蘇綰瞟了白烏鴉一眼,白烏鴉把頭藏在墊子地下,粉紅無毛的屁股朝天高高翹起,也不知道在干什麼。

“明珠不用吃飯,小白吃蟲!你麼……”

北辰星君拖長了聲音,蘇綰豎起耳朵:“我怎樣?可以吃點的是不是?”

她的眼睛發出狼一樣的綠光,死死盯著最后一塊粉蒸肉。

手不自覺地就往那碟子伸過去。

“嗯。想吃這個?怎麼也不早說,差點就沒了。”

北辰星君順著她的目光一看,彎起嘴角,輕輕夾起粉蒸肉遞到她嘴邊:“你先聞聞,是不是很香?上好的五花肉,用荷葉包著蒸的,爛軟甘美,吃下去齒頰留香,一點都不膩。”

“果然很香。肯定很好吃。”蘇綰陶醉了,“還是讓我自己來吧。”

她伸手去接北辰星君的筷子。

她只覺得,北辰星君此刻的善解人意簡直可以把他的狂傲自大完全抵消。

北辰星君讓了讓,笑意盈盈:“就這樣吃,要不要由你。”

蘇綰斗爭了一回,決定還是以食為天。

也不管是不是夾著粉蒸肉的筷子是不是被北辰星君的口水污染過就張開了嘴。

近了,近了,不到一毫米了,她的嘴唇已經感受到粉蒸肉上的熱氣,甚至粉蒸肉上的一粒小米已經掉到了她的嘴唇上。

“嘴張大點,再大點。”北辰星君微微帶點沙啞的聲音聽上去又溫柔又性感。

蘇綰聽話地大大地張開嘴——北辰星君的筷子突然轉了個彎,粉蒸肉轉而進了他自己的嘴里。

蘇綰眼睜睜地看著到嘴的肉又飛了,罪魁禍首還在那里作陶醉狀:“果然很香,很好吃。為什麼最后剩下的食物總是最香的呢?和人搶著吃更香。”

那一刻,蘇綰覺得時間完全停止了,她的思維也完全停止了,她忘記了餓和饞,腦子里只有那塊粉蒸肉和對北辰星君的憤怒。

他從始至終就沒有想過給她吃,而是把她當做像白烏鴉一樣的寵物來調戲逗弄!

北辰星君好整以暇地看著蘇綰由不敢置信再到怒發沖冠,慢慢咽下粉蒸肉才說:“你是鬼魂啊,聞點香氣就飽了。吃下去會不消化的。”

蘇綰的臉漲得通紅,顫抖著嘴唇,眼里燃燒著熊熊怒火。

她憤怒了!如果是兩個身份平等的人惡作劇逗著玩,她是不會生氣的。

但明顯事實不是如此,他們的地位相差太大。

作為人,一個成年人,被他當做寵物逗弄調戲,她的尊嚴受到了挑戰!

蘇綰很想對著北辰星君那張漂亮的臉一拳揮過去,把他那雙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打成熊貓眼。

但她知道她不能,所以她垂下眼眸,深呼吸,再抬眼,眼里已經沒了波瀾。她面無表情地問:“大人用好了麼?我收拾碗碟了。”

北辰星君原本嬉笑著的臉慢慢沉下來,他小心地看著蘇綰,蘇綰根本不看他,垂著眼收拾碗筷。

“你的唇上是什麼?”

他突然捏住蘇綰的下巴,把她的頭抬起來,用手指在她的嘴唇上重重碾過。

一粒帶著油光的小米落在他修長的指尖上,“一粒小米,剛才粉蒸肉上的。”

他笑了笑,轉而把那粒米喂進了自己的嘴里。

“真香,比肉還香。”他淫蕩地舔著自己的指尖。

蘇綰的耳根突然熱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把碗碟收進食盒,轉身就走。

小狐仙香靡還在外面等著,看見完全空了的碗碟,簡直就是歡天喜地:“大人很喜歡這個膳食是不是?奴婢再讓柔柔做。哎呀,柔柔一定會高興慘了。大人很多年沒有吃過這麼多東西了。”

怪不得像餓鬼投胎似的,原來是好多年沒吃東西了。

蘇綰不想面對北辰星君和肥烏鴉那對可惡的主寵,轉而去了竹林里等明珠回來。

竹林里靜悄悄的。此時天已黑盡,天邊一輪比人世間大了很多,明亮很多的月亮把竹林照得美倫美奐,蘇綰漫無目的地徜徉其中,心情舒暢了許多。

有什麼牽住了她的裙子,一條細細的聲音說:“我在這里,我在這里。”

她低頭一瞧,原來是那棵被白烏鴉壓彎了的草,小草已經精神了許多,歡快地對著她揮動葉子,細聲說:“你來看我的?”

蘇綰蹲下去,輕輕摸摸它的葉子:“你好點了?”

小草聽不到她說話,自顧自地說:“你為什麼不說話?哦,我知道了,你不會說話。沒關系,我說給你聽。”

天界是寂寞的,包括花花草草都很寂寞。

這棵草也不例外,它平時躲在這竹林里默默修煉,從來也沒有人或是什麼動物會多注目它一眼,只有這件漂亮的衣服對它這麼溫柔體貼。

單純的精靈不會像其他人那樣瞧不起蘇綰,它只知道誰對它好它就和誰親近。

蘇綰從它絮絮叨叨的陳述中知道,它叫朝夕,是一棵碧珠草,什麼時候開竅的它已經記不得了,才能口吐人言沒多久,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能修成人身,位列仙班,參加仙人們的宴會,大吃大喝。

“雞腿很好吃吧?”朝夕好奇地問,因為它曾經看見過一個仙娥躲在這里面偷吃雞腿,吃得滿嘴滿手的油,好像很香的樣子,它特別想嘗嘗那是什麼滋味,是不是比日月精華和露珠養分更香甜。

當然好吃,好吃極了。

蘇綰覺得自己很廢柴,就是一棵小草,也比她厲害許多,懂得修煉之法,而她,口口聲聲說要修煉,到現在為止,修煉的影子都沒抓到一點,到嘴的肥肉都飛了。

朝夕說累了,和蘇綰交流起修煉經驗來:“你們衣服平時是怎麼修煉的?我是靠吸收日月精華和這林中的靈氣。”

蘇綰心思一動,忙輕輕摸了摸朝夕的葉面,朝夕得了鼓勵,也不藏私,歡快地說:“你想知道我是怎麼做的?你看得上我的修煉之法?我教你……”

蘇綰聽它說了很久,直到明珠來找她,她才告辭了朝夕,跟著明珠回去。

“你怎麼躲在這里?”

明珠雪白粉嫩的臉上還有打掃衛生留下的灰塵污漬,他抱怨著:“我還沒來得及洗臉大人就把我趕出來找你。”

他今天吃夠了苦頭,原以為星君罰他就是意思意思就行,誰知道竟然是動了真格,連門縫里成古八十年的灰都要他擦干凈,還不許用法術。

蘇綰冷哼了一聲。沒人伺候很難熬?肯定是又要找她去端茶送水伺候他吧?

明珠感覺到她情緒不高,他又猜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想從北辰星君的臉上看出點什麼來是不可能的,蘇綰說話他又聽不見,真是麻煩。

明珠勸她:“星君脾氣雖然古怪了點,但對我們北辰宮的人是極好的。你想要變強,就不能惹惱了他。他對忠心的下屬一向很大方的。”

蘇綰嘆了口氣,只能這樣了。

為了她的前途,為了她有朝一日能自由自在地吃上肉,不再受氣,她必須要忍下這口氣。

裝孫子?誰不會?

蘇綰剛進屋,就聽見北辰星君懶洋洋地說:“過來幫我梳頭。”

“好啊,可是我不會。”蘇綰笑得很誠懇,剛才的不快在她臉上一點都看不出來。

“我教你,過來!”北辰星君的語氣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

蘇綰還在討價還價:“我手笨得很,要是扯疼大人的頭發,大人不要怪責。”

“怎麼那麼多話?過來!”

蘇綰見他蹙眉,忙忙地走過去:“梳子呢?”

北辰星君從懷里取出一柄碧玉梳來:“用這個。”

蘇綰接過那把碧玉梳看了看,不過巴掌大小,通透瑩潤,綠得像一汪水,上面還用金絲掐了一枝花枝,枝頭兩三朵粉鉆嵌成的桃花。

分明就是女子所用之物。

她暗自撇撇嘴,變態,一天穿得花枝招展的也就算了,連梳子都和女人用的沒區別。

北辰星君看著她:“你覺得這梳子怎樣?”

“很好看,很精致,大人的東西還有不好的麼?”蘇綰淡淡地抓起他的頭發,從發尾開始梳。

冰涼的梳子,黑中透藍的滑潤發絲,兩者糾纏在一起,很妖嬈,很美麗,蘇綰呆了呆,忘記了要把他的頭發扯斷幾根的初衷。

北辰星君立刻就感受到了她的情緒變化,笑吟吟地問她:“你怎麼了?想起什麼了?”

蘇綰笑了笑:“沒什麼,大人的頭發很好,很滑,很順,比女子的還要好。”

北辰星君立刻沉默了。

“我說錯話了?”蘇綰問他。

“沒有。”他長長嘆了口氣,“不梳了,你去歇著吧。明日我教你修煉。”



第十四章 仙娥之間的戰爭

蘇綰一大清早就被明珠推醒:“我要去廚房傳話,你跟我去,我帶你認認路。也認識一下這宮里的其他人。”

蘇綰有些猶豫,昨晚北辰星君可是說過今早要教她修煉的。

明珠見她猶豫,便道:“大人帶小白去了月華池,要半個時辰后才會回來。我們傳了話正好把大人的早膳提回來,時候正好。”

蘇綰一看,果然北辰星君和白烏鴉都不在,屋里只有她和明珠二人,便起身隨明珠而去。

經過竹林時,她特意帶明珠去看了那棵叫朝夕的碧珠草。

這次碧珠草沒有主動和她打招呼,她正要去摸碧珠草的葉片,明珠連忙制止她:“不要亂動,此時正是萬物復蘇,靈氣最充足的時候,是修煉的最佳時期,不要影響它修煉。”

蘇綰忙縮回手,她就是一個菜鳥,什麼都不懂,她要學習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她想了想,寫字告訴明珠朝夕教她修煉的事,明珠直搖頭:“它的法子你不能用。它有根須,有葉脈可以吸收天地日月精華,你不能。大人不是說教你了嗎?大人的法子一定是最好的。”

蘇綰啞然,枉自她昨晚偷偷靠著窗子坐了大半夜,原來做的都是無用功,看來還是得老老實實地靠著北辰星君才行。

北辰宮的占地規模不算小,幽篁宮是在最深處,蘇綰跟著明珠整整走了半個時辰才走到一座白色的平房前。

明珠介紹:“這是北辰宮的膳房,管理這里的人是柔柔。”

他挺胸凸肚,威嚴地咳嗽了一聲,屋里立刻奔出一個才總角的小丫頭,笑嘻嘻地說:“明珠,你來啦?可是有什麼事嗎?”

明珠帶著蘇綰往里走:“我們是來傳大人話的。大人的早膳準備好了嗎?”

“柔柔姐正在監督著準備。”那小丫頭恭謹萬分地把二人迎了進去。

膳房說白了就是廚房,但這間廚房秉承了北辰宮的一貫作風,纖塵不染,鍋碗瓢盆,家什都擺放得整整齊齊。灶臺旁站著五六個年輕女子,或是擇菜,或是打蛋,或是揉面,或是洗菜,或是切菜,正忙得不亦樂乎。

墻角一張小桌,一個弱不禁風,穿著白衣的美女正旁若無人地埋頭啃雞腿,她面前堆滿了空的碗碟和啃光的骨頭,還有一只吃了小半的肥碩的燒雞。

小丫頭忙跑過去喊她:“柔柔姐,幽篁宮來人了。”

柔柔抬頭,瞇著眼睛望向蘇綰和明珠:“來給大人取膳食的?馬上就好。”

她沒有像其他人看稀奇看古怪那樣盯著蘇綰看,只是略略掃了一眼,點點頭就轉開了臉,這點深得蘇綰的喜歡。

明珠拽拽地仰起頭:“除了取膳食以外,還要傳大人的話。”

“哦,恭聽。”柔柔起身表示恭敬,但她的行為卻一點都不恭敬。

她隨手扯下一條肥碩的雞腿喂進嘴里,吃著吃著不耐煩,干脆把整條雞腿都扔進了嘴里,眉頭也不皺地連骨頭帶肉,三口兩口就把那只雞腿咽了下去。

這樣粗魯的吃法看得蘇綰睜大了眼睛,明珠倒是對她的行為習以為常:“大人說,昨天的飯食里一大股子脂粉味,難聞得很。問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做飯的人臉上的粉掉進去了。”

明珠話音才落,柔柔就雙手叉腰,倒豎柳眉,一聲爆喝:“昨天是誰送膳食去幽篁宮的?粉渣子都掉在食盒上了,你們是給大人吃膳食還是吃脂粉?”

“柔柔姐,我們不知道啊。”刺溜一下,膳房里的人頓時溜了個干凈。

“敢跑?我叫你們跑!”柔柔隨手撿起一根骨頭扔向跑在最后那個女子,正好砸在那女子的膝彎處,那女子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卻不害怕,笑嘻嘻地:“柔柔姐,不干我的事。”

柔柔罵道:“我不管,你不說是誰干的,我就認是你干的!一個個都偷奸耍滑,該干的事情不干,拿著差事當人情。真的不想干了,提早說出來,不要占著我的膳房!”

不知為什麼,蘇綰覺得她其實是想說“不要占著茅坑不拉屎。”

膳房是茅房,想到這里,蘇綰忍不住拉了拉明珠的袖子,笑了起來。

明珠不知道蘇綰在笑,還以為是在催他,便對柔柔道:“你慢慢地查,先把大人的早膳準備好,我們帶回去。”

柔柔不理他:“馬上就好。到底是誰?”

那女子苦著臉說:“是香靡了,她半道上從柳兒手里截去的,她說是云錦姐姐吩咐的。”

柔柔點點頭,讓人裝好食盒,對明珠道:“你聽清了,我們膳房的人從來不擦胭脂水粉。香靡是云錦管的,不是我的人。柳兒我會處罰她,香靡那里,你稟明大人,看看該怎麼辦吧。”

柔柔提起云錦的時候,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一下。

明珠道:“知道了,我自會稟明大人。”又湊到柔柔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柔柔便讓一個小丫頭去拿了一個油紙包來遞給蘇綰,還親切地對著蘇綰一笑:“沒了又來找我。”

蘇綰和明珠提了食盒往回走,她早就知道是香靡送的,但看這模樣,似乎北辰星君並不知道。

既然嫌棄飯食有脂粉味,他怎麼還吃得那麼香?

明珠對蘇綰賣關子:“剛才被柔柔的吃相和那性格嚇到了吧?如果你知道她的本體是什麼,你就不吃驚了。”

蘇綰忙拉著他的袖子晃,明珠擺夠了架子,才慢吞吞地說:“她是一只白老虎啦!所以怎麼吃都吃不夠。雖然脾氣不好,但很善良,還做得一手好菜。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尋她?把油紙包給我。”

油紙包里包的是魚皮花生,聞著就一大股香味。

明珠道:“白烏鴉最愛吃她做的魚皮花生,她剛才答應我,以后只給你一個人做,不給別人做。只要有了這個,不愁白烏鴉不聽你的話。”

又冷笑:“香靡那狐貍精要倒大霉了。我早就警告過她,沒事別往里面晃,她就不聽,削尖了腦袋非往里面闖。也不想想,大人會看得上她嗎?這天界多少有才有貌的女仙想得到大人的青睞,大人都懶得理睬她們,又怎會看上她?云錦也是,居然不管她。”

蘇綰眼尖,一眼就看見云錦帶著香靡站在不遠處的竹林邊,冷冷地看著他們。

明珠剛才的話肯定是全被她們聽去了,因為香靡一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里面充滿了恨意。

蘇綰忙拉拉明珠的袖子,明珠這才看見那二人,立刻閉了嘴,望著云錦笑:“云錦姐姐,好久沒看見你了。”

云錦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大人在嗎?”她的眼神從蘇綰的頭上飄過去,根本就當蘇綰不存在。

明珠眼珠子一轉:“你們找大人作甚?”

云錦嚴肅地說:“香靡犯了大錯,竟然敢假借我的名義,私自從送膳的柳兒手里騙走食盒給大人送膳。我要稟告大人,征求大人的處置意見。”

她的表情太過一本正經,太過嚴肅,明珠只好道:“我去稟告大人,看大人怎麼說吧。”

蘇綰從二人身邊經過時,她聽見香靡咬著牙說:“你小心了,竟然敢陷害我!”

這是從何說起?蘇綰詫異地回頭看著香靡,云錦突然給了香靡一個耳光:“賤婢!你好大的膽子!當著我的面就敢如此囂張?”

蘇綰覺得,云錦那一巴掌實際上是打她的,罵的也是她。

香靡哭倒在地,“我是擦了粉,但我沒把脂粉掉在飯食上,我連食盒都沒打開,一定是別人害我的。你看她一早就從柔柔那里來,她們肯定早就勾結好了的。云錦姐姐,你要為我做主。”

這是哪兒和哪兒啊?蘇綰沒有理睬這二人,轉而跟著明珠進了竹林。

遠遠就看見白烏鴉獨自在地上散步,一夜過去,它身上的毛又長出了許多,已經把皮膚蓋住了。

它看見明珠和蘇綰,碎步跑過來,圍著明珠討好地叫。

明珠指指蘇綰:“在她那里。”

蘇綰從袖中摸出油紙包,對著白烏鴉晃了晃,白烏鴉高傲地回頭,轉身就走。一副我不屑吃,你能把我怎樣的模樣。

蘇綰也不理它,自顧自提了食盒進屋。

北辰星君正歪在榻上看書,見她二人進來,不悅地說:“去了哪里?我不是告訴過你我今早要教你修煉的嗎?”

明珠忙討好地道:“我們去給大人取早膳呢。”

蘇綰笑笑,把手里的食盒往前遞遞,走到一旁布置碗筷。

北辰星君坐到桌前,抓起一個饅頭:“看見那只白老虎了?還是吃得那麼厲害,還是那麼瘦?”

“嗯。”蘇綰把小米粥遞給他。

明珠道:“大人,昨天晚上柔柔那里是派柳兒送的晚膳,半道上被云錦那里的香靡截去了。現在云錦正帶著香靡在林外等大人裁決呢。”

北辰星君想了想:“讓她們進來。”這宮里的風氣該整頓整頓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01:46 AM

第十五章學規矩

云錦到了宮門口,並不敢進去,只帶著香靡跪倒在臺階之下,朗聲道:“大人,罪婢云錦前來領罪。”

北辰星君眼皮都不抬:“云錦,以前這些事情都是你一個人處理的,你說此事該如何處理?”

云錦咬了咬牙:“香靡自作主張,起了妄念,動了不該動的東西,按例當罰去守一年的濯日池!”

香靡聞言大驚,拼命磕頭:“請大人明鑒,奴婢只是想伺候大人,並沒有把脂粉掉在飯菜里,奴婢連食盒也不曾打開啊!”

云錦喝道:“住口!大人面前豈容你如此無狀!”

北辰星君懶懶地道:“不要吵了,香靡先拖到前殿打二十鞭再送去濯日池。以后誰再不懂規矩,不必再去濯日池,直接抽去仙骨打入輪回道。云錦,我上千年沒有管理這宮里的大小事務,一直以來都是你一手管理,你辛苦了。”

云錦連忙施禮:“都是奴婢應該做的。”

北辰星君笑了笑:“但你卻讓我失望了,先有金縷衣和小白爭執一事你調理不當,險些釀成大禍,再有隨意放東海五太子進了竹林,現在又有了你手下之人僭越一事。可見你是不再適合做管事了,從即刻起,你的管事一職就由照影來接替,你就接替香靡以往的差事吧。”

云錦似有些愣住,眼圈瞬間紅了,隨即委屈萬分地咬著唇低下了頭,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哽咽地答了一聲:“是。”

她本來是北辰宮最風光的總管,而香靡卻只是一個普通到了極點的仙婢,人人都可以指使。

現在他輕描淡寫一句話,就把她從云端推落塵埃,這一切,都是從那個凡人靈魂附身金縷衣開始的。

她的怨恨和不甘可想而知,但她多一個字都不敢說。

香靡卻是個沒眼色的,伏在地上大哭道:“打奴婢多少鞭奴婢都認,但奴婢真的不想去濯日池,求大人饒命啊。”又回頭拉著云錦:“姐姐,姐姐,我錯了,你幫我求求情。我不要去濯日池。”

云錦卻是捂住她的嘴,面無表情地把她拖了下去。

明珠偷偷告訴蘇綰:“濯日池,就是太陽洗澡的地方,太陽每天都要在那里洗澡,洗澡的時候,它身上的熱力和火焰會把整池的水都燒得沸騰起來,溫度奇高,周圍寸草不生。法力弱的小仙在那里,往往堅持不到十天半月就會因為受不了高溫灼熱而病倒,病倒就會誤了差事,誤了差事就會受到更嚴重的懲罰,輕則抽去仙骨,從頭修煉,重則落入輪回受苦,去了那里就是一個死字,所以大家都害怕去濯日池。”

蘇綰聽得害怕,再看北辰星君,從始至終,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眼神也是冷冷淡淡的,仿佛哀怨委屈的云錦和痛哭流涕的香靡只是路邊兩塊不相干的石頭。

蘇綰由不得打了個冷戰。

一直以來她都沒覺得這北辰宮的規矩有多嚴,甚至在今早見了膳房的一群人之后,還覺得有點好玩。

現在她才知道,香靡不過就是自作主張送了頓飯,就可以得到這樣重的懲罰,還連帶著云錦也丟了管事的職位,降為一個最普通的仙娥。

那她把白烏鴉的毛弄成那個樣子,把北辰星君的洗臉毛巾做了抹布,給他臉色看。

他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她卻那樣大膽地不經他的允許就把他的錦榻占為己有,她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呢?

她害怕地看向北辰星君,北辰星君平靜自然地繼續吃他的早飯,仿佛剛才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她第一次正視自己所處的環境,與她生活慣了的現代社會不同,這是一個強權的世界,強者才有發言權,強者擁有一切。

北辰星君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力,一句話就可以把一個人捧上天,也可以把一個人從云端打落塵埃,一切只憑他高興。

她之所以能安然地活著,之所以還能耍耍小性子,是因為他對她還有興趣,所以他只是逗弄戲耍她,並不認真和她見地。

假如有朝一日他厭煩了她,他同樣會毫不留情地,像處理其他人那樣懲罰她。

而她的實力,根本就不能和那些仙娥相提並論,因此,很可能,他一揮袍袖,她就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

不行,在她能自保之前,她得打足精神,竭盡所能討好他,努力抱緊他這棵大樹才是。

蘇綰打定主意,北辰星君一吃完飯,她立刻飛快地沖了上去,遞過一杯不冷不熱正好的茶水,諂媚地笑著:“大人請漱口。”接著漱盂就捧到了他面前。

北辰星君看了她一眼,接過她手里的茶杯漱了口,也不多語,只問明珠:“你的衛生打掃完了?”

明珠一溜煙地去了。

蘇綰利索地收拾完碗筷,又沏好一杯香茶雙手呈上,臉上的笑容討好得刺眼:“大人請用茶。”

北辰星君笑起來:“知道害怕了?”

蘇綰訕訕一笑,拿著抹布使勁擦桌子:“宮里的規矩真嚴。”

“在天界,頂頂要緊的就是懂規矩,守規矩。”

他淡淡地笑著,“你可能不知道,云錦服侍了我很多年,這麼大的時候她就跟著我了。”

他比了一個不到椅子高的動作,嘆了口氣:“那時候她還沒有明珠大。一轉眼,已經三千年過去了。我五千歲,她卻也將近四千歲了。”

他沒有提香靡,云錦跟了他許多年,但他罰起她來一樣不給她留面子,那麼香靡對于他來說,就真的是一塊路邊的石頭,死活與他無關。

蘇綰手下頓了頓,很認真地回答:“我記住了。”她不要做路邊的石頭,她要牢牢抓住一切機會。

“明白就好。”北辰星君的笑容溫和燦爛。

蘇綰卻覺得有些寒冷。

“過來,我教你修煉的口訣。”

北辰星君的手準確無誤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拉到身邊貼著他,有意無意地貼在她耳邊輕聲說話,溫熱的呼吸吹得她全身寒毛倒豎,蘇綰掙了一下,掙不開,她也就不再反抗,只是僵著身子不動。

眼觀鼻,鼻觀心,倒把他說的話一字不落地牢牢記在心里。

“都記住了?”他掐了她的腰一下,嘆了一聲,“總算要實在些了。”

蘇綰剛好被他掐到癢癢肉,不由咧嘴笑了笑,想到自己被吃了豆腐,她的眉毛又皺在了一起,整一個囧字臉。

北辰星君放開了她,蹙眉道:“這是什麼表情?記不住就再問一次,又哭又笑,也不怕臉抽筋。”

就是抽筋也是他害的,蘇綰微微一笑:“大人授業,我豈能不認真聽講?我已經記住了。”

北辰星君揚揚眉,一臉的不信:“都記住了?你重復一遍?”

蘇綰一五一十地重復了一遍,連他的口水話都沒記錯一個字。

說完,她洋洋自得地一回頭:“大人,我沒記錯吧?”

北辰星君的臉色很不好看,蘇綰詫異地摸摸頭:“難道我記錯了?”

北辰星君沉著臉不吭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蘇綰越發覺得她是記錯了什麼,便纏著他問:“大人,我什麼地方錯了你可得提醒我,這事開不得玩笑的,我會走火入魔的。”

北辰星君的嘴角抽了抽,倒笑了:“走火入魔?你還不夠格。”那魔道是那麼容易入的?

蘇綰被他打擊,撅嘴道:“入魔也要講資格的?”

北辰星君躺倒在榻上,干脆閉上眼不理她。

拽什麼拽?蘇綰在袖子里悄悄對他晃了晃拳頭,既然不會走火入魔,她就練了。

她想,要修煉,就要找個靈氣充沛的地方,那麼什麼地方靈氣最充沛呢?

肯定是朝夕所在的那片竹林,她就去那里好了,還可以聽朝夕吹吹牛。

她剛走到門口,一只金絲雀飛到窗口處,對著北辰星君歪著腦袋“啾啾”地叫,北辰星君道:“讓她們進來。”

蘇綰立刻來了精神,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大人,您怎麼知道它在說什麼?您懂鳥語?”

北辰星君未睜眼,卻是彎起嘴角:“對,我懂鳥語,怎麼,你有心情有力氣陪我說鳥話了?”

小氣鬼,蘇綰暗罵了一聲,她不就是當初在東海的時候被打得半死不活地,因為煩他說了句“老娘沒心情沒力氣陪你說什麼鳥話!”麼?

說話間,柔柔帶著柳兒在殿外道:“膳房柔柔、柳兒前來領罪。”

蘇綰探了個頭,隨即又往后退,不知道他又要怎樣處罰柔弱和柳兒了。

北辰星君慢吞吞地起身:“過來,學學規矩。”

蘇綰知道害怕了是好事,但還不夠,得抓住這個機會好好教育她一回。

最后柔柔雖然被罰,但到底沒有被除去膳房管事一職,但玩忽職守的柳兒卻遭到了和香靡同樣的下場——被送去守濯日池,只不過她要稍好些,沒有被當眾責打那二十鞭。

傍晚時分,新上任的總管照影來向北辰星君報到,順便報告一干人等的懲罰情況。

包括芷風闖林那日看守林子的守衛在內,一共六個人被送去了濯日池。

也就是說,這六個人隨時都有可能失去凡人夢寐以求的神仙身份。

從那以后,意識到危機的蘇綰規矩謹慎了許多,她很自覺地把自己升級為保姆,把北辰星君下降為需要無微不至照顧的小孩。

如此一來,她怎麼照顧他都是應該的,他怎麼指使她也是應該的,因為在她心目中,他們一個是大人,一個小孩。一段時間過后,蘇綰把精神勝利法運用得無比純熟。

與此同時,她刻苦修煉,對自己嚴格要求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第十六章玄清心經

沒有目標的時候,日子總是過得很慢,很難熬,但假如有了既定的目標,並為之而奮斗呢話,時間總是不夠的。

不知不覺,蘇綰在北辰宮已經呆了整整三個月。

這三個月里,發生的事情不多不少,但最大的一件,就是借助于柔柔的魚皮花生,讓她和小白能夠維持表面上的和平相處。

至于她的修仙路,似乎是遙遙無期。

每天她都飽含希望地睡去,又充滿渴望地醒來。

恨不得一睜眼,明珠就能聽見她的聲音,看見她的身影和表情,早些結束這種啞巴和無影人的狀態。

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她終歸是失望了。

這種時候,精神勝利法是不起任何作用的,她急得不行,去纏北辰星君,北辰星君卻笑著問她:“凡人修仙是為了什麼?”

“為了成仙啊。”

“那成了仙,有什麼好處?”

“可以上天,可以長生不老。”

“此外還有什麼好處?”

此外,似乎是沒了,神仙也是有強弱之分的,強者才能居于上位,弱者還是生死不能自已。

比如說,這北辰宮里大大小小的仙娥,童子們,她就沒看出他們這個神仙當得有什麼意思。

除了千年的寂寞和嚴苛的規矩外,他們什麼都沒有得到。

見蘇綰沉默,北辰星君道:“沒有了,是不是?你已經在天上,你已經不會死亡,你還要什麼?”

蘇綰道:“我想能和別人一樣,能和別人正常地交流溝通,不要人像看鬼一樣地看我,也不要當啞巴。這樣你不在的時候,我不會像個傻瓜。”

“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蘇綰點頭,還不止這樣,她想脫掉這身衣服,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但她不敢說,每次她一流露出自己討厭做金縷衣的想法,往往就會受到一次不輕不重的懲罰。

雖然北辰星君沒有明確表態是因為這個才懲罰的她,而是找的其他借口,但她不是傻子,同樣的事情發生過兩次她就已經明白,這個話題不能提。

她從明珠那里知道,這段時間,有很多人向北辰星君借過金縷衣,但都被他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了。

她很清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是人就有不得已的時候。

他之所以拒絕,不過是因為來借的人都只是一些不太重要的人,假如什麼時候來了一個比他還厲害,地位比他還高的人,他是沒有拒絕的余地的。

“修仙的路何其漫漫,不過兩個月的功夫,你想要成個什麼樣子?你也太心急了。”

蘇綰乖巧地認錯:“是,我太心急了。”

其實她心里有個想法,天上一天,人間一年,也就是說,她其實相當于凡人修煉了六十年。

更何況,她是在靈氣充沛的天上,還是在法力高強的仙人的指導下,為什麼她就不能進步得快一點呢?難道她其實就是廢柴一根?不是這塊料?

她把她的疑惑告訴明珠,明珠卻不能解釋。

當初他從開竅到修煉成人形,雖然用了整整一千年的時間,但是他是從一顆珠子變成人啊,蘇綰和他不同,雖然沒有了肉體,但精氣和神智都是有的,而且她也只是想讓自己能發聲,能被人看見而已,為什麼就一點進步都沒有?

她最疑惑的是,既然北辰星君的仙氣那麼好使,為什麼他就不肯給她一口呢?

難道是她表現得還不夠好,所以沒資格得到?

每思至此,她對北辰星君的態度更是恭謹和殷勤。

北辰星君卻似乎並不領情,他常常幾天不回來,也不再對她動手動腳,和她說話的次數越來越少,很久不見笑容,心情似乎非常不好。

蘇綰只好盡量靠自己勤學苦練。明珠仍然和她靠著寫字交流,偶爾明珠也會指點她一下,但他們所走的路子不同,也沒有什麼幫助。

明珠見她愁眉不展的樣子,也替她著急,總想著要是能幫幫她就好了。

這天清晨,好不容易送走起床氣發作,吃早飯挑三揀四的北辰星君,蘇綰老老實實地把屋里收拾整齊。收到他那張寬大的象牙床時,她在他的枕頭下發現了一個制作精美的葡萄紋花鳥銀香囊,香囊里的香還殘存著指甲蓋大一點,氣味很清雅。

北辰星君這樣身份的人,有這樣的東西並不稀罕。

可是北辰星君是個從來不喜歡用任何香料的人,所以他的身上永遠都只有太陽的味道,所以蘇綰稀罕地拿起那銀香囊仔細查看了一回,又小心地收拾好。

她聯想起北辰星君這段時間的表現,想當然地認為,北辰星君肯定是談戀愛了,而且這戀愛談得很不順當,要不然他那古怪的表現沒法子解釋。

蘇綰有點好奇,像他們這樣的仙人,會怎樣談戀愛?

北辰星君這樣臭美,這樣拽的人,會看上什麼樣的女子?

又是什麼樣的女子會拒絕北辰星君這樣的人?讓他天天郁悶至此?

蘇綰想到北辰星君失戀,心情不由有些大好,總算有人能給他吃點癟。

她倒了一盆熱水,揉了塊熱毛巾,撲過去卡住拼命掙扎的白烏鴉,把手里的熱毛巾兜頭給它蓋下去,順著羽毛生長的方向擦了幾回。

沒辦法,北辰星君有潔癖,白烏鴉自從被褪了毛,就不能自己去洗澡。

只好靠她每天早晚給它擦洗上一遍,這也是她這個保姆的工作之一。

“呱!”白烏鴉掙扎著,嘶啞地叫喚著,它太痛恨這件事了。

前些日子是北辰星君親自動手給它擦洗,它不敢有任何想法。

但現在是蘇綰,實力根本不如它的蘇綰,是一個凡人,還是個鬼魂,是褪去它那身光滑水溜,天下無雙的美麗羽毛的罪魁禍首。

一想到自己像個傻瓜,先被這個女人看光了身子,又被她當做小孩子一樣地從頭擦到腳,白烏鴉每每氣得吐血。

這種沮喪和不甘心,是蘇綰無論用多少魚皮花生都補償不了的,也是蘇綰理解不了的。

它白烏鴉,雖然是一只鳥,但卻是一只通了人事的神鳥,它也是有自尊心和羞恥心的。

蘇綰總算放開了它:“小白,你別冒火了,我也沒法子不是?等你的羽毛完全長好了,你自己去月華池洗。那時你也輕松,我也輕松,是不是?”

說完取了個小碟子,數了大概十顆魚皮花生遞到它面前,輕輕摸摸它的頭:“吃吧。”

白烏鴉翻著白眼,卻又禁不住誘惑,它決定不和女人一般見識,于是它高傲地邁著八字步,做出賞臉的樣子,慢條斯理地把魚皮花生吃完。

吃完卻又痛恨蘇綰為什麼這麼吝嗇,只給它數這麼多一點點?

“蘇綰!”

明珠興沖沖地從竹林外進來,抓起正蹲在門口給北辰星君洗襪子的蘇綰,神秘兮兮地說:“走,我拿件東西給你看。”

等二人一離開,蹲在窗沿上假寐的白烏鴉立刻邁動兩只肥爪子,費力地從窗沿上跳下來,悄悄地跟在二人身后。

蘇綰跟著明珠走到后殿——這里相對來說,是最安全的地方,沒有竹林里四處窺伺,到處打小報告的鳥,也沒有明珠一類的小精靈,小仙。

明珠小心地關好門,晃了晃手里的絹冊:“你看這是什麼?”

蘇綰湊過去,只見淡黃色的絹冊上寫著一行字:“玄清心經。”

明珠得意地說:“這個東西最適合你了。我花了好多心思才得到的。”

蘇綰很驚訝,他從什麼地方得到的?這種東西應該沒那麼容易得到的吧?她拉著明珠的袖子晃了晃。

明珠笑著握住她的手,她的手還是那麼柔軟,給他一種很奇怪的安心感:“你不要擔心,我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它的來路光明正大,你還記得那個東海的五太子芷風嗎?是他給你的。他說,他上次看見你,已經能看見你有一個淡淡的金色影子了,如果你有了這個,很快就能得償所願。”

蘇綰想起那個恬淡得像茶的五太子,覺得很奇怪,她和他有什麼交集?值得他為她費心?

他能看見她淡淡的影子?那個時候她還沒修煉呢。這是怎麼回事?

明珠繼續誇耀他自己:“你不要以為他真的有這麼好心,是因為他打賭輸給了我,所以才被我贏來的。要不然,這東西雖然不是什麼寶貝,但也不是隨便就可以得到的。”

接下來,他說什麼蘇綰都是穿耳既過,她已經一頭扎進了那本書里面。

明珠不高興地撅起嘴,甩開蘇綰的手:“你太過分了,連謝謝都沒有一句,一門心思就只想著修煉。”

蘇綰連忙摸摸他的頭,表示安慰,卻被明珠揮落了手:“我不是小孩子,我比你還老了很多歲,不許摸我的頭!”

又交代蘇綰:“小心些,不要給其他人看見了,有什麼不懂的,你來問我。走,我們先出去。”

是怕北辰星君知道了不高興吧?他那樣拽的人,知道她另外找法子修煉,肯定是不舒服的。

蘇綰把書收到懷里,跟在明珠的身后走了出去。

明珠先看了白烏鴉一眼,只見白烏鴉伏在錦榻上,動也不動。他這才放了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01:55 AM

第十七章 隨便

蘇綰把手里的事做完,忙忙地找了個安靜的地方,由明珠給她打掩護,她自己把首章背了下來。

這是很必要的,什麼也比不上心里記掛著最妥當,這樣不管北辰星君在與不在,她都可以默默修煉。

這天晚上北辰星君卻沒有回來,蘇綰高興得要死,他不回來她就沒有事情,就沒有人對她挑三揀四,指手畫腳,正是求之不得的清閑。

更難得的是,白烏鴉一臉的深沉,居然沒有打擾她。

蘇綰坐在榻上,一直按照玄清心經所說的,默默運氣吐納打坐,直到月下中天,明珠打著呵欠催促她不許她再用功了,她才收手。

明珠見她睡好了,才斂了光華,沉沉睡去。

月亮的光華從窗欞里透進來,照得幽篁宮里隱隱綽綽,猶如鋪了一層珍珠白的細紗。

這是幽篁宮里警戒最松的時候,那些多嘴的鳥兒都睡著了。

白烏鴉從錦榻角落里探出頭來,側著耳朵聽了聽,踱著小碎步走到蘇綰面前,輕輕啄了啄她的手,蘇綰不耐煩地把它一推,輕聲嘟囔了兩句,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白烏鴉眼里閃過一絲奸詐,走到蘇綰腰間,小心翼翼地用它的尖嘴翻著她的衣襟,當看見那個淡黃色的小冊子露出一只角來的時候,它差點叫起來。

它的爪子抓緊了又放松,放松又抓緊,如此再三之后,它總算是按捺下了情緒。

用嘴叼住了小冊子,堅決而飛快地把小冊子從蘇綰懷里抽了出來。

蘇綰突然咂吧了一下嘴。白烏鴉嚇得全身的半截毛都炸了,一雙眼睛瞪得像斗雞,死死盯著蘇綰,連氣也不敢出,那顆小小的烏鴉心差點從喉嚨里跳出來。

但蘇綰也只是咂吧了一下嘴也就算了,白烏鴉松了一口氣,鄙視地看了她一眼,凡人就是凡人,廢柴就是廢柴,修煉了這麼久,一點進步都沒有不為其說,而且還睡得像豬一樣沉,哪里有半點修仙人的樣子?

白烏鴉尋了個月光比較亮的地方,把小冊子拖過去,按住小冊子,用肥爪子輕輕翻開一頁,細細看了一遍。

它側著腦袋想了片刻,翻過一頁書,叼過蘇綰一片衣角墊在下面,對準了其中一個字吐出針尖大的一點白火苗,白火苗剛挨近那字,它立刻一爪子按上去,等到它抬起爪子,那個字早已沒了影蹤,淡黃色的絹布上只留下一個深褐色的印記。

它興奮至極地搧了搧翅膀,又對準了其中一個字吐出一點火苗,又是一肥爪子按下去。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它才滿意地將那小冊子拖到蘇綰身前,胡亂塞進蘇綰的衣襟里,又扒拉了兩下。

一切都弄好后,它走到蘇綰的臉前,抬起翅膀學人搧耳光一樣對準蘇綰的臉虛搧了兩下。

哼哼,死女人,叫你知道你白大爺的厲害,敢脫我的衣服?敢喊我鳥大人?

叫你拿魚皮花生來引誘我!

你就練吧,練吧,練上一千兩千年,你也還是這個樣子,那時候,白爺我已經化了人形,你給我等著瞧!

白烏鴉興奮地顫抖了,蘇綰翻了個身,一片月光剛好照到她的臉上。

她的睡容很甜美,月光照得她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她的眉毛和北辰宮里仙娥們那種長長的柳葉眉或是細細的彎月眉稍微不同,有點濃,眉尾往上飛,看上去個性十足,鼻子不算很高,但是鼻頭有點可愛的微微往上翹著,一張嘴角微翹的菱角嘴,臉頰有點豐滿,還有個小小的雙下巴。

這張臉對著人討好地笑,或是嘟著嘴生氣的時候,看上去還有些孩子氣。

白烏鴉瞪圓了一雙烏鴉眼,心頭莫名地有些焦慮不安,它煩躁地用爪子刨了刨蘇綰那散在枕頭上,燙成大波浪,染成栗色的長發,最后唾棄地想,這個女人打扮得莫名其妙,這什麼發型,披頭散發的,就像天帝宮里那只金毛獅子的鬃毛一樣。

但它還是移不開眼睛,它小心翼翼地又刨了蘇綰的頭發兩下,很蓬松,帶著股淡淡的蘭花香。

不知不覺,它就伏到了蘇綰的頭發上,溫暖的觸感讓它想起了它從前還是一只什麼也不懂的小烏鴉時,在上古蠻荒之地那個小窩,也是用樹枝和蓬松的干草還有動物的毛發搭起來的,很溫暖,很干燥,但是沒有這個香。

其實,這個女人也沒那麼可惡啦。

在他們不爭吵的時候,她耐心地給它洗澡,喂它魚皮花生,還會偷星君吃剩的肉給它吃。

白烏鴉突然有些后悔,它猶豫了一下,打算去把蘇綰懷里的那本的小冊子拖出來,都走了幾步,它又站住了,拖出來干什麼呢?

難道還能把字重新填回去?它拍了拍腦袋,它記仇很好,但記性不怎麼好。

它緊張地回憶著,到底被它毀了的是些什麼字?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它高興不已,門突然輕響了一聲,北辰星君披著一身月華走了進來,他的眉毛緊蹙著,嚇得它一哆嗦,徹底忘記了剛剛想起來的那幾個字。

北辰星君走到榻前,伸手從蘇綰的頭發上抓起全身僵硬,裝睡的白烏鴉,隨手把它扔到了角落里。

白烏鴉被砸得頭昏眼花,卻不敢表示任何不滿,挪動了兩下身子,乖乖地蜷在陰影里,小心地打量著北辰星君。

北辰星君從懷里摸出那把鑲嵌著桃花的碧玉梳,抓起蘇綰的頭發一下一下地梳著,梳好之后,他把她的頭發用一根絲帶細細綁好,給她理順放在枕頭邊,呆呆地看著她,最后輕嘆了一聲:“還是不開竅。”

白烏鴉有點迷茫,這是蝦米回事?主人還會給人梳頭發?

不知道將來它變成了人,會不會給人梳頭發?或者也有人給它梳頭發?

它憂傷地抬起眼看向天邊那輪已經沉下一半的明月,深深感到,這是個問題。

清晨,蘇綰聽著鳥鳴聲醒過來,她的心情很好,因為她覺得她昨天的修煉似乎有點作用了,比如昨夜她睡覺的時候,就沒有失眠,而是睡得很沉,這是一個好征兆,只有身體好,精神好,才能睡好嘛。

蘇綰神清氣爽地伸了個懶腰,一抬眼就看見白烏鴉蹲在榻旁的窗臺上,眼神復雜地看著她。

見她望來,假裝不在意地轉過了頭,用嘴殼理了理背部那只長了半截的毛。

蘇綰惡作劇地拖長了聲音:“小白……,今天你洗澡打算用冷水還是熱水?乖乖的哦,不要讓我又來撲你。你聽話,多給你點花生吃。”

“醒了?”北辰星君的聲音突然從她身后響起。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蘇綰被嚇了一跳,理理衣服,摸到懷里的小冊子還在,安心地從榻上一躍而起,恭恭敬敬地對著北辰星君行了個禮:“大人早。我這就去給您打洗臉水。”

“不忙。”北辰星君的表情看上去很愉悅,“我問你,你昨天給我收拾床鋪,有沒有看見一只銀香囊?”

“銀香囊啊?有的,有的,我這就去把它拿來。”

蘇綰殷勤地從抽屜里取出那只葡萄紋花鳥銀香囊,雙手遞給他,笑著:“大人的這只香囊真好看。”

北辰星君挑了挑眉:“很好看?”把銀香囊對準光線,轉了兩轉,帶了幾分誇耀:“是很好看,是飛揚仙子送我的。”

“很好看。”蘇綰由衷地誇贊,“里面的香料味道也蠻清雅的,飛揚仙子一定是個很懂得欣賞的人。”

北辰星君瞟了她一眼,不置可否:“你喜歡就給你了。”

蘇綰連忙搖手:“我拿著沒用。我替您系上。”拿他小心翼翼收在枕頭下的東西?她是嫌命長了。

北辰星君哼了一聲,揮開她的手:“不要你系。”隨手就把那只銀香囊扔到了桌上。

蘇綰見他似乎又有些不高興,暗嘆了一聲,這戀愛中的人就是脾氣古怪,哪怕就是活了幾千年的老果果也是一樣,小心伺候吧。

她手腳輕快地打來洗臉水,絞了帕子送上,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和藹可親,溫柔快樂:“大人今早想用點什麼?我通知膳房送來。”

她已經熟悉了北辰宮的這套流程,這竹林里的鳥兒,就是無處不在,刺探情報的細作,它們躲在枝葉間,觀察著北辰宮里的一切,然后把情況匯報給北辰星君。

同樣的,它們也可以起到一個傳聲筒的作用,比如說,北辰星君想要它們給什麼人傳話,只需要對著竹林里說一聲,自然有鳥兒飛去和在林子外面候著,懂鳥語的人去傳話。

北辰星君不高興地說了一聲:“隨便。”

蘇綰就回頭對著窗子外喊了一聲:“讓膳房做點隨便送上來。”立刻有鳥兒叫了一聲,起身飛去。

北辰星君的臉黑了,蘇綰一臉無辜地望著他:“怎麼了?”

她其實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請問這里有蒙牛隨變嗎?答案當然是沒有。



第十八章 蘇綰的前世

北辰星君輕輕敲擊著桌子,沉默地看著蘇綰不說話。

蘇綰有些做賊心虛,她覺得北辰星君是很厲害的神仙,會不會一眼就看出她其實與昨天不一樣了?

心虛歸心虛,她的手可沒往懷里摸過一回。

“蘇綰,你前世有沒有那個?”北辰星君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蘇綰莫名其妙:“吖?哪個?”

“就是,就是喜歡過人,或者嫁過人?”北辰星君的表情猶如談論天氣那麼簡單。

蘇綰摸了摸頭:“我沒結過婚。”

“我問你有沒有喜歡過人?”

蘇綰頓時有些發呆。

戀愛是談過兩三次的,但是最后都無疾而終了,反正不是她說分手就是人家說分手,具體原因不詳。

她說分手的時候,是因為覺得自己想一個人呆著的時候,總有人來煩她,一句話不對勁,還給她臉色看,既然如此何必自己給自己找氣受?

所以就說分手,反正是她甩人家,不存在難受或者是不難受。

別人說分手的時候,是說受不了她,怪她不愛他,一點都不體貼。

被人甩了,她也覺得沒面子,但很快又釋然,人家不是不喜歡她了,而是怪她不愛他才說的分手,所以贏的還是她,因此很快又沒感覺了。

再遇到對方的時候,對方卻總是紅著眼惡狠狠地瞪著她,弄得她莫名其妙,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媽媽和朋友罵她少一竅,她卻覺得自己是樂觀向上。

她固執的認為,前面肯定還有更好的人等著她的,有一天她也會愛得死去活來,也會被人愛得死去活來。

那麼她到底喜歡過人沒有呢?

蘇綰想了想,很肯定地告訴北辰星君:“喜歡過的。”

比如那幾個前男友,剛開始相處也是很愉快的,要是他們不討人喜歡,要是她不喜歡他們,干嘛要和他們談戀愛?

北辰星君有些悵然,隨即眼角又彎了:“那你喜歡的是什麼樣的人?他喜歡你嗎?”

“我喜歡的人,首先就是要喜歡我,對我好,這是第一要務,其他的嗎,就是要能讓我過得舒心順心。他們喜歡我不?肯定喜歡我的啊,要不然干嘛和我談戀愛?”

蘇綰笑得眉眼彎彎,老果果向她求取戀愛經了,真的是在戀愛了。

“那你們為什麼沒有成親呢?”

“沒有到那個地步。有的是我后來不喜歡他們了,有的是嫌我不愛他,所以就分手了。”蘇綰說得云淡風輕。

“分手?”北辰星君蹙了蹙眉,有的?聽上去還很多的。“你不難過嗎?”

“我為什麼要難過?人生要做的事情和機遇很多啊,不能總為了這種事糾纏不休,傷人傷己。天涯何處無芳草,這個不行,肯定還有更好的。”

她一向認為,對于感情來說,該說拜拜的時候一定要說拜拜,不能總是糾纏不休。

蘇綰覺得她必須對北辰星君這樣初嘗戀愛滋味的男人負起教導責任,打針預防針,省得他失戀了要死要活的,把火燒到她身上,倒霉的還不是她?

“你倒是灑脫得很。”北辰星君垂下眼,沉默起來。

蘇綰見他心情不好,很小心地往外掩:“我去看看早膳送來沒有。”

北辰星君有些意興闌珊:“不用了,我不吃了。我有事要出去。”

蘇綰巴不得他不在,這個時候正好是修煉的最佳時機。

她壓下喜色,假裝失望:“大人又不吃早膳了嗎?對身體不好啊。反正馬上早膳就送來了,也耽擱不了大人多長的時間,大人用了再走吧?”

北辰星君笑笑:“我吃東西,不過就是一種消遣罷了,吃不吃都沒有任何關系。不過既然都做好了,我就吃吧。”

蘇綰只好繼續假裝高興:“我催催他們。”

膳房的“隨便”送了上來,蘇綰打開食盒就笑起來,要說這柔柔,心思倒也巧,煮了一碗八寶粥。

里面的食材也沒有特定就是那幾樣,但總歸就是體現了一個隨便。

北辰星君見了那粥,也笑了,誇贊了膳房幾句。

蘇綰規矩地立在一旁伺候他,自從知道自己是不能吃東西的以后,她似乎也就沒那麼饞了。

北辰星君吃完早飯以后,卻不急著出門了,反而找了本書歪在榻上看起來,不時地指使蘇綰為他添茶加水,捶腿捏肩,沒完沒了。

急得蘇綰不停地問他不忙嗎?問他不是說還要出門,是不是忘了?又說她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比如小白的澡就還沒洗,還有,殿里的家具也該擦擦才好。

北辰星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嚇得她一縮脖子,顧左右而言他,對著小白誇張地喊:“小白,一夜沒洗澡,你就這麼臭了?臭著大人怎麼辦?”

又討好地對北辰星君說:“大人,我先去給小白洗澡,然后又來伺候大人可否?”

北辰星君沒有理她,她只當他是默認了,便去打水給白烏鴉洗澡。

屋里的氣壓很低,蘇綰倒水都有點抖手抖腳的。

要是明珠在就好了,最起碼他能給她一個暗示,讓她知道到底又是什麼地方得罪了北辰星君。

可是明珠最近被北辰星君派了個差事,就是負責北辰宮丹房的大小事務,早在她醒來以前,他就當差去了。她只能靠自己。

白烏鴉很乖巧,難得的沒有掙扎,為此蘇綰特意多獎勵了它幾顆魚皮花生。

可是它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興趣,吃完以后就爬到窗臺上曬太陽,只有蘇綰不注意的時候,它才偷偷瞟瞟她,又瞟瞟北辰星君。

蘇綰手上的事情剛做完,北辰星君的后腦勺就像長了眼睛:“過來,念書給我聽。”

蘇綰認命地走過去,接過他手里書開始念。

“太小聲了。”他閉著眼不動。

“太大聲了。”他不耐地皺了皺眉。

“我渴了。”

“給我捶捶腿。”

“把窗子關上,風有點大。”

“把簾子放下來,這光太強射著我的眼睛。”

蘇綰有求必應,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耐性真的很好。

不過,他怎麼不懶死算了?

該懶死的人沒有懶死,而是靠在榻上睡著了。蘇綰悄悄對著他晃了晃拳頭,本想拉起薄被蓋在他身上,想了想,神仙又不會生病,又凍不死,懶得蓋。

她走出大殿,把殿門輕輕掩上,摸到廊下驅趕那些鳥奸細:“不要在這里叫,沒看見大人睡著了嗎?都給我退出十丈遠。”

半掩半藏在枝葉間的鳥兒們一哄而散。

蘇綰假公濟私成功,又裝模作樣地背著手在周圍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鳥兒窺探她了,這才從懷里摸出玄清心經來看。

下意識里,她覺得這書留在她懷里是個禍害,得早些把它背得滾瓜爛熟,然后還給明珠藏好才是。

打開書頁,蘇綰不由得皺起眉頭,這褐色的斑點是怎麼回事?

她記得昨天隨手翻開的時候明明沒有這些斑點的。

而且這些斑點都落得極是地方,往往就把最關鍵的一個字給蓋住了。

她云里霧里地看了半天,也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她唯一能肯定的是,這書被人動過手腳了。

至于是誰,她不難猜出,能進幽篁宮的就是那麼幾個,明珠排除在外,不是白烏鴉就是北辰星君。

最有可能的,就是北辰星君,動機能力他都有,至于為什麼不是直接點破懲罰她,自然是因為他喜歡戲弄她,想看她出丑。

大概他教她的那些都是騙她的吧?他根本就沒有真心想教她修煉。

蘇綰突然很難過,這本書的被毀,相當于她眼睜睜的看著一道通往光明的門在她面前關上。

她開始怨恨起這座把她成日關在里面的宮殿來,這里的天很藍,景色很美,氣候溫暖如春,各種各樣的條件都很好,遠勝人間萬倍。

可是,這里不是她的家,她在這里就是一個異類。

大概修仙這條路,她是選擇錯了,就算是去投胎,也比這個強,也沒這麼累,這麼孤獨,這麼無聊。

一只鳥兒從林間飛過來,停在蘇綰面前,“啾啾”叫了兩聲,蘇綰無動于衷,只顧著發呆,根本不理睬它。

它只好自己去鉆大殿的窗子,但窗子都被蘇綰按照北辰星君的吩咐關嚴了。

它大急,只好拼命撞窗子。

北辰星君在睡夢中聽到聲音不對勁,連忙打開窗子,聽了鳥兒帶來的口信,臉色一凜,正想喊蘇綰過來幫他打水洗臉,服侍他換衣服。

想了想,輕手輕腳地走到殿門口,打開了殿門。

只見蘇綰靠坐在廊下,一動不動,淡然地望著天際的一抹白云,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低咳了一聲,蘇綰也沒反應。

他只好開口:“蘇綰,有重要的客人來了,快來幫我收拾。”

蘇綰機械地起身,施了一禮:“是。”

她現在做事完全沒有了當初的毛躁,井井有條,利索無比。

很快她就伺候著他梳了頭,換了一身茜草色鑲嵌金邊的長袍,又垂著眼送他出去。

“你怎麼了?”他原本已經走出了幾步,又回頭問她。

蘇綰搖搖頭,漾起一個笑容:“我突然想,做神仙也沒什麼意思,不如投胎做凡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02:04 AM

第十九章 天后的旨意

蘇綰說做神仙沒意思,不如投胎做凡人。

北辰星君的臉色突然變了,片刻后,他笑起來:“怎麼,覺得跟著我委屈了?”

蘇綰篤定他之所以說這句話,就是因為他毀了她的書。

她笑了笑:“我怎會覺得委屈?我是覺得自己不夠聰明,不夠討喜,不能伺候好大人。”

她頓了頓,“這里不適合我。我想,我更適合做一個凡人。”

就算是她修煉大成,也不過就是寂寞千年。

北辰星君嘆了口氣:“真是個傻丫頭。凡人哪里有神仙好?要不然那些凡人干嘛削尖了腦袋想成仙?你能輕輕松松就到了這里,這是幾世也修不來的福氣,真是傻。凡人?”

他低著頭輕笑了一聲,“世間苦,生死別離,愛恨嗔怒,無人能逃,哪里會有天上好?”

蘇綰忍不住反駁他:“是你告訴我做修仙沒什麼意思的。”

那天她說她想修煉,他諄諄善誘地告訴她,修煉成仙,除了能在天上,除了能長生不老就沒什麼意思。

“你弄錯了。我是說,你已經到了天上,已經不會死亡,沒有必要再想什麼修煉之類的。可是你想修煉,我就教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他似乎認為她有些無理取鬧,但還是耐著性子解釋。

蘇綰暗自冷笑了一聲,他這叫教她修煉?得了吧!

但既然他沒有點破她,她也沒這麼傻,平白地自己送上門去,讓他抓住好有借口懲罰她,還把明珠牽扯進來。

于是她也裝暈:“我是覺得疑惑啊,神仙就沒有生死別離,愛恨嗔怒了?比如說香靡她們,辛苦修仙很久,卻落到這個下場,又有什麼意思?”

北辰星君皺著眉頭看向她:“你是在為她們鳴不平?”

蘇綰搖頭:“不是,我自己的稀飯都吹不冷,我管別人的閑事做什麼?”既然他否定了她的想法,她就只有靠自己了。

北辰星君默了默,道:“所以你就覺得凡間好?其實無論是哪里,都是有規矩可守的,否則還不亂了套?天界就是這麼大點地方,有多大的本事就做多大的事,就享多大的福。每個人都各有各的職責,她們沒有盡到自己的職責,自然該受懲罰。就算是我,若是沒有盡到職責,同樣也要受罰。”

“你的職責是什麼?”蘇綰覺得最閑的人就是他,她這是第一次主動打聽他的事。

既然想要擺脫他,就該知己知彼。

“呵呵,你想知道?”北辰星君不知想到了什麼,揚揚眉,歡快地笑起來,“外面還有貴客等著我呢。等我回來慢慢和你說,記得不要亂走,沖撞了貴客不好。”他撫了撫袍袖,大步走了出去。

蘇綰伸了個懶腰,走到屋里的榻上躺下,這懶病是會傳染的,既然修仙無望,不如好好享受一番。

白烏鴉從窗臺上抬起頭來,盯著她看。

蘇綰望著它微微一笑,伸手將它捧過來放在胸前:“小白,以后只要你別調皮,我不和你作對了。你就和明珠一樣,做我的朋友吧,這樣鬧著,沒什麼意思。我們能相識一場,也算是緣分。”

白烏鴉緊張得不得了,它直覺蘇綰是發現它干的壞事了,這是在試探它呢。

它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蘇綰的表情,卻看見她笑容恬淡真切,撫摸著它的動作也很輕柔,顯然是不懷任何惡意的。

它哪里知道,蘇綰已經放棄了修仙的念頭,她現在最想的就是離開這里。

既然這樣,追究那本書到底是被誰毀掉的,也就沒有了意義。

更何況,就算是她想追究,她也沒辦法追究,還不如徹底忘了這件事,心情還要暢快些。

白烏鴉是只聰明的鳥,既然蘇綰沒找它的麻煩,它也沒必要自找麻煩,于是它很快與蘇綰達成了一致,討好地把它的嘴輕輕在蘇綰的手背上啄了兩下。

蘇綰輕輕把它放在榻上后,它也沒有離開,而是挨著蘇綰打起瞌睡來。

蘇綰看著天花板開始規劃,她一定要想法子離開這里。

不管今后她是選擇繼續修仙也好,回到凡間做凡人也好,都必須先離開這里。

只有離開這里,她才能擺脫北辰星君,做到她想做的一切。

為奴為婢?她不認為她穿了來就是為了伺候人的。

她需要明珠的幫助,假如白烏鴉做了她的同盟,它就算不能幫助她,也不會給她添麻煩。

北辰星君並沒有在外面多耽擱時間,聽到他的腳步聲,蘇綰連忙坐起身,恭順地走到門口,準備迎接他。

“蘇綰,今天來的人是天后身邊的侍從官。”北辰星君接過她手里的茶,覺得她今天乖巧得出奇。

“哦。”他不會無緣無故地和她提起這件事,蘇綰乖巧地順著他的話問下去:“天后是不是很厲害?很漂亮?”

北辰星君笑了笑:“的確是這樣。你想不想見見她?”

這算是說到正點上了。蘇綰佯作驚奇:“我怎麼能見到她?要是見到她,她那麼厲害,不會把我當惡鬼收了?”

“不會。現在天界的人,都知道我的金縷衣開了竅,所以不會把你當成惡鬼了。”

蘇綰別扭的扯了扯袖口,他的金縷衣?那她是什麼?她也變成他的奴婢,他的東西了?

自從發現那本書被毀了之后,她是怎麼聽他說話都覺得不順耳。

“天后下了旨,四公主出嫁,要嫁給東方的東煌星君,婚期就是這兩日。天后希望,我能把金縷衣借給四公主做嫁衣。”其實所謂希望不過就是很委婉的說法而已,都已經下了旨,就是不能拒絕的。

蘇綰點點頭:“我一定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他肯先和她這樣說,算是給面子了吧?誰叫她穿來就是一件衣服?

雖然被穿的滋味實在是不好受,也讓人覺得怪別扭的,但她總算是找到出去的機會了不是?

北辰星君看了她一眼,道:“你修煉的事情,不要著急,著急是不起作用的,慢慢的來,凡事都有它的規律。”

他又補充了一句,“你放心,上次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我會親自送你去,再帶你回來。”



第二十章 金縷衣是怎樣煉成的

蘇綰向北辰星君提要求:“我可不可以不要像上次那樣被盒子裝著去?又不透氣,又憋得難受。”

“可以,左右無事,你也比那時候強健了一些,索性我帶你在天界游游如何?”

蘇綰大喜。

北辰星君瞟了她一眼,笑笑:“但去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

他的手撫上蘇綰的肩頭,順著她的兩臂往下滑,絲絲熱力從他的掌心透過金縷衣傳到她的身上,她忍不住舒服地放松了。

北辰星君勾起嘴角,牽著她的手:“轉個圈,我看看。”

見蘇綰不明所以地瞪大一雙圓圓的眼睛看著他,他柔聲解釋:“我檢查一下金縷衣。”

不等她回答,他已經扶著她的肩頭半推半拉地讓她轉了兩個圈。

蘇綰停下腳步,主動牽起金縷衣的裙褶翻著給他看:“怎麼樣?沒被我穿壞吧?我平時都很愛惜的。”雖然她經常席地而坐,但她還是會拍拍灰的。

北辰星君認真地上下打量著,突然他張開兩手的食指和拇指在蘇綰的腰側掐了掐,不等她反應,又在她的臀部重重的摸了兩把。

蘇綰敏感地起了一身雞皮,這令她非常不悅,他又想動手動腳了?

北辰星君很快縮回手,表情很嚴肅:“四公主和東煌星君成親,是天界的大事,馬虎不得。金縷衣的光華有點黯淡了,要保養一下。你的身體比前段時間強壯了一些,應該受得住。”

“怎麼保養?是不是要洗?是不是還要熨燙整齊?”

蘇綰好奇得很,原來剛才他是在檢查她的身體狀況,並不是成心要吃她的豆腐。

“不是,要用火燒,用小白吐的天火煆燒。”

想起天火觸到肌膚時那種可怕的炙熱和痛楚,蘇綰驚恐地打了個冷戰,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大人嚇我的吧?用水吧?用水洗洗就好了,我自己洗,肯定洗得很干凈的,不信你看你的鞋襪衣服,我都洗得很干凈的。”

“我知道你洗得很干凈。”北辰星君耐心地解釋:“你還記得你剛來這里被云錦她們打傷的事不?我給你療傷,用的就是小白吐的天火啊。這件衣服,之前就是用天火煆燒才修補起來的,所以它不怕天火。天火用量得當,對你自身也有好處,你不要怕,有我來控制火候,你絕對不會疼的。”

第一次是無知所以無畏,她的確是覺得暖洋洋的很舒服,而且一覺就睡過去了。

但是第二次,絕對是個非常不好的回憶。

那種滋味,蘇綰不想再嘗試一回,但她不敢明目張膽地拒絕,只是皺著眉頭垂著眼不說話。

“蘇綰。”北辰星君拉起她的手在他掌心里摩裟著,認真的看著她:“不會疼的,我保證。我會把一些材質放進去一起煆燒,時間會久一些,如果你害怕,閉上眼睛就可以了,我保證你不會后悔。”

他的眼神專注而柔和,“好吧。”被他那樣看著,蘇綰鬼使神差地應了,話一出口她又后悔了。

只好趁著他去做準備工作的時候,私下和白烏鴉絮絮叨叨地商量:“小白,你吐火的時候記得小口一點,火苗子小一點,最好溫度低一點,好痛的。”

白烏鴉鄙視地看了她一眼,懶洋洋地把頭側開,這女人真是什麼都不懂,有星君親自操作,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別人求都求不來,她還一副委屈害怕得不得了的樣子?

蘇綰輕輕拍了它一巴掌:“臭小白!以后不給你好吃的。”

白烏鴉只好沉默地點點頭,沒辦法,女人就是需要哄的。蘇綰見它點頭這才放心了些。

北辰星君手腳輕快地端來一大堆瓶子盒子,又拿了一只琉璃盤放好,把蘇綰叫過去,“你千萬要記住,不能產生排斥心理,否則就白燒了。”

他指指那些瓶子盒子,“這些東西,很珍貴,很難找,很難煉制,我花了將近千年的時間才收集齊。”

知道他的東西珍貴,反正都比她珍貴麼,不用總是提醒她,蘇綰有些心煩意亂,甚至連瞟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你想不想看看?”

北辰星君獻寶似的拿起一只水晶瓶,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幾縷微弱的瑩光從里面緩緩飄出來。

“這是流星最燦爛的光華濃縮煉制的,就是這一瓶,大概花了我五百年的功夫。這個可以讓金縷衣看上去光華璀璨。”

“哦。”蘇綰湊趣地瞟了一眼,一瓶流星的光華?流星的光華也可以濃縮煉制裝瓶?就像童話故事。

他又拿起一個金盒打開,里面是金燦燦的細絲,美麗不可方物:“這個是用太陽的光芒煉制的,費了我四百年的光陰。”

太陽的光芒也可以煉制為絲?蘇綰算是開了眼界,“我可以摸摸嗎?”

“你摸啊。”

北辰星君的心情很好,笑嘻嘻地把盒子遞到她面前:“金縷衣的金色,就是來源于這種顏色。”

蘇綰小心地伸出一根指頭摸了摸,有些溫熱,滑滑的,柔柔的,比頭發絲還要細許多。

“你看這個。”他又把一只玉盒打開:“猜猜這是什麼?”

玉盒里是一團乳白色又帶了點金屬冷感的絮狀物,蘇綰摸了摸,柔軟得幾乎感覺不到。

但是那種感覺很熟悉,很熟悉,突如其來的,她沖口而出:“是月光。”

“對,有了它,金縷衣的色彩才會更柔和。”

北辰星君的眼睛頓時燦若晨星,他飛快地打開一只瑪瑙盒遞給她看:“看看這是什麼?”

蘇綰看見里面裝的是七彩絲線,笑了笑,既然前面有星光、月光、日光,這個又是七彩的,肯定就是天邊的云霞了,她假裝不知道:“猜不著。”

北辰星君的眼神一黯,隨即指著她呵呵地笑,眼里閃著快樂:“騙我?快說!不說我罰你。”

這是什麼邏輯?不說就要罰她?開玩笑都這樣霸強。

蘇綰撇撇嘴:“不用說,就是云霞了。金縷衣上的七彩流光就是這個弄的?”

北辰星君的手一抖,險些沒把手里的瑪瑙盒子弄翻,蘇綰眼疾手快幫他把盒子接住放好:“就算我猜錯了你也不必氣成這個樣子吧?我向來很笨。”

北辰星君沒有吱聲,蘇綰抬頭,只見他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她,表情很古怪,似乎是很高興,似乎又是很悲傷。

蘇綰大膽地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大人?你怎麼了?”

“蘇綰……”他輕輕喚了她一聲,蘇綰竟然聽出了千回百轉的意境來,“吖?”她吃驚地看著他。

“你居然還能認得出這個來,我好高興。”

北辰星君望著她微微一笑,猶如百花齊放,炫得蘇綰有點小小的眩暈。

她想,可憐的娃,肯定是個愛搞發明創造,但從來沒有得到過別人理解和賞識的,現在終于發現她竟然識貨,是他的知音了,也難怪他會雞凍成這個樣子。

蘇綰大方地誇贊了幾句:“真是太稀罕了,我做夢都沒有想到過,這些看得見摸不著的東西居然也能凝結成物質。大人真的是太太太厲害了,你是怎麼做到的?”

北辰星君居然有些小小的不好意思:“只要有心,肯吃苦,沒有什麼做不到的。”

他偷偷看了蘇綰一眼,卻見蘇綰皺起眉頭沉思。

“蘇綰?”他推了推蘇綰,不滿意她的突然走神。

蘇綰嚴肅地抬頭:“對,大人你說得對,只要有心,肯吃苦,沒有什麼做不到的。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哪怕修仙的路何其漫漫,我也要耐心地走下去。”她正該如此,為了她的目標,努力奮斗。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北辰星君的笑容倏忽不見,他嘆了口氣:“一切就緒,我們開始吧。”

蘇綰根本沒注意到他的情緒片刻之間變了幾變,她只想著,既然對她有好處,哪怕就是疼,她也要耐著。

北辰星君將蘇綰像疊衣服一樣疊起來放入琉璃盤中,喚過白烏鴉正要施法,只見蘇綰在琉璃盤里抖成一團,眼睛睜開又閉上,閉上又睜開,可憐兮兮地看著他,那模樣看上去又可憐又好笑。

他的心情突然大好,忍住笑,佯作很兇地說:“閉眼!我要放火了,你要是敢亂動,把天火惹得到處都是,燒了我的幽篁宮,后果是什麼,你應當有數。”

蘇綰本來就怕他,見他突然翻臉,立刻乖乖閉上眼。

她很快有了感覺,相比第一次那種很柔和,慢慢浸上來的溫暖,這一次要更熱一些,但是真的如他所言,並不痛。

“蘇綰,我現在要把這些材質加進來了,可能稍微會有一點點的灼熱感,你不要驚慌。要是覺得累,就睡吧。”北辰星君的聲音聽上去有種催眠一樣的魔力。

蘇綰由不得全身放松,漸漸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09:25 AM

第二十一章 我媽媽說

“蘇綰。”明珠辦完了差事,腳步輕快地跑回幽篁宮,一眼看見正在榻上沉睡的蘇綰,就想去推她。

“你干什麼?冒冒失失的,成何體統?”北辰星君從屏風后轉出來,臉色頗不好看。

明珠沒想到他也在,立時斂了歡喜的神色,垂手站好:“見過大人。”

北辰星君走到蘇綰身邊坐下,狀似不在意地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你的差事辦好了?丹爐的火勢控制得如何?藥草材料充足否?”

“火勢平穩,藥草材料充足,這一爐丹藥大概三天后就可以出了。就是月影花沒有多少了,只夠再開一爐。”

明珠拿眼角覷著北辰星君的動作,雖然看不見,但他猜得到,北辰星君摸的肯定是蘇綰的頭發。

蘇綰為什麼會睡得這樣沉呢?明珠聳了聳鼻子,隱隱聞到一股引夢草的味道。

這種草長在天河邊上,看上去毫不起眼,卻可以讓神仙安眠,要是劑量重一些,就可以通過做夢的方式把人最深處的記憶引導出來。

毫無疑問,敢在這里面用這東西的,就只有星君。

他為什麼會給蘇綰用這個?明珠想到那本玄清心經,不由擔憂萬分。

北辰星君的表情很欣慰:“不要緊,過幾日我要去東煌星君那里觀禮,會把月影花帶回來。你要謹慎些,這個丹藥,是給蘇綰煉的。”

明珠一聽他守的丹藥是給蘇綰煉制的,頓時松了口氣,既然還給蘇綰煉丹,那說明大人就不是要害她。

同時他又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重大,便認真的承諾:“大人放心,我一定會把這事做好的。”

北辰星君點頭,拉起蘇綰的一只手在手里揉弄著:“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然后就看著蘇綰的睡顏不說話了,她的眉頭緊緊皺著,似乎很不舒服,也不知道夢見什麼了。

明珠猶豫了一下:“大人,您要帶蘇綰去嗎?三公主肯定會去吧?她會不會使壞?”

三公主的脾氣不好,要是她發現了蘇綰的存在,肯定會惹事,蘇綰又弱,必然禁受不住。

“有我在,誰敢動她?”北辰星君的語氣十分篤定。

明珠崇拜地看著北辰星君,大人從來都是說到就會做到,要是哪天自己也像大人這樣強就好了。

崇拜歸崇拜,他現在最記掛的還是蘇綰:“大人,蘇綰怎麼了?睡得真沉,我從來也沒見她睡得這樣沉,會不會有什麼不對勁?”

“我剛剛用天火和一些草藥、還有修補天衣的材質幫她煆煉了一下,她累了。”

北辰星君笑著摸摸蘇綰的臉頰,順勢捏了捏她那個圓潤的小下巴,抬眼看著明珠微微一笑:“明珠,你和蘇綰相處得很愉快?”

明珠見他表情柔和,便放松下來,走到他身邊,貼著他坐下,帶著些撒嬌地笑瞇了眼:“是啊,蘇綰人很不錯,我很喜歡她。小白也喜歡她,對不對?”

他伸手推了推正在打盹的白烏鴉,希望白烏鴉能和他保持一致。

他現在最害怕的就是暴躁的蘇綰有朝一日不得星君的喜愛,被攆了出去。

白烏鴉不耐煩地挪了幾挪,躲開明珠的手,緊緊靠著蘇綰的腿伏下繼續睡覺,它的動作正好說明了一切。

北辰星君靜靜地看著他們倆的動作,陷入沉思,半晌才道:“明珠,你累了一天,不去休息嗎?”

明珠應了一聲,正要回到本體,北辰星君又道:“你大了,修煉也算小成,以后不必再跟我住在這里面。我另外撥間屋子給你,再指個小仙娥來服侍你,你單獨住,好不好?”

明珠一聽眼圈就紅了,緊緊拉住北辰星君的袖口,黃豆大小的眼淚一顆接一顆的往下掉:“大人,可是明珠做錯了什麼事,你不喜歡明珠了?我改,以后一定不會讓你不高興的。”

北辰星君溫柔地摸摸他的頭:“真是個傻瓜,我哪里是不喜歡你了?你兩千歲了,很快就是大人,等再過些日子,我幫你把本體收了,你就脫胎換骨,成為真正的小仙。你一長大,就會有你自己的生活,和我住在一起自然不行。”

“明珠不要長大,不要離開幽篁宮,不要離開大人。”

明珠傷心地抹著眼淚,他只知道自己從一醒事開始就是住在這里的,這個地方他住了幾千年,不想離開這里,也不想離開星君。

在他的意識里,只有像云錦那樣犯了錯的人,才會被趕出幽篁宮去。

北辰星君不會哄人,見他哭得傷心,無奈地道:“怎麼可能不長大呢?你搬出去住,但是仍然可以自由出入幽篁宮,這樣可以了吧?”

“這樣啊?”明珠破涕為笑,看了蘇綰一眼,他還是可以經常來找蘇綰的,這樣就好。

北辰星君見他終于不哭了,暗暗松了口氣,起身從天花板上取下他的本體遞給他:“天色還早,你去選個你喜歡的地方,直接去和照影說,她會安排。”

就連今晚都不許他留?他還有好多話要和蘇綰說呢。

明珠撅著嘴,抱著他那顆海碗大小的本體,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地離開。

蘇綰一覺睡到了月上中天。

她睜眼就看見北辰星君靠著窗戶閉眼坐在她身邊,月光從窗戶里透進來,映得他沉默的半邊剪影優美如同大理石雕像。

蘇綰悄悄打量他,說實話,北辰星君長得符合她的審美標準。

他的額頭光潔漂亮,鼻子高挺,嘴唇不薄不厚。她最喜歡他的下頜,看上去線條分明,顯得性格很堅毅,很男人。

“醒了?”毫無征兆的,北辰星君突然開了口。

“嗯。”蘇綰收回目光,他明明沒有看她,怎麼會知道她醒了?到底是神仙啊。

“這一覺,睡得可好?”

“不好,一直都在做夢。”

蘇綰動了動手腳,想坐起來,大約是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讓她的手腳有些麻木,行動有點凝滯。

北辰星君俯下身,把手放到她的腋下,輕輕將她扶起來靠著他坐好:“做夢了?做了什麼夢?”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沙啞。

兩個人距離太近,他溫熱的氣息吹在她的臉上脖子上,吹得她心跳慢了一拍。

蘇綰別扭地把臉別開,卻不爭氣地回味,他的口氣挺好聞的,有股清清涼涼的薄荷香。

“你做了什麼夢?”他無意識地拿起她的手指撥弄。

蘇綰不動聲色地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指:“一個亂夢,莫名其妙的。”

夢境里血肉橫飛,到現在她心里還不舒服。

“夢見什麼了?”北辰星君發現她不肯說,不由皺起眉頭。

蘇綰認真地說:“我現在不想說。我媽媽說過,做了夢要在第二天早上11點以后才能說的,否則好夢會成空,壞夢會成真。我就是因為沒聽她的話,所以才這麼早就莫名死了的。”

關于這件事,以前的蘇綰可能會不在意,不信她媽媽的話。

但是死過一次的蘇綰就特別計較,因為她要死的前兩天,就是做了一個噩夢,夢見她死了,她的父母哭得特別傷心。

她第二天一大早就把這夢講給了朋友聽,朋友說她那天夜里肯定是吃多了,她深以為然,結果她真的死了。

“荒謬,你的意思是說,你死是因為你一早把夢說出來了?要是你不說,你還活著的?”

北辰星君哭笑不得,“命里的事,是早就定了的。做夢有時候是預兆,既然是預兆,那麼無論你說出來與否,事情都會發生。你做的不會是噩夢吧?”

蘇綰固執地搖頭:“我不會說的。”夢里的情形很可怕。

“你……”北辰星君煩躁地瞪著她,卻又拿她沒有法子,眼珠子一轉,正色道:“蘇綰,自從你到了這里,我對你怎樣?”

不怎樣!想歸想,蘇綰違心地回答:“很好。如果沒有大人,我早就死了。”后面一句算是實話。

北辰星君軟聲道:“蘇綰,神仙呢,並不是完全窺破了天機。比如當某位神仙決定要做一件大事的時候,他卜卦,就很可能看不出任何征兆。這個時候,他身邊的人也許會更敏感一些,預感也更準。我現在就是這樣的情況,你告訴我,你到底做了什麼夢?我非常需要。”

蘇綰猶豫片刻,還是堅定地搖頭:“既然是這樣,我就更不能說了。反正也不急在一時,明天中午我再說可以嗎?”

北辰星君氣鼓鼓地看了她片刻,隨后又眉開眼笑起來:“你是在為我擔心?是為了我好?我就說嘛,我對你這麼好,你不可能這麼沒良心。”

蘇綰淡淡地看著他,看不出來,他還挺自戀的。

她不過就是想,要是那夢是關于她的,她說出來就會害了自己,如果是關于他的,她現在還要依附于他,他出了什麼事,她也討不了好。



第二十二章 殘存的記憶

北辰星君見蘇綰抵死不說,只好嘆了口氣:“不說就睡吧。”

他有意無意地挨著蘇綰擠過來,蘇綰大窘,連連往外讓,眼看就要跌落錦榻,他卻一副毫不知情地模樣,閉著眼厚著臉皮擠過來。

蘇綰忍無可忍,正想起身不睡了,他腰一扭,屁股一甩,竟然將她生生從榻上擠落。

蘇綰感到身子懸空,不由輕叫一聲,手忙腳亂地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他順勢靠過去,兩人一起落到榻下,他正好壓在了她的身上。

他誇張地喊著:“蘇綰,你干什麼?這麼寬的榻都不夠你滾,你偏要拉著我一起滾地上。”

蘇綰的臉頓時熱得可以烤熟雞蛋,不假思索地抬腳向他踢去,腳剛動,就被他的大腿緊緊壓住。

“蘇綰……”他的眼睛比星辰還要亮,濕熱的氣息纏綿地縈繞在她的鼻端耳尖,頸間,激起她一身的雞皮,蘇綰回想起夢中的情形來,頓時口干舌燥,閉了眼尖聲道:“我是鬼魂!你會把我壓扁的。”

“你告訴我你做了什麼夢,我就放你。”他的臉近在咫尺,越靠越近,手也扶上了她的腰間。

“我說!我說!放開我!”蘇綰怕得要死,尖叫起來。

他迅速在她緊閉的眼上落下濕熱一吻,隨即她的身上一輕,他總算是起身離開了她。

蘇綰磨著牙氣哼哼地抱著肩膀坐在地上,拿眼瞪著北辰星君:“堂堂星君,竟然占一個鬼魂的便宜,太不道德了,神仙應該以你為恥。”

他越來越過分了!

他給她等著,等有一天,她厲害了,她一定要把他扒光了衣服扔在外面免費供觀眾欣賞。

一想到扒光他的衣服,蘇綰突然心跳如鼓,全身都不自在,她悄悄摸了摸臉,她怎麼會做那樣的夢呢?

北辰星君貼著她坐在地上,“分明是你占我的便宜,怎麼還倒打一耙?”

蘇綰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他可惡的笑著:“難道我說錯了?明明就是你把我拉下去的。我的衣服都差點被你撕爛了。喏,你看。”他拉起衣襟對她晃了晃:“蘇綰,快告訴我你夢見了什麼?不管你夢見了什麼,你且道來,我保證你不會因此受到傷害。”

蘇綰沉默片刻,終于開口:“那種感覺很不好。”

北辰星君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慢慢說。”

蘇綰皺起眉頭。

在夢里,她的眼睛和耳朵似乎是被什麼黏稠的東西緊緊糊住,想睜眼,眼皮都掙疼了還睜不開;

明明聽見身邊嘈雜一片,想聽清楚卻又什麼都聽不清;

她掙扎著,手腳卻不能動。那種感覺就和做夢被魘住了是一樣的,明明有知覺,偏偏行動不能自主。

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夾雜著濃烈的腥味朝她劈頭蓋臉地噴來,在一片溫熱中,她睜開了眼,耳朵似乎也突然能聽清了,只是手腳還是不能動。

耳邊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響,周圍的環境卻是能看清了,她才一看就被嚇了一跳。

天空陰沉無比,鉛灰色厚重的云層幾乎就要壓到她的頭上。

觸目所及,到處都是血,天地空曠一片,除了堆成山的屍體,閃著寒光的兵刃和倒伏的旌旗以外,什麼都沒有,就連草和樹,都看不到一棵。

靜寂無聲,死氣沉沉。

蘇綰看得膽戰心驚,她第一感覺就知道,這是一個古戰場,一個剛剛打完仗,還來不及收拾殘局的古戰場。

她痛苦地低咒了一聲,莫非她又穿了?這回是穿到個什麼人身上?

在戰場上,難不成還是個男人?女穿男,這回可好了。

手腳不能動,只有眼珠子能動,就連自己是個啥樣的人都不知道。

她正暗自懊惱,她的頭頂突然傳來一陣歇斯底里的咳嗽,震得她都跟著抖起來。

她松了口氣,總算還有一個活人,看來自己是靠在某人的胸前才對。

那人咳了一陣,總算停下來,伸出一雙血糊糊的手,輕輕摸了摸她,嘆息了一聲:“多虧有了你,否則我死定了。”

這聲音是男人的,稍稍帶了點沙啞,有點熟悉,蘇綰很想抬頭看清到底是誰?

但她根本不能動,想開口也不行,她只好懊惱地屏住呼吸,盡量少聞空氣中那股濃烈的血腥味。

那人又沒了動靜,只能感覺到一顆心貼著她的背心強壯地跳動著。

蘇綰覺得很累很累,便閉上眼睛。等她再次醒來,她已經不在原處,而是在飛快地移動。

空氣仍然很污濁,在她目力所及范圍內,到處都是枯死的樹木和亂飛的怪鳥,死去多時的人,獸的屍體。

她的手腳和脖頸仍然不能動,只能感覺到身后傳來的溫熱和心跳——

她應該還在那人的胸前靠著,是那個人在移動。

蘇綰暗自慶幸,謝天謝地,這個人沒把全身癱瘓的她給拋屍荒野。

昂?全身癱瘓的她,只有眼珠子能動,其他都不能動,靠在一個男人的胸前,TMD,她不會又是穿成他的護心鏡了吧?想到這個可能,蘇綰簡直要抓狂了。

那人終于在一座山林里停了下來,他走得很慢,似乎是在尋找什麼。

最后他終于在一條清澈的小溪前停了下來,蘇綰感覺到他的手在她身上緩慢地摸索著,接著她離開了他的身體。

一片冰寒,她被他放入了溪水中。

她總算能看見這個人的臉了,原來是北辰星君。

他的臉上滿是血污,眉頭緊鎖,嘴唇干裂,看上去非常疲憊。

蘇綰在看清的同時松了口氣,既然是跟著他,不用說,她還是附在金縷衣上的,剛才金縷衣肯定是因為被他穿著,所以她才不能動。

與此同時,蘇綰感到自己飄離了溪水中的那件金縷衣,詭異地浮在半空中俯瞰著眼前的一切,她又自由了!

而溪水里的那件金縷衣則高興地以一個人的姿勢劃動起四肢來,北辰星君驚訝地皺起眉頭,飛快地將它從溪水中撈了出來:“你開竅了?”

“什麼開竅了?”

蘇綰問他是什麼意思,但她發現,北辰星君根本就沒有理睬她,而是怔怔地望著那件金縷衣。

蘇綰看見那件金縷衣無風自動,甩著濕噠噠的袖子像藤蔓一樣地纏上了北辰星君的手臂。

“真的開竅了!你自己先洗著罷!”

北辰星君大笑起來,把金縷衣扔進溪水里,任由它自己撲騰,他自己飛快地脫了身上白色的里衣,露出精壯的身體,赤著身子跳進了溪水里。

蘇綰羞得緊緊捂住眼睛,真不要臉!

捂住了眼睛,她又遏制不住好奇心,到底這件金縷衣是怎麼回事?

她明明都沒在里面了,它怎麼還會動?莫非里面換了另外一個靈魂?

她劇烈地做著思想斗爭,看剛才北辰星君的樣子,似乎是沒有發現她的存在才是,既然他不知道她在偷窺他,她就看看又有何妨?于是蘇綰半遮半掩地從指縫里偷偷往外瞟。

她只看了一眼就挪不開眼睛,她總結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欣賞美麗是人的天性。

所以她欣賞北辰星君,正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是高尚的。

北辰星君披散了如墨的長發,捧了水澆到臉上,他的身材很好,線條優美,既不是肌肉男,又不是骨感男,一切恰到好處。蘇綰聚精會神地數著他腹上肌肉,不多不少,剛好六塊,一點贅肉也沒有,她自動忽略了某處,繼續打量他的腿,嗯,嗯,又長又直,身材真不賴。

在她的密切關注下,北辰星君總算是洗完了,他走過去抓住金縷衣的袍袖洗涮起來,口里念念有辭:“真是沒想到會因禍得福,我吐的血流到你身上,居然就讓你開了竅。以后你我血脈相通,待我把你煉到如意隨心,豈不是更好用?可惜才剛開竅,未現人形,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模樣?”

正在瘋玩,弄得水花四濺的金縷衣見他給它洗涮,乖巧柔順地抱著他一只手臂,任由他打整。

“你想不想修成人形?”北辰星君問金縷衣,金縷衣扭了幾扭,他呵呵地笑起來:“想啊?反正是我的衣服,你就修成女人吧,我寂寞得很,我們倆正好作伴。”

金縷衣呆立不動。

北辰星君道:“不願意做女人?你想想,要是你做了男人,被我一天穿在身上,豈不是怪異得緊?你就做女人好了。”

金縷衣卻突然掙開了他的手,瞬間漲得三倍大,蘇綰大奇,難道金縷衣不願做女人,發怒了?

金縷衣還可以變得這麼大的?

卻看見金縷衣飛快地將北辰星君包裹在其中,與此同時,一道冷光伴隨著一聲古怪的笑聲風馳電掣地朝北辰星君襲來!接著,一陣古怪的紅色煙霧彌漫開來,淹沒了整個山林。

“轟!”的一聲巨響,北辰星君連帶著金縷衣被那道冷光擊出老遠,輕飄飄地跌落在一塊巨石上。

蘇綰剛湊過去一看究竟,一只冰冷刺骨的手就緊緊抓住她的腳,把她使勁往下拖。

她瘋狂地掙扎著,卻怎麼也掙不開。那個時候,她的心里除了恐懼還是恐懼。

這就是她做的夢。

蘇綰略過了北辰星君脫光光洗澡,她偷窺他那一段,把大概的情節和他說了一遍,擔憂地說:“我覺得這個夢,有點讓人滲得發慌。”

她總覺得不是她就是北辰星君要倒霉。

“沒有了?”北辰星君的聲音聽上有些失望。

蘇綰搖頭,就是這個已經夠混亂,夠累人的了,他還希望她再夢見些什麼?

北辰星君垂下眼眸:“你做的這個夢,只是殘存在金縷衣上一縷記憶,無需擔心。”

“你是說,我做的夢是真正發生過的?”那這件金縷衣上,從前也有一個像明珠那樣的小妖精了?

蘇綰感覺自己就像穿著死人的衣服,全身像被蟲爬過,膩得要死。

北辰星君敷衍道:“也不完全是。太晚了,睡吧。”不等她再問,他已起身離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09:33 AM

第二十三章 進步了

下半夜,蘇綰翻來覆去總也睡不著。

她在害怕,害怕的理由非常可笑,她怕金縷衣上原來的那個魂魄,要是她鬼上身了怎麼辦?

自己已經做了鬼,還害怕別人的鬼魂上身,也就見過她一人了。

要到天明時分,她才勉強合上眼,半夢半醒之間,只聽見有人在耳邊千回百轉地喊著“蘇蘇……蘇蘇……”那聲音忽遠忽近,后面還絮絮叨叨地在說什麼,她想聽清卻又聽不清。

蘇綰非常不耐煩,正要拿手去捂住耳朵,突覺一只冰涼的手順著她的腳摸上來,嚇得她大叫一聲,飛踢一腳,快速翻身坐起。

“蘇綰,你怎麼了?”晨光中,她看見明珠嚇得夠嗆,呆呼呼地站在榻邊看著她。

蘇綰看清是他,松了一口氣,也忘了明珠根本聽不見她說話,沒好氣地道:“你亂摸什麼?人嚇人會嚇死人的,知道不?”說著把腳盤過來壓在屁股下,跪坐起來。

明珠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我從外面進來,看見榻上除了金縷衣以外,還有一道模糊的金影,我一時好奇,就伸手摸了,是你的腳對不對?”好肥的一雙腳。

話音未落,蘇綰已經飛撲過去,將他撲倒:“你說你看見什麼了?你能看見我的影子了?是不是?”

明珠猝不及防,被她推倒,后腦勺在地上砸得一聲悶響,即便地上還墊著厚厚的長絨地毯,也將他摔了個七暈八素。

蘇綰騎在他身上,不停地晃著他:“你說呀,是不是能看清我了?”

明珠呲著牙,有氣無力:“是,我還聽見你的聲音了,以后我們能說話了。”他從來都不知道蘇綰會這樣兇殘。

蘇綰欣喜若狂,抱著他粉嫩的臉蛋“吧唧”親了一口,跳起身去,張著兩臂在屋里瘋子一樣地轉起圈來。

轉到高興處,扭腰送胯即興來了一段肚皮舞。

明珠就算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動作確實清晰得很,看得他臉紅耳赤,垂下眼眸不敢看。

白烏鴉則是搧著翅膀,歪著頭圍著她轉圈圈,它奇怪得不得了,蘇綰這是在干什麼?

高興瘋了?那屁股扭得像風車似的。

“你在干什麼?你瘋了?扭得難看死了。”北辰星君皮笑肉不笑的立在門口。

蘇綰因為有了大進步,也不和他計較,扭著腰過去,望著他甜甜一笑:“謝謝你。”

不用問,肯定是昨天他用天火和那些東西給她煆煉過,她才會有了現在的模樣。

北辰星君低咳了一聲,一轉眼看見明珠垂著頭,摩裟著半邊臉,臉紅到脖子根,連他進來也傻乎乎的沒有打招呼。

他的臉色又不好看起來:“明珠,我才從丹房過來,有個爐子的火都要滅了!你還不去看看到底是誰在躲懶!”

“啊?”明珠慌忙轉身,“我去看看。”走之前不忘對著蘇綰一笑:“蘇綰,等我收工我來找你說話。”

北辰星君忙道:“不用了,我們吃了早飯就出發。”

明珠失望地道:“就要走了麼?小白是不是也要和你們一起去?”

他好想跟著他們一起去啊,他好不容易才能聽見蘇綰說話,他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和蘇綰說。

“蘇綰來了天界幾乎還沒出去過,我帶她先走兩日,好熟悉一下環境,順便游玩一下。”

北辰星君語重心長地吩咐明珠:“我不在家,你就是這宮里的主心骨,要幫著照影把宮里的事情打理好,還有那丹藥,也不能出絲毫的偏差。還有小白的毛還沒長好,它也不和我們去,你要看好它,不要讓它惹亂子。知道麼?”

明珠的虛榮心瞬間被他像吹氣球一樣地吹漲起來,拍著胸脯保證:“大人放心,我一定協助照影姐姐把家里打理得妥妥當當的,保證在你和蘇綰回來的時候,奉上最好的丹藥。我現在就把小白接走吧?”

北辰星君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摸摸他的頭,讓開路:“去吧。”那模樣像極了一個剛剛啟發、鼓勵學生成功的老師,就差沒說明珠真是一個好孩子了。

明珠抱了小白,給蘇綰一個眼色,暗示她一切小心謹慎,見蘇綰點了頭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北辰星君回頭看向蘇綰:“你剛才在干什麼?在跳舞?”

“嗯。肚皮舞。”

蘇綰敷衍了一句,喊住明珠:“明珠,你等等,我有話要和你說。”

也不看北辰星君的臉色,提著裙子就追了出去。

明珠見她追出來,喜不自禁,“蘇綰,天界的仙人,什麼性子的都有,你到了外面一定要小心,不要和大人斗氣,他的話盡量順從,不要亂跑,他自會護你周全。知道不?”

蘇綰笑應:“知道了。”

鬼鬼祟祟地瞟了站在門口往這里看的北辰星君一眼,拉著明珠往竹林深處走,邊走就邊把懷里的那本書背著白烏鴉塞進了明珠的袖子里。

“你送我的那東西出了點問題,不能用了。你有空的時候,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看能不能修好。要是不能修好,就把它處理了吧。”蘇綰暗示地拽了拽明珠的袖子。

這東西一直藏在她懷里,昨天北辰星君要用天火來煆燒她,她嚇得忘了把它拿出來藏好。

等想起來的時候,它已經跟著她在天火里打了一個滾,幸好金縷衣隔火隔熱效果太好,為了安全起見,她又是貼著肉放的,它才算是安然無恙。

明珠點點頭,兩人又說了一通廢話,無非就是明珠告訴蘇綰,有些什麼地方值得去一趟啦,蘇綰許諾給他和小白帶點什麼好吃的好玩的東西來啦等等。

“蘇綰……來擺早飯!”幽篁宮里傳來一聲不耐煩之極的狼嚎。

蘇綰只好和明珠告別,哼著小曲跑步前進:“來啦!”跑到半路又情不自禁地轉了兩個圈。

“你很高興?”北辰星君拿筷子夾起一個熱騰騰的三鮮餃喂進嘴里。

“當然啦。我以后不再是啞巴了,我會越來越好的是不是,大人?”蘇綰興奮得兩只眼睛亮晶晶的。

明珠能看見她一個淡淡的影子,還能聽見她的聲音,這說明一個問題,她變強了!

“當然會。”北辰星君被她的快樂感染,笑得彎起兩只眼睛:“只要你聽我的話,不要任性,肯吃苦,總有一天,你會變得比很多仙人都要強百倍!”

“真的?”蘇綰有些不敢相信,但她之所以變強確實是因為他的緣故。

既然他願意助她,為什麼又要毀了她的玄清心經呢?

是了,肯定是因為他太驕傲,不願意她用別人的法子修煉的緣故。

蘇綰自以為是地給北辰星君找了個理由,然后心安理得的原諒了他。

她主動提出:“大人,我給你收拾行李吧?要怎樣收拾?你交代下來,保證完美完成任務。”

“你這是感激我對你好,所以要對我好?”

“嗯!”蘇綰點頭又搖頭,“我一直對大人都很忠心的。”

北辰星君的眼睛眨了眨:“你不說我還忘了,我出門要帶的東西很多的。現在收拾也不知道來得及來不及?”

“來得及,來得及,我收拾東西厲害著呢。”蘇綰摩拳擦掌。

“那我就不客氣咯?”北辰星君在屋里飛快的點了一圈:“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衣服鞋襪枕頭書籍,帶枕頭,可以理解為他認枕頭,但是,蘇綰吃驚地瞪大眼睛:“連洗臉盆、洗腳盆也要帶?那怎麼拿?”

苦力肯定是她,她才不要背著他的洗臉盆洗腳盆到處跑呢。

她回頭望著他討好地笑:“大人,我們不帶洗臉盆洗腳盆可好?”

又不是塑料盆子,乃是兩個厚重的黃銅盆子啊,老兄!

“不帶洗臉盆、洗腳盆,我拿什麼來洗臉洗腳?我從來不用別人用過的家私。”

北辰星君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湯,“如果不帶你游玩,我倒是輕松得很,當天來去也不是問題。但是帶了你,少不得要在有些地方住上一兩天,這樣一來,帶的東西自然多了。”

蘇綰苦著臉把他的衣服鞋襪收了十套打了一個大包袱,荷包零碎裝了一小包,提了洗腳盆枕頭放在一處,看著那小山似的行李嘆了口氣:“這盆子怎麼背啊?”

北辰星君壞笑:“害怕了?你不是不怕吃苦嗎?背背正好鍛煉身體。對了,蘇綰,你剛才跳的那個舞,叫什麼來著?”

“肚皮舞……”蘇綰有氣無力。

“嗯,不錯,不錯,正好煆煉你的腰部力量,對你修煉有幫助啊,你再跳跳?”他的眼睛賊亮賊亮。

“你不是說扭得難看嗎?我沒力氣。”

“雖然很難看,但對你有好處嘛,你跳了興許我就能想到法子輕輕松松帶走這些行李也不一定。”

蘇綰眼睛一亮,撲過去:“大人,你肯定有其他法子的是不是?”

不是傳說中都有什麼百寶囊,什麼戒子之類的可以裝好多東西的寶貝嗎?

他肯定是有的,又捉弄她來著。

北辰星君笑著扔了個小巧玲瓏的白色絲囊出來:“辦法我當然有,背著個盆子到處跑?也虧你想得出來。這樣,打開袋子,裝進去,對,走了!”

蘇綰屁顛屁顛地提著那只輕飄飄的白色絲囊跟在北辰星君的背后,出了北辰宮,像鄉巴佬一樣地對著宮外那片看不到頭的云海贊了一聲:“天界好大啊!”



第二十四章 滄溟之源(一)

北辰星君隨手招來一朵五彩祥云,對正蹲著興奮又好奇地地摸揉那朵彩云的蘇綰道:“牽著我的袖子,走了。”

蘇綰松開那朵松軟溫暖,像絲絮一樣的彩云,緊緊揪著他的袖子:“我們去哪里?是去天宮嗎?”

“不去,我先帶你去滄溟之源看一看。”

“滄溟之源?”蘇綰才吐出四個字,腳下的彩云就“咻”地一下火箭筒一樣的一竄老高,她一個沒站穩,嚇得一把抱住北辰星君的腰:“啊啊啊……”

北辰星君淡淡地說:“還要修煉做神仙呢,這麼點事都嚇成這個樣子。你還得再鍛煉鍛煉。”

說著用手臂扶著她的背,腳下的彩云又如同離了弦的箭飛射出去。

蘇綰根本顧不上看什麼風景,只是緊緊地抱著他的腰,她抱得越緊,彩云的速度就越快,忽上忽下,簡直沒了個準頭。

蘇綰害怕的同時又覺得刺激,就和飆車坐過山車沒兩樣嘛,真是拉風。

一群路過的仙人站在各自的云頭指指點點:“看那朵云,是誰家的小孩子不懂事,偷了大人的祥云出來瞎闖。嘖嘖,這速度,要是遇上個腦袋不靈光的,非得撞上不可。有好戲看了。”

有人眼尖,“是五彩的,哪里是什麼小孩子,分明是那個煞星。散了吧,被他撞上還不是自己倒霉。”

眾仙人默了默,一哄而散。

有那剛上天,還不懂事的新進仙人好奇,揪著前輩問:“前輩,天庭不是剛出臺了駕云令嗎?不是大家遵守規則,注意保持儀態,不能飛得太高,速度不能太快,省得閃避不及,彼此撞上嗎?他是誰?為什麼不遵守駕云令?為什麼沒有人制止他?”

被揪住的前輩不耐煩:“你先看看那是什麼顏色的云好不好?是五彩的!除了天帝和天后的祥云是七彩的以外,這整個天界就只有五個人駕的云是五彩的,其他人的根據等級各個不同。年輕人,既然學了駕云令為什麼不學透徹?一知半解很危險的。”

說完又暗自唾棄了一聲,什麼駕云令,不過就是天帝閑得無聊,又想表示自己還是很管事,很關心天界子民才想出來的一個法令罷了。

管的是誰?管的還不是他們這些普通仙人,至于那幾個駕七彩云和五彩云的,誰又管得了他們?

新進仙人看了自己腳下那朵慘白慘白的云頭,好奇又不服氣,拽長了脖子掰著眼皮看,只見五彩云頭上,一個穿豆青色長衫的年輕美男擁著個穿淡金色衣裙看不清頭臉的女子笑得得意萬分。

年輕美男神采飛揚,自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威風和貴氣,穿淡金色衣裙的女子呢,即便看不清頭臉,但光看那身衣裙和那身姿,就知道肯定很美麗啦。

“羨慕吧?”前輩給了他的頭一個爆栗子,“那是北辰星君,以后看見他繞開點走。你這輩子都是駕不上那五彩云頭的了,三色的,四色的還有點想頭。”

“那五彩云頭要怎樣才能得到?”

前輩陷入沉思:“五彩云頭,非立下絕世功勛不能得到。”

“絕世功勛?三界一片太平,又如何能立下這絕世功勛?”

“你只知如今的三界一片太平,又怎知四千年前那場浩劫?”

——*——*——

云頭上的蘇綰漸漸發現了不對,她推推北辰星君,表示不滿:“太快了,我除了聽見風響看見云從耳邊掠過以外就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

北辰星君不理睬她:“已經很慢了,這里到處都是些千年老妖怪和宮室建筑,有什麼好看的?我們必須盡快趕到滄溟之源,到了那里,保證你會嫌自己的眼睛不夠用。”

滄溟之源,顧名思義,大海和蒼天的源頭,也是盡頭。

本是很遙遠的地方,若不是顧及蘇綰,他還可以飛得更快。

過了大約三個時辰,終于到了傳說中的滄溟之源。

北辰星君停下云頭,指指前方一片呈混沌狀態,隱隱透出七彩光的地方:“蘇綰,那里就是滄溟之源。大海和蒼天的源頭,天與地的盡頭。”

蘇綰伸長了脖子看,“不要急。”北辰星君微笑著蒙上她的眼睛。

“做什麼?”蘇綰揪著他的兩只手,想掰開。他身上的太陽芬芳縈繞在她的鼻端,讓她有些昏昏然,也有些不安。

“噓……稍候……”北辰星君的聲音柔軟沙啞,就像風吹過琴弦。

他扶著她走了好久,才戀戀不舍地松開手:“睜眼……”

蘇綰發現自己和他立在一塊巨大的黑色礁石上,而周圍的情景——

果然她的眼睛不夠用的,因為銀河從這里起源,因為蒼天和碧海就像兩條無限長的飄帶,頂端在這頭。

上面是碧青色的薄紗飄帶,中間是鑲嵌滿鉆石的薄綢飄帶,下面是墨蘭色的厚重緞帶。

站在滄溟之源往遠處看去,三條飄帶越來越寬,望不到盡頭……

太陽只是一個金紅色的巨大圓球,靜靜掛在飄帶的東邊,月亮不過是一個銀白色的圓球,靜靜掛在飄帶的西邊。

蘇綰聞著海腥味,聽著海浪撲擊在礁石巨大的聲響,看著周圍浮動的鉆石一樣璀璨的星星,胸中油然生出一股豪情和柔情,恨不得永遠停留在此情此景此刻中。

北辰星君扶著她的肩膀,輕問:“好不好看?”

“很好看。”蘇綰回頭嫣然一笑,“這個場景,我似乎在夢里見過。”

不過是什麼時候夢見的呢?久遠到她已經忘了。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這里好靜。”連飛鳥也看不見一只,固然很美,卻沒有任何生氣。

北辰星君尋了塊相對平坦的巖石坐了下來,脫下鞋,把腳放入海水中,微微閉了眼:“當然,這個地方知道的和能來的人並不多。這里是天和海的源頭,事關三界的平穩,並不是隨便一個人就可以進來的。”

“那大人是怎麼發現這個好地方的?”

蘇綰學著他把腳放入海水中,卻發現冰寒刺骨,冷得她一哆嗦,忙不迭地將腳收了回來。

北辰星君的表情很淡:“我,就出生在這里。”這里沒有黑夜白晝,有的只是漫長的寂寞和孤獨。

“大人有多少歲了?你的父母呢?”蘇綰很好奇,既然他出生在這里,那他的父母是不是還住在這里,他是回家來看望他父母的?

北辰星君微微一笑:“我記不太清了,大概有七、八千歲了吧?父母嗎?我生來就沒有父母,從記事開始,我就住在沙灘邊上的巖洞里,唯一的伙伴是從海邊撿來的一只空海螺。”

他調皮地比了一個動作,“我和它說話,然后把它放在我的耳邊,就可以聽見它和我說話。那個時候,我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離開滄溟之源,找到和我一樣的人,好好的,痛痛快快地說一回話。”

“你肯定很好奇,既然沒有父母,沒有伙伴,我為什麼會說話?為什麼會懂人事?我也不知道,反正從我記事那天開始,我就會了。”他自嘲地攤攤手。

蘇綰看向他的眼神里就有了同情,一個不知道父母是誰,和海螺說話,孤獨地活了幾千年的神仙。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10:20 PM

第二十五章 滄溟之源(二)

“栗葉見過星君。”一條帶了些驚喜的女中音在蘇綰身后響起。

蘇綰聞聲回頭,只見一個手提魚簍的麻衣道姑滿臉笑容立在她身后,一雙帶笑的眼睛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她幾眼,隨即望向北辰星君。

北辰星君含笑起身,客客氣氣地對道姑行了個拱手禮:“子韶見過栗姑。”

蘇綰這才知道,其實他的真名是叫子韶。

二人相視大笑,像男子那樣互相擊掌致意。

那道姑望向蘇綰:“這是……嗯?”

北辰星君點了點頭:“嗯。她叫蘇綰。”

那道姑便面色古怪的又認真打量了蘇綰一遍。

蘇綰已經習慣了這種目光,誰讓自己是個鬼魂呢?她學著北辰星君行了個拱手禮:“見過栗姑。”

“小姑娘挺不錯。”

栗葉望著蘇綰笑了笑,從腕上褪下一串烏木珠子來遞給蘇綰:“初次見面,也沒什麼合適的見面禮,這串如意珠是我自小帶著的,就給了你罷。”

北辰星君忙笑道:“這怎麼好意思?這可是你的寶貝。”說著卻是已經接過去替蘇綰戴在了腕上。

蘇綰啞然,有這樣“客氣”的嗎?臉皮也太厚了。

她便有些替他不好意思起來,訥訥地向栗姑道了謝。

栗葉卻是淡然一笑,似乎早就習以為常,揚了揚手里的魚簍,問北辰星君:“遠道而來,想必還不曾吃過晚飯。咱們就在這沙灘上,生堆火烤魚吃如何?”

“好。我負責生火,你負責洗魚。”北辰星君笑應。

蘇綰抬目遠眺,黑色的礁石,銀灰色的沙灘,遠處是一片看不到頭的綠色。

這里,說白了,就是一個漂亮的小島。

北辰星君已走了幾步,見她不曾跟上,便問她:“蘇綰,你是要跟著栗姑洗魚呢?還是要和我一起生火?”

蘇綰連忙跑到他身邊:“我和你一起去。”她和栗姑相互又不認識,自然是要跟著他的。

北辰星君很自然地牽過她的手,翻弄著她手腕上的烏木珠子,很認真的說:“栗葉不是外人。你不要小看這如意珠,可是求也求不來的寶貝。”

“哦。”蘇綰看他那模樣就猜到了。

說實話,這串烏木珠子上除了有厚厚一層包漿之外,整體看上去樸實無奇,並看不出稀罕在什麼地方

不過根據狗血理論,越是樸實無奇的東西越是讓你想象不到它的好處。

“栗姑是個道姑嗎?”

“當然。”

“她為什麼吃葷腥?”道姑和尼姑不是都應該吃素,忌葷腥的嗎?

“因為這里除了魚蝦海腥就再也沒有其他的吃食。你不要看那一大片山林,實際上,就連野果也沒有半只的。”北辰星君似乎想到了他的從前,微微皺了皺眉。

蘇綰這才回憶起,她在北辰宮呆的這段時間以來,從來不曾看見過他吃水中之物。

她轉了個話題:“既然這里不好住,她為什麼還要呆在這里?”

北辰星君彎腰從沙灘上抓起一只橫行的寄居蟹遞給她玩:“因為她必須住在這里。她是看守滄溟之源的人。”

是了,這麼重要的地方,怎麼會沒有看守呢?

“那她一定很厲害吧?她也能看見我?”蘇綰向來崇拜女強人。

“是很厲害。”

北辰星君一本正經,“很多年前,她是三界聞之變色的女魔頭。挖盡三界負心男女的心肝。”他作勢在蘇綰的左胸一比劃,指尖離她的前胸不到半厘米。

蘇綰條件反射地抱住前胸,漲紅了臉,氣咻咻地瞪著他,他卻已大笑著大步前去。

蘇綰賭氣在原地蹲下,拿了那只寄居蟹玩耍。

寄居蟹並不大,不過才有蘇綰三分之一的手掌大,露在外面的鰲、足、頭呈紅色,豎起兩只黑澄澄的圓眼睛好奇地看著蘇綰,試探地舉著鰲在她手上敲了敲。

蘇綰見它背著的海螺殼灰撲撲的,一點都不好看,便對它做了個鬼臉:“選房子也不知道選個好看點的,這麼難看還背著到處跑,要是我,一定要選最好看的那個住著才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這只寄居蟹似乎對她翻了個白眼。

她使勁眨了眨眼,寄居蟹還是那副傻傻愣愣的模樣。

她不由搖搖頭,她是魔障了,隨便看見一只蟲子,一只鳥,一只蟹,都把它們想成了小妖精,實際上,哪里會有這麼多的妖精?

北辰星君很清楚的告訴過她,天地生萬物,萬物吸收天地日月精華而生長繁衍,渾渾噩噩者不計其數,能開竅者不過千萬分之一,其中能得道者更是少之又少。

“蘇綰,快來!”北辰星君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哎,來啦!”蘇綰隨手將小寄居蟹放進袖子里,大步朝北辰星君跑去。

北辰星君袖子挽得老高,背對著她正在沙灘上刨得不亦樂乎。

這樣的北辰星君,讓蘇綰想起了玩沙的小孩子。

“給你這個。”北辰星君從沙里刨出一塊糊滿了細沙的石頭小心翼翼地遞給她。

蘇綰不接,誰知道他又要怎樣捉弄她?這石頭散發出一股腥味,想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北辰星君無奈地搖搖頭,走到水邊沖洗干凈,捧著給她看:“你真是不識好人心,這麼好的東西,你還瞧不上。”

蘇綰凝眸細看,這是約有柚子大小的一塊灰白色不透明蠟狀物質,無奈氣味刺鼻。

但北辰星君這麼愛干凈的人,卻抱著它像塊寶一樣的,如果他不是要捉弄她,這東西便真的是個寶了。

“接著啊。”北辰星君要把那東西往她手里塞。

“到底是什麼?”

“龍涎香。這麼大一塊,是白的,又是在滄溟之源發現的,估計天界的貴婦們會羨慕瘋了的。”

他說是龍涎香,蘇綰倒不懷疑了,笑嘻嘻地接過去:“等會兒我把它送給栗姑。她送了我東西,我正發愁沒東西回贈她呢。”

龍涎香她知道,不就是抹香鯨的排泄物嗎?干燥就香了,要是拿來燒就更香,比麝香還要香。

“你倒是會打算。”北辰星君帶著她走進了那片幽綠的山林:“看見這些樹木沒有?看著長得挺茂盛的,實際上,就連花也不會開,更不會結果。”

“為什麼?”蘇綰學著他在樹干上劈下一些比較細的樹枝。

“這里是天和海的發源地,想來靈氣最為充沛,應該很適合樹木生長才對。”

在她劈樹枝袖口往下垂的時候,“劈啪”一聲輕響,小寄居蟹從她的袖口里掉了出來,摔在了地上,豎著兩只眼睛,悄悄退進了草叢深處。

“就像給花施肥,肥料施多了,反而不好。”

北辰星君瞟了她一眼,“一樣的,對于某些人和物來說,並不是把所有最好的給了她,她就會活得很好。外表看著風光,關鍵時刻才會知道,那才是害了她的根源。”

蘇綰不在意地說:“一個營養過剩也說得這麼深奧,誰都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

北辰星君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繼續劈著枝條。

蘇綰敏感地發現他似乎有點不愉快,忙道:“四公主是三公主的妹妹吧?她是個什麼樣子的人?東煌星君又是個什麼樣的人?”

“四公主脾氣很溫柔。東煌星君麼,你見著就知道了。”北辰星君有些心不在焉。

“我給她做嫁衣,是不是還要陪著她進洞房?”蘇綰撅起嘴。

說不定東煌星君還很多情體貼,要親手給新娘子解衣。

新娘子倒是快樂了,誰又來體諒她呢?

蘇綰覺得北辰星君一點都不理解她的心情,正常的女人,誰會喜歡有事沒事被人正大光明地在自家身上亂摸?

北辰星君壞壞的笑起來撞撞她:“免費看大戲不好麼?我想看還不得看呢,反正你都說那種事一點都不稀罕的。”

無聊!蘇綰懶得跟他說,率先拖了一捆枝條往回走。

北辰星君收起笑容,拖了剩下的枝條跟在蘇綰身后,很小心地把每一步都踩到她留下的淺淺腳印里。

待二人走遠,那只寄居蟹鉆出草叢,盯著蘇綰的背影,舉著鰲想了想,拖著身上的海螺殼,飛快地追了上去。



第二十六章 栗葉

烤魚很香,吃烤魚的人很高興,但看著別人吃烤魚的人就會很難過,很無聊,比如說蘇綰。

北辰星君和栗葉在一旁吃得興高采烈,北辰星君還從他那個白色的小絲囊里摸出了一壇據說有五千年歷史的美酒。

兩人就用洗凈了的蚌殼做酒碗,你一碗我一碗,頗有些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思。

剛開始的時候,他們說的都是天界的一些八卦,比如西海龍王的老婆很厲害,生不出兒子,女兒一個接一個的往外蹦,西海龍王娶了很多如花似玉小老婆生兒子,小老婆們卻總是兒子還沒生出來就先死得很慘;

再比如說謠傳魔界的新魔皇斷情絕愛,只為練一種什麼絕世奇功,魔界元老擔心他會絕后,送了一窩子狐貍精過去,只一夜,他就把這些狐貍精嚇了個半死等等,諸如此類。

再后來,酒酣耳熱,兩人就稱兄道弟起來,劃拳猜謎,簡直堪比綠林好漢。

蘇綰簡直大開眼界,果然人不可貌相,看上去挺斯文挺高貴挺能裝的兩個人,怎麼就這麼豪放呢?

她實在是太過無聊,想起了袖子里的小寄居蟹,伸手去一掏,卻掏了一個空。

什麼時候掉的?她歪著腦袋,眼睛在沙灘上略略一掃,就發現了小寄居蟹的蹤影。

小寄居蟹舉著鰲,正悄無聲息地往海邊跑,邊跑還邊轉過兩只眼睛瞅瞅她。

“嘿!跑得挺快的。”

蘇綰一把揪住它,寄居蟹她手里張牙舞爪,恐嚇地對著她揮舞著還沒她手指粗的鰲。

蘇綰呵呵大笑著點點它的鰲:“你挺威風的啊?”

她弄了點魚肉來喂它:“吃吧,吃吧,可憐的小東西,肯定是餓了,要去找吃食是不是?”

小寄居蟹木然不動,根本不肯碰那魚肉,蘇綰又挑逗了一會兒,它只是裝死。

蘇綰嘆了口氣,把它放在沙灘上:“去吧,我不抓你了,自由自在果然才是最好的。”

小寄居蟹卻趴在她腳邊不動。

這邊栗葉輸了,不服氣地把她當做椅子的石頭抱起來朝北辰星君扔過去:“你耍賴!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一樣的不要臉,一樣的賴毛!”

北辰星君側身躲過:“你就不賴嗎?賴不過別人就說別人賴,這是什麼道理?”

栗葉一腳踏在石頭上,拍著胸脯:“什麼道理?我的道理!你不服氣啊?不服氣來打一架!”

北辰星君冷笑:“打就打!你以為我怕你?”

栗葉紅了眼,粗魯地把袖子一挽:“祭出兵器來!姑奶奶要是怕了你就不姓栗!”

蘇綰見這二人劍拔弩張的模樣,竟然是翻了臉,連忙上前做和事佬:“栗姑,我們家大人就是這個脾氣,你大人大量,不要和他計較了。”

她以為,北辰星君愛耍賴,愛口是心非,愛捉弄人,這是個半公開的秘密,認識他的人都不應該太和他計較,否則會被氣死的。

栗葉笑起來,拍拍她的肩頭:“還是小蘇看得透。”

“呆在那里別動!”

北辰星君掃了蘇綰一眼,淡淡地開口挑釁:“你本來就不姓栗!傻了啊?我要是真祭出兵器來,你還不得卷鋪蓋走人?”看來,想打架的人其實是他。

“啊!”栗葉抓了兩把頭發,面目猙獰地撲上去:“源子韶,你氣死姑奶奶我了。”如他所願。

這二人拳來腳往,一場混戰,蘇綰先前還有些不安,后來就覺得索然無味

這也算是神仙打架?神仙打架不是法寶滿天飛,法術層出不窮嗎?

看看這,不過就是拍得精彩點的武打片麼?

也不知要打到什麼時候才算完,蘇綰打了個呵欠,在火堆旁選了個地方躺下去,反正她是累了,該睡覺了。

無奈這里沒有黑夜,光線太強,翻了幾翻她也沒有睡著,只好睜眼看著繼續看熱鬧,眼角瞟到那只裝死的小寄居蟹驚慌失措地在不停游走的四只腳中間艱難穿行躲避,每每即將被踩到之時,偏生它又驚險無比地躲開。

蘇綰抽了根枝條,看準時機,一勾一掏,將它自栗葉和北辰星君的腳下解放出來。

嘆道:“小東西,讓你走你不走,給你吃的又不吃,把命送了豈不可惜?”

小寄居蟹兩只豎起的眼睛黑沉沉地看著她,蘇綰輕觸它的鰲:“算啦,送佛送到西,我送你回去。”

把小寄居蟹放到離海很近的沙灘上,蘇綰一路尋著貝殼回來,再走到火堆旁,戰爭已經結束。

栗葉早跑沒影了,火堆邊只坐著北辰星君一人。

“栗姑呢?你們不打了?”蘇綰問他。

“切!小心眼的女人,打不過我就跑了。”

北辰星君晃了晃酒壇,“蘇綰,和我在一起很無聊吧?”

他把剩下的酒全倒進蚌殼里,清亮的酒水漫過蚌殼,淅瀝瀝地流到沙灘上,倏忽不見,他卻毫無所覺,一直不停地倒。

蘇綰放下金縷衣的衣擺,稀里嘩啦倒下一大堆大大小小的貝殼海螺,拍了拍手,扶起他手里的酒壇:“只要能出來逛逛,也不算那麼無聊。”

他的眼神很清亮,應該沒喝醉,為什麼就這麼神智不清呢?

“你只是不喜歡北辰宮?”火光照得他的眼睛分外黑亮。

蘇綰低著頭翻撿腳邊的貝殼海螺:“其實吧,我覺得要孤零零地活幾千年甚至上萬年,實在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就連月亮,也沒了陰晴圓缺,只要抬頭,它永遠都是那麼冷冷淡淡,不遠不近,圓圓大大的掛在天邊。

“那你是覺得做凡人好咯?”北辰星君搶過她手里的貝殼海螺,卯足了勁,使勁扔向海里。

蘇綰也不和他計較,孤獨寂寞了許久的人,一般心理都有點變態,所以他才會和栗葉八卦,才會故意挑釁栗葉和他打架,才會千方百計捉弄她,一切都只是因為他寂寞罷了。

“我問你呢,你是喜歡天界,還是喜歡凡間?”

北辰星君見她走神,惡劣的揪了揪她的頭發,不等她回答,他又想當然的說:“你肯定喜歡天界,你只是還不習慣罷了。天界不會挨餓受凍,不會生病,凡間沒有的天界都有。對不對?”

他的表情就像一個受了委屈卻沒地方說的孩子,蘇綰覺得她要是不說她喜歡天界,簡直就是對不起他那顆脆弱的小心肝。

于是她違心地點頭:“嗯,我喜歡天界。”

他得意的笑起來,“你不喜歡也不行,反正你是不可能離開這里的了。”

蘇綰默然,他倒是說了一個事實,既然是事實,那麼她就該盡力去適應環境,找到適合她的生存方式才是。

他又開始指責她:“有你這樣的人嗎?我和別人打架,你不幫我的忙也就算了,還跑得影子都不見,這是什麼道理?”

她幫他的忙?果然是醉了。

蘇綰想了個理由敷衍他:“我怕我在一旁會影響你們施展法術。”

北辰星君搖頭:“這里怎能施展法術?滄溟之源只要稍微有波動,就會引起三界一片混亂。”

喝完了酒,他躺下去,死死抱住蘇綰的兩條腿,把頭枕在上面:“好多年沒喝酒了,好困。”

蘇綰等他睡熟了,才去掰他的手,他抱得很緊,怎麼也掰不開。

蘇綰只好作罷,認命的哀嘆了一聲,他倒是睡得舒服了,她怎麼睡呢?

“你想修成人形,甩掉這身金縷衣?”栗葉悄無聲息的走到蘇綰身后,挨著她坐下來。

蘇綰張了張口,沒有否認:“你怎麼知道?”

栗葉笑了笑:我會讀心術。

你把那塊龍涎香遞給我的時候,我牽了你的手,我便知道你在想什麼了。

她拉起蘇綰的手,演示給蘇綰看,“諾,就是這樣。”

好可怕,這樣的人,肯定沒人敢和她親近。蘇綰緊張地從栗葉手里抽出手,因想到自己剛剛想的肯定也被她知道了去,又有些尷尬,訕笑道:“這個本領好可怕。”

栗葉淡淡的笑:“的確。除了道行勝過我的,就沒人敢和我親近。只要道行不如我,不管他多麼會裝,我只要一拉他的手,我就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的心肝有多黑!”

蘇綰想起北辰星君告訴她的,栗葉曾經是大魔頭,挖盡三界負心人的心肝,不由打了個冷戰。

栗葉冰冷的手指從她的前胸劃過:“不要怕,如果你不是負心人,我就不會害你。甩掉金縷衣這張皮之后呢?你還想做什麼?”

蘇綰頓覺背心一陣寒涼,不由緊緊抓住了北辰星君的一只手臂,她不會天真到因為別人看在北辰星君的面子上給了她一串珠子,她就理所當然的認為別人對她好。

但手心傳來的溫暖給她壯了膽,她淡淡地道:“你不是會讀心術麼?還問我做什麼?”

栗葉笑了笑:“害怕了?你放心,我已經從善了。”

她摸了摸道袍,嘆了一聲:“好久沒挖負心人的心肝了,手好癢。”說罷起身離去。

北辰星君翻了個身,伸臂把蘇綰拉下去靠在他懷里,低聲道:“莫要睬她,她和我打架打輸了心里不快就嚇唬你出氣。睡一覺,睡醒我們就走。”

蘇綰心頭亂糟糟的,她本能地感到栗葉不是單純的嚇唬她出氣,栗葉是在一本正經的威脅恐嚇她。

她是怎麼得罪栗葉的?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只被她送走的小寄居蟹又鍥而不舍地朝她爬來,順著她垂在地上的袖口悄悄爬了進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10:30 PM

第二十七章 天帝的女兒們(一)

從顛倒了晝夜的滄溟之源出來,北辰星君直接把蘇綰帶到了天宮外。

“那就是天宮。”

北辰星君拉著蘇綰立在高高的云頭上,指給她看:“那里,就是最高的那一處,金燦燦的,就是天帝所居的凌霄殿,東邊那里,花木最繁茂的,外面有個大池子的,就是天后所居的沐德宮。”

蘇綰問他:“公主們呢?”

“公主們住在西邊的宮殿中,我們這次要去的,是四公主所居的流芳殿。”

北辰星君從絲囊里取出個玉盒來:“想不想我捧著你風風光光地進去?”

蘇綰撅起嘴:“難道我不想就可以不去?”

不就是要把她折疊后裝入玉盒里,像模像樣地端進去獻給四公主麼?

“自然是不能。”

北辰星君隨手把那只盒子扔在云頭上,盤膝坐下:“有幾件事我要和你說明一下。第一,不要任意開口說話;第二,多看多聽多學;第三,我會盡量在你的周圍,雖然有幾個地方我不能跟著你,但你無需擔心,我會交代四公主好好照顧你。”

蘇綰無奈地回答:“好。你要我學什麼呀?”多看多聽多學,到底要她做什麼?

北辰星君瞥了她一眼:“天界和你原來呆的地方不大一樣,你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趁這個機會,各式各樣的人都會來,你好好學學吧。”

“哦。”蘇綰有些怏怏的,仿佛是推她去午門候斬。

“蘇蘇,你乖乖的,等這事完了,我教你一些法術。”

蘇綰心煩意亂,根本沒注意他喊她什麼,只聽見他說讓她乖乖聽話,過后教她法術,她眼睛一亮,一把揪住他的袖子:“真的?你不耍賴?”

北辰星君皺起眉頭,“我經常耍賴嗎?”他最不爽的還是蘇綰一聽見有好處就兩眼發光的樣子。

“沒有,大人通常一言九鼎。”蘇綰最怕他食言。

“請問,上面的是星君大人嗎?”清脆好聽,帶了幾分熟悉感的女聲從左下方傳來。

蘇綰伸頭一看,一個梳著雙螺髻,戴著兩朵素蘭,穿著玉色上襖,系著湖藍長裙,容顏嬌媚如二八少女的漂亮仙娥滿臉微笑的看著北辰星君,毫不掩飾眼里的仰慕之情。

“我先收了你的形跡。”

北辰星君把蘇綰拉回去,飛快地將她疊好放入匣中,在她眉間一點就要蓋上蓋子,蘇綰不許他蓋:“你不是要我多看多聽多學嗎?”

北辰星君只好隨她,降下云頭,對著那仙娥親切一笑:“素琳。”

蘇綰聽到這個名字,立刻知道了這是誰,不就是那驕橫的三公主的侍女嗎?

上次她被芷風帶著去東海,途經天河遇上三公主,也是這個侍女和芷風打的招呼。

既然素琳在這里,只怕那三公主就在附近。

果然素琳對著北辰星君深施一禮,笑道:“大人是來送金縷衣給四公主殿下的吧?四公主殿下此時正在沐德宮聆聽天后娘娘訓導,不在流芳殿中。”

“沒關系,我也要先去沐德宮向娘娘交旨。”北辰星君懶懶地回答,轉身就要走。

“星君大人請留步!”

素琳連忙出聲喚住他,又是一個大禮:“大人,我們三公主偶然自天河中得了一件寶貝,可惜整個天界竟然無人可識。殿下就想,星君大人當年上天入地,見多識廣,想必定然識得此物,故此命奴婢在此恭候大人仙駕,有請大人前去鑒賞。”

這個借口好啊,蘇綰暗自好笑,哎呀呀,多半是三公主在打北辰星君的主意呢。

也不知道那暴躁傲慢的三公主,見了北辰星君本人,會不會嬌媚柔軟一些些?

她興奮起來,恨不得北辰星君立刻答應去。

北辰星君卻斷然拒絕:“我多年不曾過問世事,已然孤陋寡聞。公主貴為天帝之女,什麼寶貝沒見過?公主都不認識的,我肯定也不認識。”

素琳不慌不忙地道:“這件東西據說有通古預今之大能。”

“你聽誰說?”北辰星君停住了腳步,蘇綰自玉匣中,視線受阻,只能看見他的臉,只見他垂著眼眸,看不清神色。

“乃是南瑤星君所言。”

北辰星君的聲音變得很冷:“既然他說了是,那便是。何必又來問我?我沒時間!”提腳就要走。

“大人,那寶貝上有封印,無人能打開。”

素琳見他真的要走,忙道:“奴婢斗膽一言,我等得道之人,終不能窺破天機,但無人不是無時不想通古預今。當年假如有了此物,很多事情就可以避免。大人法力高強,若是能打開這件寶貝的封印,正是造福三界的大好事一樁。”

北辰星君動了心,回過頭嫣然一笑:“既然這樣,素琳你就帶路吧。”

“大人請隨奴婢來。”

素琳當前帶路,卻始終不曾往玉匣子看過一眼,體現了良好的職業素養——

作為一名有前途的仙娥,上面不讓看的東西絕不多看一眼,上面不讓聽的話絕不多聽一句,上面不讓說的話絕不多說一個字。

天宮很大,宮門高大巍峨,森嚴宏偉,金色的琉璃瓦反射著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發疼。

蘇綰只看了一眼就覺得眼睛酸痛,差點沒流淚。

門口立著一些手持各式兵刃,身材高大,容貌威嚴的金甲武士,見了北辰星君,那叫一個親熱恭謹,北辰星君也分外的和藹,叫著名字和他們一一打招呼。

在他們的寒暄中,蘇綰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恭賀大人的寶貝終于歷劫重生。”

北辰星君卻是不置可否地嗯嗯啊啊敷衍過去。

蘇綰暗想,是指金縷衣嗎?為什麼說是歷劫重生呢?

嗯,肯定是因為她附在這上面,人家以為是原來那個小衣服精又回來了,得找個時候,好好打聽一下這件事才行。

很快北辰星君就告辭了看守宮門的金甲武士,跟著素琳進了宮門。

一片與北辰宮截然不同的景象呈現在蘇綰眼前——

到處都是莊嚴肅穆,金碧輝煌的建筑,人來人往卻始終靜悄悄的,連鳥叫聲也聽不見。

最大的差別在于,北辰宮的花木順其天然,而這里,卻是修剪得整整齊齊,極有章法。

一切都透露出這里的主人,是個極講究規矩的人。

三公主住在西邊的流云殿,這里又是與外間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庭院里艷紅的貼梗海棠常開不敗,廊下一大片艷麗的各色月季,蝴蝶翻飛,侍女如云,好不熱鬧。

素琳將北辰星君引至一間精致的偏殿,奉上香茶果盤,笑道:“請大人稍候,奴婢已著人去請公主殿下了。”

北辰星君點點頭,選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並不動她的香茶果盤。

只將裝著蘇綰的玉匣放在膝上,把手放進去,有一搭沒一搭地在金縷衣上撫摸著,蘇綰不由得給了他幾個大白眼。

外人看著他是愛惜他的寶貝,只有蘇綰才知道,她又被他吃豆腐了,還吃得理所當然,正大光明。

簾下的侍女嬌笑一聲:“公主來了。”隨即打起簾子。

“子韶在哪里?”

一陣香風撲來,一位梳著望仙髻,頭戴七彩寶石金步搖,著一身胭脂紅的蹙金百鳥朝鳳裙,廣袖長裾的豐滿美人搖著一把翠鳥毛做成的小巧羽扇巧笑嫣然地走進來,見了北辰星君就歡喜地喊了一聲:“子韶!果然是你!”

蘇綰聽這聲音便認得是那驕橫的三公主,不過今日的三公主改頭換面,全然沒了對著芷風時的半點驕橫樣,有的只是喜不自禁和溫柔多情的眼波。

她注意到三公主稱北辰星君為子韶,聽上去極親熱,看來兩個人的關系並沒有她以為的那樣差。

當著別人那樣的不屑和兇狠,在北辰星君面前卻如此的親熱歡喜;妹妹出嫁了,姐姐還沒出嫁;莫非,這兩人之間實際上有奸情?蘇綰一顆心充滿了八卦慾望。

北辰星君望著三公主淡淡笑了笑,不露聲色地把蠢蠢欲動,拽著脖子看的蘇綰按下去,順便在她臉上捏了一把:“公主殿下,很久不見。”

他並未起身行禮,連笑容都極淡,三公主卻是一點都不在意,笑嘻嘻地在離他不到半尺遠的地方坐下來,道:“事情的緣由,想必子韶已經聽素琳說過了。”

蘇綰看見她一雙玉白小手不安地揪著手里那把華美之極的翠羽扇。

“嗯。”北辰星君眉毛都沒動,“請公主殿下把寶貝取出來吧。我還要去沐德宮向天后娘娘交旨。”

三公主的眉頭一跳,硬生生地將嘴角彎起:“好,子韶稍后,素琳,去把寶貝取出來。”

素琳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告退去了。

三公主便尋了些話和北辰星君說:“子韶,你很久不曾來這里了。我上一次見你,還是在七百年前,南瑤星君和大姐成親之時。”

“我一向很忙。”北辰星君只低著頭撥弄裝金縷衣的玉匣。

“子韶,我聽說,這件金縷衣又開竅了?”

蘇綰看見一張放大的美人臉突然在她面前,原來是三公主把頭伸過來了,與此同時,三公主的手也放在了她的肩上:“取出來讓我開開眼,這同一件器物,能連開兩次竅的,真是聞所未聞。”



第二十八章 天帝的女兒們(二)

“根本看不見到底是什麼模樣嘛?這也叫開竅?”三公主嬌笑著就要將金縷衣自玉匣中提出來。

蘇綰正考慮她應該以一個什麼樣的表情面對這位公主時,北辰星君已笑著拂開三公主的手:“這麼多年過去,公主殿下還是老樣子,一樣的愛不問自取。”

言罷也不看三公主發青的臉色,自行抱著玉匣站起來往外走:“我還有其他事,公主殿下請自便。”

三公主怫然大怒:“子韶!你太目中無人了!你可知,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父皇給你的?四妹可以穿它出嫁,東海的小十一你也肯借,憑什麼我就摸也不能摸?”

北辰星君回身對著三公主譏諷一笑:“既然如此,尊貴的公主殿下,那就請您立刻稟明天帝,收回給我的一切不就可以了?”

他那聲尊貴的公主殿下,喊得拖聲曳氣,怪腔怪調,蘇綰聽得雞皮子疙瘩都起來了。

三公主的臉皺了皺,明明眼淚已經要掉出來,仍是硬咬著牙不松口:“源子韶!你莫要忘記,你我還有婚約在身!我這就去稟明父皇母后,就在年底,就把我倆的婚事辦了!”

蘇綰聽得津津有味,啊呀,果然有過往,果然有奸情!

所謂愛之深恨之切,正是體驗在三公主的身上。

北辰星君全身散發出陣陣威壓,硬生生地逼得三公主花容失色,往后連退幾步,站都站不穩之后,他才呲了呲牙:“我們倆還有婚約在身?我怎麼記不得了?”

三公主磨著牙道:“如果不是你,我又怎會到現在還守在這流云殿中?”

言罷委屈地紅了眼圈。她那模樣,明明很是委屈,卻又倔強地忍著,越發讓人憐愛。

北辰星君一臉的深思反省狀:“這樣看來,倒真的是我的錯了。尊貴的公主殿下和我有婚約,我居然記不得?害得尊貴的公主殿下到現在還獨守空閨。我果然過分了!但這麼大的事情,我怎麼會記不得了?殿下不要急哈,讓我好生想想。”

三公主狐疑地皺起眉頭看著他,不知他到底想干什麼,同時眼里又帶了幾分希翼之情。

蘇綰暗自啐了他一口,什麼人,怎會和人有沒有婚約他都記不得?

分明就是調戲火爆刁蠻的三公主的嘛。

北辰星君沉默片刻,呵呵大笑出聲:“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

三公主大喜過望,顫抖著聲音說:“你想起來了?子韶?”

北辰星君肯定地點點頭:“我想起來了。三千年前,有人想嫁給我,托了一個什麼人來做媒。我當時拒絕了,因為不在意,所以也沒往心里去,更沒問女方是誰。如今看來,竟然是尊貴的公主殿下?那個就叫婚約麼?是公主自己定的吧?”

“你……”三公主扶著柱子勉強穩住身形,顫抖著發白的嘴唇,淚眼婆娑,抓起茶杯就朝北辰星君砸去:“源子韶,我詛咒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給我滾!”

想她堂堂天帝之女,天界公主的尊貴身份,如何能受如此侮辱?

北辰星君看都不看她一眼,大步往外走,迎面撞上素琳,素琳給他行禮,他也不理。

素琳忙沖了進去,把手里的盒子一放,拉著三公主勸道:“殿下,您這又是何必呢?好不容易才把他請了來,您剛才說的話過了些……”

罵一個神仙去死,不嚇人,但若是罵他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卻是極惡毒的詛咒了。

三公主聽得那一聲茶杯落地的脆響,已猛然清醒過來,推開素琳,沖到門口,她不願為剛才的話道歉,只厲聲喊道:“源子韶!你真的就不想知道當初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告訴你,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北辰星君腳步頓了頓,還是沉默離去。三公主終于撐不住,哽咽道:“源子韶,你莫要后悔,以后不要來求我!”

素琳看得暗自搖頭,如此這般,如何能得到北辰星君那樣的人的喜愛,三公主這輩子是不會有任何指望了。

蘇綰被北辰星君的低氣壓壓得不敢吭氣,她從來沒有看見過如此憤怒的北辰星君,就連他抓住玉匣的手都爆出了青筋。

她小心翼翼地往他的手上靠了靠,眼巴巴地看著他,她看明白了一件事。

出于某種原因(這種原因大概就是三公主對他的窮追不舍和一片癡心),北辰星君不願意見到三公主,三公主又千方百計想見到他。

所以她利用了北辰星君的某件心事,用那件據說可以通古預今的寶貝來引誘他來見她。

一開始,她的目的是達到了,但她的方式卻大大的錯了,她低估了北辰星君的驕傲,他這樣的人,是不會允許別人利用他的軟處來威脅他的。

北辰星君感覺到指尖傳來的柔軟,低下頭,定定地看著蘇綰,只見她一雙圓圓的眼睛擔憂地看著他,見他看來,連忙大大的張開嘴,露出八顆牙齒,笑瞇了眼睛,其中不乏討好之意。

他輕嘆了一聲,捏捏她的臉頰,欲言又止。

蘇綰看見他的眉間和眼里都染上了深深一層愁苦,她小心地道:“你真的和她有過婚約?”

三公主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扯出這件事。

北辰星君瞟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你覺得呢?”

蘇綰干笑:“三公主是個女孩子,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吧?”

見他的臉色不虞,立刻改口:“大人說不是真的,肯定就是假的啦。”

這事八成就是真的,只是他不願意,而三公主是剃頭的擔子一頭熱罷了。

“自然是她一廂情願,我從來沒答應過。”

北辰星君微微笑起來:“不過難得她如此癡情,你覺得她怎樣?”

蘇綰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覺得她怎樣都無所謂啊,關鍵是你覺得她怎樣?雖然她脾氣爆了些,嘴毒了些,但勝在千金易得,真情難求。三千年啊,真是太不容易了。要是我,如果七百年都沒有見到一個人,只怕連那個人是男是女,是圓是扁都忘了。”

“……”北辰星君恨恨瞪了她一眼,“你以為誰都像你這麼沒良心?”

“這怎麼能叫沒良心呢?”

七百年,夠她輪回多少次了,記得才怪!

就算是像這些仙人這樣一直長生不老,她肯定也會忘記的,大腦容量有限,得經常清除沒用的信息才行。蘇綰正想辯白,北辰星君已經“啪”地一聲將玉匣的蓋子劈頭蓋上了。

“莫名其妙!小心眼的男人!”蘇綰一陣氣悶,她不是為了安慰他開導他麼?

真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早知道就該讓他一個人氣死。

她索性閉上眼,把玄清心經首章的內容,練習了一遍。

玉匣的蓋子再次打開時,蘇綰還閉著眼,沉浸在自己那個虛無的世界中。

直到臉上被人狠狠掐了一把她才醒過來,一睜眼就看見她已經身處一間裝飾和三公主的流云殿差不多的宮殿里,一個斯文秀氣,讓人一看就心生親切之意的粉衣少女笑瞇瞇地立在一旁看著她和北辰星君。

“四公主,這便是金縷衣。”

北辰星君笑著把蘇綰從玉匣中提出來,輕輕將金縷衣抖開,早有仙娥遞上一只衣架。

他熟練地將金縷衣穿上衣架,一雙手貌似撫平金縷衣的褶皺,實則在蘇綰身上摸了個遍,還特意在她的臀部揉了揉。

蘇綰大怒,便要開口罵他,張了嘴才發現她根本發不出聲來,想要動動手腳,也發現她幾乎癱瘓,根本動不了。

北辰星君可惡地望著她笑,對身旁的少女道:“四公主,這金縷衣有個妙處,就是可以根據所穿之人的需要,如意變化。公主想要任何款式,任何花紋,任何顏色都是可以的。”

四公主驚喜地伸手輕輕摸了摸金縷衣,這一摸正好又摸到蘇綰的胸上,摸得她一陣惡寒,卻又無從躲避,只拿眼瞪著北辰星君,在心里把北辰星君凌遲了千百刀。

她不能動,不能言,三公主和四公主也看不見她的影子,百分百就是他搗的鬼。

四公主輕輕柔柔地道:“大人,我聽說,這金縷衣已經是開了竅的。我沒養過這樣的靈物,也不知道有些什麼忌諱,您可有什麼要吩咐我的?我一定會認真做到。”

蘇綰氣得翻了個白眼,她是北辰星君養的靈物!!!

所以他才敢對她動手動腳,隨便拿她發脾氣是不是?

北辰星君把蘇綰精彩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情大好,對四公主道:“也沒什麼特別要注意的,她才剛剛開竅,好多規矩都不懂,若是她調皮了,公主莫要怪罪于她就是。還有就是,她不喜歡被折疊著,也不喜歡人家隨便亂摸,當然,公主和我除外。”

我誰都不喜歡!

蘇綰恨不得大吼一聲。

每次她都以為自己很淡定,但每次都會被北辰星君三摸兩摸摸得心頭火起,煩躁萬分,只想不管不顧地發泄出來。

四公主笑道:“我記住了,一定不會讓其他人隨便碰她的。”

又欣喜地摸了摸蘇綰的腰:“實在是好寶貝啊,我實在是太喜歡啦!我要怎樣謝謝大人呢?”

北辰星君笑道:“不要你怎樣謝,你讓東煌星君記得,他欠我一個人情就好。”

四公主愣了愣,隨即笑著點頭:“我知道了。”

北辰星君借著理金縷衣的褶皺又捏了捏蘇綰的腰,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讓你不聽話。”

蘇綰無聲地哀嚎了一聲,不要臉的登徒子,雁過拔毛的家伙!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10:40 PM

第二十九章 如意珠發威

蘇綰不曾想到,就算是北辰星君如此防備,四公主如此小心謹慎,她還是慘遭了某人的毒手。

只因四公主拿到金縷衣后,並不是立刻就穿上出嫁,而是有個試妝過程。

她會把金縷衣穿上,根據自己喜愛的款式和顏色配上各色首飾,然后請負責婚禮的女官參詳,定下幾種方案,最后才請天后來定奪。

在此過程中,北辰星君不方便守候在一旁,因此,他將金縷衣交給四公主后便離開了流芳殿,打算到離流芳殿最近的二皇子處喝茶下棋,等待正日子的到來。

他前腳剛走,三公主后腳就踏進了流芳殿。

她已經換了一身鵝黃色的華麗宮裝,頭仰得高高的,一臉的高傲和拽樣。

四公主知道,姐姐還沒出嫁,自己做妹妹的就先嫁了,素來驕橫的三公主心中必然不好受,說不定就是來找麻煩的,便吩咐仙娥將金縷衣收到后殿,她自己誠惶誠恐地將三公主迎了進去,小心招待。

三公主很受用四公主的殷勤,不過她所來並不是為了這個。

茶還沒喝,她就開口道:“四妹,你要出嫁了,姐姐心中萬分不舍,卻又苦于沒什麼可以幫你做的。姐姐只好來看你試妝,幫你參考參考。”

也不等四公主有任何表示,她就吩咐四公主身邊的仙娥銀露:“銀露,你去把金縷衣拿出來服侍四公主穿上,戴上首飾,我先把合適四公主的裝扮選出來,再報給娘娘知道吧!”

她的口氣並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銀露聽了很不忿,對著三公主福了福,只拿眼睛去看四公主。

四公主沉默不語,三公主就冷笑:“四妹是看不上我的欣賞水平呢?還是不願意把寶貝拿出來給姐姐開開眼?想我堂堂天帝三公主,還真是可憐啊,一個北辰星君拒絕把他這破寶貝給我看看也就罷了,就連我自家的妹子都舍不得給我看看。不過也是,你即將是星君夫人了,自然瞧不起我這個名不符實的所謂公主。既然如此,罷了,我走了。”便要拂袖而去。

四公主連忙拉住她的袖子,陪笑道:“三姐姐這是說哪里話?妹妹一來是擔心姐姐忙,怕給姐姐添麻煩。二來是因為母后派來管這事的馮女官還未來,若是越過她去就先定奪了,怕是不太妥當。”

三公主冷笑:“笑話!你我堂堂公主還做不得自己的主麼?還要看她一個小小女官的眼色?四妹妹你太軟弱了,今日就聽姐姐我的。銀露,你還不去把東西拿出來?”

銀露很是為難,馮女官是天后親自指派的,是天后的親信,越過她去就是不把天后放在眼里。

四公主卻也不是傻的,給銀露使了個眼色,銀露心領神會,便道:“那奴婢去取衣服首飾來。”

也不走后殿,直接出了殿門讓一個原身是百靈鳥的小仙娥速速飛去通知馮女官,她自己就在殿外命人上茶上果盤糕點想方設法地拖延。

卻說蘇綰自被收到后殿,便沉靜下來。她現在已然是這個模樣,就是再不願意,再不高興,也無法改變事實。

不如斂了心思,抓緊一切機會修煉,才是上上之策。遂斂了心思,靈臺空明,心無外物。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三公主的聲音響起:“四妹,你這流芳殿里的規矩是該好好立一番了,銀露去取衣物,竟然是往外面去的,難道她就不知道這金縷衣就在這后殿掛著的麼?你的心真是太軟了,若是不忍心教訓這些不知尊卑的奴婢,就讓姐姐我替你教訓教訓如何?”

蘇綰睜眼一瞧,三公主眼里的情緒復雜萬分,那雙涂了蔻丹的纖纖玉手,已經從她的肩頭、前胸、后背一直摸了下去。

四公主臉漲得通紅,沉著臉道:“謝謝三姐姐關心,妹妹雖然愚鈍,但流芳殿里的大小事情還管得過來。”轉身斥罵道:“銀露呢?跑到哪里去了?我這流芳殿里眾仙娥中,她便是最大的,她都如此不懂規矩,越距無禮,又如何能給她下面的眾仙娥做表率?讓她一回來就到我這里來領罰!”

四公主這話含沙射影,罵的就是三公主為大不尊,不懂規矩。

三公主的臉色一變,眼里閃過一絲厲色,蘇綰暗道不好,果然三公主那雙涂著蔻丹的手狠狠地就捏在了她的腰上,疼得蘇綰一陣吸氣。

三公主陰著眼睛,提著衣架,大力將金縷衣扯下來,拖在地上,臉上笑著:“四妹也莫要怪責銀露了,她到底就是你調教出來的,跟在你身邊的貼身人,到底給她幾分體面。姐姐今日有空,就讓姐姐親自替你裝扮如何?”

說著佯作不在意,一腳踩到了金縷衣長長的衣擺上,絆了一個踉蹌,就把金縷衣扔在了地上。

三公主一邊手忙腳亂的又抓又扯,一邊大呼小叫的道:“哎呦,我真是笨,這麼寶貝的東西怎麼讓我給弄臟了?”

三公主有個本事,叫做大力金剛腳。

這是娘胎里帶出來的,雖然與她這嬌嬌柔柔的女兒形象不太符合,卻是真正的本事,一般點的小仙和妖魔根本受不住她一腳。

她這樣踩踏金縷衣,分明就是起了殺心,想滅了金縷衣剛開竅的那縷小小的精魂,報復北辰星君。

四公主擔心金縷衣那縷小小的精魂受不住三公主的折磨,心里急得要死,又痛恨三公主太可惡,搶上前去,扶開三公主,怒斥三公主身邊的素琳:“瞎了眼麼?看見你們公主遇險,也不知道搭把手扶一下,拿你何用?給我拖下去打十鞭!”

素琳被嚇了一跳,她原本是知道三公主的心思,知道三公主心中不平,不鬧一場難得消停。

又知道金縷衣水火不侵,刀槍不入,乃是難得的寶貝,讓三公主踩踩扯扯出出氣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反正她一個小小的仙娥是管不了主子的這些事的。

現在四公主大發雷霆,要借著打她來出這口惡氣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四公主雖然性情溫和,但也是一樣的身份尊貴,一樣的嬌養,如何能受得三公主這樣的惡氣?

這世間的事,向來都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也只有忍了。

因此素琳立刻跪倒在地認錯,去撿拾金縷衣:“是奴婢的不是。”

三公主豈能讓四公主當著她的面踩下自己的身邊人去?

她假裝不過意去素琳手里拉過金縷衣:“我看看,我看看,可弄壞了沒有?四妹,都是姐姐不好。若是弄壞了這寶貝,母后定然饒不得我,子韶肯定也會生氣。這可怎麼是好?”

說著假裝太過害怕,手一抖,又將金縷衣掉落在地,又是一大腳踩了上去。

蘇綰先前被三公主又踩又拖又掐又砸的,都還沒緩過氣來,此刻又被三公主這一腳踩在她的心口處,疼得她一口氣上不來,差點沒背過氣去。

她模糊意識到,三公主的一腳的威力竟然比在東海時被那紅頭發的包子臉的那一擊還要厲害。

蘇綰不自禁地蜷成一團抽搐起來,屋里的人都看到金縷衣在三公主的腳下扭曲成一團,三公主還不挪腳,只佯作驚訝地道:“這是怎麼回事?”

四公主嚇得眼淚都出來了,盡管她實在是打不過她這個刁蠻的三姐,她還是撲上去推打三公主,想從三公主的腳下把金縷衣解救出來:“三姐,你實在是太過分了。你走,我不歡迎你!”

“四妹,姐姐是無心的,你說這話實在是太傷姐姐的心了。”

三公主佯作無辜地又暗暗加了一把勁,她是決心要把金縷衣的這縷小精魂給滅了。

多年前,北辰星君就被這件衣服所化的那個小妖精給迷得神魂顛倒,如今眼看歷史又要重演,她如何能容忍?她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蘇綰覺得三公主踩在她胸前的那只腳,重逾千斤,肋骨幾乎要被踩塌,五臟六腑都疼得顫抖起來,她又要死了。

她暗罵北辰星君,還說會保護她,就是這麼保護她的嗎?說大話空話的家伙。

當她的意識逐漸模糊,她的手腕處突然傳來一陣燥熱,那股燥熱順著她的經脈游走上來,凝聚在她的胸前,“噌”一聲輕響,眼前一亮,蘇綰只覺得胸前猛然一松,什麼東西彈了出去。

模糊中,她只聽到三公主一聲凄慘至極的叫聲和眾仙娥的驚呼聲,須臾歸于平靜。

她手腕處的燥熱變成一股溫熱的暖流,順著她的七經八脈源源不斷地游遍全身,大大的緩解了她的疼痛。

卻說三公主此時撲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生死不明。

素琳是最先反應過來的,撲過去抱起三公主,翻過來一瞧,只見三公主面如金紙,嘴角淌著一縷鮮血,不由駭得大喊出聲。

四公主驚訝地張著櫻桃小口,顧不上關顧三公主,她還沉浸在剛才的情形中。

剛才的情形太可怕了,三公主正在行兇,她淚眼模糊地推打三公主,卻沒有任何法子。

縮成一團的金縷衣突然爆發出一股刺眼的青光,接著一股夾雜著熾熱氣息的巨大力量噴射而出,將所有挨著金縷衣的物體和人猛力彈開。

她也被那股神秘的力量撞開,但她並沒有受到多大的傷害,三公主最慘,被硬生生地彈出去,砸在宮墻之上又墜落下來,摔了個狗啃屎。

馮女官進來時,就剛好看見這副亂麻麻的情形。

她到底在天后身邊呆多了,反應迅速,立刻指揮著眾人將四公主扶開壓驚,給三公主喂下救命的金丹。

四公主緩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人趕緊將金縷衣撿起,送過來給她瞧。她手還未碰到金縷衣的衣角,三公主已經在金丹的藥力下睜眼,指著金縷衣厲聲吼道:“妖物!”



第三十章 變故

“妖物!”三公主吼出這一聲,流芳殿中頓時鴉雀無聲。

眾人心思千轉百轉,天宮里有妖物出現,特別是這妖物還是北辰星君的寶貝,又是在四公主即將大婚的時候他親自送來的,現在重傷了三公主,如果追究起來,北辰星君怎麼也脫不了干系。

但問題在于,根據慣例,北辰星君從來不是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即便就是真的出了差錯,真的有妖物附身在這金縷衣之上,那也是他的事情,該由他這個主人來親自處理。

三公主不管不顧地亂說也就罷了,她們卻是不能附和的,如果把事情鬧大,肯定會惹起一場不大不小的官司,大家都討不了好。

蘇綰聽到這聲喊,更是嚇得忘記了疼痛,她知道,在這個地方,被一個天帝的公主這樣指責,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溫柔的四公主和她近在咫尺,蘇綰卻不能向她求救——

先前北辰星君為了防止她說錯話做錯事,特意將她說話的能力和行動的能力封了。

后來三公主打她時,痛到極致后,她反而能自由行動,縮成一團,但還是不能說話。

現在,就算是能說話,她也不敢說話,更不敢伸手去拉四公主,她怕,怕多說一個字,多動一下都會坐實了她妖物的罪名。

下意識里,她覺得剛開竅的小妖怪,應該是懵懵懂懂,不會懂得這些的。

她很清楚,這些仙人不同于北辰星君。

她在北辰星君的面前敢放肆,那是因為根據她認真觀察的結果和一次又一次的小心試探,她漸漸的知道,他看著很兇,實際上並不會真的把她怎麼樣。

但這些仙人就不同了,她們對待她,就像北辰星君對待小狐仙香靡一樣,殘酷無情。

蘇綰只能軟塌塌地裝死,心里發狂地念著北辰星君的好,只希望他趕快來救她。

三公主見包括馮女官在內的眾人只是低頭不語,裝傻充愣,便扶著素琳的肩頭掙扎著坐起來,捶著錦榻厲聲道:“本公主說這金縷衣上附有妖物,你們都沒聽見麼?還不快拿收妖繩來將它拿下送到斬妖臺去?”

金丹的藥力神奇,她又是生來仙胎,體子與其他靠自身修煉成功的仙人大不相同,恢復得極快,簡直就是精力十足,把個錦榻捶得咚咚響。

見眾人不動,她冷笑道:“大家都說這金縷衣二次開竅實在難得,但本公主活了這幾千年,就從來不曾聽說過有這樣稀奇的事!之前它借出去這麼多次,也從來沒聽說過傷害過誰的,為何剛說重新開了竅,就突然發作了?那力量又是一個才開竅的小小精魂能擁有的?不是妖物附身是什麼?”

剛才金縷衣傷了三公主一事,大家都看得分明。

誰都知道這金縷衣是件難得的寶貝,也從來沒有人聽說過金縷衣在此之前傷過人或是有任何異動。

三公主這樣說,也有幾分道理,剛才那股力量實在是太駭人了,特別是那陣青光,沒有仙家寶貝的正氣,倒有幾分魔物的煞氣。

也有人頗不以為然,金縷衣,水火不侵,刀槍不入,防御能力極佳,也許這就是它的本身屬性也不一定,否則又如何能起到很好的防御作用?

之前沒聽說過金縷衣傷人,那是因為不管是誰得到金縷衣,都是極稀罕,極寶貝的,可從來沒有人這麼毒害過金縷衣。

一句話,三公主是自作自受。

但地位相差太遠,其他仙娥是不敢去觸三公主的霉頭的,只有四公主道:“三姐息怒,這寶貝已然在天界幾千年,又是北辰星君親自送來的,不可能突然就被妖物附身。這其中必然另有隱情,妹妹已經讓人去請星君過來,一問便知。”

她認為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該鬧大。

天界在四千年前那場浩劫之后,天帝和天后的威望已經不如從前。

在他們之下,尚有四星君一聖靈,分別為東煌星君、南瑤星君、西樂星君、北辰星君、通天聖靈。

這五人各有各的本事,厲害無比,在四千年前那場浩劫中,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立下汗馬功勞。

可以說,其中任意一人,便可攪得三界大亂,特別是北辰星君,他天生神武,在這幾人中攻擊力量是最強的。

因此天帝才會想方設法的讓自己幾個女兒嫁給星君們,以便鞏固皇室的地位。

她的大姐嫁給了西樂星君,她立刻就要嫁給東煌星君,而北辰星君呢,天帝和天后曾經非常想把一心仰慕他的三公主嫁給他,他卻死活不干。

天帝和天后雖然不滿,卻也不能把他怎樣,畢竟三公主的名聲實在太差,他們也都清楚三公主如果去了天帝之女的這個光環,無論如何也是配不上北辰星君的。

現在三公主這樣干,不但不能把北辰星君怎樣,還只會加深他和皇室之間的間隙。

四公主想到此,便把手放到了金縷衣上,放出一絲神識去探尋金縷衣的精魂,她下定決心,但凡可能,就無論如何也要保住金縷衣的這縷精魂,讓它活著交到北辰星君手中,盡量留下一絲余地。

四公主的手溫暖滑膩,動作輕柔無比,剛一觸到蘇綰的身體,蘇綰就覺得一股細細的熱流汩汩而上,讓她很舒服,她情不自禁地往四公主的身邊靠了靠。

現在,只有四公主才能保護她。

四公主感覺到她的親昵和信任不設防之意,更是覺得三公主實在要不得,太惡毒了。

這明明就是一個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小精怪,懵懂無知,全憑直覺行事,哪里能怪到它的頭上去?

心下一軟,便輸入真氣給蘇綰療起傷來。

三公主可沒有四公主這樣顧全大局,一心只想把金縷衣處理了,再把北辰星君拖下水,便冷笑:“四妹,我知道東煌星君和北辰星君私交甚篤,但你我好歹是一奶同胞的親姐妹。你姐姐我剛才險些慘死在你面前,你沒有半句安慰擔心的話,一門心思就想為這妖物開脫……你還沒出嫁,就這般胳膊肘往外拐,實在是讓人寒心!”

四公主氣得臉都白了,哆嗦著嘴唇道:“三姐姐說這個話實在是不像一個做姐姐的人該說的話。今天的事情誰是誰非,妹妹也不說啦,就稟明母后,讓母后來定奪吧。”

她心里卻暗自著急,北辰星君為何還不來?

三公主見她給金縷衣的精魂療傷,不由大急,一把推開身邊的仙娥,兇神惡煞地撲過去搶金縷衣:“讓母后來定奪?有理走遍天下,不說見母后,就是見了父皇,我也是不怵的!”

在幾千年漫長的求而不得的等待、失望、悲傷、憤怒、嫉妒中,她已經徹底變態了。

堂堂天帝公主,如此瘋狂任性,毫無半點禮儀形象,也難怪惹人厭憎。

四公主一邊嘆息,一邊怒斥眾仙娥:“你們還不來拉住三公主?三公主氣急攻心,神智不清,如此鬧騰只怕傷會越發的重!”

眾仙娥卻害怕三公主的大力金剛腳,只敢輕叫著圍著她打轉,三公主更加肆無忌憚,四公主早有防備,牢牢護住金縷衣的正身部分。

三公主只揪住了金縷衣的袖子,她正要亂扯,突然指尖傳來一陣劇痛,痛得她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震得眾人耳朵嗡嗡響,臉色發白,不知這金縷衣又出什麼么蛾子了,她們這回是看都沒看清楚,莫非這金縷衣真的有妖物附身?

再一看,不由哭笑不得,只見三公主那只纖白的玉手上牢牢掛著一只背著個海螺殼的小螃蟹,小螃蟹一只鰲死死夾住三公主的手指不放,任由三公主怎樣摔打都不松開。

蘇綰看見這只張牙舞爪的小寄居蟹,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這小東西什麼時候爬到她袖子里的?

隱藏得如此之好,不但躲過了她,還躲過了北辰星君那樣的人,實在是有點不正常。

但她沒覺得小寄居蟹是妖怪或是什麼的,反而很是為小寄居蟹擔憂,這下子,三公主肯定會把它砸個稀巴爛的。

馮女官此時才走上來,拿了一只金簪捏了個訣,拉住三公主瘋狂舞動的那只手道:“三公主殿下,讓奴婢來罷。”

說著便要把簪子插進小寄居蟹的那只鰲里面,撬開那鰲。

哪知那金簪剛插進小寄居蟹的鰲里面,三公主就慘叫了一聲,翻著白眼軟軟倒下,一股肉眼看得見的黑氣從小寄居蟹夾著的那指尖迅速順著她的手臂竄了上去,很快就蔓延到臉上,身上。

馮女官嚇得大驚失色,下手更猛更快,“啪嗒”一聲,小寄居蟹的鰲被她撬開,掉落在地,騰起一股輕霧就往外流星一般飛出去。

“兀那妖物!往哪里逃?”馮女官把三公主往仙娥身上一推,厲喝一聲就追了出去。

三公主出了大事,四公主也顧不上金縷衣了,把金縷衣遞給銀露拿著,她自己去照顧三公主。

也不知道那小寄居蟹到底用了什麼陰毒的招數,不過片刻功夫,三公主已經面色青灰,全身冰冷僵硬,只有進氣沒有出氣了。

仙娥們臉色大變,看來有妖物是真的,就是那古怪的小螃蟹在搗鬼。

就連銀露,也是嚇得瑟瑟發抖,恨不得把手里的金縷衣能扔多遠就扔多遠。

蘇綰越發地害怕起來,不管怎麼說,這小螃蟹是從她袖子里爬出來的,這下子,她更說不清了。

也不知道會不會給北辰星君惹多大的麻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10:52 PM

第三十一章 陰謀

眾人正亂作一團,突然有人來報:“天后娘娘駕到。”

接著十二個嬌美的仙娥當前引路,兩個神色肅穆的女官扶著一位看去也就二十來歲,雍容華貴,上穿日月山河襖,下系乾坤地理裙的美貌婦人進來。

眾人全都跪下行禮,也倒沒喊什麼“娘娘千歲”之類的,只是說了些吉祥話。

因為在這里,你要說恭賀某人千歲千千歲,那相當于委婉地咒人家早死。

蘇綰偷偷看了天后一眼,正好對上天后那冷冰不帶任何感情的目光掃過來,嚇得她背心涼幽幽的。

在她的印象中,所謂的天后,應該相當于王母之類的角色,都是大大的,陰險的壞人。

都是只顧自家好過,不管他人死活,自私自利,陰險卑鄙的人。

天后淡淡地掃視了殿內一眼,便已把眾人的百態記在了心里。

她緩緩走到三公主身邊坐下,拿起三公主的手腕號了號脈,又扒著三公主眼皮看了看,輕描淡寫地道:“死不了,就是中了點尋常的妖毒。”

一伸玉手,身邊伺候一個女官低頭俯身應了聲:“是。”便從袖子里取出一只玉瓶雙手奉上。

天后自玉瓶中倒出櫻桃籽大小的一粒淡綠色丸藥來,命人掰開三公主的嘴,給她壓在舌下,隨即起身凈手:“沒事了。睡一覺就好。”

果然三公主臉上的青灰色漸漸淡去,呼吸也綿長起來,眾人看向天后的眼神里頓時充滿了敬畏。

四公主將天后迎到正位上坐好,含著淚道:“多虧母后及時趕來,女兒已然亂了方寸。”

天后道:“很快你就要做東煌宮的主母,這麼點事就亂了方寸,可如何是好?該拿出魄力來的時候還是該拿出來。你念情是好事,但心軟無能卻不是好事!你姐姐不懂事,你怎能由著她胡鬧?”

四公主被她說得羞愧不已,只能訥訥地道:“女兒謹記母后的教誨。以后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

天后這才問:“剛才是怎麼回事?”

四公主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道:“馮女官去追那只妖蟹了,也不知能不能手到擒來。”

天后皺眉道:“把金縷衣取過來我看。”

蘇綰心里直打鼓,不曉得這天后要把她怎樣處置呢?

銀露猶疑道:“回娘娘的話,這金縷衣還未探明是好是歹,恐對娘娘不利。”

天后不悅,四公主忙道:“大膽!母后法力高強,又豈是一般的宵小魔物能動的?”

銀露忙跪下呈上金縷衣。

天后優雅地伸出手,準確無誤地一把扣上蘇綰右手的脈門,一陣淡淡的金光過后,眾人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只見金縷衣中,竟然呈現出一個淡淡的金色人影來。

蘇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正在驚疑不定,一股陰寒自她那被天后扣住的脈門處迅速蔓延至全身,冰寒刺骨,血流都幾乎停止了流動,凍得她的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起來。

這里除了天后之外,法力最高的就是四公主了,四公主看得分明,心中老大不忍,就想為金縷衣求情,剛動了動嘴唇,就被天后冷冷地橫過一眼,嚇得立時閉上了嘴。

什麼是絕望?

蘇綰此刻感覺到的就是絕望,你能很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每一寸血脈和肌肉慢慢地凍結僵硬,甚至能聽見那細微的“劈啪”之聲,你知道下一秒就是死亡,但你就是無計可施,不能反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逐步走向死亡。

蘇綰感覺自己的眼珠子都被凍住,不能轉動了。

她認命了,她錯了,她錯在不該把希望寄托在別人的身上,不該一遇到危險就指望北辰星君或是其他什麼人來救她。

以前她就知道,靠天靠地靠父母不如靠自己,但一來到這個陌生,截然不同的環境里,她意識到自己的軟弱,竟然就只想依附比自己強的人,雖然也想努力,卻是得過且過,不曾真正的努力過。

假如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願意付出一切得到北辰星君的那口仙氣,只要能變強,主動要也是可以的。

正當此時,先前擊退三公主的那股神秘的熾熱又自她的左手腕處突突地跳起來,很快順著她的左手蔓延上去,迎頭撞上了天后輸入的那股極度陰寒之氣,一冷一熱互相糾纏,一進一退,竟然是各各占據了半壁江山,互不相讓。

蘇綰只覺得乍冷乍熱,半邊身子熱得要融化,半邊身子凍得硬邦邦,當真是冰火兩重天,那種煎熬,她這一輩子都不想再來一次。

天后臉色一沉,輸入的冰寒之氣更加兇猛,哪里知道,那股莫名的熾熱之氣也越加兇猛,勢頭比先前還要壯了十分,一口咬住那股冰寒之氣,氣勢洶洶地反擊回去。

竟然將那冰寒之氣硬生生地逼回天后體內,凍得天后打了個冷戰。

“母后,您沒事吧?”

四公主正想借此機會勸說天后停手,天后卻倔強地咬著牙說:“我沒事,我倒要看看,這金縷衣的神通有多大!”

說著又加了十分力,同時她也感到,那股熾熱之氣也更強了,竟然是,她每加一份力,那熾熱之氣就漲二分!

可憐的蘇綰,連意識都沒了。

當她完全暈厥過去的時候,她的左手腕上青光大作,那股熾熱之氣帶著些許不耐煩,些許憤怒,不顧一切地瘋狂沖殺出去,席卷著她體內的冰寒之氣,氣勢洶洶地朝天后撲殺過去。

“啊呀!不好!母后快松手!”四公主眼疾手快,撲過去推天后,想將天后的手與金縷衣分開。

“走開!你找死麼?”天后袍袖一揮,將四公主掃開,硬生生地承受了這一擊。

她先前輸入到蘇綰體內的冰寒之氣此刻全都反噬回來,饒是她法力高強,也讓她暴露在外的肌膚都滲透出一層淡淡的白霜來。

她立時松開金縷衣,閉眼理氣,要化去這冰寒之氣。

蘇綰甫一離開天后的手就軟綿綿地委頓倒地。

殿內眾人都緊張地盯著天后,沒有人關心金縷衣的死活。

“呵呵,娘娘好手段!法力越發地高強了。也不知我這金縷衣何德何能,竟然勞動得娘娘如此大動干戈。”

隨著這不咸不淡的話語,北辰星君慢慢走進來,馮女官靜靜地跟在他身后,手里還托了一個反扣回來的茶盅。

北辰星君眼角掃到地上的蘇綰,瞳孔縮了縮,也不去扶她,反而坐到一旁翹起腿,命人給他端茶送水,好不悠閑自在。

天后長出一口氣,睜開眼,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一雙鳳目精光四射,不怒自威:“子韶,你來得正好。今日這事,你作何解釋?”

北辰星君笑道:“娘娘要子韶怎樣解釋?這金縷衣,我先前帶到沐德宮中向娘娘交旨時,娘娘是親自檢驗過的。”

天后不動聲色地道:“那就是說,這件事的緣由,子韶也是不知情的咯?”

不等北辰星君答話,她飛快地道:“這衣服上,附有妖物!先不說那用妖毒傷了三公主的妖蟹,就說這金縷衣上的這股熾熱之氣,沒有仙家的正氣,有的只是煞氣!”

北辰星君嘆了口氣:“娘娘莫非忘了,這件東西,曾在幾千年前大放異彩。沒有仙家的正氣,那是因為,它本來就是魔界之物。”

他走到蘇綰身邊,拉起她看似空無一物的左手腕,輕輕撫了撫,一串毫不起眼的烏木珠子赫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如意珠?”天后那幾乎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頓時裂開了一條縫,神色復雜地道:“竟然是如意珠?她怎麼會把這個東西給了你?”

北辰星君道:“不是給我。是給了這開了竅的小精怪。她根本不會用這東西,若非是有人苦苦相逼,她的生命受到威脅,這如意珠又怎會自動護主?”

如意珠,名如意,正是稱心如意,當主人遇到危險時,它會自動護主,受到的攻擊有多大,它反彈回去的威力就有多大。

某種程度上來說,三公主所受的傷,是她自己的大力金剛腳的力量反彈回去;

天后所受的傷,是她自己施加在蘇綰身上的冰寒之氣。

如果她們不傷害蘇綰,她們就不會受傷。

天后有些下不來臺,四公主聰明得很,立刻問北辰星君:“那大人可知那魔蟹是怎麼回事?”

北辰星君手一揮,馮女官立刻奉上那只倒扣的茶盅:“這東西身手敏捷,狡詐多端,法力不弱,若非星君大人幫忙,奴婢還拿不住這東西。”

說著捏了個訣,那茶盅頓時變得透明,可以看見那只寄居蟹在里面張牙舞爪,亂闖亂撞,偶爾一抬頭,猙獰可怖。

北辰星君淡淡地道:“這個東西,我可從來沒見過。誰知道是什麼時候鉆到金縷衣上的?三千多年了,那個地方也該緩過氣來吧?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嫁禍于人的好計謀。”

他認得這個東西就是他從滄溟之源的海灘上撿給蘇綰玩的那一只寄居蟹,但他是永遠都不會承認的。

他后面一句話提醒了天后,天后一豎眉:“來人!給我仔細搜查天宮,看到可疑的事物統統扣下!”

但凡有點腦筋,都會想到,北辰星君不會做這種惹禍上身的事。

難道,魔界又在蠢蠢欲動了?這其實是他們的一個陰謀?

蘇綰醒來時,她正躺在北辰星君的懷里。

她鼻子一酸:“你到哪里去了?”



第三十二章 脅迫

北辰星君給蘇綰理著頭發,輕聲說:“我被天帝喚去了,一時脫不開身。”

蘇綰默了默,“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他雖然許諾說要護得她周全,實際上,她以為,他並沒有這個義務。

她打量著周圍的環境,這是一間樸素的房間,不大,只有一榻、一桌、兩椅,窗子倒是很大,森森的綠色從窗外透進來,映襯得屋里多了幾分寒涼。

北辰星君抱著她半躺在榻上,她的身上還搭了床薄薄的云被。她在他懷里掙了掙:“這是哪里?”

他忙換了個讓她舒服些的姿勢:“是天宮里的一間小宮室。很僻靜,不會有人來打擾,天后讓我帶你來這里療傷。本來我就在附近的二皇子的宮室里,片刻就可以到這里的,但沒想到,天帝會讓人來召我,我不能推……我一聽到消息就立刻趕來了。”

“那只小寄居蟹呢?”蘇綰靜靜地聽他說完,沒有作任何表示。

她心里想的是,他說謊,他根本不是立刻趕來,他還在途中幫馮女官抓小寄居蟹來著,他主要是為了洗清他自己身上的嫌疑,她是次要的。

北辰星君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看著她:“你在怨恨我來晚了?”

“沒有。”蘇綰想,她真的沒有怨恨他,要怨她也是該怨三公主和天后才對。

“我在想,在這些仙人的眼里,器物修成的精怪和小仙就是天生低人一等,可以隨意打殺的?”

如果不是這樣,明珠也不會被東海龍王氣成那個樣子吧?

北辰星君似有些怔然:“這世上的事,向來沒有公平可言。人心,從來是最難測的。”

他笑了笑,不再和她解釋,而是換了個話題:“蘇綰,今天的事情,你有什麼收獲?”

“收獲?”蘇綰一愣,隨即自嘲地笑:“就是知道了生與死不過只有一線之隔。雖然死過一次,但真到了又要死的時候,我才發現第二次死也沒那麼容易。”

不怕死,更多的原因是因為不知道死亡的滋味。

“其他的就沒有了?”他把她的頭發細細編成了辮子。

當然還有,那就是,她最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麼人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不過蘇綰沒有膽子把這話說出來,她只是瞇縫著眼假裝累了。

北辰星君帶了點勉強的笑容:“你不知道吧,你因禍得福,七經八脈都被打通了。也就是說,以后你修煉的時候,可以事半功倍。天后為了表示歉意,給了你一粒金丹,稍后我化給你服下,你很快就活蹦亂跳了。”

“是為了不耽誤四公主的婚事吧?”蘇綰翻了個身,把頭發從他手里滑出來:“我運氣還算好,也多虧了那串如意珠,要是有機會,我一定要好生謝謝栗姑才是。”

她的語氣里有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對他的怨懟。

“四公主和東煌星君的這場婚事,對天界來說,至關重要。要不然,這金丹也沒那麼容易得到。”

北辰星君低聲道:“如意珠……法寶自然有它的好處,但假如你當時身無長物,一件保命的法寶都沒有,你該怎麼辦?你應該好好想想這個問題。”

蘇綰沒有回答,怎麼辦?她就等著死唄。

怎麼想?自己沒有實力,逃得過一時逃不過一世。

北辰星君嘆了口氣,正色道:“蘇綰,你要記住,這天上,實力強卻被壓到最底層的人比比皆是,因為一個人是打不過一幫人的。而身居高位,活得最好的,就沒幾個有真本事的。況且,修仙也需要天賦,不是你付出了就能得到。你要學會善于利用自身優勢,才能趨吉避禍。”

一股莫名的邪火從蘇綰心頭猛然躥起來,她就是個廢柴,她就是不懂得這天上的這些鬼事。

他不問她疼不疼,反而怪她不會趨吉避禍。

如果他肯真心教她修煉,給她一口仙氣,她就是打不贏三公主和天后,她也能扛得住點是不是?

蘇綰閉了閉眼,壓下火氣,僵著身子說:“謝謝大人,我受教了,以后我會盡量讓自己更禁得住打,讓自己更聰明一點。”

北辰星君看著她撅起的嘴和僵硬的背,無聲地嘆了口氣,眼里一片茫然。

有人從外面呵呵笑著走進來:“子韶,你為什麼不和她說真話?不安慰,不體貼,一來就講道理。這麼多年,這個脾氣還是不改,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這麼多年,你喜歡亂闖人家屋子的脾氣還是不改,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北辰星君回了來人同樣一句話。

這個人一進來,蘇綰就感覺到北辰星君大腿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她好奇地回頭,只見一個著珍珠灰長袍,戴玉冠,中等身材,斯文秀氣的瘦弱年輕男子笑盈盈地望著她擠眼睛,見她望來,自我介紹:“大家都叫我段段,蘇蘇你好。”

盡管這個人進來都不肯敲門,但他的樣子就是一點都不討人厭,蘇綰便對著他笑了笑:“你好,段……段。”

北辰星君面無表情,假裝無意地一揮袍袖,用袖子蓋住了蘇綰的頭臉:“南瑤星君,你到底有什麼事?說完就快走,不要影響我給她療傷。四公主還等著試妝呢。”

這就是南瑤星君?

蘇綰便覺得剛才匆匆一瞥沒有看清楚,她剛伸手去拉北辰星君的袖子,北辰星君便不耐煩地壓住她的手,把榻上那床薄云被拉上來蓋住她:“睡你的覺,不要多管閑事,你不是不舒服嗎?”

“子韶,你越發忠心了。蘇蘇都成了這個樣子,你還記掛著四公主的婚事。”

南瑤星君哂笑著:“你要我和你說多少回?你這個脾氣不討女孩子們的歡心。你對她好,也要她知道才行。一貫這樣想當然,一貫這樣霸道,一貫做個悶葫蘆,沒人會喜歡。”

北辰星君垂著眼不吭氣。

南瑤星君湊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你瞞得過天后和那位草包公主,瞞不過我。那串珠子如意不假,但卻是如了你的意吧?那股熾熱之氣,是你的,是你遙控催動的,是不是?你既然做了,為什麼不敢承認?”

北辰星君還是不吭氣,只把蘇綰的被子捂得更嚴實了。

南瑤星君繼續道:“你是不是以為,你這次做得很好,又保住了她,又撇清了你自己?她們一家自以為自己做得好,一個去打殺出氣,一個去救場斬草除根,一個調虎離山,卻沒想到,你才是謀算最深的那一個。”

北辰星君冷笑:“你還是喜歡躲在暗處窺探人,揣測人。真不愧是做老鼠出身的。”

“這本來就是我的長處。如果我不是做老鼠出身的,我又如何能輕易打聽得你的事情,又能靠近這房間而不讓你發現?你猜,這回我要拿這件事威脅你幫我做什麼?”南瑤星君並不生氣。

“一切都只是你憑空猜測罷了,你什麼事都不要想讓我幫你做。你走不走?不走我走。”北辰星君欲彎腰抱起蘇綰。

南瑤星君呵呵一笑,攔住他:“我走,我走。最后說一句,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我讓天后知道,傷了她和三公主的那股熾熱之力,是你干的;你為了這件小小的金縷衣,殫精竭慮,耍了無數的心機和手段。你覺得,下一次,她們還會不會留機會給這縷小小的精魂?我說你也是,真要是不願意,也別給三公主這個借口啊。你要像我一樣,她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你其實是害怕她們把三公主嫁給你吧?”

北辰星君涼涼地說,休想我上你的當,我又不是沒吃過虧。

我說你不願意娶三公主也就罷了,何必嫁禍于我?

你如果真要這樣干,你便去,你有本事誣陷,我便有本事脫身,看看到最后誰更不要臉。

“相比較而言,三公主可是更願意嫁給你哦,要不然她也不會在兩千年前一怒之下火燒北辰宮,砍殺你身邊的仙娥了。我聽說,你的幽篁宮,現在也不敢讓尋常仙娥進去?”

南瑤星君笑得賊兮兮的:“子韶,現在東煌那里也被他們塞了個女兒去,只剩下我們倆和聖靈了。聖靈是不會娶妻的,所以他們斷然不會放過我們倆。我實不甘心被他們操控,我們聯手如何?”

北辰星君沉默不語。

南瑤星君摸了摸鼻子:“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來找我。”又對蘇綰揮揮手:“蘇蘇,我走了。”

他已走到門口,北辰星君突然道:“那個東西,通古預今的那個東西,到底是怎麼回事?誰都認不出來,為什麼你就認得出來?當年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

南瑤星君笑笑:“你如果想知道,四公主大婚時,你來找我。我們借東煌的地盤淺酌幾杯。”

蘇綰聽得門響,一把拉開北辰星君的袖子,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看向他,北辰星君的臉色有些不自然:“看什麼看?我臉上有花?”

蘇綰問他:“他說的都是真的?”

北辰星君用手蓋上她的眼:“都是假的,他就愛亂說。如果以后你遇上他,他的話,你十句只能信半句,不,半句都不能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11:02 PM

第三十三章 借東風

蘇綰拉開北辰星君的手,一本正經地說:“我以為,大人應該把有些事情告訴我,也好讓我知道,哪些人可以靠近,哪些人要躲避。”

按剛才南瑤星君的說法,這其中有隱情,不只是她看見的那麼簡單。

北辰星君皺了皺眉頭:“你還虛著,稍后再說。但是你要記著,我從來沒有想要傷害你。”

他后面一句話說得有點拗口,但是表情很認真。

蘇綰給了他一個微笑表示相信他,隨即提起她的那粒金丹:“不是說給了我一粒金丹嗎?你說你化給我吃,可我不能吃東西啊。”

北辰星君見她肯望著他笑,表情柔和了不少,聽她有此一問,便壞笑起來:“我的口水,你還是能吃一點的。”

蘇綰沒有像往常那樣被占便宜后的不高興,她只是低下頭不說話。

她甚至在想,要他一口仙氣,那麼這口仙氣是口對口渡給她呢?

還是會通過另外一種方式?口對口?

不對,那明珠豈不是和他口對口了?她忍不住嫌棄的摸了摸嘴唇。

一只手突然扶著她的后腦勺,她還沒反應過來,北辰星君溫熱的唇已經落到她的唇上,只是蜻蜓點水般的一點,他便已飛快地松開了她。

蘇綰好后悔,她為什麼沒有抓住這個機會?不管是不是口對口,她都應該試一試才對。

但機會稍縱即逝,錯過了就抓不回來,叫她主動湊上去,她還是沒那勇氣的。

北辰星君就像偷了腥的貓,笑著把那粒金丹扔進了嘴里。

蘇綰既緊張又有點竊喜,他把金丹喂進了嘴里,那是不是意味著,她還有機會?

她不敢抬頭,只怕眼里的激動會被他看出來,只好低著頭裝不知道,吃藥麼,啥稀奇古怪的東西會沒有?

想當初西游記里面,有個國王要吃藥,要用無根水,還是用龍王的鼻涕來做的呢,她今天用的可是帥哥的口水……

“蘇綰,來吃藥。”北辰星君的聲音聽上去比平常還要沙啞了幾分。

蘇綰垂著眼,“怎麼吃?”

“當然是我喂你。我的口水,趕得上最好的固本培元的藥。”他重重地強調著“我的口水”幾個字。

接著蘇綰就感覺到他的手扶上了她的肩頭,他溫熱的氣息也吹到了她的臉上,她忙不迭地閉上了眼,以免在他吻下來的時候,她會控制不住表情。

一秒,兩秒,三秒,半分鐘過去,她也沒等到他有下一步的行動。

蘇綰狐疑的從眼縫里看他到底在干什麼,卻只看見他閉著眼,扶在她肩頭上的兩只手周圍浮動著一層肉眼看得見的淡淡白霧,盤旋在她的肩頭,似乎要找個入口鉆進去。

蘇綰這才明白,這就是他所謂的化了金丹喂給她吃的方式。

可惡的人,還非哄她說是吃他的口水。

“閉眼,調息,摒棄雜念,守住丹田,讓藥力順著你的奇經八脈行走一遍。”

北辰星君雖然不曾睜眼,卻似能看清楚她的一舉一動。

蘇綰連忙斂了心神,按他說的做。

白霧沁入的那種感覺很神奇,就像輸液的時候,你能很清楚地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液體順著你的靜脈游走到全身;

也有點像拔牙時,在口腔注射麻藥,很清晰地感覺到冰冷的一點從牙腔順著的神經迅速蔓延到臉部,再到腦部……

唯一不同的一點是,她體內的這股力量,不是冰冷刺骨的,而是暖洋洋的。

兩人屏聲靜氣,一動不動,直到月上中天,還是保持著同樣一個姿勢。

窗外婆娑的樹影里,有個身影晃了晃,隨即迅速離去。

北辰星君迅速睜開眼,掃了一眼,不動聲色地又閉上了眼。

下半夜,蘇綰漸漸地感覺到,她全身就像一個大火爐,熱得發燙,有種蓬勃的力量似乎要沖開她的經脈和肌肉,瘋狂地往外沖,脹得她全身的經脈都似乎要爆裂了。

她心慌起來,越是心慌,這股力量越是不受控制。

她感覺到,她的太陽穴在突突亂跳,心也在狂跳。

“蘇綰,放松,不要怕,有我在,只是金丹的藥力太猛,你太弱了才會這樣,我會替你中和藥效。注意了,跟著我走,不要跟丟。”北辰星君的聲音平靜溫和,蘇綰的心情由不得平靜了許多。

隨即一股清涼之氣從他的右手傳來,蘇綰連忙催動真氣跟著這股清涼之氣行走,果然那種熾熱暴虐的力量漸漸平復下來。

她忘記了周遭的一切,一心只是歡快地跟著這股清涼之氣奔跑,仿佛很多年前,她就是這樣暢快而歡樂地跟著它跑的。

這段路,熟悉而又漫長。

窗外第一聲晨鐘響起,預示著天宮繁忙的一天即將開始,蘇綰神清氣爽地睜開了眼。

第一眼,她就看見了跪坐在窗邊,看著窗外的森森綠影發呆的北辰星君。

北辰星君聽到她的響動,回過頭望著她微微一笑:“醒了?沒有不舒服了吧?你試試,丹田不是空的了吧?”

他的臉在晨光里閃著白玉一樣的光芒,一雙眼角微微上挑的美眸黑幽幽的,眉間似乎含著無數的愁苦和疲憊。

蘇綰凝神一試,果然腹間有一股熱流,可以隨心游走。

便帶了些驚喜:“謝謝大人鼎力相助。”

北辰星君嘆了口氣,沒有說話,愁苦之色更加濃厚。

蘇綰小心地打量著他的臉色,她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北辰星君,他在她的面前,向來都是精神抖擻,神采飛揚的。

難道是因為他整夜為她療傷化藥,所以累了?

于是蘇綰大方地讓出榻來:“大人一定很累吧?您休息一下。”

北辰星君看了她一眼:“你這次還算有點良心。我是真的有點累了。”

他大喇喇地躺下,霸道地把頭枕在她的大腿上,剛才那個疲憊愁苦的人仿佛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似乎他總愛說她沒良心,她真的表現得很沒良心嗎?

蘇綰晃晃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閑扯:“我體內那股熾熱之氣真的是大人催動的?南瑤星君說,她們一家自以為自己做得好,一個去打殺出氣,一個去救場斬草除根,一個調虎離山,卻沒想到,你才是謀算最深的那一個。這是怎麼說?”

北辰星君閉著眼道:“這意思就是說,她們總想害你,而我不想她們害你。”

蘇綰翻了個白眼,她又不是白癡,自然知道這話的意思,她問的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北辰星君很明顯的不願意多說:“你只要知道,外人不可輕信,就可以了。”

蘇綰知道從他這里再不可能問出什麼來,只好放棄。

太陽剛爬上樹梢,就有人來敲門,女子柔柔的聲音響起:“星君大人起身了麼?奴婢是沐德宮里的。”

北辰星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捂著耳朵翻了個身,把臉側向里。

門外的女子又不急不緩地輕聲說了一遍。

蘇綰只好跳下榻去開門。

兩個美貌的彩衣仙娥垂著頭立在門外,剛見門開,就齊齊行了個禮:“奴婢見過大人,天后娘娘讓奴婢來替她瞧瞧,金縷衣,可好些了麼?”

蘇綰不知該怎樣回答,便側身讓她們進屋。

一個紫衣仙娥抬眼看了蘇綰一眼,眼里露出驚訝來,另一個黃衣的則瞟向里面的北辰星君,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北辰星君已經坐起身來,下了榻:“已然大好了,請仙娥替我向天后娘娘致謝,多謝娘娘的金丹妙藥。稍后我就帶她去流芳殿,不會誤了大事。”

黃衣仙娥道:“是,大人。天后娘娘說,今日她會親自替公主殿下定妝,昨日出現的妖蟹一事還等大人與二皇子殿下定奪。二皇子在紫星閣等候大人。”

這就是說,不要北辰星君在一旁嘛。

蘇綰眼巴巴地看著北辰星君,希望他說他會陪著她,北辰星君淡淡地點頭:知道了,你們先退下吧。

黃衣仙娥不想走,猶猶豫豫地看著蘇綰,剛才天后娘娘是吩咐她們兩個直接把金縷衣帶過去的。

看北辰星君這個模樣,竟然還是要親自送過去。

北辰星君卻已當著她們的面把門關上了。

紫衣仙娥拉拉黃衣仙娥的袖子:“我們先去回話吧。想來娘娘也不會怪責我們的。”

北辰星君伸了個懶腰:“蘇綰,我親自送你過去。”

蘇綰低著頭撅著嘴僵著脖子不吭氣,說她不害怕,那是假的。

昨天的事情要是再來上一次,她就算是沒被弄死也會被痛死,她的痛覺神經一向非常發達。

北辰星君倒沒嫌她煩,他拉著她的左手低聲道:“這一次,沒人敢動你了。我親自把你交給天后,你放心,在這個當口,她不敢有其他的想法。”

蘇綰想說,我還真不放心。

你上次不就作了保證嗎?我還不是一樣的吃虧。

北辰星君垂著眼想了一想,袖子一拂,蘇綰的面前立刻出現了一面鏡子,他把她拉過去立在鏡子前:“你看,嘴巴都翹得可以掛水桶了。”

他騙人,她明明照鏡子只看得見衣服,看不見頭臉手的,蘇綰不肯抬頭,他硬生生地抬起她的下巴:“你看呀。”

看著鏡子里的人清晰的面容,蘇綰終于笑了起來,她開心地摸著自己的臉:“怎麼會這樣?”

北辰星君淡淡地道:“天后發出的那股冰寒之氣,有種本事,就是能幫散魂凝形。所以這一次,你是真正的因禍得福。否則,你就是再修煉上千年,也不過就是得到這麼一點收獲而已。開心了?我送你過去。”

蘇綰揪住他的袖子:“你們會把那小寄居蟹怎樣?它真的是妖嗎?”



第三十四章 這只精靈有點傻

北辰星君知道蘇綰的想法,她大概是覺得小寄居蟹替她出了一口惡氣,算是幫了她,她也應該幫幫小寄居蟹才是。

但實際上,無論如何,小寄居蟹都是不可能存活下來的。

他很嚴肅地告訴蘇綰:“它一直都藏得那樣深,為什麼專挑那個時候來傷三公主?表面上看,它是幫了你,實際上,它卻是間接地害了你,差點讓你我都說不清道不明。這件事情蹊蹺得很,你不要管,問都不要多問,如果有人問你,你就說你什麼都不知道。明白嗎?”

蘇綰點頭,這里的這些事情可比她當初在工作中遇到的那些爭斗復雜多了,到處都是陰謀,到處都殺人于無形。

她的腦子似乎有點不夠用,果然她當初只能做個拼死拼活保住飯碗的小白領,而沒能做成高級白領是有一定道理的。

這一次,北辰星君沒再把蘇綰疊起來裝入盒內,而是把她當個正常人帶了出去。

他已經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蘇綰,你會不會裝傻?”

“吖?”蘇綰傻傻地看著他,倒把他逗笑了:“就是這個樣子,她們問你什麼,你都裝傻,能不回答就不要回答。”

蘇綰笑了。

精明她是扮不來的,因為這里全都是活了幾千年的老妖精,她和他們比較起來就是一小白,所以她就干脆做個憨小白好了。

這世界上,有兩種人活得最好,一種是真正聰明的人,一種就是傻子。

她不是真正聰明的人,甚至連聰明人都算不上,她就做個傻子好了。

一樣都是為了生存,只要自己感覺好,不覺得委屈,別人的眼光只是個屁。

她首先要學會的,就是如何在低頭的時候做得心安理得。

蘇綰決定,今后她在面對這些千年老妖的時候,就做一個傻子。

她跟著北辰星君到了流芳殿外,四公主親自迎了出來,她驚訝地看了蘇綰一眼,隨即笑道:“金縷衣也是個美人兒呢。”

蘇綰有些汗顏,她的確不難看,但和這些天宮里的仙女們比起來,她就像地里的蘿卜白菜那樣普通。

北辰星君瞟了她一眼,她就對著四公主傻乎乎地露出一個笑來,心里卻在想,四公主要把她這個人形怪物穿上身,難道就不難過麼?

北辰星君笑道:“我給她起了個名,叫蘇綰。”說著他看了蘇綰一眼。

蘇綰沒有任何表情,很好地詮釋了呆字是怎麼寫的。

她的名字是她爺爺起的,但他既然要說是他起的,那就算是他起的吧,反正他比她的爺爺的爺爺年齡還要大上很多倍。

四公主低聲道:“星君,昨天的事情,實在對不住。說到底,也是我無能。”

北辰星君給了她一個了然的笑容,四公主總算松了口氣,轉身親熱地拉起蘇綰的手:“也算是因禍得福。”

蘇綰只是望著她笑。

四公主掩口輕笑:“好憨厚的孩子。”

北辰星君道:“那是,剛開了竅,什麼都不懂。”說著把蘇綰交與四公主,他自己告辭而去。

四公主見蘇綰眼巴巴地看著北辰星君的背影,眼圈都似要紅了,而北辰星君卻是頭也不回,眨眼就不見了影蹤,溫柔地摸摸她的手:“不要怕,有我在呢。”

討厭的三公主今天不在,只有永遠都高貴冷艷的天后高高在上。

她看見已經完全凝聚了人形的金縷衣,高貴典雅的表情不見任何松動,只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光。

她笑得非常溫和慈愛:“這孩子是個有福的。”完全不同于昨天的橫眉冷對。

四公主連忙推了蘇綰一把:“給娘娘行禮呀。”

蘇綰只好學著其他人勞駕了自己的膝蓋一把,傻笑著,一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的樣子。

天后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一遍,嘆了口氣:“才剛開竅,還不會說話呢吧?”

蘇綰“吖”了一聲,好奇地看著天后:“才剛開竅,還不會說話呢吧?”

天后和四公主對視一眼,笑起來:“真是個傻孩子。”

見天后和公主開懷大笑,其他女官和仙娥們也都配合地假笑起來。

蘇綰的臉上更是堆滿了不明所以的笑容。她們母女總叫她為孩子,算起年齡來,她也當得。

四公主不失時機地說:“母后,星君說要謝過您的金丹呢。他才給這孩子起了個名兒,叫蘇綰。”

“蘇綰?”天后低低地喚了她一聲。

蘇綰這回沒裝傻,抬起一雙亮亮的眼睛殷切的看著天后,她想,那小狗見了肉骨頭的時候,貌似都是用這種表情,這種眼神的吧?

天后果然對這樣的金縷衣很滿意,她愜意地往椅子背上一靠,道:“時間不早了,四丫頭你這就去換裝吧?”

四公主親熱地帶著蘇綰去了屏風后,“蘇綰,把你的身形收了吧?”

蘇綰頓時滿頭大汗,她知道四公主的意思,是要她把她的身形掩了。

四公主要的是一件純粹的金縷衣,而不是和她爭衣服穿。

要命的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北辰星君沒教過她。

她的倉皇無助在四公主的眼里顯得格外可愛,四公主甚至忘形地笑著捏了她的臉蛋一把:“不知道該怎麼做?”又回頭對身邊的銀露道:“到底是化形太快了,還什麼都不懂呢。”

銀露答道:“那是,要奴婢說,她也算是有福氣,如若不是有娘娘賜的那粒金丹,她就算是再修千年,也不過如此而已。”

四公主點頭:“可惜是揠苗助長,她固然得了人身,卻也只是懵懂不知事。”

她一雙好看的杏核眼溫柔的望著蘇綰:“好孩子,不要怕,我來教你。你只需凝神默念,就可以了。”

蘇綰連忙按四公主說的做,不知是不是她心思不純,雜念太多,她默念了幾次也不曾成功,嚇得她緊張兮兮的看著四公主。心頭暗恨自己果然就是根廢柴。

銀露笑道:“傻得夠可以的,難怪得星君大人昨天也不見怎麼生氣。難不成星君大人還想讓金縷衣開第三次竅?”

蘇綰的眼里就流露出悲傷和惶然來,垂著頭緊緊抓住了四公主的袖子。

四公主果然不忍心,怒斥道:“說什麼呢?這話也是你說得的?”

“殿下息怒,奴婢知錯。”銀露連忙卑躬屈膝,退了兩步立到角落里。

四公主拍著蘇綰的背心,柔聲哄她:“好孩子,不要怕,閉上眼,重新來。”

蘇綰依她所言,不過一瞬,就聽見四公主笑道:“成功了,你好厲害。”

她再睜眼,一切照舊,只是此次不同以往,她看不到自己的手了。

四公主一臉的溫柔和喜悅,真心實意地看著她笑。

蘇綰不禁想,四公主將來一定是個很溫柔很善良的母親吧?

東煌星君娶她,恐怕也不是真的像南瑤星君所說的那般,是被逼的。

要不然,他應該也可以像北辰星君和南瑤星君那樣斷然拒絕,花樣百出。

蘇綰覺得此次,自己就像一個旁觀者,看著四公主披上金縷衣,眉目靈動,興高采烈地在鏡子前轉來轉去,她卻沒有那次被十一公主穿上后,靈魂契合的感覺。

馮女官悄無聲息地走進來:“殿下,娘娘問您,衣服可換好了?”

四公主興奮地說:“好了,好了,我歡喜太過,竟然忘了母后還在外候著呢,真是罪過。”

說著牽起裙子走了出去,害羞的在天后面前停下,低聲叫了句:“母后。”

天后的眼里滿是贊賞和疼愛,脫去了天后的光環和責任,她也不過就是一個普通母親,希望兒女幸福,看到自己的女兒綻放出鮮花一樣的美麗,她也是喜不自禁的。

“裙裾可以再長一點,顏色再紅一些,這里的流云紋可以再精致一點,腰封再寬一些,衣領再大一點。”

天后不停地提出要求,但四公主身上的那件據說如意隨心的金縷衣卻只是偶爾抽抽,不見任何實質性的變化。

“這是怎麼回事?”天后的臉色不好看了。

四公主笑道:“母后別急,大概是蘇綰還不懂得怎麼變化吧。給她點時間。”

四公主說對了,蘇綰此時正急得滿頭暴汗,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以為這東西,如意隨心,如的是穿衣之人的意,隨的是穿衣之人的心,誰知道竟然會和她有關系?

她其實也沒想錯,但那是在她還不能收身之前,現在她其實已經對這衣服有了控制力,只是還說不上熟練而已。

“蘇綰,乖孩子,不要怕,就像我先前說的那樣做。”四公主實在是很耐心。

天后的眼里閃過一絲鄙夷,北辰星君忙活了幾千年,就想讓這金縷衣二次開竅。

如他所願,這金縷衣的確是又開了竅,但可惜,卻是這樣一個蠢貨,和當年的金縷衣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根本不能比。

早知道如此,昨天她和三公主也不用花那麼大的心思,一心就想趁早把金縷衣的這縷小精魂給滅了。

結果吃了這麼大的虧,得罪了北辰星君不為其說,還害得三公主到現在都沒爬起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11:13 PM

第三十五章逆天?

雖然費了很多力,但蘇綰最終還是達成了四公主和天后的願望,變出了她們想要的樣式。

蘇綰看著妝扮完畢,變了個人似的四公主,不由大為感嘆,果然是人要衣裝,本來四公主的面貌是屬于那種溫柔恬淡型的,沒有三公主那樣明艷奪目,但此刻,金縷衣給她平添了幾分明艷之后,竟然把三公主硬生生比下去了。

其他人也都看出了這個變化,看向金縷衣的目光便都多了幾分熾熱。

就算是天后,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在眾仙女的虎視眈眈中,蘇綰的腦子里蹦出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句話來,她想起了那次龍宮歷險記,小小的烏賊精也想偷取金縷衣,更何論是其他的人呢?

四公主的妝容總算是定了下來,天后擺駕還宮,四公主換回了平常衣服,眉眼彎彎的對蘇綰說:“蘇綰,你可記清了這衣服的款式?”不見蘇綰回答,但見金縷衣皺了又皺。

銀露附在四公主的耳邊輕聲說了句:“殿下,依奴婢看,您還是交代它,讓它這幾日都維持這個樣子算了,省得到時候出丑,大家伙兒在這里急死,它卻半日都變不好。”

四公主深以為然,畢竟這個小精怪的笨是有目共睹的,她和氣地對蘇綰道:“這樣好了,你就維持這個樣子,直到我的大婚典禮結束為止,好不好?”

蘇綰沒有回答,是因為她正聚精會神地想讓自己恢復先前的人形。

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見動靜,她心里那個怨念糾結啊。

四公主等了一會不見動靜,奇怪地摸了摸金縷衣的袖子:你怎麼啦?為什麼不說話?你變回人身吧?

還是沒動靜。

銀露低笑道:“殿下,想來是它不知道該怎麼變回來了,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您的話,事起突然,星君大人還來不及調教它呢。”

她就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笨的精怪。要說這器物開竅之后,都是神形一體,形隨心動的,從來沒有過例外。

只有今日這個金縷衣的小精怪,連怎麼使用本體都不知道,可真的是奇了怪了。

銀露想到的,四公主也想到了,她不禁嘆了口氣:“果然是逆天而行不得善終。”

察覺到這個話題可能與自己有關,蘇綰立刻豎起耳朵聽。

銀露不明白,因四公主也認為蘇綰什麼都不懂,便也沒有刻意回避,低聲道:“這世間萬物,只有一次生機。凡人若是死了,他的魂魄便會輪回入下一世,重新得到一個肉身,死亡的同時,也就意味著新生,他還是他,只是表像記憶不同而已。若是魂飛魄散,不能輪回,這世間便再無此人。

我們仙家講究的,也是形滅神不滅,只是中間省去了輪回遺忘這一遭。

所以就算是被毀了肉身,只要魂魄還全,便可以重新修煉肉身,他還是他,里外皆是;

可魂魄若是散了,就是真的死了。

同理,世間諸妖精怪皆如此,那極少數運氣好,福澤深厚,得了天緣的,吸收了天地日月精華,有了靈識,開了竅,有了精魂,得了修成人身,成妖,成仙,或是墮入輪回道的機會,這魂魄,也只有一個,若是魂飛魄散,就是真的死了,從來沒有再活一次的道理。

你見過一棵花草真正死亡之后,又重新活過來的麼?”

四公主頓住,看了金縷衣一眼,緩緩說道:“這不是逆天是什麼?逆天之事,既然是逆天,必然得付出代價。就像是一個人命里無子,他偏要去硬求來,這孩子若不是帶了殘疾,就是家中有人的福澤被奪,一取一舍之間,自有定然。”

銀露便明白了四公主的意思,當年金縷衣元神盡毀,原身也被毀得七七八八,就算是北辰星君拼盡心力,將這金縷衣修補完善,但也就是徹徹底底的死物一件,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已經死去的金縷衣的魂魄重活一次。

但現在金縷衣卻二次開了竅,那不是逆天而行又是什麼?

所以,金縷衣二次開竅得來的這縷小精魂,先天帶了殘疾,先天癡傻,便是想得通的了。

銀露嘆了口氣:“這寶貝真是可惜了。”好不好的一件寶貝,卻被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癡傻小精怪控制了,還不如原來的死物呢,這東西是真的毀了。

蘇綰苦笑了一下,這主仆二人是在說,因為她是個逆天得來的,所以她就是一個先天癡傻兒,不,先天癡傻妖,她糟蹋了這件金縷衣。

不過也是哦,她的確是糟蹋了這金縷衣,好好一件天衣,給她弄成這不死不活的模樣,也不知北辰星君知道后,會氣成什麼樣子?

會不會嫌她丟臉?蘇綰厚臉皮的想,反正她丟臉的次數已經夠多了,也不缺這一回。

四公主疲倦了,也就放棄了幫蘇綰重新變回人形的念頭,她想著,讓金縷衣老老實實地掛在那里也不錯,若是變成了人形,指不定還會不知事的亂跑呢。

再有就是,后天就是正日子,已經有客人來了,明天天宮就會正式開宴待客,她要應付的人和事也極多,得養足精神才行,總哄著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子,也挺累人的。

于是蘇綰便被掛上了衣架,送入后殿之中四公主的床榻旁,控制在四公主一睜眼就可以看見並摸到的范圍內,平時就由天后派來的四個法力最高的女官看管著,不要說是毛賊奸細之類的,就是蚊子也別想飛進來。

蘇綰突然覺得,她還是繼續保持這個樣子的好,成了人形,就必須面對人要面對的一切復雜事物。

裝傻賣癡也好,虛與委蛇也好,都是需要精力和智慧的。

她此刻才算是明白了當初北辰星君和她說的,做一件衣服,不用操心所有的事,隨心所欲看大戲的那種心情。

暮鐘響起時,蘇綰緩緩睜開眼,她已經把玄清心經的首章練了一遍,又把北辰星君教給她的心法也順帶練了一遍。

她以為北辰星君會在天黑之前來看看她,她有好多問題要問他,但她一直等到四公主上床睡覺,也沒等到北辰星君來。

大約是換了新環境和身邊人的緣故,也有可能是因為很久沒被掛到衣架上的緣故,蘇綰第一次失眠了。

她無聊地望著周圍,昏暗的珠光下,四公主睡在鮫紗帳里,連身都不翻一個,呼吸聲更是清淺得幾乎聽不見,睡相不是一般的好。

而周圍環繞的眾仙娥和女官們,更是微垂著眼,屏聲靜氣,各司其職,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

這些人,沒有什麼可看之處,蘇綰無聊地把目光投向那道幾乎占了半面墻的巨大窗子,月亮冷冰冰地掛在天際,大得一點都不真實,就像個假的。

蘇綰就想,也不知道這個天界有沒有月宮?有沒有嫦娥?

改天她一定要纏著北辰星君滿足她的這個願望,這樣她就算是重新做了凡人,她也有可以吹噓的。

她就沒想過,做了凡人和人家吹噓這個,人家會不會當她有病?

咦?蘇綰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連看了三眼之后,才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她沒有看錯。

圓圓的月亮上,先是出現了一個小黑點,小黑點漸漸變大,漸漸變成一個衣袂飄飛的人形生物,為什麼說是人形生物呢?因為有了人形,不見得就是人,也有可能是什麼花花草草,精精怪怪的。

人形生物越飛越近,最終瀟灑地落在了四公主的窗臺上,帶著一臉人畜無害的微笑,旁若無人,如入無人之境,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四公主的寢宮,站在了蘇綰的面前。

不是那穿珍珠灰袍子的,據說是老鼠變的南瑤星君,又是誰?

他的手在蘇綰的額頭上一點,蘇綰就打了個冷噤,恢復了人身。

“小蘇蘇,想我了沒有?”

蘇綰被他這身小蘇蘇弄得又打了個冷噤,她瞟了周圍的仙娥和女官一眼,只見一個個都和睜眼瞎似的,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不知道。

她這才想起此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北辰星君所呆的屋子里,溜進這四公主的流芳殿,更是小菜一碟。

但這是人家的閨房,他也太不計較了。

“你記不得我了?我是段段啊?”

南瑤星君作悲傷捧心狀,斜著眼睛望著她:“你怎麼能忘記我呢?你可知,自離開你以后,你的音容笑貌就無時無刻不浮現在我面前?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蘇綰怎麼聽都覺得他這話和那個“某某人死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一直浮現在我眼前”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靜靜地看著他表演,等待他說出來意。

想來,南瑤星君同為星君之一,也是個大忙人,不會無聊到半夜三更闖公主的寢宮,只是為了對著她表演哀怨的。

南瑤星君見他說了這半日,蘇綰都沒反應,甚至連一個字都沒吐,一個驚訝的表情都沒有,只好挫敗地道:“你好歹尖叫一聲麼?”



第三十六章 挑撥

南瑤星君輕佻的在蘇綰的脖子里吹了一口氣:“我有一個非常精彩的故事,你想不想聽?”

蘇綰反感地縮了縮脖子,這些男仙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聽不聽的,輪得到她說話嗎?

見她對自己的調戲面無表情,沉默不語,南瑤星君大感無趣:“別看你現在沒感覺,我打賭,只需要我起個頭,你必定會拉著我求我說給你聽。”

他斜瞟著蘇綰:“這是個關于一件想修仙的衣服和一個不希望自己的寶貝修煉大成的男人的故事。”

蘇綰動了心。

如果北辰星君不曾警告過她,不能相信南瑤星君的任何一句話,她還沒有這麼想聽,偏偏他鄭重其事地警告了她,她恰恰就想聽了。

但她仍然是那副沉默的樣子,她就不信南瑤星君忍得住!

南瑤星君眼珠子轉了轉,伸手扶上蘇綰的肩頭:“我今天去了一趟紫星閣,正好看見他們三堂會審,審那只小螃蟹。你就不想知道那只小螃蟹的下場?”

蘇綰不動聲色地讓了讓,摸什麼摸?她和他又不熟(這話有歧義,好像熟了就可以摸的)。

不管他笑得有多純良,到底是老鼠變的,最奸最滑了,明明就是他自己想做,還非要人求著他,不然他就不舒服。

南瑤星君卻似乎不知道自覺兩個字怎麼寫的,爪子扶空之后,他恬不知恥地把屁股朝蘇綰又挪近了幾分,離她不過幾寸遠:“你喊我一聲段段,我就講故事給你聽,如何?”

說著一雙手拉著她的袖子理呀理。

這般的糾纏,蘇綰算是看出她若是不求他講這個故事,他是不打算放過她的了,于是她對著南瑤星君微微一笑:“段段,雖然我並不那麼想聽,但你既然這麼想講,我樂意幫你這個忙。”

南瑤星君似笑非笑地對著她點了點手指:“蘇蘇,你的熱心一定會得到好報的。作為報答,我將教你怎麼和金縷衣神形合一,形隨心動。”

蘇綰笑:“還有這樣的好事?”最好以后不要叫她蘇蘇,那樣的腔調,讓她一聽就起雞皮疙瘩。

南瑤星君拋了個媚眼給她:“好事還多著呢。”

蘇綰承認,其實南瑤星君也是個美男子,不過他的百般作態,讓她的腸胃有點不適。

所以他的美就打了很大的折扣,她總會忍不住想,他是不是灰老鼠呢?

他這身珍珠灰的衣袍,其實就是他的皮吧?

南瑤星君探頭看了看月亮,發出一聲驚呼:“咿呀,天都快要亮了誒,這個故事長得很,一時講不完的,今天就不講了,我先把彩頭給你,如何?”

看來講故事不是重點,教她變化才是重點。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蘇綰不敢接受這突如其來的好意:“既是這樣,那我改日聽大人講完故事以后再學也不遲。”

南瑤星君一雙黑得滲人的眸子亮閃閃地盯著她看,淺笑:“不敢學?”

他低頭看了看她身上的金縷衣,“你若是不學,后日又怎麼和四公主交差?”

“我維持原樣不變就是了。”蘇綰才回答完畢,就感覺到胳膊和小腿一涼,曳地的廣袖長裙竟然變成了短打的褂子和短裙,她兩只光溜溜的胳膊和兩只纖長的小腿暴露在空氣中。

南瑤星君等著她發怒,等著她露出女子被輕薄羞辱之后的羞怒,或者是害怕膽怯。

蘇綰如他所願地皺緊了眉頭,她明白的,他在警告她,他有著不亞于北辰星君的實力,他可以完全掌控她和金縷衣。

不過她最擔憂的是,原來那件繁瑣的吉服還能不能變回來?她會不會忘記了細節?

至于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麼?算什麼?

她還穿著吊帶背心和熱褲滿大街的走呢,無視這個男人的齷齪就行。

見蘇綰一副雖然擔憂,卻全無憤怒的模樣,南瑤星君的唇角露出一絲笑來:“你是不是想等著明日子韶來瞧你時,再讓他教你?”

蘇綰沉默不語,說是,她不敢激怒他,說不是,他會看穿,不如什麼都不說。

“我就在你面前,不用你求,主動要教你,為什麼你還要舍近求遠呢?就這麼不信任我?”

南瑤星君玩弄著他手上的指甲,他一雙手雪白精致小巧,比女子的手還要柔美,指甲飽滿得如同粉紅色的豆粒,在月光下閃著珍珠般的光澤——

完全不同于北辰星君那樣修長有力,一眼就可以看出是男人的手。

蘇綰看著這雙手,又想起了一雙捧著堅果啃得不亦樂乎的鼠類靈活的前爪。

南瑤星君實在太強人所難,他和北辰星君之間的暗潮洶涌,她多少能感受到一些,而且說起來,北辰星君好歹也救過她,她和北辰星君才是熟人,要信任她也是信任北辰星君才對。

南瑤星君自顧自地說:你就算是再等上兩千年,他也不會教你這門本領,否則昨日他還不教你麼?

難道他不知道你是來干什麼的?學會了隱藏在心里不肯表現出來和真的不會是兩回事。

我問你,你跟他這麼長時間,他教過你些什麼?如果不是因緣巧合,你又如何能聚成人形?

只怕再過兩千年也比現在好不到哪里去。

你被他騙了,他其實一點不希望你修煉大成。

蘇綰低聲道:“他對我很好的,他教我心法,還要教我法術。是我笨,沒這份天賦,所以學不會。”

此時此刻,蘇綰完全無條件地站在了北辰星君的這一邊,她從心底鄙視南瑤星君的挑撥,她給他下了定義,這是個做作的小人。

裝著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其實他什麼都不知道。

不管北辰星君是怎樣想,怎樣做的,都和他無關。

“你笨?沒天賦?”

南瑤星君一臉的訝異,隨即扶額低笑:“我教你一個小法術,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笨。”

蘇綰道:“不要太難的啊,我學不會的。”

“不難,不難,一個障眼術而已,天界的小毛孩子都能輕松學會的。”

南瑤星君點著四公主床前立著的仙娥,“你說,把誰變沒了?”

蘇綰指著銀露,露出一絲壞笑:“她。”這銀露一直都很鄙視她,她自然要先拿銀露開刀。

“記仇的小壞蛋。”

南瑤星君做作地笑著點點她,把他那雙雪白美麗的小爪子虛空彈了一下,銀露果然不見了。

蘇綰驚訝地探手去摸,她以為雖然看不見了,但還是能摸到的。

結果她失望了,那個地方,真真切切的空空蕩蕩。

蘇綰已經知道,法力厲害的神仙有這種瞬間移物的能力,但這是四公主的房間和侍候四公主的仙娥,他不會做得太出格。

還有就是,他既然這麼肯定她能學,就不會太難,銀露一定還在這個房間里,只是她看不見而已。

“障眼術,障眼術……”蘇綰突然轉身,在銀露剛才站立的,相反的方向探手摸去,那里,原本什麼都沒有,現在卻被她摸到了兩只溫熱的腳,她笑嘻嘻地抬頭看著南瑤星君。

南瑤星君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所謂幻術就是這個意思。你笨嗎?沒有天賦嗎?我看不出來。只是教你的老師太用心了,連一口仙氣都舍不得給你。”

他重重的咬著“太用心”那三個字,唯恐蘇綰聽不出他的別有意味。

蘇綰側著頭,神色沉靜。

他嘆了口氣:“這樣,你先聽我說該怎麼做,你再自己決定要不要按我說的去做。我和你打賭,你大概要等到四公主的大婚典禮結束后,你才會見到他。就算是他來了也不會教你,他肯定會跟你說,這個是和修為有很大關系的,你的修為太淺,所以不能,等日后修為強了,自然隨心所欲。”

也不管蘇綰願不願意聽,在她的耳邊念了一長串如何變形的法門,隨即轉身離去。

“段大人,”蘇綰忍不住喚住他:“若是你,你的仙氣願意隨便給別人嗎?”

南瑤星君停住,笑得古怪:渡人的仙氣,是要用自身修為作代價的,自然不可以隨便給人。

不過,若是為了我真心喜愛的,不管他是人或是物,我很樂意給。

假如你想要我的,我願意給你。

以后不用叫大人,你可以喊我段青,要不然,喊我段段也可以。

記得哦,改日我找你聽故事,不許說不想聽。

他走了后,蘇綰嘆著氣,用了他教給她的法子變回原樣。

段青是故意的,他故意把她變成這副短打的怪模樣,又教了她術法,嘴里說由得她用不用,其實就是逼著她使用。

他不怕她會把他來作怪的事情說出去,因為傻子不懂。

假如這個傻子懂得告狀,那麼這個傻子就不是傻子,而一個裝傻子的人的話,是不值得信任的。

當第二天清晨,四公主醒來后,一眼就看見衣架上的金縷衣還是維持著昨天定下的那個款式,在陽光下閃著夢幻的光芒。

這一天,來看四公主的人很多,流芳殿里人來人往,喜氣洋洋。

蘇綰安安靜靜的呆在后殿,她並不怨恨北辰星君不願意給她仙氣的事,明珠得了他的仙氣沒錯,但明珠陪了他幾千年,她才不過認識他一兩個月而已。

“五哥,你說金縷衣的精魂是什麼樣的?”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和十一公主帶了幾分雀躍的聲音。

“我怎麼會知道?”溫潤的聲音,是芷風。

“肯定是個美人兒。”粗聲粗氣的少年聲,不知道是誰。

仙娥打起簾子,四公主笑盈盈地陪著芷風和十一公主,還有那個紅頭發的包子臉老七一行人走了進來。

“蘇綰,你能變回人形來嗎?”四公主溫柔地牽起金縷衣的袖子,像哄小孩子一樣的哄著蘇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11:24 PM

第三十七章 芷風

蘇綰嗯嗯啊啊地應付著四公主,就是不變身。

她已經掌握了形隨心變的技巧,同時她也是第一次知道,關于修仙這件事,她其實並不笨,只不過一直沒有人把她領進那道門而已。

但她今天就是不想滿足這幫子龍孫鳳女的圍觀欲。

四公主與三公主不同,她與東海的這三個龍子龍女相交甚好。

看到他們失望的樣子,她很是不忍心。

特別是對十一公主,她尤為愧疚。

十一公主因上次沒穿成金縷衣行成人禮,成了天界的大笑話,從而被東海龍王禁制出門,直到此次她成親,點名要十一來,十一才得以出門。

那件事說起來,也和她那個任性霸道不講道理,不計后果,妒忌成性的三姐脫不了干系。

想到此,四公主有心要補償十一,便拉了蘇綰小心地哄:“好孩子,你不要急,就按昨天我教你的變,好不好?是不是記不得了?若是記不得了,我重新教你。”

金縷衣的衣角抽了抽,皺得如同一件縮了水的衣服,銀露嚇得一把按住:“姑奶奶,你不要亂變,聽殿下說了再動,要是變不回來可怎麼辦?明兒就是正日子了。”

老七粗聲粗氣的說:“難道她連這個都拎不清?”

銀露低聲道:“可不是,昨日不知花了娘娘和公主多少工夫才成了這模樣。”

她真的不想再橫生枝節了。

這些日子,她忙得要死,整日里提心吊膽的,就怕出了什麼意外,天后不肯饒她們這群伺候的人。

芷風聞言拉了拉十一:“你若是真想看,等你四姐姐大婚典禮結束以后再慢慢的看,不好麼?你四姐姐事情很多,我們就不要打擾她了。”

“我這會子沒事的。不是什麼大事,若是真的變不回來,大不了又麻煩北辰星君一次罷了。”

四公主不喜地皺眉:“銀露,你若是沒事可做,便去把紅紅帶來給五太子和十一他們看看。”

銀露知道這是嫌自己多嘴,便行禮退出。

四公主笑著和十一提起這個紅紅:你還記得麼?是一千年前,我去東海玩,你送我的那只紅色鯉魚。

十一公主笑道:“我怎麼會忘記?那可是五哥送我的,我打小就養著的,要不是你,我還舍不得送人呢。怎麼?難道它已經化形了?”

四公主道:“快了,已經能說話了。”

二人親親熱熱地拉著說起小時候的事。

芷風就在一旁坐著,臉上帶了絲溫和的笑容,專注的聽她們說話,安靜得不像話。

這邊老七先是看見金縷衣的袖口綴著的紅色晶石閃閃發亮,便好奇地揪起來看;

見著領子上的鳳羽紋活靈活現,又想摸摸衣領,他的手汗津津,熱烘烘的,蘇綰不喜地從他手里把袖子抽走,側開身躲過他的狼爪。

這可是上次把她打成重傷的仇人,她可記著他呢。

老七氣得紅頭發都豎起來了,小樣兒,一件小破衣服,還不肯讓他摸?

他偏摸!

他當下牢牢抓住金縷衣的一只袖子,慢條斯理地摸著上面的花紋和點綴的寶石珍珠仔細查看。

蘇綰掙了兩掙掙不開,還被他報復性的使勁掐了兩下。

蘇綰便委屈的發出“啊呀”的一聲喊,甩開一只袖子攀住四公主,渾身都顫抖起來,皺成一團,任誰都看得出,她害怕得很。

四公主連忙笑著打開老七的手:“老七,快放手。她可是個女孩子,不懂事,膽子小,沒見過生人,別嚇著她。”

又哄蘇綰:“好孩子,不要怕啊,這是東海的七太子,他是個好人,他逗你玩兒呢。”

蘇綰不吭氣,只牢牢地攀住四公主的一只手臂。

老七翻翻白眼,粗聲粗氣地說:“四姐姐,我自然知道她是個女的,她要是個男人,我還摸她干嘛?我摸摸她怎麼了?難道我還摸不得她?今兒看在四姐姐的面子上饒了她,以后,我見一次摸一次。”他這番話,仿佛就是專為了打破四公主說他是個好人那句話來的。

十一公主捂住他的嘴,嗔怪道:“七哥,叫你亂說,這些胡話在家里亂說也就算啦,四姐姐這里豈是你胡言亂語得的地方?早知道你會這樣丟我們的臉,就不該心軟帶你來。”

四公主掩口笑道:“算啦,老七是真性情,我還不知道他的脾氣嗎?我不和他計較。”

芷風笑了一聲:“老七,我忘了件事,今晚該你守塔,我原本說要另外安排人負責的,結果走的時候太匆忙,竟然忘了。這個事耽誤不得,趁現在天色還早,快些回去還來得及。否則算來算去,還是要算到你頭上。”

老七頓時臉色大變,滿頭大汗,顧不上生氣,罵了一聲:“五哥,你害死我了,你太過分了。”

也不和四公主告辭,轉身就跑。

銀露端了只裝了半盆水的水晶盆進來,正好被他撞上。

他力大無比,沖勢極猛,銀露不防,驚呼一聲,水晶盆脫手飛出,水花四濺,一只紅中帶了些金黃的大肥鯉魚從中躍出,口吐人言:“啊,魚要摔死了。”

芷風忍笑捏了個訣,手一指,那潑出去的水竟然全數都收回了水晶盆里,包括那只活蹦亂跳的大紅鯉魚,不過一瞬,芷風已經微笑著將水晶盆接在手里遞給銀露。

銀露早嚇呆了,水晶盆若是被打破,水潑臟了四公主殿里的地毯,她肯定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

見芷風眨眼便將這個危機幫她化解了,不由得感激涕零,差點跪下去吻芷風的腳。

再看那罪魁禍首——龍老七,早就不見了影蹤。

蘇綰眼睛瞪得老大,她今日才算是開了眼界,知道了什麼叫做覆水可收!

龍太子就是龍太子,玩水玩得那個熟啊。

看來在這個仙魔世界里,是沒有地心引力的,物理基本無作用,化學反應會變異,只有修真之道是真理。

“紅紅見過三位殿下,三位殿下安好。”

那鯉魚精搶走了所有的風光和注意力,四公主等人圍著它說笑,它不時插上一兩句詼諧幽默的話,哄得四公主等人樂得不行,特別是十一公主,捂著肚子喊疼,說是好久都沒這麼開心過了。

蘇綰同樣好奇的拽長了脖子看那鯉魚精,她聽說過,鯉魚是可以躍龍門的,這養在天宮里的鯉魚,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那機會?

化成龍以后,這正宗的龍子龍女會不會瞧不起它?

不過,它還是這個樣子就這般的討人喜歡,想來日子也不會難過到哪里去。

“你叫蘇綰是吧?若是想看,不如化了人形,過來和我們一起看,這樣拽著脖子會疼的。”溫和的聲音,不緊不慢的速度,正是最完美的男中音。

蘇綰抬頭,只見芷風看著她正溫和的笑,而她自己,撅著屁股,身體前傾,腰拽得老長,一件無頭的衣服擺出這麼個造型來不是一般的詭異。

明明是很溫和的笑容,但蘇綰就有一種被看穿了的感覺,他在北辰宮的竹林里,是見過不傻的她的。

她不好再繼續裝傻,只好掩飾地拉著四公主扭了兩扭撒嬌,扭得她自己都惡寒了。

四公主比較明白小孩子的心思,拍拍她,溫和的說:“想變回人形是不是?我教你。”

芷風道:“你們二人難得見面,不如我教她吧。”

蘇綰緊緊抱著四公主的手臂不放,她不要芷風教,看看他是怎麼騙三公主和對待他親弟弟的。

四公主點頭:“也好,五哥法術向來比我們高深,也許一教就把她教會了。”

說著就把蘇綰的手從她手臂上掰下來遞在芷風的手里。

芷風提著蘇綰的肩頭:“四妹妹,這孩子肯定很貪玩,這里不安靜,尋個安靜的地方,我才好教她。”

四公主不以為意:“去側殿吧,銀露,你領五太子過去。”

銀露好心的提醒芷風:“五太子,這丫頭啊還不通竅。”

沒了四公主在一旁壓陣,她簡直毫無顧忌,指指她自己的腦袋:“這里有問題。我們公主說,逆天得來的東西,始終不得善終。”

蘇綰斜瞅著她,你丫的才不得善終呢。

芷風臉上帶著一絲溫柔的笑,和氣地道:“我知道了,謝謝你,銀露。”

銀露含羞帶怯地看了他一眼:“五太子和奴婢說這話,是折殺奴婢呢。五太子喝什麼茶?奴婢這就去給您端來。”

“不用,公主身邊沒人伺候,你去忙吧。勞煩幫我把門帶上,不要讓人過來打擾。”芷風語氣很和善,意思卻是不容拒絕。

銀露只好哀怨的離去。

“蘇綰,我讓明珠帶給你的那本小冊子,你學了多少?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連化形也不會?”芷風開門見山,一句廢話都沒有。

蘇綰沉默著,猶豫要不要回答他的話,該怎樣回答。

“我早就知道了你的存在。從你去東海開始,我就知道了,再后來,在竹林中,我更是看得一清二楚。你不會忘記這兩件事吧?”芷風好心的提醒她。

蘇綰只得硬著頭皮回答:“那本書我只來得及學首章,后面的內容都被毀了。”

“毀了?”芷風一怔,隨即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毀了就算了。趁著這個機會,我便把它全都教給你,你把它背下來,這樣就誰也奪不去了。你先變回人形吧,我不習慣對著一件衣服自說自話。”

蘇綰無可奈何地變回了人形。

芷風只看了她一眼,便飛速地把眼睛瞥開,垂著眼緩緩念出玄清心經的內容。

“你為什麼也要幫我?”蘇綰把玄清心經全都背下來后,才想起問他這個問題。



第三十八章 諾言

芷風垂著眼道:“我不是為了你,是為了這件衣服。”

或者說,是為了幾千年前這件衣服的前身修煉出的那個人。

而現在這件衣服,是修補過的,貌似一樣,實際上早就物是人非。

他有些生硬的表情讓蘇綰有些尷尬,干笑了兩聲:“這件衣服的故事似乎很多。”

她這算是沾了它的光吧?

“是。這本玄清心經,本來就是她的。我不過是兌現一個諾言,還一個人情而已,你不要多想。”

那個女子,從來是個驕傲的人,容不得自己有一點點不完美。

當年他沒能來得及兌現他的諾言,她便香消玉碎,使得他在每每午夜夢回之時,總是心中不安,從而負愧千年。

如今有了這個補償的機會,不管這只精魂是怎麼回事,是從哪里來的,又是個什麼人,他都不會讓金縷衣窩囊下去。

與其說是為了那個人,不如說是為了他自己心安理得。

“哦,知道了。”

蘇綰只是被突然圍繞在她身邊的這些人和事弄得有點不知所措,這樣的情況下,很難不多想。

“你的事情,我多少聽你家大人說過一點,你放心,我不會害你。”

芷風點點頭:“你修煉的法子和其他的都不一樣,就算是同為器物,也不一樣。不是誰都可以做你師傅的,小心練岔了。記著不要貪多冒進,扎扎實實的把基本功練好,以后自然有你的造化。”

怪不得天后和四公主的法子她怎麼用都是磕磕絆絆的,可是……

蘇綰冒出了冷汗,表情陰晴不定,南瑤星君教她的那個法子,不會是想害她吧?

下意識的,她已經把南瑤星君歸類為壞人,而他的殷勤就是別有居心,想害北辰星君。

“你還有什麼想要問的?”芷風精的很,一眼就看穿了蘇綰的糾結。

“我就想問問,我無意之間得了一個如意變身的法門,也不知道能不能用。想請五太子幫我把把關。”蘇綰雖然怕他追問根由,卻也顧不上那許多了。

“說來聽聽。”

蘇綰緩緩將南瑤星君教她的口訣念了一遍。

見芷風皺眉沉吟不語,她的心隨之七上八下,莫非那灰毛老鼠精真的是不安好心來害她的?

她就說嘛,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芷風大約一刻鐘后才抬起頭:“我仔細斟酌過了,這個法子,簡練精要,見解獨到,非常不錯,很適合你用。教你的人,很是花了一番心思。是你家大人麼?”

蘇綰松了一大口氣,含含糊糊地敷衍過去。

她沒有想到,南瑤星君竟然是真的在幫她。

他到底想干什麼?就是為了讓她聽他講故事?

芷風微微一笑,也沒打破沙鍋問到底:“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蘇綰看著他小心地問:“她,是什麼樣子的?”

金縷衣的前身想必一定很聰明、很美麗,很討人喜歡,很厲害,總之肯定一切都比她強。

否則又怎會得到北辰星君幾千年的執著和芷風幾千年的牽掛?還有三公主幾千年的嫉恨?

芷風沉默片刻,輕聲道:“她很好,很美,但也很……可憐。”

蘇綰的心口突然一陣莫名的酸痛和煩躁,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謝謝五太子,我沒其他事了。”

芷風很快換了一張溫和的笑臉:“既如此,我們出去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進后殿,正好十一公主回頭張望,見著了芷風身后的人影,驚喜地輕叫了一聲,起身去拉著蘇綰看。

看了一回,松開手笑道:“好個可愛的小姑娘。會了吧?變來看看?”

蘇綰略顯笨拙的小心變了幾個很簡單的款式,就停了下來,她從十一眼里看到了明顯的失望和遺憾,本來麼,她的容貌和這些仙女比起來實在是再普通不過了。

一個又傻又不漂亮,修為又低,地位又不高的精怪,還占了這麼件漂亮的衣服,誰會稀罕她?

十一肯說她是可愛的小姑娘,已經很客氣了,盡管她的確有張不顯老的娃娃臉,但她可是貨真價實,二十幾歲的老姑娘。

芷風出聲道:“暫時就到這里吧?以后慢慢就熟練了。”

又道:“我教會了她一些話,現在她可以說些簡單的話了。”

蘇綰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這樣她想說話的時候,就不需要絞盡腦汁的想該怎麼解釋她突然會說話的問題了。

四公主笑了笑:“五哥,到底是你對這金縷衣的屬性要熟悉些。一教就會,抵得過我許久的功夫。”

十一眨眨眼:“五哥,你和金縷衣很熟?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芷風淡淡地說:“我對從前的金縷衣大概知道些,並不識得現在的金縷衣,剛才不過是抱著僥幸心理試了試,誰知一試便成功了。”

接下來氣氛就有些沉悶,四公主是累了,芷風和十一公主則都是有些心不在焉。

那條叫紅紅的鯉魚精也識相的不言不語,安靜的在水晶盆里游動著,偶爾打量一下看著有些呆呼呼的蘇綰。

“殿下,沐德宮那邊的宴席開了,娘娘讓奴婢來請五太子和十一公主過去呢。”一個女官恭恭敬敬地彎腰垂手立在門邊。

四公主連忙起身送芷風和十一公主出去:“是我的不是,竟然忘了時候,險些誤了正事。”

十一公主拉著芷風輕聲說了幾句,芷風低聲斥責她:“胡鬧!”

十一公主低著頭,老老實實的跟著芷風去了。

待幾人走遠,銀露將四公主的飯菜呈上來,立在四公主的身后為她布菜:“殿下,十一公主不想去赴宴,被五太子罵了呢。”

四公主淡淡地“哦”了一聲,低頭吃飯。

銀露見她不搭理自己,識相的默了聲息。

四公主吃完飯,就在軟榻上小憩養神。

后殿中,那只叫紅紅的鯉魚精和蘇綰攀談起來:“真羨慕你已經可以化形了啊。”

蘇綰憨憨的笑著,一字一頓的說:“你才厲害。”

鯉魚精道:我修煉了二千五百年,也不曾脫得這身鱗,厲害啥呀?

若不是一千年前十一公主將我送與四公主殿下,沾了天宮的靈氣,只怕我現在還是懵懵懂懂的。

我聽說,你是二次開竅,你才厲害呢。

蘇綰心里一動:“你一定很討人喜歡。”

鯉魚精發出一串快樂的笑聲:“還馬馬虎虎啦。因為我住的那里風景優美,仙娥們喜歡去那里偷懶嘛,她們怕我告狀,就會講故事給我聽,給我帶好吃的。”

它亮了亮它肥胖的身子,“看,我吃得多胖?”

“真好。”蘇綰羨慕的說。

“你就不好過嗎?人人都在傳,你是獨一無二的寶貝,你的主人那麼喜歡你,天后娘娘還賜了你金丹,不然你怎會這麼快就凝形了?都說你運氣不是一般的好。”紅紅不以為然地吐了一串水泡。

蘇綰苦笑了一下:“我笨。”她的運氣好不好?要說不好呢,她死了還能靈魂不滅,來了這個地方。要說好呢,穿成一件衣服,又能好到哪里去?

紅紅道:“你笨不笨的,有什麼要緊?她們倒是聰明了,她們的主人也不見有多喜歡她們,也不見得就有你這樣好的運氣。你給我講講世間的繁華呀,這個可沒人和我講過。”它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領略一番人世的繁華。

蘇綰想了想,還是不敢告訴它她來的那個地方的繁華,只能搖頭:“不知道,沒去過。”

紅紅失望之極:“你怎麼不知道?你是二次開竅,難道你就記不得從前的事了?你那個時候,跟著北辰星君游遍三界,什麼地方沒去過?什麼事沒見識過?”

“記不得了。”蘇綰難過的低下頭,“我笨。”

紅紅奇道:“你一點都不知道?也是,二次開竅,應該就和凡人投胎一樣,前塵往事俱都忘了。”

它同情的看著蘇綰,同為精靈,它最能理解被人看不起的痛苦:“你想知道什麼?我聽過不少你和星君的故事。”

“隨便。”蘇綰既不能承認以前那個是她,有不能承認不是她。

嗯,我聽說,四千年前,神魔大戰,天界幾乎被毀去,三界生靈涂炭,四位星君和聖靈大人勇擔重責,殫精竭慮,血戰魔界,為重建天界和平衡三界立下不朽之功。

北辰星君善武,有萬夫莫當之大能,但他立下功勛,卻又和金縷衣有很大的關系。

金縷衣未開竅前,曾在無數次血戰中救了星君大人的命,開竅后,更是威力大漲,神通無比,成為星君大人最得力的助手。

紅紅一副悠然向往的模樣,“金縷衣艷絕天下,聰慧忠心,北辰星君大人風華無雙,世間無敵,二人形影不離,同生共死,不知羨煞了多少仙魔,好多人仰慕他們,他們都不動心。只可惜啊,天妒紅顏,情深不壽……”它突然頓住了。

蘇綰心急地問:“可惜什麼呀?金縷衣到底出了什麼事?”一不留神,忘了裝笨,她這句話就特別順溜。

紅紅沒注意:“我也不知道。”

它神秘的放低了聲音,“這件事,很少人知道。大概星君大人和天后娘娘公主們知道。”

蘇綰還以為紅紅平時聽仙娥們議論得多,會有很多小道消息呢,看來也是到了關鍵地方就斷了。

蘇綰只好換了個話題:“鯉魚可以躍龍門,做龍好。”

紅紅呆了呆,“那不是我的願望。我本來就是鯉魚,為什麼一定要做龍呢?能化人形我就滿足了。我最想的,還是將來能娶個魚女,和我一起好好過日子。”

魚躍龍門,看似無上光榮,其實要受的苦又是尋常人能想象得到的?

凡人眼中,只要逆流而上,躍過龍門就可以,實際上,龍門口暗藏七十二道風雷,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劈得修為散盡,成了尋常的魚兒。

幾千年中,能過者,不過萬分之一二。

若非如此,龍族又怎能維持他們高高在上的地位?所以,那只不過是個美麗的傳說。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11:37 PM

第三十九章 殺雞(一)

沐德宮的宴會散了后,十一公主一個人又摸回了流芳殿。

她也不要四公主陪她,自己去找了蘇綰,用幾個漂亮的扇墜,荷包,釵環之類的小玩意逗蘇綰,讓蘇綰和她說北辰星君和北辰宮里的一些事。

蘇綰若是想答,就略略回答她幾句,若是不想回答,便裝傻。

十一公主問了一會,見蘇綰傻不拉嘰,倒理不睬的,也不好再問。

此時紅紅已經被送回水池里,四公主去了沐德宮見幾個長輩,沒人搭理十一公主,她自己也覺得無聊,想走,又不甘心,只頻頻往門口張望。

銀露本來想和四公主去沐德宮亮亮相的,但因十一公主坐著不肯走,四公主便特意留下她來招呼十一公主。

因此她心中十分不滿,便和其他仙娥遞眼色,竊笑撇嘴,她們表現得極明顯,連蘇綰都感覺到了,十一公主仍然坐得穩如磐石。也不知她是真的遲鈍,還是故意遲鈍。

天要黑了,四公主還未歸來,芷風卻是派了個魚女來尋十一公主。

十一公主忍不住,便低聲問蘇綰:“你家大人今日會過來看你麼?”

蘇綰搖頭,她這才知道十一公主原來在等北辰星君,事實上,她也在等北辰星君。

她就想知道,北辰星君是不是真的像南瑤星君說的,會對她避而不見,或者就是見了她,也不肯告訴她怎麼化形。

那魚女催得急,十一公主只好一步三回頭的慢慢離去。

銀露低聲道:“異想天開。”

又笑著問蘇綰:“你喜不喜歡十一公主啊?剛才為什麼不請十一公主去你們北辰宮玩?你要是說了,十一公主還會給你好多好玩的。”

蘇綰不答,低著頭只顧玩十一公主給的小玩意。她不喜歡銀露,十一公主最起碼還懂得向自己喜歡的人身邊的人賣好,而銀露不過是個多嘴多舌,播弄是非的勢利小人而已。

也只有四公主這樣的人才能容得下銀露。

銀露將蘇綰手里的小玩意盡數奪走,收到她自己的荷包里:“難道你還想帶著這些東西?明日公主身上要用的掛飾可多,哪里裝得下這些小玩意?我替你收著。”

十一公主貴為龍宮公主,拿出來的東西,自然不會差到哪里去,正好中飽私囊。

蘇綰低頭不吭氣,銀露見她不說話,想到她是個蠢笨的,便推了她一把:“問你話呢?怎麼不懂得回答?蠢笨丫頭。”

蘇綰傻傻的看著她:“你是誰?我認不得你。”

“銀露姐姐,她是個傻的,你怎麼還和她較真?”其他幾個仙娥俱都笑起來。

這天界便是如此,法力高的瞧不起法力弱的,地位高的瞧不起地位低的。

天宮里的仙娥們都是萬里挑一出來的,在身份尊貴的主子們面前伺候的時間久了,連帶著也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加上天宮生活寂寞,她們最喜歡的就是欺負法力和地位不如自己小仙和小妖們,也沒誰敢說一聲不是的。

“我幫她長長記性,教她學說話。”銀露笑了笑,使勁掐了蘇綰的臉一把:“你個傻子!白白服侍了你這兩日,連個人都認不清。要是你也認不清你家星君大人,看你怎麼辦!”

蘇綰忍著痛,也不喊疼,呆呆看了銀露一眼,低下頭繼續玩腰帶。

銀露看著她那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明明是個傻子,什麼都不懂,還占了這麼漂亮的寶貝,誰都把她當寶,真是沒天理。

想再捉弄蘇綰一下呢,又擔心在這節骨眼上出點什麼事,她不好交代,只好哼了一聲,命令其他幾個仙娥看著蘇綰,她自己帶了人去接四公主。

四公主心情很好,把自天后那里得的一對八寶金步搖交給銀露:“給我收到妝盒里,娘娘讓我明日用這個呢。”

銀露脆生生地應了,誇了一番,才慎重地將步搖收起去。

四公主不知為何,看蘇綰極為順眼,耐心地陪蘇綰說話,哄著她玩。

蘇綰也極配合,兩人相處得倒也融洽快樂。

一個仙娥湊趣道:“先前十一公主陪著這孩子,逗著她說話,她也不怎麼說。一見了殿下,人就精神靈氣了幾分,話也流利多了。”

四公主笑道:“是麼?”

蘇綰不好意思的笑笑,也不說什麼,只是拉緊了四公主的袖子。

四公主此時就是她的靠山,她不想說話也得說話。

四公主聽慣了好話,見蘇綰毫不作態的依戀,嘆了口氣:“這孩子是個老實的。”

銀露在一旁伺候,先前還擔心蘇綰會告她的狀,但見蘇綰一副老老實實,偶爾與她的目光對上還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心頭便有了底,這是個又傻又呆,膽子又小的丫頭,什麼都不懂,不足為慮。

四公主卻是連連看了她二人幾眼。

四公主坐了一會,馮女官便來勸她就寢:“殿下明日要早起,該早些歇了才是。”

四公主深以為然,銀露扶了她坐到妝臺邊卸妝,蘇綰也好奇地跟了過去,立在四公主身后看熱鬧。

四公主從鏡子中看見蘇綰好奇地睜圓了眼睛,烏黑的眼珠子像黑葡萄似的盯著自己看,倒也別有幾分嬌俏可愛,便隨手從妝盒里撿起一只玉簪遞給蘇綰:“這個是我小時候戴了玩的,我看你頭上什麼都沒有,給你玩吧。”

蘇綰拿著那只玉簪,呆立不動。

玉簪款式簡單,但玉卻是好玉,就連她這個不懂行的人,都看得出這玉色澤極溫潤。

銀露羨慕之極,免不了說蘇綰兩句:“還不給殿下磕頭謝恩?你可真是個有福的。”

蘇綰卻隨手把那玉簪遞給她:“你不要掐我,疼,我都給你。先前那些我也不問你要了。”

銀露臉色一僵,隨即一笑:“這是怎麼說?我怎麼掐你了?我那是幫你收著呢,我又怎會看得上你的那些玩意兒!”

蘇綰不答,只是固執地把玉簪往她手里塞。

四公主的臉色就不好看了,冷冷的望著銀露。

銀露被她看得心慌,連忙把荷包掏出來,將里面的東西悉數倒出,陪笑道:“先前十一公主哄她玩,給了她這些小東西,奴婢怕她不懂事,貪玩,明日在身上亂七八糟的裝一堆,便好心替她收著,想等殿下大婚過后再還給她。誰知這孩子是個不禁事的,竟然以為奴婢是要她的東西。這孩子,摸她一下便是掐她,奴婢以后都不敢碰她了。”

四公主也不追問她掐蘇綰的事,只喚了馮女官過來:“馮姑姑,你替蘇綰收著。”

又笑著對蘇綰道:“我還有些東西要給你,都讓馮姑姑一起交給你家大人,你回了北辰宮,慢慢的玩。”

蘇綰喜笑顏開,拉著四公主的手溫順的笑。

四公主到底還是護著銀露的,這算是變相的替銀露道歉,她也不好再鬧。

半夜時分,流芳殿里一片忙亂,蘇綰被人推醒:“快醒醒,快醒醒。”

蘇綰一睜眼就看見四公主披散著頭發,穿了一身簇新的紅色軟緞里衣,喜氣洋洋的坐在一只錦墩上,她身邊幾個仙娥正合力把一只冒著熱氣和香氣的浴桶抬出去。

四公主道:“蘇綰醒了麼?我想著你小孩子貪覺,便洗浴完了才喊你。”

蘇綰憨憨的望著她笑了笑。

四公主道:“你把身形收了罷。我要穿衣了呢。”

皎潔的珠光映襯著大紅的紗帳,顯得她眉梢眼角俱是春意和喜意,美麗可愛。

“恭喜公主殿下。”蘇綰突然冒出來一句。

四公主一愣:“誰教你的?”

蘇綰咬了咬唇,小心的看著她:“十一公主教我的。”

四公主只道蘇綰是害怕,微笑道:“好孩子,我很喜歡。”

就見蘇綰松了一大口氣。四公主由不得悄悄嘆了口氣,這樣單純可愛的小精靈,真是可惜了。

蘇綰高高興興的收了身形。

為了防止再出現寄居蟹那一類的事故,馮女官小心地把金縷衣從上摸到下,確定無誤后才伺候四公主穿上金縷衣。

四公主由銀露給她披了梳頭的罩衣,坐到妝臺前梳頭化妝。

天界不興梳頭這個禮,所以就是銀露給她梳,另外兩個仙娥一個捧著水,一個捧著一面小菱花鏡在一旁伺候。

頭梳好了,四公主對著鏡子前后照了照發型,滿意的道:“銀露,把那對八寶金步搖拿出來。”

“是。”銀露將妝盒第二層抽屜打開,突然變了臉嘴。

四公主見她臉色有異,便問:“怎麼了?”

銀露不答,只飛快地將那幾層抽屜統統打開,最后面如死灰,咕咚一下跪倒在四公主面前。

顫抖著嘴唇,什麼都說不出來——

天后賞的那對八寶金步搖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竟然不見了一只!

四公主皺了皺眉,揚揚下巴,馮女官就上前將整個妝臺和妝盒、抽屜都仔細翻了一遍之后,回過頭對著四公主緩緩搖頭。

“殿下,奴婢明明,明明就是放在這個妝盒里的。”

銀露已經嚇得癱軟在地。

她平時所有的風光和驕橫,都不過是仗著四公主看在同小長大的面子上,不和她過不去,還護著她罷了。

但她今日犯了此等錯誤,四公主就算是想護著她,也護不住。

四公主起身道:“你們給我好好搜查一遍這殿里,娘娘馬上就要過來,不要驚擾了娘娘。”

她推開妝凳,剛跨出一步,就“哎喲”了一聲:“這地上是什麼東西這般磣腳?”

馮女官牽起她的裙子一瞧,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另一只金步搖,正靜靜的躺在四公主的腳旁,已被踩得嚴重變形,不成樣子!



第四十章 殺雞(二)

馮女官撿起那只金步搖,什麼也沒說,就把那步搖放在妝臺上,往后退了一步,垂頭肅立。

四公主垂著眼簾,臉色看不出變化,只是一張小嘴抿得緊緊的。

大喜的日子,出了這樣的事,又是天后親賞的,一對步搖還沒戴就壞了一只,誰的心情都不會太好。

銀露一張嘴大得可以塞下一只雞蛋去,膝行到四公主面前,淚眼婆娑:“殿下,殿下,奴婢,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馮女官喝斥道:“收了你的淚!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什麼時候!”

見四公主不說話,銀露絕望的掃視了一遍殿里的其他人,但見有低頭看不出表情的,有幸災樂禍的,還有冷眼旁觀的。

她明白了,這殿里,有好多人,就等著她垮了臺,然后取而代之。

今日這事,除非她尋出一個人來擔過,否則就是她的責任,不管她認與不認,都要倒霉。

想起那日從金縷衣的袖子里鉆出一只螃蟹來傷了三公主的事,銀露突然指著四公主身上的金縷衣道:“是她,是這個可惡的傻丫頭,就是她干的!就為了昨日奴婢掐了她臉一把的事,她就記恨在心,報復奴婢!肯定是她偷了去,暗藏在身上,剛才趁著大家伙不注意,扔在地上的,殿下,您要為奴婢主持公道!”

一直在看熱鬧的蘇綰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既然是傻丫頭,又怎麼會懂得報復人?

這屋里到處都是法力比她蘇綰高的人,她還能動四公主的妝盒?

就算是她動了四公主的妝盒,也是銀露沒保管好妝盒的責任。

四公主對她不錯,且不說她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動四公主的東西,就算是她要報復銀露,也不會拿自己的安全去開玩笑。

不過這事也蹊蹺,到底是誰干的呢?

馮女官嚴肅地說:“銀露,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話?剛才是我親自伺候殿下穿的衣服,這金縷衣上,每一寸,我都是檢查過的。”

銀露道:“不是她,那又是誰?這殿里只有她一個外人。”

四公主無奈地看了銀露一眼,她第一次覺得銀露實在是太過分了。

銀露果然是背著她欺負蘇綰,蘇綰沒冤枉她,這是第一點;

銀露一直負責保管妝盒,出了錯,她就是第一責任人,她不但不認錯,還要冤枉人,這是第二點;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什麼事情都應該先放下來,以大婚典禮為重,金縷衣擔當著非常重要的角色,但銀露卻不識相的想要把金縷衣拉下水,為了她自己,不惜破壞主子的婚事,這是第三點,也是四公主最不能容忍的一點。

四公主嘆了口氣:“把銀露帶下去吧。讓娘娘撞見了不好。”

銀露若是落到天后手里,必然是不能活了。

立刻就有仙娥上前來請銀露下去。

銀露不敢相信的看著四公主,她沒有想到,四公主居然一句多話都不想和她說就要把她拉下去,這一拉下去,還不知道要怎樣處置她呢,很有可能會被趕去濯日池。

她當下哭起來:“殿下,奴婢跟了您一千多年了啊……您念念舊情吧……奴婢是冤枉的……”嗚嗚咽咽的哭聲破壞了流芳殿里喜悅的氣氛。

馮女官見四公主不悅地皺了皺眉頭,立即指了指銀露,銀露就發現自己失了聲。

“這是怎麼了?銀露這丫頭做了什麼好事?”天后在一群女官的簇擁下,喜氣洋洋的走了進來。

她一眼瞅到地上跪著的銀露,一股厲色從眼里飛過,裝著沒看見,越過銀露,走到起身請安的四公主面前,拉著四公主的手笑:“我的四乖乖今日也要出嫁了。”

四公主緊張的笑道:“母后,您這麼早就來了?怎麼也不多歇會兒?”

她悄悄的給馮女官使了個眼色,馮女官忙讓人把銀露帶下去。

天后卻笑道:“慢著,這是怎麼回事?銀露,我在外面就聽見你在哭,可是舍不得你們殿下?這好不好的步搖,怎麼就成了這副模樣?”問著,纖纖素手就撫上了妝臺上那只被踩壞了的金步搖。

馮女官忙上前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四公主不安的打量著天后的神色,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銀露已經是面如死灰,和死人差不多了。

天后笑盈盈的,什麼都不說,就把玩著那只金步搖聽馮女官說話,聽完了以后,輕笑了一聲,道:“什麼大事!值得你們吵成這副模樣?我這里有更好的。”

說完從自家頭上取下一只她戴慣了的百鳥朝鳳赤金鑲九寶的步搖來,親手給四公主端端正正戴上,退后一步仔細打量了一番,笑道:“不錯,不錯,就是這個了。這個可比那個好太多了。”

四公主感動得熱淚盈眶:“母后,這是您的心愛之物。”

天后摸著四公主嬌嫩的臉蛋低聲道:“母后最心愛的是你們幾兄妹。”

四公主拉著天后的手,說不出話來。

真是母女情深啊,蘇綰正看得感動,突聽天后笑了一聲:“擷芳,你性子向來綿軟,該饒的不該饒的,都不計較,若是嫁得近,母后倒是不擔心,左右有我和你父皇看顧著。可你要遠嫁,母后委實擔心得很,就怕有人忘恩負義,目中無人,欺到你頭上去。”

四公主是個聰明人,老大不忍心的看了銀露一眼,猶豫不決。

這殿里伺候的人,多數都是她要帶過東煌宮去的,其中不乏厲害之輩,以她的性格很可能以后會壓制不住,不但做不了她的幫手,說不定還會成為她的對手。

畢竟,天宮和四個星君的關系太微妙了。

天后這是要借著這個機會讓她在這幫人面前立威。

不處理銀露,是絕對不行的。

但這個度,又該怎樣把握呢?

處罰輕了,起不到威懾作用,天后也不會滿意,若是真的讓天后動手,銀露只有死路一條;

處罰重了,她又實在不忍心。

四公主在那里猶豫,天后卻等不得了,提醒道:“再過一刻,你其他的姐妹和幾位長輩就要來啦。”

四公主只好道:“把銀露送到濯日池。”

天后不滿意,把那只壞了的步搖“啪嗒”一下隨手扔到妝臺上。

四公主咬了咬牙,又加了一句:“先重責三十鞭!”

銀露由其他人按著給天后和四公主叩頭謝恩,悄無聲息的被帶了出去。

蘇綰知道,從此以后,這天界應該不會再有人記得四公主的身邊曾經有過一個最得寵的仙娥叫銀露了。

天后還是嫌這個懲罰輕,但也知道,這算是四公主的極限了,這才對著其他人發話:

“你們都聽著,我挑你們出來隨公主遠嫁,是因為你們都有一技之長,赤膽忠心,有過人之處!去了東煌宮,你們代表的不只是公主的體面,代表的更是天宮的體面!陛下和我,對你們沒有其他要求,就一個盡心盡責。”

殿里的女官和仙娥們齊刷刷的跪倒了一片,個個都表了一番忠心,表示自己絕對不會做違逆四公主意志的事。

她們早就被耳提面命提醒過要守規矩,但誰也沒想到,天后竟然如此小心謹慎,四公主臨出嫁了,又來了這麼一回。

天后笑著:“我量你們也不敢。”

她右手在那只壞了的步搖上輕輕拂過,那步搖便成了一根最尋常不過的木枝,她再一拂,那木枝又成了一朵嬌艷還滾動著盈盈露珠的火煉金丹大紅牡丹,隨后把這牡丹插在了四公主的鬢間,贊道:“真是人比花嬌。”

天后這一手,展示了她深厚的法力,其他人諂媚地誇贊起來。

天后命她們悉數退下,嚴肅的對四公主道:“你不要心里不舒服,你也看見了,銀露這丫頭遇到事的時候,心里想的,首先是她自己。她不值得你信任,你又百般憐惜她,這樣的人留在身邊,遲早是個禍害。”

四公主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不多時,送四公主的人都來了,一群身份尊貴的仙女圍著四公主嘰嘰喳喳說個不休。

十一公主羨慕的看著四公主,直誇她漂亮有福氣。

四公主的臉上洋溢著最得體,最燦爛的笑容,仿佛剛才的不愉快,從來沒發生過。

三公主也被人扶了來,她看著倒是粉面桃腮,氣色極好,就是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她眼里沒有其他人和事,只盯著四公主身上的金縷衣看,看得如癡如醉,蘇綰被她看得全身發毛。

有女官道:“吉時到了!”

于是四公主就被簇擁著上了六只鳳凰拉著,鑲金錯銀,刻著祥云圖案,圍繞著五彩祥云的車,身后跟著送親的神官,陪嫁的女官、仙娥,嫁妝,仙樂飄飄,風風光光的上了路,往東煌宮的方向而去。

蘇綰什麼都好奇,睜大了眼睛打量著前面的鳳凰,還有車上精美的花紋,路旁的風光。

“蘇綰,我不快樂。”

四公主突然垂下眼簾低低說了一句。“我是個沒用的人。那天我答應了你家大人要保護你,我卻護不住你,今天,我也留不住銀露。”

蘇綰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四公主。銀露對于她來說,實在是一個很可惡的人,但對于四公主來說,卻是陪了四公主一千多年的一個貼身婢女兼玩伴,四公主難受很正常。

四公主道:“這事也不完全是銀露的錯。她的錯,錯就錯在我平時太由著她,她太不知收斂了,所以母后才會選中了她。”

對著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人往往會放松心思,說出自己的心里話。

蘇綰綜合一想,銀露似乎是被天后設計了,想來也是哦,若是有人成心要破壞婚事,不會只是這麼小打小鬧。

這分明就是要抓銀露的錯嘛,銀露平時的行為都在天后的眼里呢,她的身份在流芳殿里算高,和四公主的感情也夠深,現成的殺雞儆猴的材料。

要幫女兒立個威,也要弄這麼多事出來,蘇綰是服了這群神仙了,這天宮里,步步驚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11:47 PM

第四十一章 步步蓮開

蘇綰興奮得很,剛才在流芳殿里,她已經看到天界婚禮與凡間不同的一些地方,比如說,新娘子不用特別梳頭的,而且也沒蓋蓋頭,那麼接下來呢?

還會有些什麼不同?會不會拜堂?

她所有的八卦因子都被充分調動起來,一門心思就等著看熱鬧。

“蘇綰,你家大人來看你了。”

四公主法力比蘇綰高強,視力更好,她笑吟吟的指著天邊一朵五彩祥云,“喏,就是那里。”

蘇綰瞇著眼睛看,只見云彩不見人。

大概是看見四公主的動作,那朵五彩祥云慢悠悠降了下來,停在四公主的車駕旁,果然是北辰星君穩穩的立在上頭。

他的打扮與往日大不相同,蘇綰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

他今天沒穿那些騷包的顏色,而是穿了一件黑色壓赤金邊的暗紋織錦外袍,領口露出絳紅色的里裳,腰間圍著犀皮鑲墨玉帶,頭上還戴了頂紫金頭冠,與平時比起來,少了幾分不羈,多了幾分嚴肅威武,很是好看。

蘇綰不知道北辰星君能不能看見現在已經會隱身了的她,但她還是討好的望著他笑,露出八顆雪白整齊的牙齒。

北辰星君掃了她一眼,笑著問四公主:“她蠢笨得很,可給殿下添麻煩了?”

四公主忙說:“沒有,這孩子乖巧得很,我很喜歡。”

“煩勞殿下照顧她。我就希望她能在殿下身邊學到點東西,不要一問三不知,什麼都不知道。”

北辰星君和四公主謙虛完了,這才對蘇綰道:“我稍后來接你。”

蘇綰“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他這個稍后,想來也應該是四公主進了洞房,換下衣服以后吧?是今晚呢?還是明天早上?

等北辰星君離開,四公主便說蘇綰: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你家大人?你這種態度實在要不得,要改掉。

“我改。”蘇綰從善如流。

“你怎麼改?”四公主繼續教她怎麼討好自家的主人,“你見了你們大人的時候,最起碼也該嘴甜一點。誰都喜歡聽好話的。”

四公主突然覺得,蘇綰什麼都不懂,又是個癡傻的,就連怎麼討好主人都不知道,真的是太可憐了。

蘇綰感覺得到四公主的善意,于是又“嗯”了一聲,問道:“那殿下可知,我家大人喜歡聽什麼樣的好話呢?”她這是真心實意的問,討好人,其實是一門學問,必須正好撓在對方的癢癢處。

比如有人喜歡人家誇他正直,有人喜歡人家誇他慷慨,也有人喜歡人家誇他美,蘇綰就想知道,北辰星君最喜歡聽什麼樣的好話。

四公主和北辰星君貌似關系不錯的樣子,想來她會比較了解北辰星君吧?

四公主卻被問住了,悶了一回才道:“其實,就是順著你家大人的心意。你多試試,總會試對的。”

又道:“算啦,現在和你說這些,你大概也不會太懂,你就記著要對你家大人好就是啦。真心換真心,就是這個意思。”

蘇綰暗自笑了一聲,真心換真心?還和男女談戀愛一樣啊?

不過無論男女、戀人、朋友、主仆,也都是這個道理。

她突然想起,從前有個主動提出和她分手的男朋友,就是說她虛情假意,沒有真心。

可她記得,她明明很真心的,都只和他一個人交往,別人來追她,她都是一本正經的回答說她有男朋友了云云……為什麼人家就說她不真心呢?

正說著,前面突然霞光萬道,鼓樂大作,送親的隊伍也停了下來,有女官笑盈盈的過來行禮道:“公主殿下,東煌星君大人接親來了。”

四公主淡淡的“嗯”了一聲,越發正襟危坐,還讓那女官幫著整理了一下衣裙。

蘇綰其實聽見四公主的小心肝跳得“咚咚”響,感覺就像她在北辰宮里做的那個夢中,聽到北辰星君的心跳貼在她背心里一樣。

只是四公主的心跳遠沒有北辰星君的心跳那樣強壯有力。

東煌星君的車駕,與四公主的大體上相同,又略略有所不同。

而且,蘇綰看到,給他駕車的居然仿佛是六條赤龍。

是龍啊,真正的龍,而不是芷風啦、十一啦那樣的人形生物,蘇綰那個興奮呀,連帶著金縷衣都一抽一抽的,四公主低聲道:“蘇綰,你做什麼?”

蘇綰這才驚覺自己失職,她的本職工作是做好四公主的喜服,而不是看熱鬧。

她干笑了一聲,低聲道:“看拉車的紅色的那個東西呢。”

四公主是天帝之女,用鳳凰拉車不奇怪,她覺得奇怪的是,為什麼東煌星君也能用龍拉車?

所以她不敢確定,也就不敢亂說,寧願被人笑她傻,什麼都不懂。

四公主被她逗笑:“那是赤龍,怎麼能叫紅色的那個東西?”

又好心的教蘇綰:“星君們駕車,用的都是這個,如果是天帝出行,用的就是九條金龍。我用六只鳳凰,我的母后出行,用的就是九只金鳳凰。”

原來還是有所不同的。蘇綰又胡思亂想,傳說中,鳳凰其實是雌雄兩只,那麼,四公主的六只鳳凰可以理解為三對,天后的,就無論如何都要單著一只了,那到底是單著鳳呢,還是單著凰?

那女官在一旁湊趣道:“小孩子都喜歡看熱鬧。瞧瞧殿下這婚事多隆重風光啊,就連奴婢都挪不開眼了。說起來,奴婢還是在三千年多前,參加大公主殿下的大婚典禮時見過這樣的盛況了。”

四公主微微一笑,都是天帝之女嫁給星君,又怎會厚此薄彼?

何況,這一次和大公主嫁給西樂星君時相比,情況已經不同了,無論是天宮,還是東煌宮,都肯定是要花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來粉飾渲染一番的。

這時候,迎親的隊伍停了下來,東煌星君下車走了過來,天宮這邊送親的二皇子也迎了上去,禮樂之聲停下,只見準新郎和準舅子互相致意,兩人都笑得像朵燦爛的花兒似的。

四公主不好意思看東煌星君,只垂著頭低聲問蘇綰:“你看看那個人,就是穿著打扮和我差不多的那個,和我一樣紅通通的那個,個子高高的,他的表情是什麼?”

蘇綰認真的打量了東煌星君一通,答道:“他在看您,在笑,好像很開心。”

東煌星君是一個瘦高挺拔的文雅型男子,舉手投足間透著濃濃的書卷氣息,立在迎親的隊伍前面,直得像根標桿。

看上去正氣浩然,坦蕩大方,既不同于北辰星君的那種肆無忌憚,也不同于南瑤星君的陰柔造作。

蘇綰直覺,這應該是個很寬厚大度儒雅的男人。

四公主把臉藏進了車幔之中,蘇綰能明明白白感受到她的喜悅和快樂,這讓蘇綰的心情也不知不覺跟著歡喜起來。

兩邊隊伍匯合調整后,車駕重新啟動,四公主的鳳車跟在東煌星君的龍車后,一行人一直走到月上中天才停了下來。

車剛停下,前面就樂聲大作,既喜慶又帶了些飄渺的味道,旁邊的女官笑逐顏開:“殿下,到了東煌宮了。您累嗎?”

四公主搖頭,她的手指微微顫抖著,蘇綰甚至聽見她極小聲的咽了一口唾沫。

蘇綰感覺得到她此刻極其煩躁不安。

這是一種對新生活的不確定和恐懼的心態,就算是天帝的女兒也害怕自己的丈夫不喜歡自己的。

東煌星君走過來,眉梢眼角都是喜意,嘴角更是噙著一絲讓人一看就暖到心里去的笑意,他把手遞給四公主:“殿下,請。”

東煌宮的外面被無數明珠鮮花裝飾得金碧輝煌,仙娥們著盛裝,捧著果盤美酒來來往往,客人們穿梭其中,互相談笑,顯得格外熱鬧喜慶。

無論是客人還是服侍的人,都很注意不踩著一條從正門處,穿過花園,一直鋪到珠光輝煌的大廳門口的銀底繡滿粉色並蒂蓮花、碧綠蓮葉的長毯。

東煌星君牽著四公主的手,緩步登上六層青石臺階,從正門入,立在長毯的一端停下。

一個穿著紫色官袍,大概是禮儀官之類的男子,敲了敲云板,眾人安靜下來。

蘇綰好奇極了,這是要干嘛?她早猜到會有所不同,卻沒猜到這麼不同。

只見,東煌星君和四公主剛一踩上那條銀毯,奇妙的事情就發生了,一朵又一朵嬌艷的並蒂蓮花,在二人的腳邊怒放著,蘇綰甚至能聞到蓮花的清香,看到蓮葉上滾動的晶瑩的露珠。

這又是什麼寶貝?如此夢幻卻又如此真實?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此刻是一件嫁衣,穿在了四公主的身上,行動不能自已,蘇綰一定會蹲下去仔細研究一番。

待二人走到大廳門前,后面便有人歡呼:“結蓮蓬了!”

四公主的臉一下子紅透了,東煌星君牽著四公主的手回身,果然看見遠處一些盛開的蓮花已經結成了大而圓的蓮蓬。

眾人齊撫掌大笑,一對新人俱是笑得眉眼彎彎,幸福滿足。

蘇綰會心一笑,這樣的婚俗倒也別有生趣。

電光火石間,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襲上心頭,她恍惚覺得,自己似乎也曾經見過這個場景。

她晃了晃腦袋,甩走這個絕對的錯覺。



第四十二章 實心

大廳里設了香案,東煌星君和四公主別的都不拜,只拜天和地,這禮就算成了。

畢竟天地代表了陰陽,天父地母,是萬物的起源,就算是身份高貴如天帝和天后,都要祭拜天地的。

接著開宴,四公主和東煌星君並肩坐在席首,大大方方的招待客人,接受客人的祝福和慶賀。

蘇綰也就趁便認識了好些人。

比如說四星君之中,她唯一沒見過的那位西樂星君。

西樂星君有些微胖,中等身材,長相也就是端正而已,但看上去,始終都是笑盈盈,喜氣洋洋的,似乎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又似乎什麼都落在眼里。

蘇綰看得出這些仙人們,包括天宮那位二皇子在內,都非常尊敬這位西樂星君,或者說,是敬畏,很少有人敢和西樂星君對視。

但蘇綰沒看見那位西樂星君的夫人,也就是天帝的大公主,聽西樂星君話里的意思,似乎是這位大公主剛剛生產,不方便出門。

這邊西樂星君和四公主絮絮叨叨的才說起他那幾個兒女,北辰星君就走過來,和東煌星君寒暄幾句后,拉著西樂星君就走了。

至于那位與四星君齊名的聖靈,蘇綰始終沒能見到,更沒聽宴會中的任何人提起過此人。

宴席散后,東煌星君攜著四公主的手一起步入后院。蘇綰賊賊的想,這是要洞房啦。

東煌宮的后院別有一番風味,白墻青瓦,木刻磚雕,小橋流水,花木掩映,別致優美,在月光下顯得靜謐幽雅。

東煌星君拉著四公主的手柔聲道:“以后這里就是我們的家,擷芳你喜歡麼?”

四公主含羞帶怯地應道:“我很喜歡。”

擷芳是四公主的閨名,蘇綰曾聽天后叫過的,沒想到東煌星君這麼快,就進入了角色,不再叫殿下而叫閨名了。

東煌星君道:“我專為你修了一座陶然宮,就希望你能在這里過得快樂,稱心如意。我帶你去看。你累了嗎?”

四公主羞答答的應了一聲:“嗯……我不累。”

當著眾女官的面,東煌星君表面上一本正經的,實際上借著袖子的掩護,悄悄使勁捏了捏四公主的小手,又順著四公主的手腕摸到她的手臂上,輕輕搔了搔。

四公主一僵,隨即泰然自若,大方得體的望著東煌星君溫柔一笑。

悶騷的東煌星君,蘇綰差點沒笑出聲來。

她才忍住笑意,就感覺到自己的一顆心涌出奇怪之極的感覺來。

酸澀發脹,有點痛,但似乎又隱隱有點喜悅期待,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害怕和擔憂。

蘇綰愣了愣,她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兩生兩世,她還是第一次出現這樣的心情。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聽到四公主輕聲道:“其實,不管你給我什麼,只要你對我好,我都是歡喜的。我很高興能和大人結為夫妻,不是因為大人是星君,而是因為大人是洛文。”

與此同時,蘇綰又覺得胸中一陣沉重,重得她幾乎不能呼吸。

東煌星君聞言認真的看著四公主,只見四公主小臉上滿是認真,一雙杏核眼清澈明亮,無比期待的看著他。

他點點頭:“我知道了,我也很高興能和擷芳結為夫婦。”他說的是擷芳,而不是公主。

他的話音剛落,蘇綰立即就感覺到壓在她心頭的那種沉重的感覺不見了!

心不再酸澀擔憂,剩下的都是喜悅輕松。

看著四公主如花的笑靨,蘇綰明白了,剛才那個並不是屬于她自己的心情,而是四公主的心情。

正是一個女子滿懷希望憧憬愛情,又擔憂害怕的心情啊。

這個認知讓蘇綰頗有些惆悵,她從前談戀愛的時候怎麼就沒有過四公主的這種復雜心情呢?

難道說,仙人活的時間太長了,導致心理活動也比凡人的精彩?

蘇綰越想越覺得,就應該是這樣才對。

直到此刻,蘇綰才注意到,她已經能感受到穿衣之人的喜怒哀樂。

其實先前四公主在路上時,她已經感受到四公主的一些情緒變化,但都沒有此刻這樣明顯。

金縷衣到底還有多少神秘的功能呢?

蘇綰不知道,但她相信,隨著她實力的提高,一定會慢慢發掘出來,並為她所用的。

東煌星君實在是一個很溫柔很體貼的丈夫,引著四公主進去的同時,就把東煌宮的布局和有特色的風景都一一指給四公主看。

進了新房后,一個女官捧著一只玉盤笑逐顏開的走過來,玉盤上躺著一只朱紅色的果子。

這只果子大概有嬰兒的拳頭般大小,散發著清香,看著有點像桃子,但又有點像李子。

那女官笑著遞上果子道:“大人、殿下,這同心果今年就結了五枚,這是最大最好的一枚。”

東煌星君從玉盤里拿起一把小銀刀,自那果子的正中剖成兩半。

女官笑道:“恭喜大人和殿下,是實心實意的呢。”

東煌星君笑嘻嘻的喂了半只在自己嘴里,又遞了一半給四公主,蘇綰這才看見,原來這果子是沒有果核的,難怪得那女官說,是實心的呢,也就是討個彩頭而已,真心實意過日子吧?

四公主臉色微紅的吃了那半只果子后,女官笑道:“夜深了,奴婢等服侍大人和殿下更衣吧?”

四公主正要說話,東煌星君卻揮手讓眾人下去,那女官囁嚅了一下嘴唇,最終什麼都沒說,帶著其他人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東煌星君挨著四公主坐下去,一雙手就放到四公主的頭上:“我替公主取了簪環如何?”

四公主頭也不敢抬,任由他動作。

東煌星君拔了簪環又說要替四公主寬衣。

四公主沒見過這麼大膽的男子,嚇得話也不會說了,結結巴巴的說讓她自己來,想了想,又改口說,讓她替東煌星君寬衣。

蘇綰一顆心懸起來,這兩個人怎麼都忘了她的存在?

這是要干嘛,要她看芙蓉帳暖度春宵嗎?她不想看啊,會長針眼的。

眼見著四公主顫抖的小手已經放上了東煌星君的腰帶,蘇綰忙咳嗽了一聲。

四公主嚇得手一抖,方想起還有個不通人事的小精靈在一旁虎視眈眈,要是蘇綰不懂事,把二人的這事說了出去,她還怎麼見人?

四公主臉紅得滴血,低聲道:“我先把這金縷衣換了再來伺候大人更衣吧?”

東煌星君拉住她:“怕什麼?難得得到源子韶的這寶貝一用,你就多穿會子又如何?不穿白不穿,你要是嫌它累贅,就讓它變件輕便點兒的。”

四公主嗔道:“不行,它,它開竅了,已經修出人身了。”

東煌星君不以為然的道:“不怕,我那些寶貝有了精魂的也有那麼幾個,我平時都不會太管它們的。它們不會亂說的。”

見四公主一張芙蓉粉臉煞是好看,忍不住湊上去親了一口,順便就扶住了四公主的肩頭。

他如此近的貼過來,蘇綰難過死了,這個陌生男人的氣息好古怪,又熱又帶著股濃濃的熏香,還有,四公主此時的那種情緒呀,哎呀呀,說是幾只小鹿在心里亂跳也不為過,還暈乎乎的,蘇綰此刻就想弄杯透心涼的冰水一口灌下去。

蘇綰正想著,如果東煌星君還要繼續下去,她可要不厚道的問四公主,他二人在干什麼了,破壞氣氛不是她的錯。

四公主已經掙扎著推開東煌星君:“可她是個傻的呀。她什麼都不懂,人家一問就說出來啦。”

東煌星君大感興趣:“傻的?”

就在此時,新房的門被人毫不客氣的砸得“咚咚”響,北辰星君在外面兇巴巴地喊:“洛文,馬上還我的寶貝來,我數三聲,你再不拿出來,我就進來了。”

四公主連忙往屏風后面去換衣服,東煌星君跟上來摸摸她的臉:“別急,慢慢兒的換,這個小氣鬼,我偏要急急他。”

蘇綰就想,也不知道北辰星君怎麼得罪了東煌星君?

這人吧,看著一本正經,寬厚大度,也是個不省事的。

外面北辰星君已經數到了二,東煌星君方應道:“你急什麼急?總要收拾一下吧?慢點兒誰就給你吃了?”

北辰星君果然沒了聲息。

四公主急急忙忙的把金縷衣換下來,折疊好,交給東煌星君:“還他吧。替我說,謝謝他。”

又柔聲道:“蘇綰,明日我讓人過來尋你玩。”

蘇綰應了一聲,東煌星君好奇的道:“是個什麼樣子的?變來我看看。”

外面北辰星君已經咬牙切齒的數到第三聲。

東煌星君撇撇嘴,把窗子打開一條縫,隨手就將金縷衣扔了出去:“能滾多遠就滾多遠,小氣鬼!”

蘇綰剛好落在北辰星君的懷里,北辰星君將她往地上一扔:“還不變回來?你裝傻還是真傻啊?人家要洞房你也懂不得要出來?”

蘇綰被他扔得一個踉蹌,嬉皮笑臉的靠著他站穩:“大人不是讓我等你來接嗎?”

明明是他自己才來接她,反而怪她笨,他不來接她,她能往哪里去?

北辰星君沉著臉,把她推開:“身上一大股臭味,難聞死了。”

蘇綰舉起袖子聞了聞:“不臭啊!好像是四公主和東煌星君身上的熏香味。”

“傻子!”北辰星君瞪了她一眼,轉身就走。

蘇綰連忙追上去,“大人,您怎麼了?”他看著心情似乎糟糕得很,又怎麼了?這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0 11:57 PM

第四十三章 諦聽蟲

北辰星君帶著蘇綰漫無目的地在東煌宮走了大半夜,蘇綰困得要死。

想問他到底怎麼了吧,他又是一副看什麼都不順眼的模樣,她只好不吱聲,跟著他亂走。

好不容易他才在一間屋子前停了下來,推開門走進去,也不說什麼,仰面往床上一倒。

蘇綰心想終于安生了,四處一看,見著旁邊有一張羅漢床,便拿紗罩把桌上照明的夜明珠光線給遮住,忙不迭的爬上羅漢床,蜷起身子,倒頭便睡。

黑暗里北辰星君突然幽幽來了一句:“蘇綰,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前生是什麼樣的?”

半晌沒聽到蘇綰回答——她已經睡得很熟了。

在四公主的身邊,她就沒休息好過,而在北辰星君的身邊,最大的一個好處就是,她可以放心大膽的睡到自然醒。

北辰星君坐起來,起身往外走。

不多時,他引著一個身材微胖的男子走進來。

他揭開桌上的紗罩,借著夜明珠的光,指指羅漢床上的蘇綰,口氣帶了幾分凝重:“她先前是隱了身的,你肯定沒看清,這回你再仔細看看。”

那男子搖頭道:“我絕不會看錯的,分明就是如此。”

清冷的珠光照在那男子的臉上,讓他那看似溫和帶笑的臉多了幾分超然冰冷之色,正是西樂星君本人。

北辰星君的臉頓時變得煞白,只呆呆的看著蘇綰不說話。

睡夢里的蘇綰一張臉睡得粉紅,長而翹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小鼻頭可愛的翹著,看著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

他眨了眨眼,回頭哀求的看著西樂星君。

西樂星君嘆了口氣,自袖中摸出一只七彩琉璃瓶來,打開瓶塞,拔下頭上的木簪,把簪尖探入瓶口,撥啊撥,臉上帶了喜色:“有只諦聽蟲醒了。”

說著小心翼翼地將簪子從瓶中取出來,只見那簪尖上伏著一只約有米粒大小,玉色半透明狀,長著四根長而細觸須的一只甲蟲。

西樂星君對著那甲蟲發出一串低沉古怪的吟唱,那甲蟲便將兩只前腿抱著頭洗了兩洗,四根長須猶如蝴蝶的口器一樣盤卷起來。西樂星君正要將那簪尖抵在蘇綰的人中處,先前睡得四平八穩的蘇綰突然翻了個身,頭歪到一邊,差點沒把簪尖上的那只小蟲子給碰掉了。

西樂星君嚇得出了一鼻子毛毛汗,北辰星君連忙湊過去,捧住蘇綰的臉,讓那甲蟲順著簪尖爬到蘇綰的人中處。

那甲蟲左右看了看,又順著蘇綰的左鼻腔爬了進去。

西樂星君和北辰星君二人俱是大氣也不敢出,死死盯著蘇綰的鼻子尖。

大約是察覺到異樣,蘇綰不舒服的皺了皺鼻子,有些煩躁,北辰星君按著她的兩只手,生怕她去抓。

卻說蘇綰正睡得香甜,總覺得有什麼弄得她鼻子癢癢的,想打噴嚏,卻又差了那麼一點,既打不出來又不能安寧,真是難受死了,正想伸手去揉鼻子,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有人按著她的兩只手臂。

她被嚇醒,正想喊北辰星君,突然聽到一個陌生的男低音在她耳邊輕聲道:“諦聽蟲出來了。”

接著,蘇綰就感覺到什麼東西,帶著點冰涼,從她的鼻腔里慢慢爬出,一根硬硬的,尖尖的,大概是簪子木棍之類的東西在她鼻端輕輕一刮,一切歸于平靜。

與此同時,她的手臂也被人松開。

這事詭異得很,她本想睜眼,想了想,決定繼續裝睡,瞧瞧這是怎麼回事。

北辰星君的聲音:“怎麼樣?”

那男低音道:“不要急。我得問問諦聽蟲。”

又是死一般的寂靜,蘇綰裝睡裝得全身僵硬,她懷疑這兩人已經悄無聲息的出去了,正要睜眼,又聽那男低音嘆了口氣:“與我昨夜里看到的,一般無二。”

他話音剛落,蘇綰就感覺到屋子里的氣氛突然變得很壓抑,很沉悶。那男低音緩緩道:“你換個角度想,她這樣的情形和原來意料中的比起來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北辰星君的聲音聽上去仿佛是喉嚨腫了:為什麼會這樣?她哪怕就是傷了其他地方,也比這個好啊。

“至于為什麼會這樣,我也不知道。”

“連你都不知道嗎?難道就真的沒有法子可以補救?”北辰星君的聲音聽上去很失望。

“子韶,我雖然管著那攤子事,但有些事情和玄機,我也是參不透的。需知天命不可違,有些事情要發生,無論如何都是攔不住的,你想開些吧。也許還會有其他法子也不一定,你一切隨緣吧。”

“我知道了。”北辰星君良久才沙啞著嗓子道:“大哥,我送你出去。”

大哥?他有大哥?他不是說他生來就不知父母的嗎?

蘇綰睜開半只眼睛,從睫毛縫里偷看北辰星君的大哥是何許人也。結果還沒看清臉,北辰星君已經遮住了照明的夜明珠。

半明半暗中,蘇綰只看到一個微胖的身影慢吞吞的走了出去,她恍惚覺得這個身影有點眼熟,卻想不起來是誰。

待二人出了門,蘇綰就一骨碌坐起來,取了塊布巾,使勁擦她的鼻子。

諦聽蟲,諦聽蟲,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子的東東,從她鼻子里爬進爬出的,真夠惡心的。

這些仙人的名堂就是多,莫名其妙的,都不肯商量一下,又拿她做了一回實驗品。

擦著,她的動作突然慢下來,貌似剛才兩人是說她吧?她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出什麼毛病了?傷了什麼地方?

她運了運氣息,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手腳,似乎好得很,如果不是她,那便是金縷衣了。

難道說,真的如同四公主和銀露說的那樣,北辰星君其實對她不是很滿意,希望金縷衣能開第三次竅?重新換個美麗聰明玲瓏的靈魂來?

北辰星君剛跨進屋子,就見蘇綰抱著膝蓋坐在羅漢床上無辜的看著他:“我剛才不小心醒了,就不小心聽到一點點。是不是金縷衣出什麼問題了?很嚴重嗎?”

北辰星君停下腳,站在門口,靜靜的看著蘇綰。

逆著光,蘇綰只看得見他緊抿的嘴唇和臉部冷硬的線條,並看不見他的表情和眼神。

她突然覺得全身都不自在。

她下意識地想,他大概是不想要她了,再問就要出問題,便訕笑:“大人,您忙,您忙,當我什麼都沒問。”說完躺下去,翻身繼續睡。

她突然很懷念剛見面時,那個肆無忌憚的調戲她,沒點正經樣的北辰星君,而不是現在這個沉默寡言,陰晴不定,煩躁不安的北辰星君。

這樣的他,讓她感覺深不可測,她不知道下一秒,他就會把她怎麼樣。

北辰星君沒有吱聲,而是徑直走到蘇綰身邊躺下,就那樣靜靜的躺著,並不說話。

蘇綰覺得他今晚的表現詭異得很,不敢招惹他,小心翼翼地往里縮了縮,盡量不碰著他。

但羅漢床畢竟太窄,兩人挨得極近,聞著他身上的太陽味道,她很快就睡著了。

天要亮的時候,他推了推她:“蘇綰,和我講講你從前的事吧?”

蘇綰正在好睡,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翻個身繼續睡。

突然想起自己未知的前途,猛然清醒過來,出了一身的冷汗,回身討好的笑著:“大人想聽什麼?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不自覺的,就把面對天后時,那種小狗討好主人的表情拿出來了。

“你怎麼了?”北辰星君皺了皺眉頭:“你若是不想說,就不說,我又不會把你如何,何必做出這麼一副可憐巴巴的臉嘴來?”

蘇綰有些沮喪,大概是嫌她討好他的嘴臉不好看吧?她怎麼就討好不了他呢?

要是她也長得人比花嬌,說不定他就不嫌棄了,可惜那是不可能滴事。

既然如此,不如問個明白好了。

伸脖子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他若是不想要她跟著了,遲早都是一樣的,又何必浪費大家的精神?

想到這里,蘇綰突然放松了:“我在天宮的時候,曾聽四公主和她身邊的仙娥說起,這世間萬物,只有一次生命。靈魂活著謂之生,靈魂滅了才謂之死。若是靈魂還在,肉體滅了也不過意味著另一次新生而已。像金縷衣這樣的,算是二次開竅,便是逆天,不得善終,所以我才會是個傻的。”

她低下頭垂著眼:我知道我這樣的情形,其實算不得二次開竅,不過是一次靈魂附身而已。

我也知道,我雖然不傻,但和大人希望中和想象中的金縷衣應該擁有的靈魂差別太大。

我來到這里雖是個意外,卻占了大人的心愛之物,所以,大人若是想要送我走,讓金縷衣重新開竅,我不會怨您的。

只希望,您能讓我去個好地方,投個好人家。

只要別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拍散她就行。

蘇綰有些迷茫,曾經有段時間,她是多麼的想離開這里,回到自己熟悉的那個世界中,但現在,真的到了這個時候,她卻發現,她似乎並不是真的那麼想離開。

而且,隨著形體的凝煉成功,她也沒那麼反感做金縷衣了。

她想,難道是因為有了那本玄清心經,又發現了金縷衣的一些妙處后,底氣足了的緣故?

投胎,換個身份,又開始一段新的旅程,誰又知道那是一個什麼樣的旅程呢?

說不定,還趕不上現在。



第四十四章 心跳

“嗤……什麼叫逆天!什麼叫不得善終?”

出乎蘇綰的意料,北辰星君不以為然地冷笑了一聲,蘇綰就看見一只修長有力的手伸過來,輕輕的將她歪到一邊的衣領給理正了。

她才發現她身上那件大紅色款式繁復的新娘禮服,已經變成了一身淺粉色的簡單舒適的衣裙。

她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她睡著的時候,北辰星君幫她變的。

這個發現讓她存了幾分僥幸,他願意幫她變衣服,還願意躺在她身邊,他應該不是那麼討厭她吧?

“你以為我想要的是一個什麼樣的靈魂?”北辰星君捏了捏她的臉頰。被調戲也是會成為習慣的,這一次蘇綰沒有躲開,也沒有生氣,任由他捏。

“她應該是整個天界最美麗,最聰明,風華絕代的女子,而不是像我這樣普通得像蘿卜白菜一樣的。”

她絞盡腦汁地搜刮了她所有能想到的形容詞,按著芷風和紅紅描述的那個形象竭力形容了一番,無奈她想得到的詞匯實在蒼白得可以,只好提前結束干巴巴的話,小心打量著北辰星君的神情。

見北辰星君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茫然和惆悵來,她不由得暗自感嘆了一聲,真是一個癡情的男人啊。

喜歡調戲她,捉弄她,也不過是因為想念那個人,想得發瘋了,出現幻覺才會調戲她的吧?

真是可憐,比三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一個是明瘋,一個是暗瘋。

難怪他一直不肯教她修仙,也不肯教她那些法術,這種心情,其實是可以理解的。

在愛人的心目中,自然是沒有人能代替自己的心上人的,她突然不想把南瑤星君讓她問的那些問題來問他了。

她占著人家心上人的原身,還要求這,要求那的,太貪心了的說。

蘇綰正想安慰北辰星君兩句,他卻斂了神色,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痞痞的望著她笑:“去打水來給我洗漱吧,傻丫頭。雖然你普通得如同地里蘿卜白菜,又傻又笨,但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不會不要你的,我是個很念舊的人。”

聽他這樣說,蘇綰的心里突然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歡樂來,她笑著去尋熱水:“我不是傻丫頭。我原來念書一直念得不錯的。”

“你就是傻丫頭。”北辰星君認真的糾正她。

蘇綰聳聳肩,好吧,只要他高興,不就是一個名號嗎?反正這些日子,她的傻已經出名了。

“蘇綰,你的心跳是怎樣的?”北辰星君吃早飯的時候,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

“大人的心跳又是怎樣的?”蘇綰反問了一句,她的心跳是怎樣的?

不就是和其他人一樣在搏動麼?最多就是跳得快點和慢點,聲音大點和小點的區別而已。

北辰星君放下筷子,目光灼灼的望著她:“你若是想知道我的心跳是什麼樣的,過來聽聽不就知道了?看看我們的是不是一樣?”

蘇綰扯扯嘴角,她才不會干這樣無聊的事呢,她又不是真的傻子。

她轉而問起北辰星君那只小寄居蟹的結果來。

北辰星君見她立刻就把話題轉開了,無聲的嘆了口氣,少不得把那日的情形細細說給她聽。

當聽到那只小寄居蟹死不悔改,試圖攻擊二皇子並逃跑,被二皇子的金錘砸成齏粉的時候,蘇綰忍不住嘆了口氣:“那就是說,誰也不知道它到底來自何方了?”

北辰星君道:“如果我沒猜錯,它應該來自魔界。”

“魔界?是四千年前和天界大戰的那個魔界嗎?”

“是啊,這天下間就只有一個魔界。你還記得你做的那個夢嗎?那就是當年大戰的場景之一。”

蘇綰突然很想問他關于金縷衣的前身的一些事,她大著膽子問:“那我做的那個夢,就是她開竅時的情形,是不是?”

“是。”

北辰星君的表情沒有不耐煩,眼睛是看著她的,只是眼神又變呆了,似乎是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好可憐啊,蘇綰同情不已,她突然覺得他真的是一個好人,明明這樣希望那個人回來,還沒把她給弄走

她應該和他商量,讓他想法子把她弄到另一個什麼東西上去,把這個位子騰出來才是。

北辰星君用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問她:“蘇綰,假如一個人,心缺了一角,還能不能補起來?”

“心缺了一角?”蘇綰認真的歪著頭想了想,“是病了嗎?那要看是缺什麼地方了,假如只是閉合不全,小缺損,我們那里是可以補起來的。”

“不是病了,是受傷了,缺了好大一角……”北辰星君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微微的顫抖。

“那這個人肯定是死了死了滴。”蘇綰沖口而出之后,才發現他的表情不對,她忙改口:“我說的是我們那里了,但如果條件允許,也是可以換心的。這里是天界噯,只要靈魂不滅,肉體是可以拋棄的嘛。”

北辰星君迷茫的道:“換了心,那人還是從前的那個人嗎?他的家人能接受?”

“為什麼不能?”蘇綰道:“他除了那顆心是別人的以外,其他的,包括記憶和情緒,還都是他自己的啊。反正是用腦子思考和記憶,又不是用心去思考和記憶。”

不是這樣的,心,是三魂七魄中的一魂凝聚而成的,看著還是一顆心在胸腔里跳動,但那個人,絕對不一樣了。

他的性情和一些記憶,還有某些能力,肯定會有所改變。心想,心想,就是和心有關的。

光有一顆空有形狀的心,實際內里少了一魂的,算不得有心人,這種人,是不會心痛,也不會懂得別人心痛的,因為她天生就少了某種能力。

北辰星君擰起眉毛瞅著她斬釘截鐵的說,仿佛是在和她生氣,和她吵架一樣。

蘇綰摸摸鼻子,不明白他干嘛這樣生氣,她不過就是在陳述一個她所知道的事實而已。

但她還是識相的附和他:對對對,好像是有報道說,受者在不知供者是誰的情況下,會不自覺地表現出一些供者原有的習慣和性情。

不過,這事情這麼深奧,我是不懂的啦,我又不是學醫的。

就算是學醫的,也不是什麼都知道的,這世間,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兒多了去了,而且她現在所在的這個世界本來就和原來那個不一樣。

北辰星君的眼里騰起兩股小火苗:“你不相信我說的是不是?你以為我是騙你的?”

“沒有,大人上知五千年,下曉五千年,比我博學多了,再說,您老也沒必要騙我啊,是不是?”蘇綰順著他的毛捋。

北辰星君的臉卻越發的綠了,鼓著腮幫,瞪著她不說話。

蘇綰不明所以,便想,難道是她喊他“您老”得罪他了?

他們這些隨便就活了幾千年的仙人,還是很在乎人家說他們老的?

她給他倒了一杯水,討好他:“大人,我的意思呢,不是說您老,您昨天穿那身衣服,可真是好看,我活了兩輩子,就沒見過比您更好看的男人。啊呀,又漂亮又男子氣十足。”

她自己都說得有些發麻了,北辰星君還是瞪著她不說話,那眼神看得她有些發怵,似乎是銳利到要把她看穿,又似乎是哀怨無比的。

哀怨,蘇綰打了個冷戰,難不成,他真的把她當做那個人了?

做替身,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要及時阻止,當然,萬一反對無效,為了活下去,她也只好默認了。

蘇綰被他盯得不自在,哈哈干笑了兩聲,擺出一副八卦的嘴臉道:“說起來,有件事情大人還不知道呢。我能感受到四公主的心情了。”

也不管他感不感興趣,在聽或是沒有聽,八卦的把過程講了一遍,最后總結論證道:“這仙人果然不是白比凡人多活了這幾千年,就連心情變化都復雜得多,那種心里又酸又甜,又喜又痛的感覺,我從來沒感受過。”

北辰星君怔怔的望著她,長長嘆了一口氣:“你這幾日辛苦了,去床上好好睡一覺,我出去辦點事,等我回來,我們就上路。”他要走之前,照例騷包的讓蘇綰給他從頭到腳整理了一番。

“蘇綰,我的腰帶松了,你重新系一下。”

“好。”蘇綰打算繞到他身后去,他卻伸開兩臂:“就這樣系,把手探到后面去系,省得你后面系好了,前面卻扭了。”

“不會的。”這點事她還是能做好的吧?

“怎麼不會?你一向笨得很。”他的語氣不容抗拒。

蘇綰只好聽他的,她剛環住他的腰,他就緊緊將她摟在懷里,一只手按著她的頭貼在他的胸前:“你聽,我的心跳是這樣的。”

前面說過,蘇綰已經習慣了他的襲擊,麻木到不會生氣,最多就是耳根熱一下而已,她“嗯”了一聲,掙開他的手臂:“比四公主的心跳更有力一些。”

“對了,大人,我現在已經凝了形,如果可以,您可以把我弄出來,或者是移到什麼上面去,這樣,金縷衣又可以重新開竅了啊。”

北辰星君揉了揉她的頭:“哪有那麼容易的事?你不要亂想了,你弱得很,連水都還不能喝,若是離開金縷衣,你會魂飛魄散的。我不需要金縷衣重新開竅。”

他不需要?他不是深深愛著前金縷衣,並渴望她能回歸的嗎?

蘇綰看著北辰星君遠去的背影,再次迷茫了。

“小蘇蘇,想我了沒有啊?”一雙瑩白美麗的小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1 12:06 AM

第四十五章 殷梨

南瑤星君段青還是那身珍珠灰的衣袍,撐著下巴看著蘇綰:“我教你的法子看來你練得不錯嘛。有沒有按我說的去做?”

蘇綰不喜歡他,一臉迷惑的望著他:“你要我做什麼?”

“我讓你問他呀,讓他教你變身,教你法術,你沒有問?”

“我忘了。等他回來我就問,可是問他這個做什麼?”

“證明他有沒有騙你,是不是喜歡你呀。”段青彈了蘇綰的額頭一下:“你就別裝了,我曉得你傻。”

蘇綰笑道:“你都說了是騙了,哪有那麼容易就問出來的?喜歡還是不喜歡?我想雖然不像喜歡明珠那樣喜歡,但也不討厭我。”

“這樣你就知足了?難道你不喜歡他?”段青一聲喊起來,“你就不想要他喜歡你?”

“他怎麼會喜歡我?我為什麼要喜歡他?”蘇綰笑了一聲。“你會稀罕一個風一吹就散了的,不知底細,又笨又丑的人嗎?反正我不會。”

兩個人相愛不難,難的是能攜手走遠,要想攜手走遠,需要的客觀條件太多,比如說能力,學識,經歷,眼界,愛好,甚至門第家世。

她不喜歡仰視,也不喜歡俯視,只喜歡平視。

所以她向來不奢望得到和自己距離太遠的,不管是物品還是人和事,她以前交往過的男友,都是條件和她差不多,有共同話題的人,那樣交往的時候很輕松,就算失去了也不會因為對方條件太好而覺得有多可惜。

當然這些話藏在她自己的心中就好,不用說出來。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不如喜歡我吧?我沒他強,也沒他漂亮,也沒他招女子喜歡,我的脾氣更好,更溫柔,我更安全。”段青牽著她的袖子晃,就像小孩子要糖吃。

蘇綰瞇眼看著他,他的臉貼過去:“說嘛,我怎麼樣?上次我說過,只要你願意,我隨時都可以把我的仙氣給你。他說你不能離開金縷衣是不是?他做不到,我能幫你做到,只要你應了我。”

“你也來騙我。他做不到的事你都可以做到,我實在看不出,你哪里不如他。”蘇綰微笑著離他兩尺遠。

“不要這樣嘛,蘇綰。你收了好處就想拋棄我,實在是過分。”段青像狗皮膏藥一樣地貼了過去。

“那我還你。”雖然他笑得很甜,但蘇綰知道,這個人很危險。他會耍賴,她也會耍賴的。

“我不要!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來就沒有收回來的。最起碼你也要聽我講完故事。”

“講吧,我聽著呢。”不就是聽個故事嗎?

蘇綰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袖子從他手里拉開,順勢塞了一杯茶到他手里,免得他空著手亂抓。

段青把她的小動作都看在眼里,笑道:“你看,外面陽光燦爛,微風習習,可比這屋里好多了,不如我們邊講故事,邊游玩吧?”

“我不去。我要在這里等我家大人回來。”蘇綰從來沒有習慣和陌生人亂走。

也好。這個故事很長,就從很多年前說起吧。

你可能還不知道,你家大人,實在是一個天之驕子。

他一千五百歲,還是一個小孩子,連名字都沒有的時候,就劃了一只小木筏,花了十年的時間,獨自從滄溟之源出來遨游三界。

之后不過一百年,三界就都知道了有他這樣一個人存在。

但那時,大家也只是知道他天生戰斗力較強而已,他還太小,也不是很強,並沒有引起大多數人的注意。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從蠻荒古地得到一本煉制法器的殘本和一塊殘片,于是開始學著煉法器。

他花了一千年學習,采集材料,日夜煉制,他兩千六百歲時,他煉制出了你身上的這件金縷衣,並不斷完善它的屬性,三千六百歲,他穿著金縷衣參加神魔大戰,一戰成名。

從那之后,普天之下的神魔都知道,有個穿著金色寶衣的美少年,叫源子韶的,神勇無敵。

沒有多久,金縷衣開竅。

他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讓金縷衣才開竅沒多久的精魂,在短短兩百年后,就擁有了自己的肉身。

他給她起了個名兒,叫殷梨。

從此以后,他眼中再無別人別物。

知道她為什麼叫殷梨?

因為魔界皇宮有一種梨花,不是白的,而是紅的,紅如桃花,燦如晚霞,叫做殷梨。

金縷衣肉身大成的那一天,她就立在一樹殷梨花下,分不清哪是人,哪是花。

他脫口而出,殷梨……

三界便知,這世上多了一個美麗無雙的女子,喚作殷梨,是他的私有財產。

任何人碰一下,多看一眼都不行。

更不要說借出去了。

段青吃吃笑起來:“可是,他取的這名兒,實在不咋地,梨,離,總是要離去的,而且這種梨花,從來不結果。一開始,這兩個人是好得蜜里加糖,就是針也插不進去,雖然如此,他們的身邊還是圍著一大批的愛慕者。這種日子一直過了三百年。

三百年后,天生和他一樣的驕傲,擁有了肉身,有了自己獨立的思想,實力一天勝過一天的美麗女子,突然渴望起自由自在,寧靜安詳的生活,厭倦起血肉橫飛,永無休止的戰斗來。

兩個人的矛盾越來越大,自私霸道的他恨不得把她關起來,鎖在身邊,他越是壓,殷梨就反彈得越厲害。

這時候,有人適時挑撥挑撥,殷梨自然就滋生了其他的想法。

說到此處,他就不說了。

蘇綰忍不住問了一聲:“然后呢?”

“然后啊?”段青摸著下巴笑了笑,朝她擠了擠眼睛:“你猜,你肯定知道的。”

蘇綰攤攤手:“我怎麼會知道?”按著最狗血,最八卦的理論,她一側頭:“難道,她扔下他偷偷跑了?”

“對!她跑了還不止一次,你說她為什麼要跑呢?”段青的兩只眼睛閃閃發光。

“你不是說她不喜歡這種生活方式嗎?既然不喜歡了,自然就想離開,這個問題很簡單啊。”

“她幾次三番的逃跑,給你家大人帶來了很深很深的傷害,所以啊,到現在,他都不敢教你那些修習之術,就是害怕你也跑。雖然你不是殷梨,但總比對著一件死氣沉沉的衣服好。明白了不?”

段青一臉的惡笑。

蘇綰見不得他那種幸災樂禍的表情,她打了個呵欠:“明白了。還有事嗎?”

“沒事就不興和你多說說話了?不帶這麼沒良心的。”段青跺著腳,牽著她的袖子不依。

一個大男人做出這麼一副嬌態,實在是讓人有點惡寒。

蘇綰瞥開眼睛:“我家大人馬上就回來了。還有,四公主說過要我吃過早飯就過去的。我要走了。”

“你家大人已經來啦,就在你身后。”

南瑤星君笑得賊兮兮的望著她身后:“不要這樣子,就像誰借了你的米還你谷子似的。蘇綰多好的一個小姑娘,被你嚇的傻兮兮的。”

見他煞有其事的樣子,蘇綰連忙回頭,誰知身后根本空無一人。

同時,南瑤星君手臂一收,她就跌落在他懷里,被他緊緊摟住了腰,她不由急怒交加,卻被他緊緊按住了后腦,一口吻了下去。

他的口氣帶著松果的清香,蘇綰很奇怪自己明明被吃了豆腐,怎麼還能這樣理智的分析——

他的口氣到底含有何種味道?

她只理智了一秒鐘,就癱軟下去,只因,一股霸強的熱力,從南瑤星君和她的口唇交結處源源不斷地涌進她的口腔,然后涌向四肢百骸。

很燙,壓力很大,讓她感覺五臟六腑都要爆炸,全身的經脈都漲得發痛,隨之而來的,是劇烈的頭痛和心跳加速。

見蘇綰的瞳孔漸漸放大,全身的肌肉都松弛下來,甚至需要依靠他才能站穩,南瑤星君貼在她耳邊輕聲說:“這就是你一直都想要,他卻不敢給你的仙氣。現在你得到了,感覺怎麼樣?殷梨?”

接著他面無表情地一松手,蘇綰仰面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



第四十六章 晝夜

這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頭的草地,碧綠的鐵線草毛絨絨的,長得整齊劃一,就連偶爾點綴其中的小花也不曾高出一星半點,如同一張沒被踩過、嶄新的長毛地毯一樣。

蘇綰靜靜地躺在上面,深栗色微卷的長發鋪了一地,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睛茫然地看著湛藍的天空,微張的嘴唇色澤慘淡得像被雨水泡過的花瓣。

一只蝴蝶飛過來,停在她的睫毛上,搧了搧翅膀,她無動于衷,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一只蜜蜂飛過來,停在她的鼻尖上,上下爬著,嗡嗡叫著,她也沒反應,指尖都沒有動一下。

太陽落下去,晚霞把她的臉和她的頭發照成金紅色,天黑了,月亮升起來,瑩白的月光又在她的身上蒙上一層朦朧的輕紗——

記不得這樣渡過了多少個日夜,蘇綰始終保持同樣一個姿勢和表情。

天地中有她,她眼中沒有天地。

她的身體慢慢的變得透明,到了某一日,透過她露在袖子外面的手掌,甚至可以看見手掌下的草地。

蝴蝶搧動著翅膀:“她要散了……”

蜜蜂“嗡嗡”地叫著:“她要死啦……”

蝴蝶說:“能堅持這麼久的人,從來沒見過呢,可惜我飛不了多遠。”

蜜蜂說:“就算你我能飛遠又如何,反正都不能飛出這魔草海。”

“可憐見的。大概只能撐兩三天了。”

“有人來啦,有人來啦。我去看看。”蜜蜂“嗡”地一聲飛走了。

草地的盡頭,透明的結界被人撕開一條縫隙,一只赤裸的女子纖秀小巧的腳跨進來,黑色的裙子拖過碧綠的草地,緩緩走到蘇綰面前。

蒼白半透明的人形,透過肌膚,可以很清晰的看到里面的筋脈骨骼,血液幾乎停滯不動,但還在流動,仿佛有一股很強勁的力量,在血液要停止不動的時候,又在后面狠狠地推動一把。

女子皺起纖細的眉頭,蹲下揭開蓋在蘇綰左手腕上的袖子,手指輕觸,看見了那串毫不起眼的烏木珠子。

她嘆了口氣,溫柔地摸了摸蘇綰的臉。

蘇綰那雙看似呆滯黯淡的眸子閃了閃,隨即合攏。

黑暗中,蘇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小心地動動手指,又動了動腳,睡得太久,血液有些不暢,她用兩手摸了摸身下,還好,是柔軟的布,這是一張床,她松了一口氣,她還活著,還在人世間。

滿眼都是黑,什麼都看不清,一片寂靜,半點聲響全無。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幽香,有點像洋槐花的味道。

蘇綰撐著身下的床板,慢慢坐起,小心地扶著床沿,下了床,走一步停一歇,花了很長時間扶著冰冷的墻壁在屋里走了一圈。

很久后,她才回到床邊坐下來。

經過她的摸索,這屋里,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連椅子都沒有一張,沒有窗子,有一道窄小的門,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門被悄無聲息地打開,桔黃色的燈光透了進來,蘇綰下意識地用袖子擋住被光線刺激到的眼睛,好一會兒,她才拿開袖子,瞇起眼,打量著站在門口的那個沉默的黑色身影。

年輕的男子,身材修長到有些瘦弱,一雙溫和無害的清澈眼睛,皮膚蒼白得幾近透明,嘴唇卻紅得像血,墨色的頭發垂在身上墨色的長袍上,分不清哪是頭發,哪是衣袍。

他望著蘇綰微微一笑:“你醒了?你睡了很久。還記得發生了些什麼?”

蘇綰報以一笑,她記得她被段青用勁吹了一口氣,那口氣就像刮骨的鋼刀,從她的口腔舌尖刮過,從她的咽喉刮到肺部,然后打著旋,帶著刺,刮向她的四肢百骸,猶如無數顆鋼針刺穿了她的每一寸肌膚。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瞬間的絕望和痛苦,她以為她已經死了。

但她沒有死,她清楚地記得每一個瞬間、每一絲疼痛和每一點恐懼。

包括段青在她的耳邊說:“這就是你一直都想要,他卻不敢給你的仙氣。現在你得到了,感覺怎麼樣?殷梨?”

他把她重重地摔倒在地,然后將她胡亂塞進床下。

在床下,她清晰地聽見北辰星君進門,冷冰冰地問段青:“你怎麼會在這里?蘇綰呢?”

段青嘻嘻地笑著:“我進來就沒看見她。那丫頭貪玩得很,誰知道她又跑到哪里去玩了?”

不是的,他騙人,她就在這里。

“她貪不貪玩我自己會管,不干你的事。以后離我家蘇綰遠些。”

“呵呵……”段青嘲諷地笑著:“你家蘇綰?蘇綰什麼時候成了你家的?就算是她占著你的金縷衣,但她也只是蘇綰,而不是殷梨。”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又叫她殷梨,又說她不是殷梨。

“跟你無關。滾……”北辰星君把門打開。

段青無動于衷:“其實,蘇綰就是殷梨吧?你等了那麼多年,她終于回來了,這是高興事啊,你瞞著做什麼?就算是她有殘缺,你說出來,大家幫著想想辦法也是好的嘛,多一個就多一分力量。你看看你,瞞著人家也就算了,還對人家那麼兇殘,看看,又嚇跑了吧?”

蘇綰就是殷梨,殷梨就是蘇綰?蘇綰覺得很煩躁。

“滾出去!”片刻的沉默后,北辰星君猛然爆發出了一聲怒吼,“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段青輕笑了一聲:“走就走,你慢慢舔你的傷口吧。恭喜你又一次被甩了。真可憐啊。”

隨即門被狠狠砸上。

蘇綰看到北辰星君繡著云紋的靴子遠了又近,近了又遠,幾次從她的面前經過,都沒有發現她。

她掙扎著想喊他,卻絲毫不能動彈。

她的面前就像有一個厚厚的玻璃罩,她能聽見外面的聲響,能看見外面的動靜,但是外面的人看不到她,外面的那個世界與她完全隔絕了。

北辰星君在門口瘋狂地喊了一聲什麼,很快無數的人涌了進來,有東煌星君,有四公主,還有好多蘇綰不認識的人,他們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就是沒人發現她。

蘇綰清晰的記得,天黑了又亮了,亮了又黑了,大約三十個日夜之后,一天夜里,一只溫熱嫩滑的小手輕輕撫上她的臉,她聞到一股松果清香味,是南瑤星君段青。

即便是在黑暗中,蘇綰也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一雙眼睛閃閃發亮,他笑嘻嘻地看了她一歇,低聲道:“殷梨,你不是不想做金縷衣嗎?我成全你。”

蘇綰想說她不是殷梨,想說她是不想做金縷衣,但她不想這樣半死不活的,但她始終是不能動彈不能開口的。

她還天真的想,他既然要把她弄出去,肯定要經過門的,金縷衣不見了,北辰星君肯定會到處找,說不定到時候會發生什麼意外,她會被其他人發現也不一定。

她終歸是失望了,段青把她拖到墻角處,她能感覺到涼風從墻角處的地下嗖嗖的灌進來。

好大一個洞,段青古怪的笑著,從懷里摸出一面鏡子,明明沒有光,但她就是看到鏡子反射出了昏黃的光。

昏黃的光照在她的身上,上一秒還暖洋洋的很舒服,下一秒兩股力量就從相反的方向絞過來,幾乎要把她撕裂。

段青抬起腳,抵在她的身上,一用力,她就掉入那個洞中,耳邊風聲呼呼地響著,她想,這個老鼠洞真是深得永遠不見底。

眼前一亮之后,她被狠狠地砸在了一片綠草地上,她沒有感覺到絲毫疼痛,她只知道,她的生命和全身的力量在涓涓流向她身下的這片草地,她身上的血液在慢慢地凝固,越流越慢,她的身體變得很輕很輕,輕得似乎下一刻就要飄起來。

天很高,很藍,蝴蝶弄得她的眼睛很癢,蜜蜂嗡嗡的聲音也很煩人,但是她顧不上,因為她知道她這回真的要死了。

她想,死在這個地方也不錯,無聊的時候,她也曾把玄清心經念了一遍又一遍。

就在那個黑衣人出現的時候,她已經看不清藍天白云,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黑色影子,黑衣人的手碰觸到她的臉時,她想,這一定是來接她走的地府的鬼差之類的吧?

終于一切都結束了,于是她安心的閉上了眼睛。

誰會想到,她還是沒有死成呢?

蘇綰看著面前的黑衣男子,堅定地想,一定是他救了她,她問他:“是你救了我?”

話一出口,她才發現,她的聲音多難聽啊,就像是鈍鋸子鋸過爛木板的聲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1 12:17 AM

第四十七章 百年剎那

黑衣男子走進來,將手里的油燈放在桌上,在離蘇綰不到兩尺遠的地方停下來:“不是我救的你,是我阿姐把你帶回來的。”

“你阿姐?”蘇綰捂住喉嚨,大概是太久沒有說話了,真是費力。

“她叫玄女。”男子將她扶起來:“她說你醒了,讓我來帶你去見她。”

“我叫蘇綰。”蘇綰半靠在男子的身上,不過幾步路就氣喘吁吁。

這叫玄女的,明顯不在這里,卻知道她醒了?

“我叫未已。你走慢些,不要急,睡了兩百年,還能自己走動已經不錯了。”

“兩百年?”未已的話像一把錘子狠狠砸在蘇綰的心上。

她竟然睡了兩百年?所謂彈指一瞬,便是如此。

“是。”未已的聲音平淡無波,沒有任何感情,就像他的身上一點味道都沒有一樣。

蘇綰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這空氣里無處不在彌漫著洋槐花的香味,他身上仍然干凈到一點味道都沒有?

外間仍然是一片漆黑,未已手里的油燈只能照亮不到一米遠的距離。

仿佛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觸目所及,沒有任何家具,地磚也是漆黑一片,蘇綰突然覺得,這地磚,是可以吞噬光線的。

她這樣想著,她就說了:“好黑。”

“對,這里是三界中最黑的地方,也是最養魂的地方。你長時間不見光線,眼睛會受不住,慢慢地來吧。這油燈是特制過的,不會傷到你眼睛。”

未已的手是冰冷沒有溫度的,但是話說得讓人很舒服。

走廊安靜得不像話,蘇綰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而聽不見身邊的未已發出半點聲響,除了他那只沒有溫度的手牢牢扶著她,他仿佛是不存在的。

走了很久,未已終于停了下來,他松開手,把手里的油燈遞給蘇綰:“你在這里等會兒,我去開門。”他黑色的身影很快和周遭的漆黑融成了一片。

蘇綰呆立了一會兒,舉起油燈試著走了幾步,她看見一面漆黑的墻,顏色和地磚一樣,油燈照上去,沒有反光,手摸上去,冰寒刺骨。

一縷悲涼的簫音突然飄進來,蘇綰知道這曲子,是冷滄浪,果然音樂無國界,人和神喜歡的都差不多。

一點微弱的光從遠處射過來,“過來。”未已站在一道開了一條縫的門邊,對著她招手。

未已把一段布條綁上她的眼睛:“為了不讓你的眼睛壞掉,只好這樣子了。等過幾天你適應了再給你去掉。”

“好了,到了。”未已按住蘇綰的肩頭,與此同時,簫音也停了,蘇綰聞到一股淡淡的洋槐花香味,就像她在剛才的房間里聞到的一樣。

“我是玄女。是我把你帶回來的。”玄女的聲音遠沒有她的簫聲那麼好聽,帶著金屬刮過磁盤的刺耳聲。

蘇綰福了福:“我是蘇綰,謝過您的救命之恩。”

“我是在魔草海發現你的,你為什麼會在那里?”玄女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帶起一股洋槐花香。

“別人把我扔在那里的。”原來那里叫魔草海。

也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草,只能看見蜜蜂和蝴蝶,其他什麼都看不見,也算是草海了。

“仇人?”

“算是吧。”段青害了她,這一點毋庸置疑,應該算是仇人了。

“魔草海,會吞噬靈魂,里面只有蜜蜂和蝴蝶能生存。不是一般的吞噬,而是魂飛魄散的那種吞噬。換句話說,如果你在魔草海里死了,就是真正的死了,再也沒有轉世的機會,明白麼?這個人,無論他是誰,你以后若是有機會,千萬不要放過他。”

玄女摸了摸蘇綰的臉頰,她的手和未已的一樣冰涼。

蘇綰點點頭,既然這樣,段青和她就不止算是仇人,而是直接就是仇人了。

“我認得你身上的衣服,還有你手腕上的珠子,假如沒有這兩件東西,你就是真的死了。醒來就好,有什麼事以后慢慢又再說。”身邊的洋槐花香味漸漸淡去,玄女離開了。

“跟我來。”未已扶著蘇綰走了下去。

“這里是魔界?”蘇綰小聲問未已。

未已沉默片刻,道:“不是。這里是蠻荒古地。”

蠻荒古地?蘇綰一直以為,蠻荒古地是沒有人生存的,就是一片很荒蕪的,沒有人煙的地兒。

二人走了沒多遠,一只女孩子溫熱柔軟的手從未已手里接過蘇綰:“以后我來照顧你,我姓秦,叫十二。”蘇綰摸了半天冰涼的手,乍一摸到一雙溫暖的手,說不出的舒服。

十二很安靜,蘇綰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十二很體貼,蘇綰無論有任何需要,她總會及時出現。

第三天,蘇綰眼睛上的布被取下,她才算是看清楚了這個地方。

這里沒有花花草草,只有幾間用石塊壘成的小石屋,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沙子和大塊的黑色巖石,巖石又高又大,多數都尖利得如同刀劍,直插云霄,又冷又硬。

北辰星君曾經在這里呆了上千年,為的是學習煉器術,她身上的這件金縷衣就是在這里出世的。

小白,也是在這里出世的。

北辰星君,小白,還有明珠,這兩百多年來,他們在做什麼呢?

十二是個清秀可愛、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卻穿著和未已同樣的黑色衣裙,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望著蘇綰笑:“玄女要見你。”

玄女在擺弄著一堆黑色的晶石,見蘇綰和十二過去,抬起頭笑了笑:“眼睛好啦?”

“嗯。”蘇綰看清了玄女的長相,也是黑色的長裙,長發披散著,只在額頭用金色的細鏈子墜了一粒黑色的菱形晶石,巴掌大的小臉,皮膚雪白,眉毛很淡,一雙狹長的鳳眼,淡粉色的唇瓣。

肩膀瘦削,手腳都很纖細精巧,坐在亂石堆中,卻像一幅精致之極的畫。

“過來坐到我身邊。”

玄女拍了拍她身旁的石凳:“很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吧?你是蘇綰呢,還是殷梨?”

“很想知道。”

“你現在其實就是一縷幽魂。”

玄女把那堆晶石壘成了一座尖溜溜的小山,經過這些事,大概你心里也有了數,有人說你是金縷衣二次開竅,是逆天;也有人認為,你其實就是金縷衣的前身——

殷梨的靈魂又重新歸來了。

但其實,你不過就是異界來的一縷幽魂。

北辰星君的心里,愛著從前的殷梨,他制造了她,又愛上了她,愛了幾千年,不管她曾經怎麼傷害他,他從來都不曾后悔過。

殷梨,原本是魂飛魄散的,但是北辰星君舍不得她,千方百計地想把她找回來。

他上百次地出入蠻荒古地,給我做苦役,每做十年的苦役,我就給他這樣一小塊搜魂石。

玄女指指她面前的那堆黑色晶石。

每得到一塊搜魂石,他就用他的血把它養起來,讓它搜殷梨的魂魄。

他做苦役之余,又去捕捉流霞陽光月輝,修補破了的金縷衣,想為回歸的殷梨找到一個附魂的容器。

你要知道,像殷梨這樣的,被搜魂石重新搜齊的魂魄,凝體容易,但想重新擁有一個真正的,能吃能喝的肉體,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假如沒有一個恰當的附魂用的容器,很容易就煙消云散。

他為我做了上千年的苦役,流了大半的血來養從我這里得去的搜魂石,搜魂石卻只是搜到了殷梨的幾縷散魂,根本不可能凝聚返魂。

他覺得是搜魂石不夠的緣故,更加拼命的做苦役,流的血更多。

我就算是鐵石心腸,也忍不住會心軟。

金縷衣補好以后,我趕走了他,我告訴他,已經可以了,他只要回去靜心等待,總有一天,奇跡會出現的。

“看看這個吧。”

玄女把那堆晶石推到蘇綰面前,蘇綰捏起一顆看,黑色半透明的晶石里面,血絲纏繞,她突然感覺到一種深沉刺骨的悲哀,沉重得她承受不住,她慌忙將它放回原處。

玄女笑道:“這就是他的血浸泡過的搜魂石。過了這麼多年,仍然還帶著他當時的情緒,這種感情重得讓人承受不住,是不是?”

蘇綰悄悄在衣服上使勁擦著手掌心,掌心接觸過搜魂石的地方,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讓她難受得想哭。

玄女把她的動作看在眼里,笑道:“當你真的出現后,他以為,你就是他苦苦尋覓等待了很多年的殷梨。他用了很多法子,想找回你的記憶,但是你不但想不起他,也看不到他的情義。他很苦惱,覺得一定是什麼地方不對勁。

因此他求西樂星君給你用了諦聽蟲,諦聽蟲告訴他,你的三魂少了一魂,你有殘缺,不是完整的殷梨,所以你不懂得情愛了,也不會再想起他

其實,他們都錯了。事實的真相不是這樣。



第四十八章 玄女

“那是怎樣的?”蘇綰越發地云里霧里。

玄女笑而不答,轉而問:“你告訴我,你知道什麼是情愛嗎?”

“我知道的啊。”蘇綰摸摸腦袋,為什麼會這樣說她?

那些道理她都懂得的。她也會喜歡人,也會害羞臉紅。

知道卻不見得親身體驗過,喜歡未必是愛,會害羞臉紅未必就是動心。

玄女微微一笑:不,在此之前,你不知道。

你的魂魄的確不同于常人,就是這點不同,導致你不識情愛。

事實上,你非但沒有少一魂,反而多了一魂,而多了的這一魂,恰巧就是搜魂石搜到的那縷殷梨的魂。

這也是你之所以能附到金縷衣上,能調動起金縷衣和如意珠的法力,在魔草海中一直熬到我去的原因。

“我多了一魂?”

“對,但那是從前,現在它已經被魔草海吞噬了。你現在就是一個正常人。”

這意思是說,從前的蘇綰嚴格說來,算不上是一個正常人。

“那麼,我到底算不算是殷梨?”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蘇綰心亂如麻。

是,也不是。

假如你被魔草海吞噬了的那一魂是殷梨的,那你就和她再沒有半點關系,你就完全是屬于你自己的。

但很遺憾,被吞了的是你的,留下來的是她的。

現在的你是原來的你和她的結合體。

玄女袖子一揮,那堆搜魂石全都變成了齏粉,紛紛揚揚地撒了一地。

蘇綰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只抓到一小把,隨即那粉末奇跡般地消失在她的掌心里。

她驚慌失措地看向玄女:“這是?”

玄女解釋道:“莫慌,搜魂石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它搜齊某人的魂魄后,甚至可以直接用來再造那個人的肉體。因它曾與你體內殷梨的那縷殘魂相依相存上千年,所以它們便互相消融吸收了。”

蘇綰心中一動,看向地上那些搜魂石的粉末,這個可以用來再造肉體,那麼她是不是也可以?

她太渴望擁有一個正常的肉身了。

玄女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搖了搖頭:“不可以。你本人其實只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凡人,這些搜魂石只與殷梨的那一魂有關,你完全吸收后,不但得不到你想要的,還會導致魂魄之間的不平衡,會引起意想不到的沖突和后果。”

玄女生怕蘇綰不明白,舉起纖細的手虛空一劃,蘇綰的面前就出現了一個透明的卵,里面有三個胎兒:“你看,人的三魂就如同這三個胎兒一樣,此消彼長。若是維持在一個相對平衡的范圍內,他們都會健康成長,最多強壯點和孱弱點。但假如這種平衡被打破,就會出現意想不到的嚴重后果。”

隨著玄女手勢的變換,其中一個胎兒突然變大,把小的那兩個可憐巴巴地擠到角落里,大的奪走了更多的地盤和營養,小的兩個則越來越孱弱。

“你再看這種。”

玄女又換了一個手勢,一個形狀模糊的外來物闖進了卵,以一種兇猛的氣勢,什麼都想要,什麼都想占,三個胎兒合作奮起拼搏,共同對抗外來物,亂斗一氣之后,最大的那一個用自己的身子堵住了氣勢洶洶的外來物,把生存的空間留給了小的兩個。它和外來物互相對峙,停止了活動。

玄女指指那個外來物:這個就代表殷梨的那縷殘魂。它擠進了你的體內,就相當于打破了你體內三魂的平衡,若是普通的殘魂,早就被你的三魂吞滅了。

但由于殷梨的那一魂是仙魂,相對于你自身的魂魄來說很強。

于是便出現了這種情形,你的三魂專門分出較強的一魂來對付殷梨的那縷游魂,其他兩魂則負責你的正常生息。

而互相對峙互相抗衡的兩魂,力量上升到一個平衡點的時候,反而都隱沉不見了,這也是西樂星君和諦聽蟲得出你少了一魂結論的原因。

蘇綰示意玄女無需再演練下去:“我明白了。”

她已經從十二那里知道,西樂星君其實就是掌管生死輪回,相當于司命一類的神仙,所以,天界諸仙,看他的眼神都是敬畏的。

這樣的人都弄錯了,玄女卻什麼都知道,這只能說明,玄女是個更厲害的。

“明白就好。你要再造肉身,有的是其他辦法,搜魂石這個法子不能用。”

玄女收回手,幻象消失。

她輕輕吹了一口氣,搜魂石的灰燼在地上卷起一個小卷兒,飛向遠處,瞬間消失不見。

“您說,我體內還有一魂是殷梨的,到底是哪個部分?”

蘇綰想起北辰星君關于心的那一番言論,害怕地用手掩住左胸。

她不認為她有那個能力負起一份這樣沉重的感情,或者這樣說,出來混的總是要還的,但她不想替殷梨還這份債。

明明她就是蘇綰,為什麼要替殷梨還債?這份債又該怎麼還?

所以,是哪一部分都好,千萬不要是這里。

玄女將她的手拿開:“你慌什麼?被嚇傻了?你心里有沒有他,你自己不知道?你得到的,是殷梨學習能力的那一魂,而不是她的情感記憶之魂。”

蘇綰松了一大口氣,眉間不自禁就帶上了喜色。

她只是得到了殷梨的某種能力,她還是她自己的。

玄女彎起嘴角:“你莫要高興得太早。世間萬物講究的是因果緣法,別的不說,就說你是因得了殷梨的那縷魂才保住這條命的這一層因果,你替她還債,也不算為過。”

蘇綰干笑了一聲:“我只是一個自身尚且難保的凡人小鬼魂,我能替她還什麼債?只怕我還沒還上這債,我就翹了。”

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殷梨的這縷殘魂就已經把她害得死去活來好多次了,若是再刻意去為殷梨還債,她會怎麼死,她用腳拇指都想得到,肯定死得無比華麗,無比拉風。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死的時候從沒想過要重生。

從殷梨的魂鉆入她的體內開始,到北辰星君,再到玄女,都是把他們自己的意願強加到她的身上。

生,是這些神仙強加給她的,死,也是這些神仙強加給她的,從來沒人問過她的意見,問她願不願意。

而她,也根本沒興趣拯救別人,她只想拯救她自己。

同情一個人很容易就可以做到,但如果要靠犧牲自己來成全、拯救對方,要的不只是勇氣,更需要克服一切困難的毅力和能力。

蘇綰覺得,她和這樣一個具有犧牲精神,大無畏的人,永遠都是扯不上邊的。

就連當初她同情北辰星君,提出讓他想法子把她弄到其他什麼地方上去,把金縷衣讓出來,也是有著小小的私心的。

玄女鳳目中流光溢彩,微微一笑:“假如,我給你一個肉身,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蘇綰心中忐忑,卻只能干笑:“不要說給肉身,但憑您救了我的命,收留了我兩百多年,只要是關于您本人的,我能力范圍能及的,不違背道義的,我都願意報答您。”

原本一直蹲在一旁撿石子玩的十二聞言“撲哧”一聲笑起來,笑瞇瞇地看著蘇綰,她的眼神和表情明明很純良,蘇綰卻打了個冷戰,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洗涮干凈的什麼動物,五花大綁地擺在某人面前,某人提著刀,考慮要從哪里切下去。

玄女縱聲大笑起來,蘇綰也陪著笑:“我是真心的。”

她那點小聰明固然不夠和這些千年老妖玩的,但最起碼也可以表明一種態度。

玄女笑夠了,才道:“蘇綰,你說這話也忒有水平。你的意思是,是要關于我本人的,你能力范圍內的,不違背道義的,你才肯做,否則免談,也不能說你是忘恩負義,是不是這個意思?”

蘇綰道:“不是不肯做了,是做不好,更慚愧。”

玄女突然收了笑容:我把你從魔草海帶出來時,你已經弱到不能再弱,為此,我把你放在養魂洞中養了兩百年,為你修復了你所有受損的魂魄。

現在的你,不是我誇口,只怕天界尋常點的小仙,魂魄未必有你強建。

你要記住,從我玄女身邊出去的,從來就沒有弱的,不要和我說做不好,或者是沒能力之類的話,那會讓我覺得受到了侮辱。

蘇綰硬著頭皮回答:“知道了。”

玄女真能扯,這個都能扯上侮辱之類的,真是無處不在的仙人的超強自信和自尊。

玄女瞟了她一眼:我不需要你報答,我是在和你做交易。

一具完美的肉身,再加上一些法力,立時兌現,只換你替我完成一個心願。

你可以拒絕,但你要想好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不是我誇口,這三界之中,只有我有這個能力。

假如你不答應也沒關系,我已經派人通知北辰星君,讓他來接你了,你可以繼續做他心目中的殷梨,繼續做你的金縷衣,等上個幾千年,機緣巧合的時候成就你的肉身。

十二在一旁笑道:要是我啊,我就答應,別的不說,就憑報仇這一點,我也要答應的。

有怨報怨,有恩報恩,這樣才活得爽快,你說是不是啊?玄女?

你好多年沒幫人造肉身了,我很好奇你會做個什麼樣子的出來,蘇綰,你就不想知道嗎?

蘇綰只好道:“那要我做什麼?”

這二人在一旁一唱一和的,玄女提出的條件很誘惑人,態度卻是軟硬兼施的,說著好聽,其實都是迫她就范。不答應能行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1 11:46 AM

第四十九章 花容(一)

蠻荒古地的深處,有一座黑色的石山,高聳入云,怪石林立,山上長滿了無數奇形怪狀的植物,植物叢中又隱藏著許多與外界迥異的小獸。

蘇綰跟著十二一起往山上爬,去尋一種叫做冰骨玉的玉石和月影花的花朵。

根據玄女的指示,冰骨玉是再造肉身最好的骨骼材料,而月影花,則是造肌膚的上選材料。

只可惜,這兩件東西都極為難尋,必須要仔細搜索才行。

二人走到半山腰還一無所獲,只好停下來歇氣。

十二望著蘇綰笑:“以玉為骨,花瓣為肌,可以想象得到會是一個怎樣傾城傾國的美人,怎麼樣,激動不?”

蘇綰摸摸自己的臉:“其實,我覺得我自己這個樣子就挺好的。”

她巴不得自己普通得一點都引不起北辰星君的興趣才好。

玄女的要求大致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總有權力為自己多爭取一點福利。

十二猛然睜大了眼睛盯著蘇綰看,蘇綰被她看得不好意思,連忙道:“我不是說我很好啦,我只是習慣了這個樣子。頂著一張陌生的臉,我睡不著的。”

十二仰頭望天,沉思片刻,認真地說:“嗯,也是,仙界的美女委實太多,反而顯不出來。你這樣的,保持本色,與眾不同,反而更有特色,更出眾。你的選擇沒有錯。可是,你認為,玄女會按你的想法走嗎?”

蘇綰沒吱聲,隨手抓起身旁一把亮晶晶的沙子泄憤似地扔向林立的怪木叢中。

但凡有點真本事的大仙們,又有幾人是把別人看在眼里的呢?

玄女表面上很講道理,實際上卻是最不講道理的。

因為一個神,能力強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是不需要和一些小蝦米講道理的。

蘇綰發狠地想,將來她要是厲害了,她也不和別人講道理。

沙子落入怪木叢中,引起一陣不滿的鬼叫,一窩山貓探出頭來,氣勢洶洶地對著蘇綰呲牙怪叫,轉眼看到了笑瞇瞇的十二,嚇得立刻悄無聲息的縮了頭。

十二連眼角都沒瞟向那窩山貓,只拍了拍蘇綰的肩頭:“你的心情我理解,難得你還不貪圖這些。你也別難過了,等會兒我幫你說情。不就是一張臉的事兒嗎?小事情。”

蘇綰道:“謝謝你,十二。”

十二笑得燦爛:“別客氣,我都不和你客氣的。”

蘇綰立刻豎起了寒毛:“那是因為你沒有需要我做的事啊,怎麼客氣?”

“誰說我沒有需要你做的事?你不仗義哦,我還沒開口,你就堵住我的嘴。”十二吊著眼睛看著蘇綰。

蘇綰心里“咯噔”一下,這玄女身邊就沒一盞省油的燈。

除了那個未已,他暫時還沒找過她的麻煩。

神仙不是無私無畏的,神仙往往比妖精和凡人還要算得精。

正當此時,林中一只火紅帶鳳尾的鳥一飛沖天,在墨蘭的天際留下一道紅色的幻影,很快就不見了影蹤。

“啊呀,是朱雀。如果不是我眼睛厲害,只怕也被它給瞞過去了。”

十二臉色一喜,火速鉆進林子中,喊道:“快跟上,這附近有月影花。”

按照十二的解釋,朱雀是一種很愛美的鳥,只喜歡住在月影花叢中,靠食月影花的籽生存。

既然朱雀剛才從這片林中飛起,那麼這片林中必然就有月影花。

可是蘇綰跟著十二一路披荊斬棘,驚走無數怪模怪樣的小獸和飛鳥之后也沒找到那株傳說中的月影花。

十二一躍上天,漂浮在樹梢皺著眉頭四處觀望,嘆氣道:“這月影花長得實在太隱蔽,真難找。”

蘇綰仰著頭問:“十二,你剛才看見朱雀是從哪個方向飛起的?我們向著去不就是了嗎?”

十二降落下來:你不知道這朱雀的狡猾之處。

它與月影花相依相存,自然容不得其他人取了這月影花去。

它每次要起飛之前,必然都要先打一番掩護的,又怎麼肯直接從月影花枝頭往上飛?

比如,它這次從東方飛起,下一次它必然要摸到西方再飛起,每一次都不一樣,所以很難找到正確方位。

飛的時候,肯定是悄無聲息,迅捷無比的,今日若不是我眼睛厲害,也不會發現它的蹤跡。

假如只是一只朱雀也好對付,可是這月影花能吸收天地靈氣,對林中諸物都有好處,所以不管是草木妖也好,獸妖也好,都會替它打掩護。

蘇綰點頭:“好東西總是難得的,若是輕易就可以得到的,就沒人稀罕了。咱們慢慢找吧。總歸是在這片林子中罷了。”

十二道:“不行,天要黑了,月影花只在晚上開放,咱們不要那種盛開的,要的是即將盛開那一瞬間的花骨朵。如果不在天黑前找到,咱們今天就算白費功夫了。所以必須在天黑前搞定這事兒。這樣找下去不是辦法,必須得想個法子才行。”她左右一瞅,伏在草叢中,一陣亂刨。

蘇綰不知道她在干什麼,湊過去一看,正好看見她興奮地從草叢中提著一只“吱吱”尖叫,亂蹬著四肢的小白鼠起來,往蘇綰手上一扔:“運氣真好啊,蘇綰,老天都在幫你。”

蘇綰看著小白鼠的那根尾巴,就一陣惡心,又想到段青那只灰老鼠,更是厭惡,正要扔出去,十二已經靠過來:

“這可不是尋常的老鼠。聞到沒有?很香吧?它叫玉香鼠,用它的皮、油、骨、筋拿來熬香料,嘿嘿,可是最好的香料,熏過的衣物,一輩子都是香的。我平時對這個東西都不感興趣的,但是,你是貴客啊,正好送你。”

小白鼠的身上果然有一種似有似無,沁人心脾的馨香。

但蘇綰可不相信這個時候十二會莫名其妙的突然起了心思要替她弄什麼香料,她既然這樣干,肯定有她的意圖在里面。

便配合地掐了手里的那只玉香鼠的背一下:“還挺肥的。”

那只玉香鼠驚慌失措地尖叫起來,十二得意地朝蘇綰拋了個眼風:“惹你的那個正是個老鼠精吧?你正好拿這小東西出出氣。先拔了它的胡子再說。”

蘇綰猶豫了一下,這小東西和她無冤無仇的,用它來出氣有點以強欺弱的感覺。

但為了配合十二,她只好揪住那玉香鼠的一根胡須,試探地扯了扯,還沒扯下來,那玉香鼠就凄厲地怪叫起來,拼命扭動著,看上去就像真的把它剝皮抽筋一樣。

十二笑得哈哈哈的:“很解氣是不是?你比我狠。一把扯下來也沒這麼疼啊,就是這樣倒扯不扯的,最折磨人了。接下來,拔了它的小指甲吧?更解氣。”

蘇綰苦笑,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狠。

那小玉香鼠聞言更是凄厲地尖叫起來,那聲音直插云霄,吵得蘇綰耳朵疼,十二卻是氣定神閑,拍著手笑得天真:“再大聲點才好聽呢。”

這里正熱鬧,一只碩大的玉香鼠探頭探腦,氣喘吁吁地鉆出來,人立而起,捧著兩只爪子可憐巴巴地看著十二和蘇綰,口吐人言:“放了俺家孩兒吧?十二姑奶奶,您老有什麼要求,吩咐下來,俺去做就是了。”

十二笑道:“我還說,你這老東西記不得我了呢。看見我為難,也不肯出來幫忙。”

“俺是耳朵和眼睛都不好。”

那玉香鼠舉起爪子撓了兩把頭,憨態可掬,倒把蘇綰看得笑起來,原來十二是抓了它的孩子誘它出來,再逼迫它帶路去尋月影花呢。

那老玉香鼠苦哈哈的帶著二人左拐右拐,鉆進了一片濃密得幾乎不見天空的林木中。

又走了一段時間,眼前豁然開朗,只見林子的正中,立著一株珊瑚樹一樣的樹木,無數藤蔓圍繞其上,油綠的鵝卵型葉片隨風招展,展現出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奇怪的是,一個花骨朵都沒有。

十二贊嘆地站在樹下,用手輕輕撫摸著那些葉片,笑著對蘇綰道:“你發財了。這是我見過的最大的,長得最好的,靈氣最充沛的月影花樹。現在咱們坐等它開花就好了。”

蘇綰已經放了那只小玉香鼠,讓它去和老玉香鼠匯合,小玉香鼠跑走之前,還泄憤地咬了蘇綰的裙角一口,試圖把她的裙子咬破,可惜它咬上的是金縷衣,反而傷了自家的小牙,氣得它“吱”地一聲尖叫,遲差像人一樣地頓足呼號。

因著找到了月影花,十二的心情很好,笑瞇瞇的問那小玉香鼠:“沒咬破是不是,想不想再咬一口?姐姐讓你咬啊?”說著伸出一只腳遞到那玉香鼠的面前。

那小玉香鼠臉色更見驚恐,一溜煙地鉆進草叢中,跟著老玉香鼠逃得無影無蹤。

十二無辜地摸著鼻子說:“一個個見了我都和老鼠見了貓似的,我都舍不得罵它們的。”

蘇綰鄙視地看了她一眼,什麼叫人不可貌相,說的就是她這種人。

剛開始還以為她是最溫柔體貼的,后來才知道不是的。

月亮升起來,皎潔的月光灑在林子里,周圍寂靜無聲,一直死盯著樹干的十二激動地拍了蘇綰一下:“你看,要開花了,打花骨朵了。”

奇異的景象發生了,鵝卵型的葉片的葉脈與樹枝交接的地方,以肉眼看得見迅速冒出了無數白色的細米粒大小的花骨朵來,然后慢慢長大,滿林芬芬。

“蘇綰,摘呀,快摘呀,要好多才夠呢。趁著現在沒其他東西來搗亂,多摘一些。”十二遞給蘇綰一只玉盒,興奮地去摘離她最近的花骨朵。

蘇綰低著頭默默地摘著花骨朵,想到這些美麗的花骨朵即將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她忍不住地激動了。

兩人正摘得不亦樂乎的時候,在離她們不遠處的樹梢上,一個身影默默地注視著她們。

蘇綰感覺到了異樣,回頭一看,沉默了。



第五十章 花容(二)

十二也感覺到了異樣,回頭一看,望著那個人影笑了笑,打了個招呼。

那人也不打擾她們,就點點頭,一直站在那里看著蘇綰。

蘇綰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只能低著頭默默采著月影花蕾,十二輕輕碰了碰她:“我也沒想到他來得這樣快。要不,你趁這個機會和他說清楚吧?”

蘇綰心情煩悶之極,低聲道:“要我和他說什麼?”

十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玄女不是交待過你嗎?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現在有玄女給你撐腰了,沒必要再裝傻或者裝孫子了。我去那邊采,你和他說,不要怕,他要是發狂,有我在呢,我立刻帶你跑路。”

十二果然走得遠遠的,蘇綰繼續埋頭苦干,一陣熟悉的太陽光的味道從她身后襲來,兩只修長的手靈活地在她附近的樹上采起花蕾來,然后輕輕放入她手里端著的玉合中。

蘇綰從睫毛下偷偷瞅了北辰星君一眼,他半垂著眼簾,認真地采著花蕾。

他采摘的時候,會很小心地用一只手扶住花枝,另一只手輕輕掐下花蕾,力求給月影花造成的危害最小。

兩百年的時光,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影響,他還是一樣年輕漂亮,器宇軒昂,除了身上的衣服顏色不再鮮艷——就是一身普通到極致的黑袍。

蘇綰忍不住想,莫非今年三界流行黑色?

她一醒來,每個人都穿黑色,她是不是也該考慮把金縷衣變成黑色以便跟上潮流?

“蘇綰.....”猝不及防之下,北辰星君突然開口了。

“什麼?”蘇綰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麼生疏冷漠。

她不是因為和他分開時間太長而覺得有了距離感,反正兩百多年對她來說,就是一個夢而已。

她也不是沒有同情心,更不是討厭他,但她一想到,這個男人瘋狂地愛著一個女人,愛了幾千年,而她不但差點被那個女人得殘魂巧取豪奪,差點成了那個女人的替身,還有繼續成為那個女人替身的危險,她就忍不住想離他遠一點。

雖然有玄女的要求在那里,但她對做炮灰和替身的確沒有任何興趣,哪怕是個金光閃閃的替身。

“兩百五十八年三個月零六天。”北辰星君的眼睛仍然是垂著的,手指下的動作一點停滯也沒有。

“嗯?”蘇綰眨巴眨巴眼睛,他這是告訴她,她消失了兩百五十八年三個月零六天嗎?

難為他記得那麼清,果然是個癡情的男子,可惜對著她說不起任何作用。

“我剛見過玄女了,她說你在,魔海中睡了五十八年。對不起,我沒照顧好你。以前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藏私不教你。你放心,回去以后我就教你學習所有你能學的法術,我再也不藏私心了,我會讓你變強的。”

北辰星君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奇異的讓人的心忍不住柔軟下來的沙啞。

他以前不肯教蘇綰其實心里也很矛盾,他一方面希望蘇綰能早日凝體成功,一方面又害怕蘇綰變強大后會厭煩他,離開他。

他心里是希望蘇綰一直柔軟,一種依靠著他,從而不敢再輕易離開他悄悄逃走的。

但事實證明,他又一次錯了,這個錯誤決定害了蘇綰,差點讓她魂飛魄散。

“和你沒關系,是段青害的我。”

蘇綰決定很別扭,明明她不是殷梨,他偏偏要用這副深情款款的樣子對她真是詭異。

她晃了晃手里的玉盒,里面的花蕾已經要滿了,她飛快地逃離開他的身邊:“這個盒子裝不下了,我去問問十二夠了不?”

十二收了蘇綰的盒子,另拿了一只空盒給她:“還不夠呢,再去采一盒來。抓緊時間啊。”

蘇綰別扭地說:“我和你一起采吧,我和他站在一起全身上下都像爬滿了蟲,實在是太難受了。”

十二笑笑:“恭喜你,你正常了。”

“你什麼意思?”蘇綰掐了她一下,“難道我以前都是不正常的?”

十二道:“你的從前我都聽人說過了。你的遲鈍讓人實在不敢恭維,如今去掉多余的一魂,總算知道別扭了。

蘇綰沉默下來,她的確是變得敏感了些,最起碼現在能清晰地感到北辰星君身上傳來的情緒變化和一些敏感信息。

而以前,她就算是知道了他愛著金縷衣的前身,她也沒覺得別扭之類的,只會把他的行為看做是惡作劇,可憐他又自動忽略。

“給我一只空盒子吧,十二。”北辰星君捧了一懷花蕾,悄無聲息地走過來。

十二把蘇綰手里的那只空盒往前一推:“就放在里面好了。”又推了推蘇綰:“蘇綰有話要跟你說。”

蘇綰抬眼望著北辰星君:“我有話和大人說。”

北辰星君那不斷裝花蕾的手微微一頓,然后繼續大把大把地抓花蕾,吹著眼簾說:“你說。”

“我不是殷梨,絕對絕對不是殷梨。這是玄女說的,絕對不會錯的。她要我告訴你,殷梨永遠都不會回來了。讓你不要再去求她,求她也沒用。”

北辰星君手里的花蕾突然撒了一地,抬眼呆呆地看著她。蘇綰緊張地縮縮肩頭,戒備地看著他。

她其實捏了一把汗,她非常害怕這個男人會為著自己幾千年的期盼突然落空而發狂。

玄女也真是的,明明是她自己心軟騙了人,現在騙不了了。卻連親自和人家說實話的勇氣都沒有。

北辰星君只是怔忪片刻,就蹲下去手忙腳亂地撿拾花蕾,那星星點點的花蕾卻怎麼也撿不完,因為這邊才撿起來,那邊卻又撒了下去。

看到一向冷靜張狂的他如此失態,蘇綰不忍心,但她還是繼續往下說:“我不知道殷梨的殘魂為什麼會鉆到我體內來,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附到金縷衣上。但我可以肯定一點,這些都不是我願意的。我其實很喜歡從前凡人的生活。”

所以,她覺得她絲毫沒有虧欠他和殷梨的,她才是那個受害者。

北辰星君良久后才輕聲回答:“我知道了,是我自私害了你。”

他蹲在地上,垂著眼簾,看不清他的神色,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但他的態度卻是出乎意料的冷靜,並沒有出現什麼不能接受現實的瘋狂舉動。

如果不是他執著于用搜魂石搜取殷梨的殘魂,如果不是他那樣執著地日夜期盼殷梨的回歸,也許不會那麼早就死。

所以她的死和靈魂附在金縷衣上,有一大半的責任是他的私心造成的。

蘇綰終究沒能忍心指責他,轉而安慰他:“也不能全算是你害的我,玄女說,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然,也許是我命中注定有仙緣也不一定呢。”

“恭喜你得到玄女的青睞。”

北辰星君站起身來,又開始飛快地采摘月影花,他的表情冷靜得可怕,仿佛剛才失態的那個人不是他:

“玄女很難求得動。既然她願意為你再造肉身,你就該好好把握這個機會才是。不要浪費時間,先把這事辦完,我再陪你去找冰骨玉。我不能把你送回原來的地方,只能幫你做點小事,只希望你莫要怨我,或者對我的怨恨少一點。”

月關柔柔地灑在他的臉上,給他的臉頰打上一層玉白朦朧的柔光,卻也平添了幾分孤寂之色。

蘇綰聽了他后面的那句話,心里一松,看來他還是很想得開的,願意放手。

北辰星君彎著腰悄無聲息地在草叢中、樹底下、亂石堆中尋找著冰骨玉。

冰骨玉會在夜里發出一種淡淡的光芒,但這山上,會發出這種光芒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所以找起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三人腰都彎痛了,仍然只找到很少一部分。

十二焦急地說:“看樣子,天亮也找不齊,但是這月影花今夜必須送到玄女手中開始煉制。否則造出來的肌膚色澤觸感都會大打折扣。”

北辰星君沉聲道:“你先帶蘇綰回去吧,我來找。”

十二就等他這句話,拉起蘇綰就走了:“那這里就交給你了。我們等著你。”

北辰星君沒有應聲,而是沉默地繼續彎腰,一寸一寸地尋找。

待看不見北辰星君的身影了,十二拍著胸脯喘了口氣:“我的嗎呀,難受死我了。再跟在他身后,我會氣都喘不過來的。你說蘇綰,是什麼樣的感情,會讓人幾千年的時光都忘不了?”

蘇綰說:“你活了幾千年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反正我只知道,要是我十年沒見對方,什麼樣的愛都變質了。我是不會等誰等這麼長時間的,一年兩年的還可以,五年十年的,恕不奉陪。”

十二點了點她的額頭:“還說玄女心腸冷硬,實際上最冷硬的就是你了。和你比起來,我還覺得我的心腸真是太軟了。不過源子韶這個人還不錯,最起碼分的請,也知道彌補自己的過錯。”

蘇綰道:“你們神仙壽命長,不在乎等待,我們凡人可是生命有限,時間寶貴。”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1 11:56 AM

第五十一章玉骨(一)

蘇綰和十二回去時,玄女不在,只有未已在一旁認真地盯著一只約有巴掌大小、看不出質地爐子,爐子里幾粒乳白色的凝乳狀物質正散發出不溫不火的橘黃色小火苗,未已不時用一根銅簪撥撥那凝乳狀的物質,又探手覆在爐子上方試試溫度。

橘黃色的火苗給未已蒼白的臉鍍上一層溫暖的顏色,讓他看上去不是那麼的冰冷疏離,有了幾分活氣。

對,活氣,雖然未已行動自如,但他看上去是沒有活氣的,這令蘇綰總會忍不住猜測他的胸腔里有一顆跳動的心臟。

未已感覺到蘇綰的注視,抬起頭淡淡地掃了她和十二一眼:“回來了?把月影花遞過來。”

接過幾只玉盒,他隨手遞給十二一只水晶瓶:“去尋些露水回來,要最潔凈的。”

十二猶豫了一下,:“玄女呢?”

未已頭也不抬,指指爐子里的那種凝乳狀物質:“這個不夠了,她去尋些來。應該快要回來了吧,你放心,我先煉制著,耽誤不了大事。”

玄女做事向來準備充分得很,不會才發現這樣那樣不夠的,今日為何會這樣?

十二又望了未已一眼,她終究不敢把這話問出來,猶豫片刻還是出去了。

十二出去后,蘇綰立在一旁看未已翻看那些月影花蕾。

未已認真地把幾朵有些發黃的花蕾撿拾出來:“這個不能用了,會把其他花蕾的品質降低的。再造肉身,就如同修習仙術時打基本功一樣,都是很精細的活,一點差錯都不能出,否則帶來的危害將會很大。”

蘇綰裝模作樣地“哦”了一聲,她就什麼都不懂,但是難得未已今日這麼賞臉,和她說這許多話,她不回答,會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更何況人家還是在為她做事。

未已垂著頭:“凡事都有它好的一面和壞的一面。月影花做肌膚是完美無缺的,但冰骨玉做骨骼雖然很美麗,但卻有缺陷,會很脆弱。”

蘇綰愣了一下,這個消息很不妙,會是和那種脆骨病一樣的?

那縱然有了肉身,又有什麼意義?她才不想做走一步路都要小心翼翼的瓷娃娃。

“不過假如你能一直穿著金縷衣,這個問題就能解決。”

蘇綰焦急地問:“就其他辦法嗎?金縷衣,我遲早都要還北辰星君的。”

金縷衣對于北辰星君來說,意義非凡。

沒有肉身之前她是無可奈何,有了肉身以后,她就再沒有任何借口占著人家的東西不還了。

“法子自然是有的,但要看你願不願意。”

未已把揀好的月影花蕾裝入一只透明的水晶鍋子里,又探手試了一下爐子的,自言自語地說:“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蘇綰心里騰地冒起一股怒火來,沉下聲音道:“又要我做什麼?玄女不是已經和我說過條件了嗎?”

不要說她脾氣不好,她實在是因為覺得被這些自以為是的神仙欺負得夠嗆,上當受騙,人人拿捏卻又沒法子反抗。

玄女答應過給她肉身,卻從來沒有告訴過她,這具肉身竟然是如此的脆弱,既然如此,拿它何用?

相當于騙著她為玄女做事一樣,她怎能不生氣?

未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淡然道:“關我阿姐什麼事?這是我和你兩個人的私事,你不願意我又不會強迫你。你也不要覺得受了騙,我阿姐只是答應給你一具完美的肉身和一些相對高超的法術,但從來沒有答應過你,讓你徹底拖離金縷衣。我沒說錯吧?假如你聽她的,你自然可以過得無憂無慮,在天界不說人上人,最起碼也人敢輕易動你。”

這樣說來,反而是她自己蠢,沒有問清楚情況就答應了。

蘇綰做了一個深呼吸,再抬頭臉色已經如常:“那你說,有什麼法子,需要我怎麼做?”

未已輕聲道:我剛才說到,這個冰骨玉做的骨骼,除了很脆弱以外,其實是很完美的東西。

但假若有合適的人願意在里面滴入自己的精血,這種情況是可以改變的。

而縱觀這三界之中,有此能力的人,只有我和我阿姐。

我阿姐向來冷情,是不可能為了你舍去她的精血的。

你需知,一滴精血抵得上千年的修為。

那麼,這個人就只有我了。

蘇綰冷靜地道:“條件?”

未已從嘴唇里吐出三個字:“天離鏡。”

“天離鏡?”蘇綰皺起眉頭:“那是什麼?”

未已道:“我要你幫我取天離鏡。”

蘇綰沉默不語,她實在是被騙怕了,誰知道那是個什麼東東?她該取?

取來以后她又會遇上些什麼事?真是沒完沒了。

見蘇綰沉默不語,未已輕輕一笑:“你也不要擔心完不成任務之類的,我既然找上了你,自然是肯定你能完成這個任務。我先和你講講天離鏡是個什麼東西吧,天離鏡,可以將靈魂從中剝離出來,不管他是人還是神,或者是妖。”

未已冰涼的手指輕輕觸上蘇綰的臉頰:“就比如說你這樣的情形,假如有了天離鏡,你可以很順利地從金縷衣中拖身,自由自在,想做也是可以的。”

蘇綰一低頭,躲開他的手指,低聲道:“既然它這麼厲害,又怎能是我能拿到的?你去拿才是最合適的。”未已不會是想拿這個東西來害人吧?

未已笑道:“害怕了?你放心,我不是拿來害人的。就算是我想害人,我也用不了啊。這天下間,能動用它的人實在是極少數,也許幾才能出那麼一兩個。要的是凡人與仙人的結合體,我以前以為,大概是仙凡結合產下的嬰兒便是此種人,誰知道竟然不是,直到你出現,我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那你拿來做什麼?”蘇綰的警覺性不減。

“我?”未已苦笑了一下,站起身來,“我不想做這個上神,我厭倦了幾萬年總是做同樣的,過著同樣的生活。可惜我死不了。等拿來以后,我還要依靠你才能幫我完成這個心願呢。”

蘇綰心里打起了小算盤,如果真是這樣,玄女肯定不會原諒一個幫她弟弟自殺的幫兇,她還是要倒霉,不好不好。

未已道:“拿到天離鏡,其實是很漫長的過程,可能會經歷千年以上,中間會發生什麼變故也沒人知道。你是想做一個一摔就碎的磁美人,終日受控于他人之手,還是願意自由自在活上千年?你自己想。”



第五十二章玉骨(二)

當天邊亮起一抹朝霞的時候。

玄女為蘇綰的重造肉身計劃正式開始實施。

蘇綰靠在窗邊,淡淡地看著屋里忙進忙出的幾個人。

玄女利索冷靜,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屋里每做事。

北辰星君則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機械地按照玄女的吩咐,把他昨夜找回來的冰骨玉放在小盆子里細細的洗涮,盆子里清水換了一遍又一遍,他都不滿意。

未已仍然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用水晶鍋子和露水熬制那幾匣子月影花。

偶爾抬起頭來,目光掠過蘇綰,都是淡的不能再淡,仿佛他就從來沒有和蘇綰說過那些話。

然而蘇綰看到他,卻會地想起這是一個謀劃了幾千年,只為了自殺的人,這興許算得上是史上歷時最長的自殺吧?

十二有些不安,總趁著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瞅瞅未已,又偷偷看看蘇綰,目光里滿是不贊同。

未已發現了,是懶得理睬十二,蘇綰也發現了,她猜十二是知道了她和未已的交易,而且還覺得有些不妥。

試圖阻止她,但她卻是只能裝不知道。

她能樣呢?她只能冒險答應未已的要求。

不是因為未已最后那一句“自由自在活上千年”打動了她的心,而是因為這千年中,變數實在太大,誰知道將來她還會有什麼造化?

就如同那個時候她不知道她會死,不知道她會附在金縷衣上獲得另一次新生,更不知道她會在臨死的時候又被玄女拉了回來一樣。

她想,萬一真的到了最后她還是躲不過,那她也自由自在,挺直腰桿地活了上,值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再說,她就不信她真的會有這麼倒霉。

有時候,生活需要去狠賭一把,不賭這一把,她永遠都會不甘心。

玄女大概是這三界中最厲害的神,一堆有棱有角的冰骨玉在她的手里,很快就成了一小堆微型的人骨。

冰骨玉,是一種半透明,乳白色的玉石,摸上去沒有尋常石頭的冰涼感,而是有一種溫潤的觸感。

這種石頭做出來的骨頭,果然很具有美感。

但玄女顯然是個做慣了大事,不拘細節的人,那堆玉石骨頭並沒有經過認真打磨,蘇綰用手指輕輕一摸,粗糙硌手。

刺的骨頭。也不知道算不算長了骨刺,以后會不會折磨人。

蘇綰才想著,玄女已經把一張絨布扔給北辰星君:“我懶得做下面的細活兒,交給你了。”

北辰星君默不作聲地接過,盤膝坐在最光亮處。冰骨玉的硬度不大,打磨起來很需要技巧。

他的表情認真嚴肅,一絲不茍。細汗從他的額頭沁出,把每一根小小的玉石骨頭打磨得玉白光生。

未已冷淡地瞅了北辰星君一眼,手里的水晶匙子輕輕在鍋沿上敲了敲:“我快好了,你可快些兒。”

他的口氣含著很明顯的挑釁意味。

北辰星君恍若未聞,就當身邊沒有這麼一個人存在。

玄女聞聲過去接過水晶匙子攪了攪已經凝結成牛奶色半透明的果凍狀花汁子,滿意地道:“你的手藝還是沒有生疏,一樣的好。”

未已淡淡地道:“就算是天底下的所有人都生疏了,我也不會生疏。這是一種本能。”

玄女的眉毛不高興地擰了擰,隨即微微一笑:“子韶,來我們商量一下,給蘇綰弄個什麼樣的容貌才對得起我們這一番心血?你說吧,什麼樣的都可以,除了不能和別人太相像。”

玄女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像誰都可以。

就是不可以像殷梨。

玄女很愛面子,她對她騙了北辰星君,害得北辰星君沉浸在一個虛無的了數千年而不醒很是內疚。

但為了維護她高貴冷淡無情的大神形象,她不能開口道歉,所以她希望蘇綰能替她清除掉她心中的這點內疚。

蘇綰,從某方面來說,就是她送給北辰星君的一個補償品,就是一根把北辰星君從這種慘淡心境中拉出來的拉繩。

既然是補償品,那麼北辰星君自然有權力挑一個喜歡的樣子,除了像殷梨,其他的都可以。

盡管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蘇綰聽到玄女的這句話,心里還是非常不舒服——

她自己的容貌她不能做主,卻要由幾個外人來替她做主。

蘇綰閉緊了嘴唇,面無表情地抬眼看向窗外。

十二悄悄拉了她一把,給她一個放心的表情。

果然北辰星君眼也不抬的說:“問蘇綰吧,這是她自己的事,由她自己做主比較好。蘇綰,你喜歡什麼樣子,你自己和玄女說。”

蘇綰不客氣地道:“其實,我覺得我樣子就挺好。最起碼沒有負擔,照鏡子的時候不會覺得陌生。”

玄女彎了彎嘴角:“和我想的差不多。可以。”

她捏了捏蘇綰的肩頭,輕聲在蘇綰的耳邊道:“放松一點,我不會把你怎樣,不就是一百年的時間嗎?眨眼就過去了。”

蘇綰乖巧地點頭。

北辰星君手里的骨頭最終打磨完成。

他把那堆散骨按照玄女的指點在一個盤子里拼成了一具小小的骨架。

而此時,未已熬制的月影花汁也大功告成。

未已淡淡地看著那具小小的骨架,突然伸手去摸:“想當年,我也是這個樣子的吧?阿姐?我記得這骨架無比,你當時花了多少精血。才鑄就了一個現在的我?”

蘇綰豎起耳朵,聽未已這意思,他這具肉身也是這樣來的?

可是他是多麼的冰涼啊,難道她的身體以后也是這麼冰涼?她不喜歡曬太陽的說。

玄女淡然隔開未已的手:“阿弟,你若是累了,不妨下去休息,這里有我和子韶就行了。十二,煩勞你送未已出去。”

未已卻笑道:“不用,我不累。我沒其他意思,我就是覺得,蘇綰好歹也陪了我兩百年,也算是有緣,我願意給她一滴精血。有了這滴精血,她就不用做脆骨了。”

不用這種正大光明的法子,他是不可能在玄女的眼皮子底下搞鬼的。

他這話一說出來,玄女的臉色就變了,她兇狠地瞪了未已一眼,一字一頓地說:“滾出去!這里的事不要你管。”

未已掀了掀眼皮:“阿姐,幾萬年來,你總是把我當成小孩子,我覺得很煩。一滴精血而已,我樂意給誰就給誰,我難得找到一件想做的事。你就不要攔我了。”

玄女氣得發抖,死死瞪著他不說話,他卻是看也不看玄女。

北辰星君在一旁道:“冰骨玉做的骨骼很脆弱嗎?有了精血就可以改變這個?是我欠蘇綰的,就讓我來給她好了。”

“不知道是你欠她的,還是我阿姐欠你們兩個的。”

未已冷笑:“你若是舍得把你的這一身修為盡數給了她,還是能做到的。但是你怎麼能成為一個普通的小仙呢?你要是成了普通的小仙,到時候還不是我阿姐受累?”

說著就從旁取了一根金針就要去刺他的左手小指尖。

玄女頭疼地看著他,一臉的無奈,攔住他道:“都是我的錯,我給她,我給她。可以了吧?”

未已遞過金針,眼里帶了些燦然,卻佯作淡然地看著玄女:“你瞧,你總是這麼愛心軟犯錯,我就不會。”

玄女神色復雜地看了他一眼,接過金針在她自己的指尖上刺了一下,一滴晶瑩的血珠滴上那具小小的骨架,倏忽不見,那奶白色的骨架之間就像有了生命,蘇綰甚至能看見絲絲血脈順著那骨架走動起來。

玄女苦笑著望向蘇綰:“你可真是個有福氣的。過來躺下吧。”

一個活了幾萬年,仍然固執地不肯聽姐姐的話,總想和姐姐唱反調的弟弟,和一個溺愛弟弟成性,並被弟弟成功暗算的姐姐。

這是蘇綰對這場姐弟紛爭的看法。

玄女小心而謹慎地用匙子舀起月影花汁淋在那具骨架上,月影花汁一接觸到骨架,就地吸附上去,一層又一層,就像裹繃帶一樣,很快變得豐滿起來,凝成了一個小小的五官和四肢模糊的人偶。

玄女臉上帶了一絲溫柔慈愛,用金針細細地雕琢著這人偶的每一個細微之處。

她最先雕琢的,是人偶的臉部。

蘇綰緊張地盯著玄女的每一次落針,直到人偶的面部輪廓變得清晰起來,她才松了一口氣,這小人兒明顯的就是她嘛,當看到這張五官無比熟悉,卻又比多了幾分嬌俏精致的臉時,她心中的不愉快統統一掃而光。

到底玄女知道她的心,她愛美,不過她更希望能擁有屬于她自己的美,她不要頂著一張她自己都不熟悉的臉。

這樣的結果,是她最愛的了。

當看到玄女手里的金針走向人偶的胸部時,蘇綰突然覺得很窘迫,她不想要身邊這兩個男人在一旁看熱鬧。

這個雖還未成形,但她已經把它看做是她自己的身體了,怎能容許別人看呢?

她警告地低咳了一聲,示意該回避的都回避。

十二忍住笑。

帶頭走了出去:“我等會兒再進來幫忙吧。”

未已也很自覺地走了出去,北辰星君卻在一旁垂著眼不動,蘇綰怒道:“你怎麼不出去?”

雖然以前她經常被他吃豆腐,但那個時候她是鬼魂!怎麼能和現在相比?

北辰星君垂著眼道:“我也想給你一件東西,不知道你願不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1 12:08 PM

第五十三章溫暖

蘇綰見玄女已經雕琢到關鍵部位。

又羞又惱,哪里有什麼心思聽他說話:“你先出去再說。”

北辰星君除了垂著眼不看那具小人偶外,還是杵在那里不動。

玄女卻是知道他心思,手下不停地替他解釋:“用冰骨玉和月影花做的肉身,加上我的精血以后,將會解決脆弱的問題。可我的原身是冷血,我的精血會導致這具肉身終年冰冷如雪,比如未已的肉身便是如此。”

大約是想到未已那古怪的性子,她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苦澀,繼續道:“你家大人的心思,是想給你添點陽正之氣,改變這種冰寒的體質。”

蘇綰怎麼會不想要呢?冷冰冰的身體怎能比得上溫暖的身體?

但一想到她又會欠他的情,她猶豫了,垂下眼簾:“來而不往非禮也,可我什麼都沒有,沒有還人情的東西。”

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別人給她幫助,同時最怕的也是欠別人的情。

如果她身有長物,還人情很容易,可是她什麼都沒有,要還這份情。

對她來說,就不止是以物易物那麼簡單。

北辰星君抬眼望著她:“你不必擔心收了我的東西就會欠我的情。是我賠償你的,你應得的。”

“你給我這個,會不會很耗損你的修為?”

蘇綰心里有數,她的情況不同于其他人,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

“不會。”

北辰星君斷然道,見蘇綰一臉的懷疑,又改了口:“當然,肯定是會有一點的,但不過就是一點點而已,大概也就是一兩百年的修為,微不足道。”

他有些不耐煩起來:“不過一段日子不見,你就已經斤斤計較到了這個地步麼?你是不是怕我以后借此拿捏你?那你大可放心。”

“不是的。”蘇綰覺得他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她要是再拒絕他,就矯情得過分了。

“我只是為了把我欠你的都還給你而已。”

北辰星君走到窗邊,眼望著窗外,目光沉沉,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麼。

蘇綰在一旁打量著他,心里忍不住想,他到底是在還殷梨的呢?還是在還她蘇綰的?

玄女的工作很快完成,招呼蘇綰看:“你來看看可滿意?”

蘇綰側身看著那具精美到了極致的小人偶,激動不已地伸手去摸:“我太喜歡了,我太稀罕了,您真有眼光。”

看看那比例,嘿嘿,說是魔鬼身材也不為過,蘇綰美得不能自已。

玄女一巴掌打開她的爪子:“不能碰。碰歪了鼻子,或是弄得一條腿粗,一條腿細的,你可別怨我。”

蘇綰訕訕一笑:“真要是那樣,人家如果問我怎麼這樣難看,我就說是您做的。”

玄女顯然不會開玩笑,淡淡掃了她一眼:“既然沒什麼要改的,我就要施法了。可能會有一點痛,但這是難免的。你可不要鬼哭狼嚎的。”

北辰星君突然走了過來,立在一旁看。

蘇綰忙伸手虛掩著她那具什麼都沒穿的小身板,嚷嚷道:“你不許看。看了長針眼。”

北辰星君飛速瞟了她一眼,挪開眼神,微微翹起嘴角:“我沒興趣。”

他的情緒相比先前好了許多,不單是蘇綰注意到了,玄女也注意到了。

她若有所思地掃了二人一眼,推推蘇綰:“躺好。”

蘇綰躺好后,北辰星君對玄女道:“我給你護法。”

北辰星君的提議正好合了玄女的意,她當下便毫不客氣地吩咐他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

北辰星君也認真聆聽,有模糊或者不太確定的地方,都一一詳細問清楚。

整個肉身再造的工程,前面的一切都只是鋪墊。

最后這一步——將蘇綰的靈魂完美地嵌入這具沒有絲毫生氣的小人偶里面,並將之催長到真人大小,讓它活蹦亂跳,與常人無異,才是最關鍵,最考驗法力的。

其中一點差錯都不能有,否則不但前功盡棄不為其說,蘇綰的魂魄還可能受到極其嚴重的挫傷,施法者也會遭到極嚴重的反噬。

這是一柄雙刃劍,即便強大如玄女,也不敢托大。

當然,這些情況,其他人都知道,只有蘇綰一個人不知道。

隨著玄女翻飛的手勢,蘇綰驚異地看見,金縷衣在她的身上滑落,她的身體,或者說是魂魄,慢慢縮小,變得很輕很輕,前所未有的自在輕松。

她興奮地向半空中飛去卻又被一股隱形的力量緩緩牽引著向那具小小的人偶靠近。

在這個過程中,蘇綰並沒有感覺到痛苦,她甚至有閑心去觀察玄女和北辰星君的表情和動作。

她看見玄女的眼睛變得綠瑩瑩的,雪白光潔的額頭上微微滲出細汗,她看見北辰星君緊張得半天都沒眨一下眼睛。

蘇綰突然覺得很想笑,沒有具體原因,就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她甚至咧開了嘴,露出八顆牙齒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她看見北辰星君望著她猶如百花齊放的溫柔一笑。

他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露出這種笑容來呢?

蘇綰正想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玄女一聲清叱,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她龍卷風一樣地卷入了那具小小的身體中。

身體的每一寸都被撕裂,然后又很快地長攏,疼了又癢,癢了又疼,原來這就是靈魂契入一個新的陌生肉體的感覺。

過程很痛苦,但是結局很快樂。

隨著時間的推移,石臺上那具小小的身軀越來越大,漸漸長到正常人大小。

蘇綰看不見,也聽不見,更不能說話,她的四肢亦不能動,她的全身就像蒙了一層很厚很厚的膜,把她與外間那個世界完全隔絕開來。

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她甚至有些煩躁和害怕。

很久之后,玄女才臉色蒼白地結了一個手印,催促北辰星君:“動手,時辰到了。”

北辰星君的手放在蘇綰那具嶄新身體的肩頭上,竟然微微有些顫抖。

玄女白了他一眼,冷聲道:“又不是殷梨重生,你激動什麼?”

北辰星君被搶白一頓之后,手反而變穩了。

蘇綰感覺到他從她肩頭傳入的那種讓她安心的溫暖。

暖洋洋的,從肩頭傳向四肢百骸,全身被封閉起來的毛孔瞬間全部打開,清新舒服,她安心而舒坦的沉沉睡了過去。

此時正當天色黑盡,一彎冷月穿破暗黑厚重的云層,瑩白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入黑沉沉的室內,照在蘇綰新生無暇的胴體上,映得滿室生輝。

北辰星君愣了愣,手忙腳亂地撿起一旁的金縷衣,輕輕蓋在她身上。

玄女疲憊地站起來。

撫了撫裙子,沙啞著嗓子道:“大體就是這個樣子了,我實在堅持不住,得去隔壁歇會兒。你記得在子時準時喚醒她。如果喊不醒,你就喚我。”損耗的那滴精血和這場施法耗了她太多精力。

北辰星君坐直身子,低聲道:“我其實沒有怨你。”

她騙了他幾千年是沒錯,但她也給了他希望。

假如生活沒有一個目標,就算是做神仙也很難熬的。

玄女的身子微僵,隨即一甩袖子揚長而去:“你是心魔入障,自討苦吃,與我何干?”她的樣子很拽,步伐卻明顯的變得輕快起來。

蘇綰一覺好睡,睡得正香,突然有人用力掐她的臉,“蘇綰,醒來,睜眼,說話,動一動。”

隔著薄薄的眼皮,蘇綰能看到那種帶了點微紅的亮光,她努力睜眼,但那層眼皮狀似很薄,其實卻重逾千斤,任她怎麼努力,就是睜不開。

“蘇綰,睜眼呀。”

掐她的那只爪子越發地用勁,絲毫不知道什麼叫做憐香惜玉。

蘇綰一面痛得要死,一面心疼她這張用花瓣做就的嬌嫩臉蛋,也不曉得會不會被掐破皮。

她急啊,急啊,猛然間,一股雄渾的力量自丹田處沖出,游遍全身,所過之處,猶如煙花被點燃,驟然盛開;猶如春風吹過,百花齊放。

“你干什麼這樣用力啊?不是你的臉你不心疼啊?”

她一骨碌坐起來。揮舞著手猛力拍開那只爪子,緊緊捧著她嬌嫩的臉蛋,生氣地瞪著眼前的人,他想毀她容啊?

她好不容易才得來的肉身,誰要敢破壞,她就和他急。

“蘇綰,恭喜你夙願得償。很完美。”北辰星君幫她拉起滑下肩頭的金縷衣。

蘇綰忘記了自己衣冠不整,忘記了害羞,也忘記去追究他所謂的很完美是什麼意思。

她一手揪住往下滑的衣服,一手捧著臉,把含滿了淚花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想放聲大笑,想縱起狂跳,但她更想照鏡子……

“我要照鏡子!”她毫不客氣地伸手在北辰星君懷里一陣亂刨,她記得他懷里永遠都裝有一把小鏡子和一把小梳子,方便他隨時隨地騷包打扮的。

但是他的懷里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蘇綰抬頭看向他,急巴巴地問:“你的鏡子呢?借我用用麼?”

重新擁有了一具據說很完美的身體,卻不能照鏡子,對于她來說簡直就是百爪撓心般的難受。

門一聲輕響,十二得意地捧著一面大鏡子沖進來:“蘇綰,就知道你肯定一醒來就想照鏡子,看我給你準備的這面大鏡子如何?”



第五十四章生香

這一夜,蘇綰在鏡子前折騰了大半夜才睡下。

就算是躺下,她也睡不著,她失眠了。

一夜傻樂,清晨的時候,她的肚子發出了一聲鳴叫,然后發生了每個人都會發生的正常的生理現象。

她跑了好幾次茅廁,跑得歡欣鼓舞,跑得激動萬分。

她從來也不知道,原來跑茅廁也是這麼歡樂的事。

她還穿著那件金縷衣,一來是因為玄女和十二沒給她其他衣服,二來是北辰星君也沒問她要。

“我說,你不會是嘴饞,去偷東西吃,吃壞肚子了吧?你看看,我們的茅廁都要被你一個人填滿了。”

蘇綰心滿意足地從茅廁中出來,洗了手走了沒多遠,迎面就遇上一臉促狹的十二。

“我沒有。”

蘇綰一眼看見了立在一旁往這邊張望的未已,覺得十二當著他和她大聲開這個玩笑很尷尬。

十二圍著想轉了一圈:“你沒有?你個身體是新鮮出爐的,腹腔里可是空空如也,你沒吃東西,哪里有基礎?”

“我真的沒有。”誰知道是怎麼回事?也許是如同新生兒一樣,有胎糞也不一定呢。

十二大氣地一揮手:“別不好意思嘛,反正我也是來給你送吃的。”

說著變戲法似的從背后拿出一只杯子遞給她:“給你,金荷花蜜調成的水。這三天,你都吃這個,可別去廚房偷東西吃,那些東西你暫時還不能吃。”

“…”蘇綰見怎麼也辯不清,干脆由得她去說。

十二捏捏她的臉頰:“你說過要幫我一個忙的是不是?現在到了該兌現的時候了。”

蘇綰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她什麼時候答應過的?

算了,反正帳多不愁,她蔫巴巴地說:“你先說說吧,我不知道”

十二激動地抱著她把她后面的話擠回去:“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我果然沒看錯你。是這樣的……”

未已冷冰冰地打斷她:“十二,玄女昨天交代你的事情,你都準備好了?”

十二摸摸頭,“還沒呢。 時候不是還早麼,急什麼?”

話是這樣說,她還是飛速離開,在離開之前不忘交代蘇綰:“我稍后來找你。”

蘇綰苦著臉看著十二的背影,個個都說得極好聽的,不強迫她,請她幫忙,實際上呢?

這家人,真是風格一致。

“你喝了蜜汁就跟我來。”未已瞟了蘇綰一眼,率先在前面帶路。

又是一個催帳的,蘇綰郁悶地把手里的金荷花蜜水一飲而盡,這蜜汁帶著一股寧靜、溫馨、纏綿的氣息,飲下后,口齒留香,兩頰生津,令人神清氣爽。

可惜太少了,她戀戀不舍地放下杯子,怎麼這麼少呢?

好不容易才重拾品嘗食物的那種美妙滋味,再有十倍,她也是能喝下去的。

“杵在那里做什麼?你是不是為那滴精血是我阿姐給你的,不是我給你的,就想賴賬?”

未已見她久不跟上,停下回頭望她,眼里已經帶了些許冷意。

蘇綰忙快步跟上,他真想得出,她就是想賴賬也要看她有沒有那個實力。

蘇綰是第一次到未已的房間里,他的房間里,除了墻是黑色的石墻,地板是黑色的石板,其他所有裝飾都是紅色的。

大紅的帳幔,大紅的床單被褥,大紅的墊子,觸1的紅,晃得她眼睛疼。

她沒想引未巳會如此喜歡紅色,性格色彩中,紅色代表積極、主動、開放、熱情、樂于與人交往的性格。

這說明秘個問題,未已表面上冷冰冰的,其實肯定很向往那種熱鬧的生活。

未已指指墻角的一只鋪著聖—著流蘇的紅色絲絨墊子的凳子:“.坐”

蘇綰中規中矩地坐在小凳子上,看著在對面一張高大的椅子上坐著,明顯比她高了一大截,表情冷淡的未已,有種進了審訊室的感覺。

未已的袖子一揮,一個蹀蹦跳跳,才到蘇綰腰高的小人兒憑空自角落里出現,端了一只盛滿了水的銀盆上來,放在蘇綰和未已中間的地上,隨即又消失不見。

未已那雙雪白晶瑩的手在水面輕輕一劃,一面大約巴掌大小,造型古樸的青銅鏡出現在水里,最絕的是,那面青銅鏡正中有一張不斷變換著造型的紅唇,一時嘟起,一時歪斜,一時癟著,一時又咧得老大,說不出的詭異……

“這就是天離鏡。”

未已道,“它在三千年前就失蹤了,但我知道,它還在這個世上,你要做的,就是找到它,把它帶來給我。而且,這件事,你不能告訴仕何人。”

蘇綰突然覺得牙齒很疼,她以為,這天離鏡應該是藏在某個地方,好不好地等著她去取來。

誰知道竟然是三千年前就失蹤了的,她不是女超人啊。

“好歹也給點提示麼。就這個樣子,我怎麼知道該去哪里找我人生地不熟的。”

“它最后一次出現,是在西方。”未已收回手,水面上的影像立刻消失了

蘇綰厚著臉皮說:“我沒法力的,你要我去尋這東西,好歹也得給我點什麼做幫手吧?就算是沒什麼法寶,教點法術也行的。”

未已沉吟片刻,伸出手來:“把你的手遞給我。”

蘇綰的手腕被他冰冷刺骨的手扣住時,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以前以魂魄的方式存在時,雖然覺得他的手冷,卻遠沒有現在這樣冰得難以忍受。

看來這具新生的身體還是很脆弱啊,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變得強壯起來。

“你的手是熱的。”未已的眸色突然變成了灰色:“我的手很冷,是不是?”

“不算。”蘇綰牙齒打著顫,硬生生擠出一個笑。

她毫不懷疑,她要是點了頭,未已肯定會非掌憤怒。

“是北辰星君給了你陽正之氣?”

未已的眼里閃過一絲嫉妒,不等蘇綰回答,他又嘆道:“你運氣真好,真讓人羨慕。”

蘇綰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他說是很好,但他的眼神卻是危險的。

未己冰冷的手指在她的手朧上輕撫著,低聲道:“你不要害怕,其實我和你都是一樣的。我也是冰骨玉和月影花做的。對于我來說,你就像是我的同胞手足一樣。”

他壓了壓她的脈搏,喟嘆道:“真好,這里是跳動著的,里面有鮮紅沸騰的熱血在流動。血液從這里,一直往上流,流到心臟后,又被心臟強有力地擠壓到全身,把溫暖帶給全身。是不是這樣?有一個溫暖的身體不錯吧?”

蘇綰往后縮手,她不知道木已到底是被什麼刺激了,但她可以肯定,此時的未已就像一條隨時準備發動進攻的毒蛇,惹不得。

未已卻不容許她縮手,不顧蘇綰的掙扎,強硬地拉了她的手,摸上他自己的臉頰,脖子,甚至衣領下那形狀優美的鎖骨:“好摸不好摸?滑不滑?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有溫度,沒有活氣?你是不是一直在猜想,我的胸腔里面到底有沒有一顆跳動的心臟?”

“你試試,聽聽看呀。”

他拉著她的手停在他的左胸處,又蠻橫地按了她的頭壓在他的左胸處。

蘇綰聽得見,隔著胸骨,一顆心臟在跳動的聲音,但她感覺不到那種帶著蓬勃的生命力的跳動感。

換句話說,只聞其聲,不見其動。

未已的聲音猶如夢囈,“這里面有一顆石心。一顆冷硬的石心,石,怎麼會跳動呢?我的血液也是冷的,只有在曬到陽光的時候,身上才會有溫度。知道我為什麼厭倦這種生活了吧?就像你,蘇綰,一直這樣柔弱,不得不依附他人,仰人鼻息,是不是也覺得很累?很煩人”

蘇綰的頭臉一直被他鐵鉗一樣的手緊緊按在他胸前,他瘦削的肋骨硌得她疼,最主要的是,很冷,很冷。

她仰起頭努力做出一副羨慕的樣子來:“你是上神啊,怎麼能和我比?你和玄女是那麼的強大,多人羨慕你都來不及呢。”

“上神?”未已嘶嘶冷笑,“所謂的上神,不過是可憐蟲。和你說你也不會懂。”

他垂下頭,目光古怪的看著她,把鼻尖在她的發間嗅了嗅:“金蓮花汁,我阿姐最會干這種事。一個冰肌玉骨,散發著蓮花香的美人,想要男人不愛都不行。

但其實,我最喜歡的,是我阿姐身上的洋槐花香。

可是她那麼冷冰冰的,模上去和我一樣冰,沒什麼意思。

所以,再好聞的體香,都需要溫熱的身子來烘托。

但我阿姐不知道這個道理,她就知道強迫我。

蘇綰突然覺得背脊涼幽幽的,她微微張了張嘴,猛然把他一推,轉身就跑,跑的時候,她踢翻了那盆水,“匡當”銀盆在地上響亮的翻滾了幾番,清涼的水很快從黑石色地板的縫隙中沁了下去。

蘇綰飛快地拉開那道沉重的石門,慌不擇路地埋頭狂奔。

“蘇綰,你怎麼了?大清早的跑到哪里去?我到處找你也找不到。”

一只溫熱的手緊緊抓住她的手,北辰星君站在她身側,皺起眉頭看著她。

蘇綰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太陽光味,沖動地緊緊拉著他的袖子:“大人,你讓我繼續跟著你吧。”

北辰星君懷疑地看著她:“怎麼了?”

蘇綰害怕地回頭瞟了未已的房子一眼,悄悄咽了一口吐沫,低聲道:“我無處可去。”

“好。我正想和你說達事,玄女剛才和我說,讓你跟著我回北辰宮去,我想問你願不願意。”

北辰星君順著的眼神看過去,只見未已拖著兩只寬大的袖子,站在門框的陰影下,見他望耒,面無表情地摔上了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2 10:16 AM

第五十五章姐弟

未已關門的那一霎,蘇綰分明聽見他就在她耳邊說:記住我們的約定,假如你敢泄露半分,誰也保不了你。”而北辰星君卻是一副一無所知的模樣。

蘇綰一時膽戰心驚。

“你怎麼跑到他那里去了?我為你在睡覺。”北辰星君把蘇綰帶剃他的房間里,擰緊眉頭問她。

蘇綰低著頭,打好腹稿才說:“不知為什麼,我肚子疼,上了好幾次廁所。然后遇到了他和十二,十二說有事要我幫忙,還沒說,他就說他也有事找我。他不是才幫我說情,讓我得了玄女的精血麼,我自然不好拒絕。”她到底是不敢把天離鏡的事情告訴北辰星君的。

“然后呢?”北辰星君很不高興。

“他扣住了我的脈門,說我的手是熱的,又問是不是你給了陽正之氣,說是羨慕我,但是臉色很古怪。還有,他說他的心臟是石頭做的,他和我的身體一樣都是冰骨玉和月影花做的。”

蘇綰把未已那番古怪的話說了一遍,低聲道:“我不想呆在這里。我們早點離開好不好?”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北辰星君的臉色,就生怕他說不行。

她不喜歡這里的黑石屋,尤其不喜歡未已最后投放在她身上的那種眼神。

她覺得.在這里住著的這三個人中,只有十二算是一個正掌的活人,其他兩個都不是。

而且未已后面說的那些話,什麼他喜歡玄女身上的洋槐香,什麼玄女身上摸上去冷冰冰的,沒什麼意思,再好聞的體香都需要溫熱的身體來烘托。

這些話,從一個弟弟的里說出來,怎麼聽怎麼都覺得古怪。

他和玄女,真的是姐弟嗎?

北辰星君的眉頭一直沒有打開:“未已本來就是個不好相與的人。你總是不長記性,冒冒失失地跑到他屋子里去一一罷了,想走就走吧。”他的竟然是即刻就要走。

蘇綰忙道:“等會兒,玄女還欠我東西呢。”

說完一溜煙地跑了出去。玄女答應過教她秘些法術的,不學白不學。

玄女又在吹那首冷滄浪,反反復復的吹,十二坐在一旁打瞌睡。

蘇綰見玄女半闔著眼吹得投入,不好打擾,只好去搖十二。

十二揉揉眼睛,見是她,道:“是不是又餓了?我這就去給你拿金蓮花蜜汁。”

蘇綰指指玄女:“還要吹多久?”

十二伸了個懶腰:“想吹多久就吹多久唄,反正又沒有什麼事。一般說耒,不吹上個小半天是停不下來的。你有事?”

蘇綰道:“我家大人說要走了,可玄女說過要教我法術的。”

十二一驚:“什麼?這就要走了?這麼急啊?”

蘇綰“嗯”了一聲:“說是有事。

“你過耒吧。”

玄女把那管黑沉沉的簫放下來,睜眼看著二人:“十二,既然他們要走,你去取三天量的金蓮花蜜汁裝給她帶走。”

十二戀戀不舍地看著蘇綰,想說什麼到底沒說,轉身默默地去了。

玄女面無表情地打量了蘇綰一通,問道:“剛才你去未己的屋里了?”

“嗯。”知道瞞不過,蘇綰索性點頭—承認。

“他和你說了什麼?”玄女探手把蘇綰的耳邊一縷碎發給她別在耳后。

玄女親昵的舉動讓蘇綰有些愣怔,她不知道以玄女的神通,對這件事會知道多少。

不回答是不可能的,索性把和北辰星君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說到未已說他是石心冷血的時候,玄女冷笑了。

蘇綰猶豫是否該繼續往下說,玄女揮了揮手:“繼續,后面肯定還有吧?”

蘇綰看見她嘴角的那絲冷笑,怎麼都沒膽子把關于洋槐花香的那番言論說出來,只好打了個擦邊球:“他說他不喜歡我身上的荷花香,說是喜歡洋槐香。”

玄女垂下眼,冷聲道:他昨天幫了你那麼大的忙,就沒說要你幫他做什麼?”

“是說要我幫他忙來著…”

“是什麼?”玄女幾乎是迫不及待。

蘇綰悄悄看向玄女,見她一雙狹長的鳳眼猛然一瞇,眼神冷寒如刀鋒.不由心口一跳,脫口而出:“還沒來得及說,就是端了個水盆子出來.我害怕就跑了。”

“水盆子?”

“嗯,一個銀色的水盆子,被我踢翻了。”

謊話要說得三分真七分假,這些,玄女都是有據可查的,瞞也瞞不過。

玄女冷冷地看著蘇信,蘇綰心鼓,囁嚅道:‘我不是有意去他房間里的,我不知道他脾氣怪。”

也不知道瞞得過瞞不過?她可真是倒霉.什麼破事都給她遇上了。

玄女突然運指如飛,在蘇綰的眉,,心口,丹田處戳了三下.臨空虛畫了一道符,蘇綰這三處一陣悶疼,又眼睜睜的看著那道閃著金光的符遁入自己的體內,卻沒有任何法子可以躲避。

她腦子里亂七八糟地想,玄女不會是知道她說假話了吧?

這是不是給她下什麼禁制,要逼她說真話,找她算賬?

這兩姐弟古怪得很,任何一個樣不好相與。

早知道她就不來找玄女了,應該當時就跟著北辰星君跑路的,都怪她貪心。

蘇綰在那里后悔得不得了,玄女的臉色已恢復了正常:“這就是我答應給你的東西。”

這就是玄女答應給她的法術?可是她一點都不會用。

玄女已經轉過臉:“其實天下的法術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揮,並不是有多高深,高手過招,拼的無非就是一個功力強弱而已。我已經給了你仙力,其他的,你以后慢慢和你家大人學。關于你我的約定,過了一百年后,不管情況如何,你都不再欠我什麼。你出去吧,十二在外面等著你。”

蘇綰突然很內疚,其實玄女對她並不算差,提的要求現在冷靜下耒,想想也不算是很過分。

可是她瞞著玄女,要幫未已尋找天離鏡助他自殺,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你還有話要和我說?”玄女逆光背對著她,黑色的身影顯得瘦削無比,仿佛一陣風就能帶走。

“我很感激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可惜我實在是太弱了,無法報答你。嗯……那個……未已好像……啊,他說他不喜歡做上神,不喜歡過這種生活。”

蘇綰對著玄女的背影深深施了一禮,轉身就往外走。

她沒告訴玄女天離鏡的事情,不算違約,但同時也委婉地提醒玄女了,不算太沒良心吧?

說到底,這是他們姐弟二人之間的糾葛,她一個外人實在沒必要糾纏在其中。

十二把一只玉瓶遞給蘇綰:“玄女讓我和你說,你可以去西方。去了西方,你會有大造化。”

蘇綰頓時覺得全身通泰,玄女這是默許她去找天離鏡了。

她不知道把這事告訴玄女是對還是錯,只憑直覺而已。

十二又遞給蘇綰一粒碎玉:“你從西方過,托你去西海幫我找找我妹妹,找到她,你就和她說,我病了,病得很厲害,想見她得緊,如果她還記得我們的姐妹之情,就來見見我。你把這個給她,她就知道了。”

“你病了?神仙也會生病?”蘇綰接過十二手里的碎玉,上下打量她,她怎麼看都不像病得很厲害的樣子。

十二翻了個白眼:“神仙怎麼不會生病?神仙還會死呢。我這是心病,病得厲害得很。你是不會知道的,長年累月地被關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沒病也會有病。她倒是腿長,借著幫玄女辦事,去了就沒影子。剩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在這里受罪倒霉,又不能離開這里。”

也是哦,跟著這兩個古怪冷冰的人生活在一起,沒病也憋出病來。

蘇綰小心地收好那粒碎玉,,問道:“你妹妹叫什麼名字,長得什麼樣啊?”

“她叫十三,于十三。個子和我差不多,是個很調皮的家伙,只穿墨綠色的衣服,發型永遠都是兩個包子髻,圓臉,大眼,左耳根后有一粒胭脂痣。”十二提起她妹妹的時候,月牙型的眼睛里滿是柔情。

“于十三?”蘇綰覺得這姐妹倆的名字挺有喜感的,既然是姐妹,干嘛不姓同一個姓呢

十二哂道:“哪有那麼多講究?我們剛修煉出來的時候,都只是想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名字。我是剛好在十二月出生,就取了個名叫十二,我們附近的那片人家都姓秦,我也就姓了了秦。她呢,她大功告成的時候,我不在,等我回去,旁邊那家討厭的狐貍精已經給她起了這麼個名字。都叫了好多年,懶得改了。”

她推了推蘇綰:“快去吧,以后要來看我啊。”

蘇綰立在北辰星君那朵五彩祥云上,和十二揮手告別。

北辰星君握緊了她的手:“站穩,要走了。”

蠻荒古地,並不是隨便就可以進出的,它的上方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金光,必須捏著訣,飛速才能沖破。

當那朵五彩云就像離弦的箭猛然射出時,蘇綰突然想起他那次帶她出北辰宮,去滄溟之源時的忝作劇。

她抬眼看著北辰星君,那張意氣風發的臉,如今平淡無波,只看得見微蹙的眉頭。

“看什麼?我臉長花了?”北辰星君瞟了她一眼。

蘇綰挪開眼神:“我們可以不可以從西邊繞一圈?十二讓幫她找她妹妹呢。”

天離鏡正是在西邊消失的,借著找十三,應該可以找到一些線索。

她的大造化,到底是什麼造化?

五彩云頭穿破金光后速度慢了下來,北辰星君突然問蘇綰:“你手腕上的如意珠呢?”

蘇綰抬手一看,從她一醒來就戴在手朧上的那串如意珠果然不見了。



第五十六章怒火

蘇綰把袖子里,懷里都統統搜過一遍之后,還是不曾發現如意珠的影子。

那可是她身上最重要的保命的東西,是真正屬于她自己的,她一時心痛難忍,鼻子尖上都冒出細汗來。

北辰星君停下云頭,安慰她:“不要急,你好好想想,到底是落到什麼地方了?”

“肯定是被未已拿去了。”

蘇綰怒火中燒,她只和未已近身接觸過,未已那個時候拉著她的手腕,按過她的脈搏,又按著她的頭貼在他瘦骨嶙峋的胸前聽他那什麼勞什子的石頭心跳聲。

這感覺就像一個饑餓的人只有一個饅頭傍身保命,還被小偷給偷去了是一樣的。

“我們回去找找看吧。希望還來得及。”

北辰星君神色凝重地撥轉云頭,又向那層金光撞去。

他並沒有怪她,畢竟未已那樣的身手,想從她這里弄走什麼東西,她是根本無法防備也無法阻止的。

“他拿我的如意外干什麼?他明明那麼厲害,還要搶我的寶貝,真是太過分了。”

落下云頭后,蘇綰撅著嘴,跟在北辰星君的身后向遠處那幾座黑石屋走去。

北辰星君沒有答她的話,走得飛快,她幾乎跟不上,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急,只當他嫌她事情多,嫌煩,因此也閉上了嘴。

又聽見玄女的簫聲,嗚嗚咽咽的,聽得人鼻子發酸。

一大群半人高的小人兒聚集在石屋外的空地上,都尖聲尖氣地呼叫著推搡著一個小人兒,不時地往那小人兒臉上呼一巴掌,或是踢那小人兒一腳,揪那小人兒的頭發一把。

那小人兒卻只是垂著頭,一聲不吭,任由他們欺辱。

蘇綰認得那個小人兒,正是在未已房里服侍未巳,端銀盆的那個。

她一直以為,這種小人兒只是未已房里有,不曾想,原來有這麼多。

外面鬧成這個樣子,未已、十二和玄女都不聞不問,她直覺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

那群小人兒見了二人,沉默下來,有人撲上去拖開地上的那個小人兒,對著屋里怪叫了一聲。

十二從里面跑出來,見了蘇倌和北辰星君,臉色發白地說:“我正要去追你們,蘇綰,你到底給了未已什麼東西?”

十二苦著臉,嘴唇微微顫抖著,幾乎要哭出來一樣,蘇綰從來沒有見過她這種表情,忙道:“怎麼了?我沒給他東西,我是掉了東西,回來找的。”

北辰星君道:“她的如意珠不見了。就是今天早上不見的。”

十二流下眼淚來:“是不是栗葉的那串如意珠?啊,啊,蒼天,這可怎麼辦?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應該一直陪著你的,不該讓你和他單獨接觸的。”

“到底怎麼了?”蘇綰聽這意思,那串被偷的如意珠還惹了大禍了。

“未已不見了。”

十二掩住臉:“你們剛走,我就去喊他出來吃飯,誰知道他屋子里只剩下一具軀殼,他不見了。”

簫聲停頓,玄女走出來,不過片刻功夫,她的臉色已經灰敗無比,看向蘇綰的眼神中有一種讓人害怕的復雜情緒。

蘇綰不由得往北辰星君身后躲,北辰星君無聲地握住了她的手,將半個身子擋在她前面。

玄女收回目光:“跟我來吧。”

當蘇綰看到未已那具躺在床上,冷冰冰的,一點生氣都沒有的軀殼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明明,未已告訴她,他死不了,必須要天離鏡才能讓他的靈魂和肉體相分離,所以才要讓她去尋天離鏡幫他忙的,他怎麼輕易就做到了?

難道他說的那些話統統都是假的?都是騙她的?

玄女垂手立在未已的身邊,愛憐地輕摸著他的臉頰,長嘆了一口氣:“他是不是和你說,要天離鏡才能幫他靈肉分離?讓你去方幫他找天離鏡?”

蘇綰結結巴巴地說:“嗯,我和你說的都是實話。”

玄女給她的壓力很大,她由不得的有點害怕。

明明她才是受害人,怎麼倒弄得是她的錯一般?她丟了東西,但似乎是犯了大錯。

北辰星君道:“玄女,這里的任何事情都瞞不過你,蘇綰到底有沒有撒謊,你應該是知道的。我想,他說那些話,做那些事,都只是打掩護,他最終的目標就是蘇綰手上的這串如意珠。這件事,怎麼都不能算到蘇綰的頭上去。你不能遷怒。”

“遷怒?”

玄女縱聲大笑起來:“子韶,你看到沒有,這就是報應!天地輪回,因果循環。這賊老天,不許我有絲毫的心軟,我不過就是心軟騙了你一回,就得到種報應。可是我已經盡力彌補了啊,為什麼不給我挺會?”

玄女的聲音又尖又利,長發四散飛揚,未巳屋里那些紅色的布帛全都哪作了齏粉,四散飛揚。

她看向蘇綰的眼神是憎惡的

北辰星君道:“玄女,你不必提醒我,你是為了我才發生這事的。這事和蘇綰沒有關系。無論如何,我去幫你把他找回來就是了。

玄女沒有回答,定定地看著未已那蒼白的臉孔,突然揚起手來,對著未已的臉“啪啪”不歇氣地打了幾十個耳光,咬牙切齒地道:“喂不熟的白眼狼!喂不熟的白眼狼!”

十二立在角落里,可憐地看著玄女,並不上前勸慰她,回身對北辰星君道:“我送你們出去。”

屋外那群小人兒已經四散開來,空地上只留下先前被折辱的那個小人兒。

但他已經死,了,血淋淋的殘骸扔得到處都是。

濃烈的血腥味噲得蘇綰胃里一陣翻滾。

北辰星君掃了那堆殘骸一眼,苦笑道:“玄女的脾氣還是這樣。這麼長時間了,還是沒能修身養性。”

十二沒有回答,而是默默地去收拾那對血腥的殘骸。

玄女在屋里怒吼道:“不許收!留給這些沒良心的看看,背叛我是什麼樣的下場!”

她的聲音明明是憤怒狠毒的,卻像失了群的孤狼悲嗷。

飛速行駛的云頭上,蘇綰問北辰星君:“我們要去哪里?到底是怎麼回事?”

北辰星君道:“我們要先回北辰宮,取些東西,再去找未已。這事你不要往心里去。就算是沒有你的如意珠,未已遲早也是要設法逃走的。但此事終究與你我有關,我必須去把他找回來。想來你也看出來了,他們其實並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姐弟。

未已和玄女,其實是一對情侶,也是一對太攀蛇姐弟。

這對太攀蛇卵自天地開辟之時,便應運而生,自行孵化成形,因此他們的輩份和法力,比天界許多神仙要高得多。

他們的存在,是三界中~—個很特殊的存在,他們先前並不是神,而是妖,很厲害很厲害的大妖。

難怪玄女全身那樣冰冷,原來是冷血動物了”

蘇綰想到自己體內的那滴玄女精血,小聲道:“那我是不是也算得上是太攀蛇了?”

“不算是,不過倒有一個好處,太攀蛇是天下最毒的蛇,你以后百毒不侵了。”

百毒不侵?蘇綰眨巴眨巴眼睛,她的運氣果然不算太差。

未已雖然偷走了她的如意珠,卻也不是白白拿走的。

北辰星君繼續和她說未已和玄女的事:“兩萬年前,未已曾經掀起一次腥風血雨,險些顛覆了三界。最后當然是邪不勝正,他被天父派出的眾神拿住,抽筋去骨,只留下幾縷幽魂。

玄女為了保住他,答應了天父的要求,終身不出蠻荒古地,看守蠻荒古地,不讓蠻荒古地再出大妖魔,同時還要為天界解決一些疑難事件。

玄女費盡心力,為未已重新鑄造了這具身軀,未已獲得重生后,卻怨恨玄女最后的倒戈相向,怨恨玄女把他拘在這里不讓他出去。

如意珠是來自魔界的東西,是用九百九十九個大妖魔的魂魄煉成的,未已大概是把那九百九十九個魂魄換成了他自己的,然后縱著如意珠穿破那層金光逃走了。

“也就是說,他使了那許多手段,其實只是為了我手上的那串如意珠?他的話都是騙人的?”

九百九十九個大妖魔的魂才能換走未已一個人的魂,可見未已強大到了什麼地步。

“對,通過你來騙玄女。其實,他在屋里說的每一句話,都瞞不過玄女。你明白了吧?”

“可是我昏睡了兩百年,他也有機會和我單獨相處,為什麼那個時候他不取走呢?”蘇綰還是不明白。

玄女盯他盯得很緊,這也是他恨玄女的一個原因之一。

那個時候,玄女並沒有其他雜事分心,他一擊不中,又得等待不知多少年。

而且,你的魂魄那時候和如意珠也是緊密相連在一起的,沒那麼容易取下來。

我猜,在他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這個計劃就已經形成了。

“他會去哪里?”

我不知道,但我想,大概會去魔界。

玄女答應過天父,終身不出蠻荒古地,這也是他肆無忌憚逃走就算的原因。

“可是,他已經很厲害了,和自己相愛的人守在一起,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難怪得玄女會那樣傷心憤恨,為了未巳,失去了自由,還總被他忌恨,欺騙。

北辰星君苦笑道:“這誰知道呢?得隴望蜀,人的欲望總是無法滿足的。”

“他那麼厲害,我們就算找到了他,也打不過他的。”

蘇綰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問題,“我又給你惹麻煩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2 10:23 PM

第五十七章滄海(一)

北辰星君聞言,淡淡地掃了蘇綰一眼:“你就是個倒霉催的,你以為我想拖著你這個麻煩蟲跑呀?我不是也跑不掉麼?廢話多,再說你就自己去找。”

蘇綰啞然。

最初的時候,她只是害怕北辰星君會把她弄得灰飛煙滅,當發現他其實並不會把她怎樣之后,她偶爾也會在他面前耍耍小性子,在他變臉之后,又及時見風轉舵。

那時候,如果她闖了禍,或者被人欺負了,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他,他如果沒有及時幫到她,她就會覺得很委屈,就會生氣。

她有種感覺,他就是北辰宮的家長,她和小白、明珠一樣,都是北辰宮的一員,他有義務充當他們的保護傘。

當知道了殷梨的事情后,她沮喪過,不平過。

因為一個人一直對你都很好,某天你突然發現,地其實不是對你好,而是對別人好,如果不是因為那層關系,在他眼里,你可能就是風吹過的一粒沙礫,什麼都不是。

對于這樣的情況,想想都是尷尬的,只好能離多遠就離多遠。

但他並沒有表示出對她有多失望,還是一樣的護著她,照顧她,這讓她多少減輕了和他的距離感。

現在她還是只能暫時跟著他,但她已經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算是一個既不是客人,也不是北辰宮成員的不尷不尬身份的人。

她想,她應該盡量少的給主人添麻煩才是。

但是事實證明,她不但是個倒霉催的,還是一個麻煩集中地。

就連東西掉了,也能惹出大麻煩來。

前面一片白茫茫的云層,隱隱有仙樂飄出,還有男女的調笑聲。

穿過云層,就看見一座很高很高的金色古塔,塔下一片碧綠的草地,草地上兩隊彩衣仙娥正賣力的舞著,樹蔭下散擺著幾張幾榻,幾個華服男女邊喝酒邊高聲談笑。

蘇綰恍惚覺得,坐在席首的有個人很眼熟,特別是那頭紅發很扎眼睛。

北辰星君只瞟了一眼,便拉著她撥轉云頭要走。

可是那群人卻不肯放過他們,紅頭發地那個當先站起來,激動地喊道:“噯,這不是星君大人嗎?不要走啊,難得碰上,來和我們一起喝點小酒麼。”

話音未落,他已經駕起一朵云攔在了他們面前,一眼看見了蘇綰,眼里放出狼光來,笑筵:“這小妹妹是誰啊?眼生得很。”他沒見過蘇綰的真容,所以不認識她。

北辰星君淡淡一笑:“原來是老七啊,好久不見了。”

蘇綰認出來了,這個不就是東海的包子臉老七麼?

兩百多年過去,他的頭發越發紅,但包子臉終于長條了點,變成一個方形大饅頭了。

“是好久不見了,那件事情我都聽說了,大人請節哀順變。”

老七向北辰星君深施一禮,模樣似是極恭敬,眼角卻是往蘇綰身上飄的,還極滑稽地對著她拋她個媚眼。

蘇綰身上的金縷衣此刻雖是一件很普通的粉色衣裙,簡單的樣式卻擋不住流光溢彩,越發襯得她黑發如云,肌膚晶瑩,面若桃花,粉生生嬌嫩嫩的,想不吸引人都難。

北辰星君並不答他的話,而是笑道:“老七,我有急事,所以不曾下去和你打招呼,請你見諒。”

說著腳下的云不停,瞬間飛出老遠。

老七厚臉皮地追上去,陪笑道:“大人,您改日有空,請過來幫我看看這塔,原本是我兄弟幾人一直輪流看著的,但最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北辰星君停下腳步,正色道:“如何不對勁?”

老七摳了摳頭皮,咧嘴道:“原來的時候,總是悄無聲息的,但現在一到了夜里,總是電閃雷鳴,聽得見龍吟。您說,它是不是快要醒了?”他的眼睛仍然盯著蘇綰,蘇綰假裝沒看見。

北辰星君跨前一步,剛好擋住他的目光:“這事兒你五哥和你父王知道了嗎?若是不知,你當速速報上去,這邊靠近東煌宮,你派個人去知會東煌星君罷。我改日再來。”

“謝過大人,這位小妹妹好眼熟,我肯定從哪里見過的。”老七涎著臉,望著蘇綰傻笑。

蘇綰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什麼人,剛才還說她眼生得很,片刻又說她很眼熟。

對這個人她原本就不喜歡,現在看了這副自來熟,色迷迷的樣子,更是不喜歡了。

北辰星君笑瞇瞇地道:“這是我剛從蠻荒古地帶出來的,玄女身邊的蘇綰,說起來,算是玄女的徒弟。我算算,你最起碼也要喊姑奶奶奶才對。既然遇上了,你就見見長輩吧,不要小妹妹長,小妹妹短的亂喊。

老七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別別扭扭地上前給蘇綰施禮,那一聲“姑奶奶”在喉嚨里滾了幾滾,到底喊不出來。

北辰星君笑道:“可是怕你祖奶奶沒有見面禮,所以不肯喊?”

蘇綰忍住笑,裝模作樣地在袖子里刨了刨,嘆道:“我真是窮,摸了半天,什麼也沒有。算啦,我們走吧。”

老七被他二人擠兌得不喊還不行了,只好脆生生地喊了一聲:“姑奶奶。”

蘇綰笑嘻嘻地應了,跟著北辰星君揚長而去。

老七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那下面的幾個華服男女紛紛沖上去圍住他,七嘴八舌地說:“剛才那倆人是誰?”

“是不是北辰星君?”

一個頭上長角的女子道:“我剛才看見他笑了曖,好好看哦。

可是不是說他自從兩百多年前在四公主的婚典上發生那件事惜之后,就沒人見過他笑了麼?

今日他怎麼又笑了?他身邊那女的是誰?”

老七道:“說是玄女身邊的徒弟,叫什麼蘇綰的…”

他猛地一拍腦袋,“這名字怎麼這樣熟?不對!他騙我的!”

“他怎麼騙你了?”眾人問他時,他卻又不肯說了。

北辰宮還是那副生機勃勃的樣子,蘇綰跟著北辰星君落在北辰宮的門口,正好看見云錦帶著幾個人在打掃門口。

云錦抬眼看見北辰星君,驚喜地帶著人上前行禮,眼睛瞟到蘇綰,一眼就認出了她身上那件金縷衣,眼神變了變,順帶也給她行了個禮。

北辰星君道:“明珠呢?”

云錦低著頭答道:“還在丹房里,已經七天七夜不曾出來了。”

“讓他立刻來幽篁宮見我。”

北辰星君當先往前走,蘇綰悄無聲息地跟在他身后,穿過那片竹林時,那些小鳥嘰嘰喳喳地全都歡叫起來,有幾只更是飛來落在她的房頭上,歪著腦袋看,黑豆似的眼睛里全是喜悅。

蘇綰激動地道:“它們都記得我,它們都認得我的。”

北辰星君瞥了她一眼:“大驚小怪。”

“呱”的一聲叫,一道雪白的身影從竹林深處箭一樣的飛出來,順便把嘴里叼著的扭曲翻滾的東西扔在了蘇綰的脖子里,然后停在北辰星君的肩頭上,不懷好意的瞪著蘇綰,等著看她的笑話,等著聽她尖叫。

北辰星君站在一旁不動,並不像從前那樣去幫蘇綰。

蘇綰怎能不認識這讓她夜里做噩夢的東西,不就是那惡心的竹蟲麼?

這可惡的小白,一見面就給她來了個下馬威。

她若是不趁著這機會把這事解決了,以后小白肯定還會繼續欺負她的。

要變強,不讓別人欺負她,就要從小處開始做。

蘇綰強忍著忝心,用手捏住那冰涼肥膩,軟兮兮的東西,扔在上,大力踩了幾腳,跺了個稀爛,挑釁地看著小白:“小白,你又被罰捉竹蟲了?你的毛倒是長出去了,怎麼到現在還不會說話啊?”

小白翻了個白眼,沒趣地挪了挪爪子,把頭別亂一邊,假裝沒看見蘇綰。

蘇綰故作驚訝地道:小白,你的肚子好大,是不是竹蟲又吃多了啊?你又做錯事情了?”

小白抓狂地在北辰星君的肩頭刨了兩爪子,飛到蘇綰面前,把屁股沖著她“啪嘰”朝地上屙了一泡鳥屎,表達了它的蔑視和憤怒后,施施然飛走。

“小白,你別走啊,好多年不見,我要和你敘敘舊。你屙屎的動作很有氣質啊。”蘇綰大笑著。

北辰星君轉身往里走:“你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它這是另類的表達歡迎。誰讓你一去就不復返?”

蘇綰道:“我也不想的啊,那個時候,我也很害怕。”

她這才想起,她還沒來得及和北辰星君詳細說起那時發生的事情,還有段青這個人是多麼的壞。

“誰讓你要聽他的話,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信他的鬼話嗎?誰讓你把我的話都當成耳旁風了?不但聽他的話,和他交往,你活該!”辰星君的口氣突然變得很沖。

“你都知道了?”蘇綰追上去,既然知道她不是殷梨了,而且已經過去了兩百多年,就不該這麼生氣了。

他可能是想到他當時那種難受焦慮的心情,所以把氣出到她身上的吧?

“我不知道,你又沒告訴我,我怎麼會知道?”北辰星君把她扔在竹林里,自己飛速走了。

蘇綰摸摸鼻子,可憐的男人,失戀了幾千年,以為找回了訟戀惜人,結果又是貓咬尿泡空歡喜一場,郁悶點,脾氣怪點,也正常,總好過那幾日那種死氣沉沉的模樣。

“蘇信…,.”身后傳來一聲不確定的喊聲,蘇倌回頭,高興地喊起來:“明珠!你長大了。”

明珠滿臉驚喜的迎上前來:“真的是你,原來你是這個樣子的?你快和我說說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



第五十八章滄海(二)

蘇綰和明珠就立在竹林中說起這些年的事情,二人不勝感慨。

她是一夢百年,能說的無非就是去了天宮后遇到些什麼事,然后怎麼倒的霉,又怎麼得到這具身體,又怎麼再次倒了霉。

明珠一直聽著她講完,才說:“原來真的是南瑤星君搗的鬼。你不在的這兩百多年里,發生了好多事。”

那日蘇綰失蹤以后,北辰星君跑遍三界四處尋她。

后來有人告訴他,說是那天根本就沒見過蘇綰出房間,只看見南瑤星君一個人進了房間。

到處都在傳說,這件事和南瑤星君絕對脫不了干系。

某日,北辰星君收到一張條子,說是南瑤星君把蘇綰關在了東煌宮的某個地方,讓他速去。

他去時,東煌星君不在家,而四公主則剛好帶著人在蘇綰曾經住過的屋子外面堵住了南瑤星君。

南瑤星君不能說清楚他為什麼會在那個地方出現,二人一言不合之下,大動干戈。

半片東煌宮被夷為平地,還誤傷了一些小仙,南瑤星君懷里的一面神鏡在打斗中掉下了天界,落入東海,引發海嘯,北辰星君雖然忙著補救,到底神鏡成力太大,東海的一些子民和沿海的一些凡人仍然遭了秧。

事后—天帝和天后抓住這事不放,同時貶斥了北辰星君和南瑤星君。

兩宮的大部分權力都被收回,從此以后,天界的格局出現了很大的變化,天宮算是坐穩了在天界的龍頭地位。

說到這里,不得不說一下天界的權力分割格局。

天帝是名義上統治三界的最高領袖,為什麼說是名義上的呢?因為在他下面,還有四星君一聖靈。

這五個人,各有所長,都在當年的仙魔大戰中立下汗馬功勞,在三界中,名頭威信都超過了大帝和天后。

聖靈主要是在人界,而且他隱居多年,非常低調,新進的仙人幾乎沒有見過他的,他不熱衷于權勢,所以這次權利紛爭中,天宮和他並沒有直接沖突。

而四星君呢,各轄一方,把整個天界硬生生地分成了四塊。

東煌星君不但管著東邊,還管著天界中下層小仙的仙籍和進階問題,是中下層小仙爭相討好的對象。

南瑤星君這人,南邊是他的地盤,還因他的本體是只萬年老鼠,來無影去無蹤,特別能刺探消息,為人又特別狡猾陰暗,旁人不知道的他都知道,哪個仙人犯了錯,斷斷是瞞不過他的。

可是誰不會犯錯呢?大伙兒都害怕他,不敢輕易得罪他。

西樂星君,是西方霸主,天生異能,能窺破天機一二,三界的生死輪回自然就都由他來管,就沖這點,諸仙對他都是極敬畏的。

北辰星君的權力欲望沒有他們那樣強烈,也許是因為殷梨的事占了他的大多數精力,所以他不怎麼管事。

他所轄的北邊,各個地頭上的諸仙基本上是各自為政,平時都逍遙得很,只在有事、有紛爭的時候才會請他出面解決。

雖然如此,這些仙人們卻都以自己住在北邊,受他的管轄為傲,不肯接受天宮的號令。

北辰星君最清閑,最不管事,但他卻是最自由的,他經常隨心所欲地在三界橫沖直闖,沒人敢說他的不是。

為什麼呢?因為人家單打獨斗打不過他,群毆呢?

天兵天將中很多人在仙魔大戰的時候,和他浴血奮戰,結下了很深厚的袍澤之愣,他至今一呼百應。

看著四星君如此風光,天食很難過,因為他就是個架空了的領導。

四面八方,八方太偏遠,各有各的守擴神,這些守護神基本上都是開天辟地時應運而生的,輩份很高,就比如說玄女那樣的,並不是他能支使的。

他剩下的就只有回面了,可是四面卻給這四位星君占了先.想他天界皇室的高貴血脈如何能活得如此窩囊?要知道,他可是一個有雄心壯志的天帝。

天帝通過幾千年的布局,先是把大公主嫁給了眾仙最敬畏、貌似最神秘的西樂星君,又把四公主嫁給了管著人事的實權派東煌星君,四星君中就收了兩個做女婿,奠定了一定的人脈基礎。

接著他借南北兩星君相爭的機會,說是不懲罰不以平民憤,一舉把二人的權力削了大半。

即便如此,還是有人不聽他的,可是亂底天宮的權勢比以前大多了。

天帝和天后還算低調穩妥,千方百計地安撫討好幾個星君,可是天宮的一些人是越發的橫強霸道了。

明珠嘆道:天宮的—些人現在走路都是用鼻子孔看人的。

當時天后娘娘為了表示體恤,還特意駕臨北辰宮安撫大人。

三公主也跟著來了,在咱們這里橫沖直闖,頤指氣使的。

大人吩咐我們不要理睬她,也不要給她抓住小辮子,原本大家都做得不錯,可是到底還是出了岔子

你知道小白為什麼到現在都不能說話?它是被天后打傷,傷了元氣。

三公主半夜摸到幽篁宮來找大人,大人不在,只有小白在。

小白噴火燒了她的頭發和裙子.….

你是沒看見,她當時那個慘樣,屁股蛋子都高在外面,差點被烤熟了。

她鬼哭狼嚎地滿宮跑,引燃了半片竹林。

后來驚動了天后,天后差點沒把小白給弄死,多虧照影總管聰明,一邊設法拖住,一邊設法通知大人。

大人回耒得也及時,這才保住了小白。

可憐的小白,它本性屬火,最怕的就是陰寒之力,天后那一下差點沒讓它凍成冰疙瘩,修為整整倒退了五百年,就算是養了這兩百多年,也不如你剛見到它的時候。

你看到它吃竹蟲是不是?從它傷好開始,它就一直都在吃,整整吃了兩百多年。

大人說,要它記住這個教訓,不許隨便傷人,省得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大人表面上是在懲罰它,實際上也是在幫它。

竹蟲雖然性寒,勝在靈氣充沛,配以丹藥之后,就是最好的補藥,能助它盡快恢復。

小白是為了你的緣故,所以才特別看三公主不順眼,借故報復三公主的。”

明珠看了蘇綰一眼:我一直都在煉丹房里煉丹,絕大大部分丹藥都是為了你煉的。

大人說,總有一日你會回來,到時候這些丹藥就能派上用場了,沒有想到你的造化遠比這個好。

蘇綰,這兩百多年來,大人很不快活。

雖然他沒說,但我就是知道,他比從前還要不快活。

在你還沒出現以前,他最起碼還是笑著的,你出了事后,他就很少笑了。

大人對你真的是很好。

那是因為他以為她是殷梨啊,她又玩失蹤,又不見了,他自然承受不住此等打擊,不想笑不愛笑也正常。

他的這些所謂的牽掛,其實都是牽掛另一個人,和她並沒有直接的關系。

蘇綰拍拍明珠的肩膀,捏捏他豐潤的臉頰:明珠,你一直都說別人想我,對我好。那你呢?想我了沒有?

明珠紅了臉:“我當然想你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嘛。如果不是要為了你煉丹,我早就和大人一起去找你了。你是不是看見我長大了很多”

蘇綰謔笑著打量了他一通:“是長大了許多。以前是七八歲,現在有十一二歲了。”

明珠鼓起腮:“你實事求是點好不好?我明明現在就相當于有十四五歲的樣子了。你知道,在天界,兩百年才相當于凡人一歲的樣子。我原來在天界也就相當于十歲左右,要有這個樣子,還得八百到一千年左右。”

蘇綰點點頭,她那個時候去東海,東海十一公主三千歲的生日,說是成年禮,相當于及笄,可不正是十五歲左右的樣子嗎

掐著手指一算,北辰星君七八千歲,相當于四十來歲了,男人四十一枝花,正是天界的黃金單身漢,鉆石王老五,更何況這個王老五是個不會變老的王老五。

難怪三公主和小十一都芳心暗許。

明珠眉花眼笑地拉著蘇綰的手晃:“我變強了很多。你猜猾看,我怎麼會突然成了這個樣子的?我賭你猜不中。”

蘇綰揚揚眉:“要是我精到了呢?你怎麼辦?”

明珠咬咬牙:“要是你猜到了,我天天給你洗腳,倒洗腳水。”

他瞟了蘇綰一眼:“要是你猜不到,哼哼,你給我洗腳,倒洗腳水,倒一個月。”

蘇綰拍手笑道:“好呀,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可別后悔。”

明珠嘲笑她:“你一貫很笨,我諒你也猜不到。”

“你一貫賴皮。”蘇綰彈了他的額頭一下:“瞧不起我?哼哼,那我們去找個見證,免得你耍賴!”

“那找誰呢?”

我們去找柔柔,讓她作證。”

蘇綰想去找柔柔幫她做點魚皮花生,等會兒用耒討好小白。

不得不說,北辰宮的這兩個伙伴,還是很講義氣的。

明珠和她擊掌:“去就去!誰賴誰生痦子,還要長在嘴邊上。”

二人興高采烈地打著黯,明珠根本忘了叫他進來,有事找他的人是北辰星君,蘇綰也忘了她是要一回來就弄件衣服換了,把金縷衣還給北辰星君的。

“不用賭了,是我給了明珠一粒金丹。多大的人了,還玩小孩子的無聊游戲。”

北辰星君突然冒出來,打斷了二人洗腳賭約,支使二人做事:“明珠你來,我有事要交代你,蘇綰,你如果沒事,就去廚房給我拿飯來。等會兒會有很多客人來協商未已的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2 10:34 PM

第五十九章桑田(一)

蘇綰去廚房問柔柔要了一身尋常仙娥穿的藍色衣裙。

就在她那里換了,梳洗一通,才拿著金縷衣和食盒回幽篁宮去。

北辰星君正和明珠在書桌旁小聲說話,拿著幾件東西擺弄來擺弄去,兩人的神色都很凝重。

二人見蘇綰進來,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拿著的金縷衣,北辰星君擰了眉毛,面無表情。

蘇綰將飯菜擺好,喚他吃飯。見他不答,她也不再喊,自飲了金蓮花蜜,取了魚皮花生去尋小白。

小白瞇縫著眼,懶洋洋地伏在窗臺上曬著傍晚的陽光,見蘇倌過來,臭屁地別開頭不搭理她。

蘇綰臉皮厚,笑嘻嘻地輕輕撫摸著它的頭,幫它梳理羽毛,小白不耐煩地翻了翻白眼,趁她不注意,氣勢洶洶地一口朝她的手啄去。

明珠“啊呀”一聲,正要說小白,卻見蘇綰輕而易舉地躲開,隨即屈指彈了小白的小肥爪子一下:“疼不?”

小白“騰”地一下凝起,左腳換右腳,右腳換左腳,紅了眼瞪著蘇綰,眼里似要滴出淚來。

它心里很內疚,它覺得,蘇綰之所以會險些喪命,是怪它弄破了她那本玄清真經。

假如蘇綰當時一直修習,就不會這樣柔弱到任人欺凌了,但這事它還不敢告訴北辰星君一丁庚.兒,它生怕北辰星君知道后會生吞活剝了它。

不說呢,它見著北辰星君卻是羞愧不已的。

它—心想著要為蘇綰出點氣,結果不但差點丟了自己小命,損失了不少修為不說,還給北辰星君惹了麻煩。

可以說,這段時間,它的思想壓力是最大的。

蘇綰不知道它在想些什麼,但她很感激小白為她出氣:至于小白古怪霸道的性子,她並不是第一天才知道,當下又將它抱在膝上,替它揉了揉爪子:“會疼是不是?你要知道,你啄我,我也會疼。朋友可不是專讓對方疼的,而是要讓對方快樂的。”

小白先前還倔強地不肯讓她幫它揉,聽她這樣說了,便垂著眼,任由她打整。

蘇綰瞟了埋頭苦干、仿佛幾百年沒吃過飯的北辰星君一眼,輕聲道:

“小白,你這個性子太別扭,這樣的性子人家不喜歡,得要向我學習。有什麼不高興,不快樂的,就要讓朋友知道。要是不說,你倒是氣得死去活來,人家卻不知道你為什麼生氣,那又有什麼意思?”

明珠聽了,心里一動,也偷偷瞟了北辰星君一眼,北辰星君的筷子頓了頓,狠狠向一只肥碩的雞腿叉去。

他的嘴皮子優雅地動了動,三下五除二,那雞腿便只剩了一根光骨頭。

他又繼續向另一只雞短叉去……不過片刻功夫,一只燒雞只剩了幾根白骨。

蘇綰看得目瞪口呆,輕輕戳戳明珠,朝北辰星君噘噘嘴,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明珠搖了搖頭,低下頭不說話。

蘇綰見北辰星君吃得歡,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遂把他丟到一邊,取了魚皮花生喂小白。

這次小白吃了,卻是在她掌心里吃的,啄的時候它小心地控制著力道,很注意的不傷到蘇綰的手,倒弄得蘇綰掌心癢酥酥的。

小白吃完,就伏在蘇綰的膝上酣鉗睡去。

蘇綰見北辰星君放了筷子,便和他商量:“大人,我剛才已經將金縷衣換下來了,不知需要怎樣清洗?我這便去洗干凈了還你。”

北辰星君瞟了她一眼:“這衣服不會臟,也不用洗,你繼續穿著,我用小白的天火鍛煉一下,順便也幫你煉煉筋骨。”

蘇綰為難地道:“煉筋骨,我是沒有意見。可是繼續穿著它呢,就算了吧。它是你的寶貝,理當還給你。”其實脫了金縷衣,她很不習慣。

這件衣服她穿了兩百多年,差不多已經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她習慣了它,它也習慣了她,一旦拖下,非然若失。

這借來的衣服穿著遠遠沒那麼合身,輕盈,更沒那麼襯托人。

但金縷衣不是她的,這會兒不下決心還了,將來舍不得還怎麼辦?

她怕她再賴著穿下去,遲早會生出想偷了跑路的心思來。

“隨你便。”

北辰星君把碗一推,站起來:“不過呢,我要提醒你一件事。馬上就會有人來和我協商去找未已的事,協商好后我們立刻就要出發。禍是你闖出來的,你是肯定要跟著去的,你有沒有那個能力自保?當然了,假如你不想去,也沒關系。我會吩咐照影好好照顧你。”

蘇綰默了默,道:“既然禍是我闖出來的,無論如何我都要去的。就算是我沒什麼本事,能為你們跑跑腿也不錯。”

至于能不能自保,到時候再說吧。

未已那麼強,北辰星君也不見得就是他的對手,但北辰星君一樣的要去,她又怎能貪生怕死不去呢?

明硨高興極了“蘇綰我知道你會和我們一起去。 小白和我都要去的。”

蘇綰望著北辰星君誠懇地說:“大人,玄女給了我一些法力,她說是法術大體都差不多,拼的是力量,讓我跟你學。趁著還有時間,請你欺教我,我會很努力地不拖你們的后腿。”

“你不是天才,我現在也沒時間教你。你如果真的不想拖我的后腿,就該把這衣服穿上,關鍵時刻,它還能救你一命。”北辰星君手揚了揚,那件折疊了放在一旁的金縷衣飛起來把蘇綰兜頭蓋住。

蘇綰從金縷衣中探出頭來:“可你要對付的是未已,你也需要它。”

北辰星君傲然道:“我自有分寸。去把衣服換上吧。”

“噯。那算我借大人的好了。”

蘇綰起身往里走了幾步,又覺得不妥,她和從前不一樣了,這里是北辰星君的寢宮,明珠都搬出去住了的,她一個女人不適合在這里換衣服吧?

于是又問:“我住哪里?”

“你住后殿吧。這樣也好照應一下小白。明珠,你帶她過去,需要什麼,讓照影準備齊全。”

蘇綰走到門邊,只聽北辰星君在她身后說:“順便說一句,你穿藍色頂頂難看,臉白得像個鬼。”

蘇綰一陣氣悶,回道:“我又不是穿給你看的!”

明珠低聲勸她:“大人心情不好,你不要和他計較。其實,你穿藍色也很好看的。我和你去看看,瞧需要什麼,讓照影送過來。”

蘇綰熟門熟路地摸到后殿,里面什麼都是齊全的,她只看了一眼就滿意地說:“不用啦,這樣就挺好。你去外面等我,我一會兒就好。”

明珠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蘇綰,你和大人怎麼了?我怎麼覺得你們之間挺別扭的?你為什麼要搬出來?以前不是都住得好好的嗎?”

蘇綰一邊琢磨要把金縷衣弄個什麼造型,一邊回答:“沒什麼,以前我是鬼魂,沒法子計較那麼多事,現在我是人了嘛,自然該注意的都要注意。”

‘不對,我覺得大人看你的眼神不一樣,你也不一樣,你如果當我是朋友,就該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明珠同樣是個小固執。

“嗯……是這樣的,”

蘇綰抬起頭來,抿了抿唇:“以前,大人以為我是他的某個故人的轉世,所以但我其實並不是,現在他知道他弄錯了,明白了吧?”見著北辰星君尷尬,北辰星君見了她又何嘗不尷尬?

明珠也聽說了關于金縷衣的一些事情,他眼里閃過一絲興奮:“蘇綰,你是說真的?你不是?你真的不是那個人?”

“當然是真的,比珍珠還真!把門關上。”

明珠見蘇綰身上的金縷衣變幻的還是一身一模一樣的藍色衣裙,忍不住微笑起來,她這是明擺著故意和北辰星君作對嘛。

不知北辰星君的臉色會如何難看?

誰知北辰星君見了,卻點頭說:“這個顏色比剛才那個好看多了,你這次眼光不錯。”

明珠暈倒,蘇綰卻是明白了,敢情在他眼里,金縷衣無論變成什麼樣子,什麼顏色,都是最好看的,而其他的就統統都是狗屁不如?

注意到,北辰星君也換了一身藍色的精致長袍,天空一樣清澈的藍色,襯得他精神了許多。

一只小鳥飛耒佯在窗臺上,啾啾叫了幾聲,北辰星君忙道:“客人來了,快跟我出去接人。”

竹林外,立著芷風和十一公主

芷風還是老樣子,十一公主穿了一身黑色鑲金邊的衣裙,頭發挽得緊致,只插了幾件簡革大方的首飾,看上去又大方又高眚,只是和她的實際年齡相比較而言,略顯成熟了些。

二人見了都穿著藍衣服的北辰星君和蘇綰,都是一愣。

十一公主先就向北辰星君和蘇綰盈盈施了一禮,然后才笑著道:“我來時聽我七哥講,大人從蠻荒古地帶回了玄女的徒弟。我們要稱姑奶奶的,是不是就是這位仙姑?姑奶奶?”

蘇綰哪里敢應,更不敢直接認了她就是玄女的徒弟,只訕笑著看著北辰星君,既然是他吹的牛,就由他自己去圓。

北辰星君面不改色地說:“其實她就是蘇綰啊,只是運氣好,剛好得了玄女的青睞,算起來還是和我們一樣的,喊她蘇綰就行了。”

芷風笑道:“原來是蘇綰,我就看著挺眼熟的。果然運氣很好。”

這邊還說著,那里照影又領了幾個人過來。



第六十章桑田(二)

來的都是些蘇綰曾經在東煌星君和主的婚宴上見過的一些人,據說都是些狠角色。

其中有三個分別是另外三個星君派來的代表,他們會把這個消息帶回去給三個星君,統一部署后,從四面八方追捕未已。

可是天宮卻沒有代表,不知道是北辰星君沒有派人告知他們,還是他們不屑于參與。

每個人看見蘇綰,都少不得好奇地問上一問,北辰星君一一搶在前面回答,說是她和玄女有師徒情分,只是未曾正式入門。

又有識貨的,認得蘇綰身上那件衣服,更是對她的身份憑空多了幾分猜測。

北辰星君這樣的介紹方式很有利于蘇綰在天界立足,因為這些人每聽到玄女兩個字時,都對她多了幾分看重之意。

可是蘇綰又對那些人眼中的猜測打量之意說不出的氣悶,她知道,他們都把她當成了一個人一一殷梨。

她最氣的還在后面,有與北辰星君關系極好的人拉了北辰星君到一旁小聲說話,還不時打量她。

北辰星君不知說了什麼,那人就哈哈大笑著拍北辰星君的肩頭,連聲說恭喜。

蘇綰覺得,北辰星君這就是故意引導這些人誤會她就是殷梨的轉世。

不管他出于什麼原因,她心里都特別不舒服,便尋思著,要尋個機會,特別向他聲明這一點。

一撥人坐下來就一直商量個不停,他們說的那些話,蘇綰聽不懂,地名她不清楚,法術的名稱她也不知道。

呆坐了一會兒后,她便給眾人續了茶水,帶著小白回到自己的房間練習她所會的那一點點可憐的法術。

所謂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她不能和這些神仙比,但她可以盡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地前進,總有一天,她能不用依靠任何人,只靠著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地立于天地之間。

她回憶著施法從南瑤星君那里學來的幻術,便把小白正吃著的魚皮花生給變沒了,小白開始很生氣,以為她又捉弄它。

后來明白她在干什麼,便跳到她的膝蓋上,輕輕啄啄她的手,示意她把手指遞給它。

蘇綰知道小白不會害她,但她看見小白吐出來的那簇白色火苗時,還是嚇了一跳。

她對天火那種恐怖的破壞力記憶猶新,早想躲開,卻見小白固執地看著她,她默默把丹田處的仙力運到指尖上,豁出去地把手指遞到小白面前:“來吧,小白,把你能教的都教我吧,我不怕吃苦。”

冷白色的火苗在她的指尖猶如有生命力一樣、活潑地跳躍著,雖然有灼熱刺痛之感,卻遠遠沒有她想象的那樣嚇人。

雖然她不知道該如何使用,但她還是快樂地想,最起碼說明一個事,她不怕天火了。

三公主都被燒得哭爹叫娘,她卻可以把這火苗拿在手上玩,是不是說明,她其實比三公主還厲害了?

就算不會用,拿來嚇唬人也是極不錯的,蘇綰極阿Q地笑起來。

小白見她高興,也跟著窮樂和,圍著她轉圈,“呱、呱”地叫個不停。

這邊北辰星君與諸人協商完畢,各人散去,自行其事,只有芷風兄妹留下來,要與他一道。

讓明珠帶著芷風兄妹去前面供客人住的宮殿住下后,他自己推開后殿的門走進來,正好看見一人一鴉看著一小簇火苗傻笑,不由得也跟著彎起了哼角:“你們在笑什麼?”

蘇綰高興地向他展示:“我不怕天火了。”

“嗯。玄女的精血可是一件好東西,所以我才說要用天火給你煉一下筋骨呢。

我剛才想到,你沒有防身用的兵器。

北辰星君從懷里指出一把銀色的小弓來:“這是用月桂樹的枝椏做的,名喚凝風,本來已經很堅硬了,但是靈力和威力還不夠強大。我教你用天火鍛煉一下,就差不多了。后讓小白跟了你,誰要敢欺負你,你就用火箭射他!試試看,順不順手?”

蘇綰順手把那簇火苗子抹在他手上,接過那把銀色的小弓拉了拉,感覺很順手,當下嘻嘻笑道:“簡直就像是為我定身量做的。箭在哪里呢?”

它不是叫凝風麼,不需要箭,只要你實力足夠強,拉一下弓弦,也能凝風為箭!至于火箭,便是這樣,你看……

北辰星君接過那把小弓用手指頭了那簇火苗在弦上,拉弓,滿弦,蘇綰正想問他要往哪里射,只見他突然一個轉身,對著窗外密密的竹林猛力射去

隨著那點火光飛速射出,竹林深處突然狂風大作,那火光被吹了幾下,搖搖欲墜,看似要落,看似要滅,看似要散,卻始終固執地又凝成了一線,向著一點飛去。

影影綽綽中,原本空無一物的竹林空地上一個黑影飛速彈起,用寬大的袍袖兜住那點火苗,妄圖截住攻勢,卻聽“嗤”的一聲輕響,袖子處火光沖天。

那黑影嚇得又蹦又跳,連連掐了幾個手印,手忙腳亂地脫了外袍,將那點火苗打落在竹枝上,竹枝慢慢變焦,冒出濃煙來,他自己則縱身往竹林深處逃去。

“哎呀,著火了一一”

蘇綰話音未落,身邊的北辰星君已經一連完成了幾個動作,先是將桌上的殘茶潑出窗去,接著一手執弓,一手攬住她的腰,流星一般的窗口縱出,向那黑影追去。

剛出了窗,蘇綰就被一陣瓢潑大雨淋濕了頭發。

這場大雨來勢極猛,不過片刻功夫,著火的竹林便已經被澆滅了。

而那雨,分明飄著淡淡一股茶香。什麼叫實力?這便是。隨手一杯殘茶,便是一陣及時雨。

北辰星君鎮定自若地自竹林和茶雨中穿梭,蘇綰抬眼看向他,相比她滿頭滿臉雨珠的狼狽,他是從頭到腳,半點兒雨珠也不曾落上。

二人追著那黑影出了竹林,眼看那黑影就要暴露在月光下,卻見十一公主激動地沖了出來。

明珠在她身后追了過來,道:“十一公主,您不要插手,省得誤傷了您。”

“大人,等我來幫你拿住這妖魔。”

十一公主聽也不聽,自頭上拔下一根金簪,迎風一劃,便成了一把金劍,氣勢洶洶的朝那黑影砍去。

那黑影頓了頓,“桀”怪笑出聲,幻化成一道黑煙,向著十一公主沖過去。

十一公主擺了個極漂亮的姿勢,金劍舞得水潑不進。

那黑影卻是虛晃一下,迅速縮成了一條細線,順著他下就要往她的裙子里鉆,十一公主乃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當下緋紅了臉,拿著劍一陣亂砍,怒斥道:“下賤東西!淫賊!”又扔了個金色的小鈴鐺去收那黑煙。

那鈴鐺發出“叮鈴”一聲綿長的響聲,瞬間漲得有幾尺大小,牢牢罩住那股黑煙,“刺溜”一聲,那黑煙被吸了個干凈,吸完黑煙后,那鈴鐺自動縮小,飛回十~~公主掌心上。

十一公主得意地收起鈴鐺,抬眼看向北辰星君,一眼看到了還被北辰星君攬住腰的蘇綰,關心的道:“蘇綰這是怎麼了?難道剛才這個惡徒傷了你?不要怕,我已經收了他,你想怎麼出氣都可以。”說著要將那鈴鐺遞給北辰星君。

北辰星君卻不接,一邊將在他臂彎里掙扎的蘇綰放開,把那把小弓塞進她手里,一邊和十一公主說:‘她沒事,我帶她來長長見識。至于這鈴鐺,你自己收著罷,他已經逃了。”

蘇綰不明白,明明被鈴鐺收了的,怎麼就逃了?

但她是不會懷疑北辰星君的判斷力的,他說什麼便是什麼,絕對不會錯。

十一公主卻不服氣,高高舉起鈴鐺,念了幾句咒語,一股黑煙很遲緩地冒出來,軟兮兮地落到地上,她一劍揮下,“叮當”一聲脆響,火星四濺,黑煙散去,那金劍硬生生地砍在地上,什麼都沒留下。

果然是被騙了。

北辰星君耐心地給蘇綰解釋,剛才那黑影使的是個聲東擊的障眼法,那黑煙是分身,做那種下流事,目的是要引開十一公主和旁人的注意力,他的正身早化作一陣清風逃走了。

十一公主聽到這里,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假如不是她在這里,這個人今日肯定是逃不走的。

她幫的忙,不過是倒忙。

她不由得又羞又惱,恨不得找條地道讓她鉆下去。

回頭見到早就來了,卻一直站在一旁不說話的芷風,便撲過去牽著他的袖子跺腳:“五哥,你明明在,都不肯來幫我,讓我壞了大人的事。這下可怎麼辦?”

芷風無聲地嘆了口氣:“以后不自量力的事,你少干”

隨即向北辰星君拱了拱手:“舍妹無狀,壞了大人的事,請大人不要和她計較。”

北辰星君道:“無事。她不知道情況,也怪明珠沒有攔住她。”

明珠委屈地想,攔得住嗎?

這位十一公主,不知什麼時候看上北辰星君,為了接近他,三天兩頭地就跑來討教法術。

兩百多年來,從無間斷。

她的天賦一般,但她勝在能吃苦,也不嬌氣,知道要和大家搞好關系,相比較天帝的那位三公主而言,很謙和大方,所以北辰宮諸人並不討厭她。

十一公主這些年來還養成了一個習慣,穿衣打扮,吃喝愛好,都以北辰星君為風向標,他穿白色,她就穿白色,他突然拋棄了所有彩色衣袍,改穿黑色了,她也就拋了彩衣彩裙,跟著穿黑色。

這樣的一個女人,肯定是想方設法都要在心上人面前表現的,他如何能攔得住?

明珠自委屈他的,芷風自問北辰星君:“大人可知道剛才那人是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2 10:44 PM

第六十一章煉弓

北辰星君道:“沒看清楚呢,但是那身手不是很差。”

“那你們早點休息。”芷風的眼神閃了閃,淡淡一笑,不再繼續追問,喊了十一公主一道回去。

蘇綰跟了北辰星君重新回到幽篁宮中,北辰星君道:“如果我沒猜錯,剛才那個人是南瑤星君。只有他才有這個膽子和這種嗜好,潛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也只有他才能如此順利地從我的手下逃脫。”

蘇綰道:“他這是要干什麼?他不是派了使者來嗎?為何又多次一舉?難道大人曾經和他有仇?他心有不甘,想伺機報復?”她想來想去,只有這個可能。

我和他的矛盾少說也有幾千年了,他有這種想法並不奇怪。”

北辰星君不願意和蘇綰多談:“他生性怪異,小肚雞腸,誰知道怎麼就突然惹著他了?他狡詐得很,又來去倏忽。你剛回來他就潛伏在你的窗外,當是沒安好心。我看你還是不要獨自一個人住在后殿了,還是搬到前面來吧,我給你用屏風另外隔一間出來。有什麼要拿的,去拿過來。”

蘇綰沒有表示反對,因為她知道反對無效。

她根本也沒什麼可拿的,他說讓她住在哪裡不過就是拍抬腿的事兒。

她一邊幫北辰星君準備要鍛煉金縷衣的材料,哪邊和他說起那日她遇到的事情,問他:“我聽明珠說,段青在和大人動手的過程中,他的一面神鏡掉下了界,落入東海惹了禍?那面鏡子是個什麼樣子的?”

“我也沒看清楚。好像是面巴掌大小的銅鏡。”

北辰星君垂著眼把一只玉瓶打開,突然抬頭:“是他用來照你的那面鏡子?”

“嗯。”不但如此,她還懷疑那面鏡子其實就是未已讓她找的那面天離鏡

“我也不確定,因為未已給我看的那面鏡子,上面是有一張嘴的。可當時太黑,我沒看清楚段青的那面鏡子上是不是有張嘴。但我當時那種感覺真的很奇怪,仿佛是兩股力量,要把我硬生生地撕成兩半,很痛苦。”

北辰星君沉思道:也說不一定,但那面鏡子肯定是有一個瞬間傳送功能的。

從天界到魔草海,中間不但有很長一段距離,還有種種限制,並不是輕易就能穿過的。

東煌星君和四公主在你不見以后,便讓人嚴密地看守著那個房間。

他要把你運出去,就必須用一種很隱秘的方式。

就算是他挖了老鼠洞,也不能把你送到完全能避開東煌星君耳目的地方。

他只有打穿那一層界面,再用這個鏡子直接把你送到魔草海去

蘇綰笑了笑:“他不但要我的命,還想讓我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玄女問我,他什麼要這樣害我,我想不透,后耒才明白,他是把我當成殷梨了。

說到這里,她瞟了北辰星君一眼:“大人,我不是殷梨。雖然我知道她很美好,很厲害,但說實話,我始終不是她。你們都把我當成她,我很難過。我就算是很弱小,很沒出息,我也是我自己,而不是其他的什麼人。”

北辰星君扯扯嘴角:“我知道你是蘇綰,我們不是早就達成共識了嗎?她永遠都不會來了,而你,是蘇綰。”

他像是要說給她聽,又像是要說給他自己聽一般,大聲說:“我分得很清楚,你是蘇綰。”

蘇綰還要說什麼,他不耐地揚了揚眉毛:你煩不煩?我覺得不是別人愛把你當成她,而是你自己不肯放過她,有事無事總喜歡把自己和她聯系在一起。

你說你是蘇綰,很好,你就做蘇綰該做的事就行了,你管別人怎麼看,怎麼說?何必如此刻意?

你這樣累不累啊?

聽他如此一說,蘇綰反而找不到什麼可說的了,是啊,她做她自己認為該做的事,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就行了,何必總和殷梨聯系在一起?

蘇綰如今的情況和當初做靈魂的情況不一樣,再不能隨著金縷衣疊成一疊放入盤子里面,而是坐入一個特制的大桶中,再由小白往里吐入天火。

“玄女有沒有教過你修習心法?”待蘇綰坐定,北辰星君才問她。

蘇綰猶豫了一下,道:“她沒教過我,但我會玄清心經。那個可以的吧?”

“玄清心經?”北辰星君皺了皺眉:“誰教你的?我怎麼不知道”

“是芷風五太子教我的,他說他欠了殷梨的情,看在我和殷梨算是有緣的面子上,把那個傳授給我。我以為大人早就知道這事的。”

蘇綰鄙視地看著他,他不知道?那是誰把她的玄清真經給毀了的?

“哼,你又沒告訴過我,我怎會知道?他什麼時候給你的?你倒是瞞得緊啊,蘇綰,都說你笨,我看你是最奸猾的。”

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了,還瞞得滴水不漏,還說她老實?她笨?

真是賊喊捉賊,蘇綰忍不住道:“我是因為認為大人早就知道這事,所以才沒有說的。倒是大人,你明明早就知道這事,偷偷毀了我的書不說,還偏偏裝作不知道,真的是很過分!”

小白聞言,緊張地挪動著肥爪子悄悄往床下縮。

“我偷偷毀了你的書?”

北辰星君惱怒的把手里的瓶子一扔,瞪著她:“你說話要負責任!不要想到什麼就亂說一氣!我是那種人嗎?我像那種人嗎?我要收拾你,根本用不著和你用種手段!”

蘇綰見他惱怒地擰起眉毛,樣子不似作偽,已經相信不是他干的了,本想說不是他就算了,想了想,道:“看著是不像…”

北辰星君剛有點滿意,她又惡作劇地轉了個彎:“但知人知面不扣,.誰知道呢?你們都老成精了.”

北辰星君冷笑了一聲:“在你眼中,我很老是不是?你是看見我長皺紋了呢?還是看見我白頭發掉牙齒了?我怎麼覺得,我看上去比你還年輕呢?”

他這樣愛美騷包的男人,想必很在意這個問題,蘇綰不敢繼續和他深入研究,忙岔開話題:“不是你不是明珠,那是誰呢?”

兩人眼光一碰,便知道肯定是小白了,這臭烏鴉,心眼比針尖還小。

再回頭一看,它早就不知跑哪里去了。

北辰星君只掃了一眼,便判定了方向,冷冷地道:小白,是我請你呢,還是你自己出來?”

床底下沒有動靜。

蘇綰忙打圓場:“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反正也沒造成什麼后果,算了,算了。”

北辰星君卻道:“哼,是沒造成什麼后果,但它做了就要做得干凈,不要讓人發現;既然被發現了,就要勇于承擔后果。它這種做法算什麼?又蠢又沒有擔當。出來!我數三聲,你看著辦!…”

他的聲音還未落,小白旋風一樣地滾出來,“撲棱棱”一下飛入桶中,鉆入蘇綰的懷里,討好地用嘴往她懷里擦,可憐巴巴地蹭啊蹭。

北辰星君兇神惡煞地要去揪它:“我還說,你怎麼突然那麼講義氣呢,原來是心中有愧。”

蘇綰護住它:“算啦,它是小孩子沒長大,它已經受到懲罰,知道錯了,以后不會了。”

北辰星君似笑非笑地道:“你既然為它珍惜,那便算了。我是老成精了的,它也活了將近兩千年,怎麼就是小孩子了如果是這樣說,你便是個乳臭未干的娃娃了。”

“時間不早了,大人不是還要教我用凝風嗎?”

蘇綰暗自搖頭,這人是半點虧都吃不得的,也不知道他怎麼就肯忍下天帝和天后給他的氣?

北辰星君也不再和她糾纏這些小事,轉而開始交代她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無非就是讓她把天火的力量引導入體內,轉為己用罷了。

這一煉,就煉到了下半夜。

收功以后,蘇綰全身軟綿綿地,幾乎想要靠在桶壁上就睡過去。

“起來,蘇綰,你看看你這模樣,哪里像個修行之人?快起來我教你煉法寶。你要煉過,它才會是你自己的,隨心如意。”北辰星君拿著那把小弓在一旁比劃著,呱噪個不停。

蘇綰費力地撐著桶壁站起耒,打了個呵欠:“我知迸修行很累,但是沒想亂有這麼累。往次我練了功以后,都覺得神清氣爽,這次不知為何會這樣累?”

北辰星君笑道:“這次是超負荷了,當然會累。但是不累不行,你多學一點,你的生命保障就多一分,反正都是為了你自己,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北辰星君把凝風弓放入琉璃盤正中,把蘇綰的手拉過去,不由分說就取了根金釬在她指尖上戳了一下,擠出一滴鮮紅的血滴到弓上,隨即又讓小白吐了火苗布滿整個琉璃盤。

在北辰星君復雜的手勢下,蘇綰吃驚地看到她的那滴血化作了血絲,呈放射狀迅速沁入銀白色月桂樹枝做成的弓臂里,與此同時,盤子里的火苗“突”地一下暴漲起來,維持了一刻鐘后,才又慢慢地變弱。

等到火苗終于熄滅,北辰星君微笑著把那把弓遞在了蘇綰手里:“你仔細看看,是不是不同了?從此以后,它是你的了。你要努力做到,和它心意相通。”

珠光下,銀白色的弓臂里隱隱透著一縷隨光流動,仿佛有生命一般瑰麗寶石紅,蘇綰什麼都沒想,舉起來,拉弓,把意念集中于弦上某一點,對著窗外一放,她驚喜地看到,湘妃竹的細竹簾被打穿了一個洞。

北辰星君看得搖頭:“你這是給人搔癢癢嗎?來,我教你。



第六十二章何方

北辰星君展開雙臂,將蘇綰圈在懷里,握住她的兩只手,最尋常不過的一個教導射箭的動作,卻讓蘇綰有些別扭。

如今她的六識遠比從前靈敏得多,他的每一個動作她都能很靈敏地感覺到。

她總覺得他在有意無意地吹氣在她的耳洞里,他的下巴也很討厭,總是在她的肩頭蹭來蹭去,好癢,一直癢到心里去,癢得她難受。

她不自禁地就想躲開,剛歪了歪脖子,卻被他低聲呵斥:“亂動什麼?不知道射箭要穩嗎?”

于是他的手臂收得越發緊了,身上的太陽味道更是充斥了她的鼻腔。

蘇綰反而靜下心來,是呢,這是在做正事,她亂想這些做什麼?

她暗自唾棄了自己一口,屏聲靜氣地按他說的做,至于他吹到她耳洞里的暖風,蹭在她房頭上的下巴.都不過是浮云。

當她聚精會神地在他的親手指導下凝風射出第一箭,把窗邊的一卷湘妃竹爆成齏粉的時候,她欣喜若狂,眨巴著眼睛等他誇獎,他又罵她:“身體僵硬得像木頭,呆頭鵝,你這樣叫我怎麼教?”

這不行,那不行,蘇綰雀躍的心情被他打擊得跌落塵埃,很快她又重拾信心,她知道,射箭要的是一種感覺,太計較了,太緊張了,反而不能射中,要的是一種靈與力的結合,捕捉到最關鍵的一刻,讓力量在瞬間爆發,才能達到最完美的效果。

百步穿楊,不過熟能生巧爾,她自己多加練習便是了。

少頃,天亮,旭日東升,萬丈霞光下,北辰宮流光溢彩,猶如一座寶石砌成的宮殿,一如蘇綰剛來時的那個早晨。

她還是從前的那個蘇綰,但一切都不同了。

北辰星君隨手自竹枝上摘下一片竹葉,望風—拋,碧綠的竹葉頃刻間化作一葉碧綠的扁舟。

他當先跨上,招呼芷風兄妹一起坐上。

十一公主興奮得很,她苦熬了兩百多年,為的不就是這一日嗎?

她終于能夠像當初的殷梨一樣,和他並肩戰斗了。

她癡慕地看著立在舟首的北辰星君,陽光下的他是多麼的好看啊。

早晨微涼的清風撫起他黑中帶藍的發絲,吹起他雪青的袍袖衣襟,整個人說不出的飄逸俊美。

蘇綰孤零零地坐在舟尾,卻是覺得有些迷茫和無趣,明珠原本是要和他們一起出發的,臨走時卻突然被北辰星君留了下耒,說是他不在期間,由明珠統領北辰宮內的大小事務。

一行幾人中,小白還不會說話,她同芷風不熟,北辰星君默然不語,十一公主望著北辰星君發花癡,實在是無趣得很。

蘇綰索性閉上眼,讓真氣循環了幾個周天。

小舟一陣劇烈的搖晃,她沒坐穩,險些跌倒,一只手輕輕扶住她,卻是芷風:“前面氣流不穩,你當心些。”

蘇綰謝過他以后,探頭一瞧,只見前方白茫茫的一個漏斗型的大氣旋,翻滾沸騰,猙獰恐怖,有金色和藍色的閃電閃現其中,猶如兩條狂舞的金蛇和藍蛇糾結搏殺,不死不休。

竹葉小舟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往那個漩渦的正心。

北辰星君冷笑了一聲,一道白光自他指尖射出,直射漩渦中心,那漩沾翻滾片刻后,一聲高昂似獸鳴,尖銳恐怖的怒吼自底下傳來,氣旋散去,須臾一歸于平靜。

蘇綰被那聲獸鳴震得心驚膽戰,臉色蒼白,好容易才穩住心神,沒有失態。

有心問北辰星君前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見他一臉的肅穆,到底沒問。

芷風把她的表惜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不用擔心,應該是魔界的高手在拼斗,與我們無礙。”

轉而問她:“你剛才在修煉玄清真經?修煉得怎麼樣了?”

蘇綰想了想,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知道。”

她只知道體內的那股真氣比以前強勁了許多,至于到了個什麼地步,她不知道,更不好意思拿出來和身邊的三個人比。

十一公主聞言,“撲哧”一聲嬌笑起來,親昵地點著蘇綰的額頭:“真是個傻丫頭。自己修煉到了何等境界,居然都不知道?想必玄女就是喜愛你這傻悶的性子,所以才這般憐惜你罷?不要說玄女和大人喜歡,我也喜歡,真樂和。跟你在一起,不想笑的也想笑了。”

蘇綰聽十一公主這話,怎麼都不是味兒,當下笑迸:“公主殿下錯啦,玄女是喜歡我實誠,不作偽。公主愛笑,可不是我的功勞,而是公主天生就愛笑。”

芷風道:“是十一錯啦,傻和實誠可是兩回事。”

十一公主“呵”地—笑,愛憐地要摸蘇綰的頭:“是我錯啦,傻和實誠是兩回事。我們蘇綰不是傻,而是實誠。”

蘇綰不喜歡她的這種親昵,臉上帶笑,不動聲色地往芷風身邊挪了挪,垂眼捋著小白的羽毛玩。

十一公主的手落了空,有點沒面子,轉而大方地笑道:小蘇綰怎地和我如此生分?當初在流芳殿里時,我還陪你玩了一個下午,送了你不少小玩意兒,你可是記不得了?”

蘇綰揚起笑臉:“沒有忘記,公主現在比從前更加美麗了,還添了幾分巾幗英雄的英氣。”

十一公主看著蘇綰燦爛的笑臉微微失神,喟然嘆道:“你也和從前不一樣了。韶華易逝,紅顏易老。一轉眼,兩百多年就過去啦。”

蘇綰笑道:“殿下何必發出此等感慨?那年我去東海時正逢公主及笄之禮,雖然如今已過去兩百多年,但公主乃是天生仙骨,也不過長了一歲而已。”

十一公主悵然道:“你是一覺睡過兩百多年,又怎會知道這日子的難熬之處?我小時候被身邊的管教嬤嬤管教,心里不耐煩,總盼望著長大,盼呀盼,眼睛都望穿了.才好不容易長大。長大了呢,才發現,長大了還沒小時候那麼輕松快樂。我經常想,花花草草和飛禽走獸想修煉,為的是成人,可是那些凡人已經是人了,卻總想修仙,難道就不怕寂寞嗎?”

反正她是怕得緊,十一公主不由哀怨地瞅了北辰星君一眼。

她昨日見他穿了藍色的錦袍,便特意也穿了藍色,誰知今日他卻又突然換了雪青色的?

雖有心和他穿成一樣顏色,到底身的不是金縷衣,只是普通錦緞罷了。

北辰星君微閉雙眼,並不望這邊多看一眼。

十一公主一貫的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緒,有時候明明看見他在大笑,卻能感到他是寂寥的,那種寂寞和孤獨仿佛一道很深的影子,已經和他深深地結合在一起,再也分不開。

十一公主悲哀地想,他的心里恐怕只有那個女子的影子吧?

被他想著念著的那個人,雖然只是卑賤的實物修成的精靈,卻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她不曾奢望北辰星君能有多愛她,她只希望,在他的眼里,能有她的影子。

他的愛,她不敢要十分,有一兩分就夠了。

她掃到蘇倌身上那件此時幻成粉紅色的金縷衣,她的眼角忍不住地濕潤了。

就是這樣一件衣服,三公主得不到,她呢,托了明珠的福,有幸穿上過一次。

就是那短短的一刻工夫,她就再也不想脫下來,她發誓,如果她得到這寶貝,她一定愛惜極了它.她就算是坐著,也一定要把它理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

絕對不會像蘇綰這樣,胡亂地壓在腿下,一點都不愛惜。

十一公主突然明白為什麼當初三公主那樣瘋狂不顧一切地想毀掉金縷衣了。

因為就連她,忍不住嫉妒蘇綰。

假如這世上沒有一個蘇綰在,這件衣服就是空著的,她是不是也有機會穿一穿呢?

如果穿上這件衣服,想必她也不會比那殷梨差,更不會比蘇綰差。

十一公主被自己這個可怕的想法嚇得打了個寒顫,垂下眼叮著自己那雙纖白的手,暗嘆了一口氣,她這雙手,還從來沒有沾過血腥呢。

她是高貴的龍族,是高貴的東海公主,不能做出她一貫鄙視的三公主那樣的行徑,北辰星君會不喜歡的。

但她該怎麼辦?

她在那里柔腸糾結,蘇綰到此也看出幾分她的心思來了,便同情地道:“的確很難熬啊。”

北辰星君心里想著其他人,而十一主卻是想要頂替那個人的位置,肯定很難熬的。

十一公主沉默片刻,坐到北辰星君身邊道:“大人,我們還要飛多久才能到魔界?”

北辰星君不答,閉目似在沉思。

芷風道:“我們先要去靈霞峰取一件東西。你們是第一次出門,想必並不知道一些事情。趁此機會,就由我來和你們說說吧。”

所謂的魔界沒有一個明確的界定,它並不像天界和蠻荒古地那樣,和人間有著很明顯的界限,而是隱藏在人間,它甚至沒有一個邊界。

所謂的妖魔,也並不都是壞的。

仙魔殊途,不同的只是修煉方法。

妖魔們平時並不輕易出現,它們或是隱藏在深山之中默默修煉,或是躲在鬧市之中假扮人類,過著人類的普通生活。

有人的地方,會有神仙,也就會有妖魔。

因此,未已的行蹤才特別難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2 10:57 PM

第六十三章 攬天(一)

穿云撥霧,飛行良久之后。

竹葉小船終于在一座霧氣騰騰,草木蔥郁的山頂降落。

待眾人下了船,一道白光閃過,小船便化回青翠的竹葉打著旋兒飄落到地上。

蘇綰興之所至,撿起那片竹葉想要讓北辰星君也教教她那種變化之術。

她的手指剛碰到那片竹葉,十一公主的手指也正好遞到了。

見蘇綰和自己的目標是一樣的,十一公主忍不住不露痕跡地彈出一股氣流撞了蘇綰的手指一下。

蘇綰一愣,見十一公主不高興的樣子,干脆縮回手走開:“你喜歡啊,給你好了。”

一片葉子而已,反正北辰宮里多的是。

要學這法術,哪里不是葉子?何必和她爭?

蘇綰如此大方,十一公主反而無語,她拿著那片葉子站了片刻,還是選擇跑過去找北辰星君教她怎麼用。

“大人,你可以教教我怎麼化葉為舟嗎?”十一公主怯怯地看著北辰星君,眼里全是小心翼翼的討好。

北辰星君正立在一處小丘上極目遠眺,滿臉都是惆悵,聞聲回頭,詫異地挑眉:“你不會?”

他問這個問題是有原因的,這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小法術。

和撒豆成兵一個道理。

十一公主不比蘇綰,她是天生仙骨,又特意刻苦學了兩百多年的法術,卻不會這種法術,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十一公主臉一紅,低聲道:“我從前貪玩,不曾習得。”她此番作態無非是為了親近北辰星君。

北辰星君笑笑,喊芷風:“你教她們兩個吧,我下去看一趟,幾千年沒來了,很是感慨。”

這個地方給他留下的記憶刻骨銘心,幾千年的歲月也不曾磨滅半點。

有太多的地方,他想要獨自去緬懷,並不需要有人跟在他身后。

十一公主忙道:“我和你一起去。我是第一次來,也想到處看看。”

芷風一把拉住她:“大人有事,你跟著瞎摻和什麼!”

經芷風這一攔,北辰星君的身影很快就不見了影蹤。

十一公主難過地垂下頭,把手里那片竹葉揉了又揉,竹葉的青汁染在她雪白的指尖上,留下一股淡淡的竹葉清香,猶如少女心中的愁思一樣,婉轉纏綿。

芷風看見她難受的樣子,心里也不好受,嘆了口氣:“十一,你要知道,命中注定沒有就是沒有。任你怎麼強求也求不來。你也大了,這次回去我就和父王說,給你尋門好親事。”

十一含了淚,倔強地搖頭:“我不!我的年齡有三公主大嗎?她都成老姑娘了,也沒人強迫她嫁人,她還不是照樣活得逍遙自在。你們也不能強迫我。”

她指了指蘇綰,哽咽道:“什麼叫命中注定沒有的?難道她命中注定就有了?如果說他心中只有殷梨一個人,那他為什麼要對她這樣好?她根本不是殷梨!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什麼地方不如她?她只是個運氣比較好的傻瓜蛋罷了。如果他只要殷梨,我可以比她做得好,比她還要像殷梨。”

芷風看了遠處興奮地跑來跑去,四處張望的蘇綰一眼,皺著眉頭,壓低聲音:

“十一,你怎的如此糊涂?你是東海的十一公主,你身上流著的是高貴的龍血,而不是什麼殷梨!虧你說得出來!不管扮演得多像,假的就是假的!你就算是得到他的關注了,他關注也只是殷梨,而不是你。你和父王胡鬧了兩百多年,我不能再任由你錯下去!”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也知道你是真心疼我。”

十一公主低聲嗚咽道:“可是五哥。自從我及笄前夕他在我面前一揮袍袖就殺死了那只烏賊怪,我就再也忘不了他了啊。我怎麼辦?你幫幫我。”

芷風冷聲道:我幫不了你。

我只希望你能給自己留幾分退路,不要落得像三公主一樣的下場。

你以為他同意帶你來是因為對你有意?他是需要用你手中那個招魂鈴!

你看看你,這些年來成了什麼樣子了?哪里還有當初的溫柔大方、嫻雅高貴?

假如他一定不肯要你,莫非接下來你要做第二個三公主嗎?

言罷他扔下十一公主,大步朝蘇綰走去,仿佛是要把不高興的事情都甩到一旁,用歡快的語氣大聲說:“蘇綰,你在干什麼呢?跑來跑去的,像個小孩子一樣。”

蘇綰回頭笑道:“我在看青石板呢,這不像是普通的石板啊,我覺著這里也不像是山,處處透著古怪。你看,這石板排列得多整齊?打磨得也夠光滑的,如果去除了這些野草和浮土,明明就是一個大廣場嘛。”

她扒開葳蕤繁茂的野花野草,指著下面被泥土和野草掩蓋著的青石板給芷風看,是誰會在這麼高的山頂鋪就如此寬闊的一片青石板呢?

“這里當然不是山頂,而是攬天宮的第六十七層。真正的山頂離這里還很遠。”

芷風剝開纏得密不透風的青藤,露出里面斷成幾截的精雕細刻的石柱給她看,又踩倒一片半人高的野草叢,被沙土掩埋了大半的被火熏黑了的磚瓦石塊一露無疑。

蘇綰拂去浮土,摩裟著石柱上精致的龍鳳紋:“攬天宮?好威風的名字,是要把天攬在這宮殿的主人手里麼?可我們從天界來到這里,很是花了些時間呢,還沒有天界高,又怎麼能攬天?”

芷風刨開一堆瓦礫沙石,拾起一粒細碎的石子,抹去浮塵。

那石子便綻放出綠瑩瑩的光芒來,正是一顆祖母綠。

他把它遞給蘇綰,道:“這里只是第六十七層,自然不能攬天。當年的攬天宮,壯美天下無雙,可比這個高上許多,有九十九層,或許說,是有一百層。攬天不能,但摘星卻是能的,可惜,全毀了。”

從前的魔界,並不是今天這個樣子。它與天界和人間界限分明,它有它的地盤,有它的子民,有它自己的軍隊和規矩,也有專門治理魔界的魔皇。

魔界之繁華,並不亞于人間;魔界之富庶,並不亞于天界。

當魔皇瓊丹掌權時,魔界的勢力膨脹到一個空前的高度。

瓊丹便在靈霞峰上建了一座九十九層、盤旋而上,高聳入云,據說伸手便可摘星的攬天宮。

但就是這座耗費了魔界半數以上的財富和精力造就的絕美宮殿,正是那次驚天動地的仙魔大戰的導火索。

那時候瓊丹座下高手如云,財力物力不亞于天界。

世間萬物莫不有貪心,攬天宮,多麼雄渾的名字,正好代表了瓊丹的心願。

把天攬在手中,天地之間便只有魔界稱雄!

天界尊嚴不容冒犯。

在自來高貴慣了的仙人眼里,小小的魔界都是些不入流的妖魔鬼怪罷了,能容許它們有自己的容身之處,它們就該山呼萬歲,燒高香才是,居然也敢有這種狂妄的想法?

天帝派出了使者。斥責瓊丹的大不敬,然后命其拆除攬天宮。

瓊丹殺了來使,接著把攬天宮又加了一層,九十九層變成了一百層。

九九乃是天地間最尊貴的數字,天帝宮里的丹階便是這個數字,一百,不多不少,只剛好比九九多了一,其中的蔑視和挑釁不言而喻。

雙方正式開戰,原本以為自己必勝無疑的天界卻敗得一塌涂地。

失去天界的制衡,大量的妖魔涌入人間,人間生靈涂炭,白骨唱歌,野鬼跳舞,三界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和慘景中。

如果不是四星君一聖靈橫空出世,誰也不能料定如今的三界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情形。

“這便是下到底層的路。”

芷風連劈幾掌,氣刃割斷藤蔓后,氣浪又把藤蔓掀向兩邊,一條青石鋪就的臺階蜿蜒著一直伸向云霧深處,看也看不到頭。

蘇綰嘆道:“我滴乖乖,這麼長的樓梯,看也看不到底,這得有多少級?要是從下面往上爬,不得把腿爬斷?”

芷風笑道:“你說的是凡人吧?修道之人或是妖魔神仙,誰又會老老實實地爬?這不過是為了讓這宮殿看上去更加宏偉罷了。要說有多少級,倒是真沒人數過,興許死去的魔皇瓊丹會知道。”

他牽了蘇綰的手,信步往懸崖邊走去:“這里原來是有圍欄的,你從這里往下看,雖然看不到底,但也保證你能感覺到底有多高了。就算是會騰云駕霧的我,也覺得涼颼颼的呢。”

蘇綰一探頭,下面云霧沉沉,白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清,但是那種凌空之后的森然冷意卻在瞬間侵襲了她的手心腳心。

很高,不是一般的高。她立刻縮回了頭,擦了擦手心的冷汗:“的確很嚇人。”

芷風嘆道:這里曾是魔界的中心,魔界十分之七八的寶物都在這里。

殷梨就是在這里第十一層上的殷梨花樹下化形成人的。

我那個時候還小,卻已經跟著我父王出征了。

我還記得那一天,我們一層一層地往上拼殺,廝殺到第十一層時,暮色已近,大家實在太累了,星君大人便讓大家坐下來休息。

第十一層有個巨大的露天花園,花園里遍植了魔界特有的殷梨花,殷梨花開得緋紅,風一吹,血紅色的花瓣飛得到處都是。

大家都被這種美景給迷住了,我想,要是有朝一日不打仗了,我也要種這麼一片梨花林。

星君大人突然站起身來,脫下金縷衣,笑道:為什麼這樣不安?我也放你休息休息可好?

金縷衣一落了地,就隨風化作了一個美麗無雙的女子,她站在那里溫柔地望著星君笑,陰霾了許久的天空突然放晴,如血的夕陽照在她和她身后的殷梨花樹上,分不清哪是人,哪是花,晃得我們許久都挪不開眼。

我雖然還小,卻已經明白了什麼叫做舉世無雙。然后……”

然后星君大人就癡癡地低吟了一聲:殷梨……這三界中便多了一個美麗無雙的,叫做殷梨的女子。

十一公主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二人身后,冷冷清清地接上芷風的話茬,淡淡地瞟了蘇綰一眼:在大人心中,這世間,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殷梨的一根頭發,就算是穿上了金縷衣,假的也仍然是假的。

她敏感脆弱的自尊受到了傷害,就想把同樣的傷害發泄到別人的身上。

蘇綰呵呵一笑:“這件事我一直都知道啊。這天下的確是沒有人能代替其他人的,殷梨只有一個,十一公主也只有一個,我蘇綰也只有一個,不管是死去或是活著,我們永遠都不會是其他人。”

芷風嚴厲地掃了十一公主一眼,岔開話題:“剛才不是說想學化葉為舟的法術嗎?趁著現在要等大人回來,我就教你們吧。”

十一公主原本就是會的,加上心里委屈得緊,芷風教些什麼她都不曾往心里去。

只有蘇綰聽得聚精會神,不時地提出一些問題:“你說化葉為舟,撒豆成兵,其實都是幻術?既然都是假的,那為什麼這船就可以承載我們幾個,豆子兵可以砍死人呢?”

芷風道:“可是葉子船和豆子兵是受操縱者操縱的啊,所以做這些事的並不是葉子和豆子,而是操縱者。操縱者的法力有多高,幻化之物發揮的力量就有多強。比如說,星君的船可以載上幾十人,而換了我,也許久只能載上十幾人。你試試看?”

蘇綰左挑右選,才選定一朵指頭大小的淡紫色小花,默念法咒,往下一拋,喝道:“起!”

那朵淡紫色的小花凌空飛起,飛快旋轉起來,暴漲成一朵直徑約兩尺寬的花朵,脈絡分明,就連上面的細絨毛都一清二楚。

芷風贊道:“不錯,你且站上讓它飛起來試試?”

蘇綰依言立上,捏了口訣,那花搖搖晃晃地托起她飛起兩尺高。

她高興地拍手道:“我會了噯!”話音未落,那花“呼”地一下浮到了空中。

芷風心里突然覺得不安極了,忙道:“蘇綰,控制好方向和速度,不要飛離宮室范圍內。”

他說得卻已然遲了,蘇綰腳下的那朵小紫花已經“咻”地一下飛出了第六十七層攬天宮,徹徹底底地懸在空中,在空中漂亮地轉了一個圈之后,急速向那百萬丈的深淵墜去!



第六十四章 攬天(二)

蘇綰手忙腳亂地想要指揮那朵花飛回去。

但那朵花卻似完全失去了控制,不停地往下墜。

立在她肩頭的小白“呱”地一聲驚叫,展翅飛起,隨即又箭一般地跟著她的身影俯沖下去。

急速下墜的過程中,蘇綰腦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咒語絕對絕對沒有錯!

可是為什麼會出錯?

事起突然,芷風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縱聲長嘯,也不管北辰星君聽得見聽不見,對早就嚇得呆了的十一公主厲聲道:“快駕云跟我去救人!”

如果不去救蘇綰,蘇綰肯定必死無疑,盡管這攬天宮的六十七層有封印,妖魔不得到其上,但他親眼看見蘇綰就是在這里出的事,便不敢再把十一公主單獨留在這上面。

十一公主飛得很慢,完全跟不上芷風的速度,芷風黑了臉,冷笑道:“你不快些跟上,誰知道會突然冒出什麼大妖魔來?”說完流星一般飛速下墜,不再管她。

十一公主左右張望一番。

此時暮色藹藹,霧重濕寒,攬天宮的真容半隱半現,那無數個沒了門窗的石洞都仿佛一張張猙獰的大嘴,就等著擇人而噬。

狂風刮過,鬼哭狼嚎,令人膽寒,和安寧祥和的六十七層完全是兩個世界。

十一公主嚇得白了臉,嬌呼一聲:“五哥,等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流星趕月一般追了下去。

卻說芷風邊飛速下墜,邊解下腰間的碧絲絳挽了個活結,準備一看見蘇綰就拋出去救她。

無奈暮色沉沉,竟然是什麼也看不見,就這樣失去了蘇綰的蹤跡。

他只好大聲喊:“蘇綰,你在哪里,好歹喊一聲?”

他的聲音猶如泥牛入海,休說有回聲,就連那聲音都顯得分外單薄,軟綿綿地半點力氣也無。

這樣的聲音如何能傳得到蘇綰的耳朵里?

昏暗之中,他卻驚見有一點火光急速下墜,竟然就在離他不到十丈的地方。

那火光冷幽幽的,不是小白吐出的天火又是什麼?

芷風不由大喜,他的速度已是到了極限,不可能再快。

如今之計,所有的希望都在那根碧絲絳上了。

絲絳自他手里拋出,瞬間漲了幾十丈長。

猶如有手牽引一般,向著那點冷幽幽的火光飛去。

眼看絲絳就要觸到那點火光,火光突然暴漲,眩白的光芒刺得芷風由不得閉了閉眼,手中的絲絳被什麼猛力一扯便脫了掌心。

電光火石間,一股力量夾雜著陰冷之氣迅捷無比地撲向他的咽喉部位!

芷風疾喝一聲,閃身躲過,手中的子母鴛鴦鉞已經出手,那東西柔軟無比,一擊不中,竟然回身又是一下。

芷風已然睜眼,才看清攻擊他的竟然是一條碧綠的蛟龍,眼似兩盞大紅燈籠,白牙森森,四爪如鐵,說不出的猙獰恐怖。

芷風驚詫莫名之余,只能暗道苦也,他早該想到,這攬天宮埋葬了無數的魔界精英,就連魔皇瓊丹也是死在此處。

此處冤魂無數,怨氣沖天。正是養妖出魔之地。

這條碧蛟雖然少說也有上千年的道行,換做其他時候,他自是不怵它,但此刻,時間就是生命,他耗不起,他有心要躲其鋒芒,避開去尋蘇綰。

他正要化出分身,十一公主卻不早不晚剛好趕到了,她一眼見了那高舉著兩盞紅燈籠的碧蛟,先就嚇得叫了一聲:“五哥!”然后才手忙腳亂地祭出金劍上前幫忙。

芷風猶豫了一下,道:“十一,你打得過它麼?”

話音未落,十一已經發出一聲慘叫,不過一個照面,她的金劍被那碧蛟一爪就打落了下去。

眼看得那碧蛟一爪得手,二爪再接再厲地抓過來,她只好戰戰兢兢地祭出那枚小小的鈴鐺。

她學的東西再多,沒有實戰經驗到底極吃虧。

她那模樣,休說是幫忙,獨戰惡蛟,只怕連自家性命都難保。

芷風看得無奈,只好大喝一聲:“你去找蘇綰,要快!”

他自己則沖上去擋住了威逼過來的碧蛟,他力求速戰速決,索性化出金色的本體,與那碧蛟斗在一處。

碧蛟不是他的對手,兩三個回合就落了下風,肚子被芷風的龍爪狠狠撕開一條大血口子。

碧蛟不敢戀戰。

回身就逃,芷風哪里肯放它走,龍尾一擺,狠狠將它抽翻,接著他一爪子狠狠抓住它最柔軟的腹部,用力一撕……

刺啦——沒有想象中的血肉橫飛,也沒有想象中的蛟龍痛極的扭曲翻滾。

那碧蛟竟然憑空消失,芷風大驚,閃身化出人形,卻只見,幾縷碧絲殘留在手心。

原來,剛才的那碧蛟,不過是他用來救蘇綰的那根碧絲絳而已。

芷風暗自心驚,好厲害的幻術,居然借他手中之物就化作了如此厲害的蛟龍,還不曾被他識破,不知此人真身又是何等的厲害?

夜色越來越深,周遭詭異的氣息越來越多,這個地方斷然不能久待。

芷風情知蘇綰不是他能救回來的了,現下保住十一,想法子通知北辰星君才是可行之策。

芷風取下發冠上的明珠,劃破濃墨一樣的夜色,邊往下飛邊尋找十一公主的身影。

明知道這里詭異的環境會吃聲音。

他仍然不斷焦急地喊著:“十一!”

“五哥……我在這里……快來救我……我受不住了……”

正當他尋找得著急上火的時候,左側突然傳來十一公主微弱的哭聲。

原來她掛在一棵從宮殿門窗里探出來的歪脖子樹上了。

這里終年不見天日,又怎會突然冒出一株大樹來?當真妖異得很。

芷風暗自將子母鴛鴦鉞扣在手中,擎著明珠緩緩靠近:“是十一麼?你怎會在此處?我不是讓你去追蘇綰了麼?”

十一公主哭道:“我是去追她來著,但半途中突然冒出個什麼東西來,只一個照面,就奪走了我的鈴鐺,隨手一拋,就將我扔在這樹上了。這樹已經成精了,我怎麼掙也掙不脫。”

芷風原本已經靠近,想了想卻又停了下來。

隔著幾尺遠的距離冷笑道:“你連自己的法寶都保不住。既然如此,我幫你又有什麼意思?此處陰冷詭譎,多留一刻都是危險。反正你我也不是一母同胞,我忍受你母女的自私自利許久了,我何必為了你丟了我自家的性命?”

言罷便收了珠光要走,十一公主一愣,隨即大哭:五哥!我和你如何不是一母同胞?

是我沒用,我是起了私心,但我后來是真的想救她的。

你不認我可以,想逃命也可以,怎能如此輕慢侮辱母后?

然而,她是受過良好教養的龍宮公主,即便就是傷心到了極致,所謂的大哭,也不過是喘不過氣來而已,並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嚎啕之舉。

她正哭得傷心,眼前珠光一閃,正是芷風迅速閃到了她面前,接著她腰上,腿上一松,被他解了下來——歪脖子樹不但掛住了她,還用藤蔓纏住了她的腰肢和腿。

十一公主先是吊著芷風的脖子流淚,隨即又推開他,賭氣道:“你不是嫌棄我嗎?你不是說我和你不是一母同胞麼?干什麼又來救我,不如讓我死在這里,免得拖累你。母后若是問起,你便說我不孝就行了。”

芷風苦笑道:“我是沒法子。這里太過詭異,我不這樣試探試探,如何能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十一?你且回頭去看,就知道了。”

十一公主回頭一看,冷灩灩珠光下,那顆歪脖子樹早沒了影蹤。

她不由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緊緊攀住芷風哀求:“五哥,我們回去吧,我們回去吧。”

原來俠女也不是那麼好當的,想和做永遠是兩回事。

芷風望了望身下漆黑不見底的深淵,嘆息一聲:“我們先上去吧。”

在他心目中。

固然能夠救蘇綰他必然不會推辭,但如果自家妹子受到了生命威脅,他先要救的還是她。

此番上行,他們並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和攻擊,很快就順利的回到了攬天宮的第六十七層。

十一公主的雙腳剛一落地,就軟軟地坐到地上又是害怕又是后悔地哭起來:

“五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想去救蘇綰的,但是她落得好快,我什麼都看不清,找不到她。還有那個攔住我的不知是什麼東西,好厲害,不但奪走了我的鈴鐺,我還連他的面都沒看清楚。蘇綰肯定是被他抓去了,星君大人不會怪我吧?不是我不救,我是真的打不過,你要替我作證。還有我的金鈴……”

芷風不理她的碎碎念,焦急地四處尋找北辰星君的影子,然而,霧氣蒙蒙之下,月光和星光根本透不下來,他憑著手里的明珠才能看到十一公主的影子,更不要說看見遠處的物事了。

按道理,他發出第一聲長嘯的時候,北辰星君就應該收到了消息,再遠也該趕回來了,為何杳無音信?難道也是遇上麻煩了?

他有心想再縱聲長嘯尋找北辰星君,又怕引來更多的妖魔,現在可是晚上,誰說得清會發生什麼事呢?他一個人倒是無所謂,可是身邊的十一,卻連護身的寶貝都丟了,他不能不顧她。

十一公主細碎的哭聲自他的腳邊傳來,聽得他越發焦躁不安,這一趟出門,實在是欠缺考慮之極,都怪他太過托大。

他不該認為,憑他和北辰星君的身手,護住這蘇綰和十一是完全沒有任何問題的。

需知只要出了門,一切皆有可能。

他更不應該因為魔界沉寂千年,這攬天宮的第六十七層施有封印,妖魔不能到其上就放低了警惕,掉以輕心。

他如果照看好蘇綰,也就沒有后面的這些事。

看來,果然是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2 11:07 PM

第六十五章攬天(三)

按芷風的推測,蘇綰並不是意外,而是被人抓去了,那個人就是幻化出蚊龍擋住他,並奪走十一招魂鈴的人。

從整個過程來看,那人的實力遠遠高干他和十一之上,但卻沒有傷到他們,很顯然,那人的目標是蘇綰,或者說是蘇綰身上的金縷衣,還有就是十一的招魂鈴,無意傷人。

蘇綰應該沒有生命危險,芷風仔細一想便靜下心來,他目前最擔心的反而是北辰星君,也不知道北辰星君是遇上什麼事了。

他想了想,便和十一商量:“十一,我想法子先送你回去可好?”

十一一驚,望著他道:“五哥,你可是生我氣了?我錯了,我不該起私心的,但我只是想想而已,我並不敢也不合做出對不起蘇綰的事。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我真的錯了。”

芷風心里也有數,他這個妹妹有賊心無賊膽,大是大非還是懂得的。

他嘆了口氣:知道錯就好。我不是要趕你走,而是這里太危險了,你沒實戰經驗,又失去了招魂鈴,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

星君在這里殺戮過太多的妖魔鬼怪,我觀此情形這些妖魔鬼怪的冤魂長期不散,已經形成氣候。

它們見了昔日仇人,肯定是要伺機報復的,他們在暗,我們在明,吃虧的很。

你不如回去,去離這里最近的南瑤宮求助,也好將功補過。

十一聽他說得有道理,又破涕為笑:“我一定把救兵請到。”

她轉眼又皺了眉,愁道:“可是南瑤星君和北辰大人不和啊,他會來嗎?他要不來怎麼辦?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單留你在這里,我也不放心.”

“不行,我必須留在這里。大人若是有意外,我又跟你走了,只怕會給東海帶來很不利的影響。你可先去南海報警,就說魔界出現異動,然后再讓他們派人陪你去南瑤宮。不管和不和,這事最后還是要落到南瑤星君身上,這天底下,要論找人尋物的功夫,是沒人比得上他的。”

這件事只要上升到一個高度,由不得南瑤星君不肯耒。

芷風帶著十一公主鉆了許久的云層霧靄,才看到天邊那輪明月和點點寒星。

這里霽風朗月,祥和安靜,讓人見之心神不由一松。

芷風道:“十一,五哥只送你到這里。此處已是天界,是極安全的了。你的速度,往南行三個時辰便可到南海。記住,要先去南海再讓他們陪你去南瑤宮。路上若是有其他人問起,你只椎說出來游玩,什麼都不要多說。萬般小心啊。”

十一公主肅容道:“是,五哥,等我好消息。你也小心。”隨即她駕起云朵迅速向南邊而去。

芷風直到她的背影看不見了,方才又重新回到攬天宮的六十七層處,順著那被他的掌風劈開的,蜿蜒向下,雙冰冷的階梯走了下去。

隨著他的深入,那種勾起他童年時期不愉快回憶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越來越濃。

每走一步,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蘇綰當時一直不停下墜,云里霧里什麼都看不清,只覺得耳朵里仿佛被塞滿了棉花,什麼也聽不見。

她只把她知道的所有咒語都拿出來亂念一通,熱心想,好歹死馬當做活馬醫,根據主角不死定律,她肯定不會死的,最后關頭必然會曙光一亮,絕處逢生。

也不知是她的咒語起了作用,還是主角不死定律起了作用。

突然之間,她的跌勢止住,雖然還往下墜,但速度明顯減緩,仿佛是有人托住了那朵小花,帶著她慢慢往下飛。

蘇綰剛抹了一把冷汗,一直跟著她的小白突然怪叫了一聲,猛地朝她左側撲過去,一陣亂撓,一大口天火噴了出來,灼焦了把垂在頸上的幾縷碎發。

蘇綰情知有異,不等她做出反應,她耳邊已有人微微驚訝地“咦”了一聲,隨即一只手掌在濃霧里憑空出現,準確無誤地一把捏住了小白的嘴殼。

小白被憋得直翻白眼,不停撲棱著翅膀,亂抓亂撓,卻絲毫不能碰到那手掌半分。

眼見小白吃苦,蘇綰忘了自己還是懸在空中的,不假思索地便上去掰那只手掌,掰不動之后,她甚至想要用牙齒去咬。

那人輕笑了一聲:“真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傻丫頭,這難道是尋常凡人打架,或者是山間小獸廝殺麼?既然這麼愛打架,便先下去打一架試試。”

他話音剛落,蘇綰立刻發現托在她身下的那股力量倏忽消失不見,她才來得及“啊”了一聲,便飛速下墜。

在她身后,那人低聲對小白道:“喜歡跟著她便去追,若是還要惹麻煩,捏碎你的小腦袋。去吧

那只手掌隨手把小白往下一扔接著一把扯住半空中垂下來的一根碧絲絳,虛空捏了幾個訣,一條碧蛟自他掌心處張牙舞爪地沖了上去,迎頭趕追尋下來的芷風,借著濃霧的遮掩,仰頭便向芷風的咽喉處咬去。

那只手掌則在下方不斷捱著訣,變換著手勢,待到十一的金劍落下,他才虛空一抓,金劍重新化為發簪,穩穩落在掌心。

隨著方一聲震撼人一的龍吟,一個嬌小的身影俯沖下來,女子嬌怯怯地聲音顫抖地喊著:“蘇綰,蘇綰,你在哪里?”

正是十一公主。

她手里緊攥著那只小巧玲瓏的金鈴,緊張地四處張望,準備一有異動就搖響那只金鈴。

那手掌停止了捏訣,不動聲色地隱在霧中,待到十一公主靠近,他才猛然出擊。

原本只有正常人大小的手掌陡然化作簸箕大小的一只乎,五指微張,帶著一股凌厲之氣兜頭朝十一公主抓下去。

十一公主“呵”地一聲尖叫,本能地先抱住頭臉,才又想起手中的金鈴。

她慌慌張張地才將金鈴拿出,正要念咒,卻不曾想那簸箕大小的手掌突然縮小,只用了兩根手指便輕輕將金鈴自她掌中摳出。

飛速移動的金鈴帶起一抹金光,很快便消失不見。

十一公主又急又怕又氣,卻也激起了幾分血性,怒吼了一聲,化出她的小青龍原形,張牙舞爪地便朝金鈴消失的地方撲過去。

那手掌又暴漲得比先前的簸箕還要大上五倍,用了兩根手指,猶如捉小泥拎一般,輕輕將她捏在指間,隨手往旁邊一拋,那光溜溜的石墻上應景生出一棵歪脖子樹耒,正好把小青龍接住,藤蔓飛快地蔓延上來,很快就把掙扎的小青龍纏得死緊。

小青龍掙了幾掙,掙不甘心,又累又怕,體力不支,又重新化為嬌俏的十一公主,委委屈屈的哭起來。

峁只手掌則早就消失在了濃霧之中。

小白被拋下深淵,它徒勞地想撼動翅膀,卻發現自己的翅膀被無形地柬縛住了,它就那樣直沖沖地跌入了一個有點軟又有點硬,散發著荷花清香的物體上。

它暈叨叨的,只知道這是蘇綰,也不管是她的哪一個地方,伸開爪子一把扯住,先止住勢頭再說。

蘇綰正在擔心她會不會粉身碎骨,又在擔心那人的那句話,讓她下去打一架是什麼意思。

猛然間頭發被抓住,扯得頭皮火辣辣地疼,不由心驚膽寒,也不知道又是個什麼東西?

幸好接著小白就在紙頭頂激動地“呱”地叫了一聲,她才松了口氣,探乎取下小白,抱在懷中。

也不知又往下墜了多少時候,她腳下的花朵似乎是撞上了什麼東西,完全停止了下墜。

周圍靜悄悄黑黝黝的,半點聲息全無、,蘇綰站著不敢動。

小白喘了口氣,自她懷里探出頭來,吐了一點天火在她指尖上,借著火光的照射,蘇綰這才看清了她所處的環境————

到處都是虯根深扎的樹枝,這些樹枝自攬天宮的各個黑洞洞的窗戶里伸出來,盤根錯節,結成了一張木網。當然,這張網的縫隙很大,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

蘇綰小心翼翼地跨出那朵花,沿著最粗的一根樹枝朝攬天宮的窗口走去。

雖然那里同樣是個未知的世界,但總比這樣掉下去,跌到底層,摔得粉身碎骨的好。

她才走了幾步,就聽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她壯起膽子回頭一看,只見幾根黑沉沉的藤蔓飛速地卷起她幻化出來的那朵花,三下五除二,便撕裂成了幾片,那藤蔓的末端處各各化出一張嘴耒,毫不猶豫地將那花瓣吞了進去,整齊劃一地發出一聲輕微的“嗝”,接著瘋狂地糾纏著亂舞起來,壯似極其興奮高興。

有一根藤蔓還向蘇倌和小白伸過來,末端處那張嘴對著蘇綰咧嘴一笑,露出黑洞洞的喉嚨,蘇綰嚇得轉身就往里跑。

要說稀奇古怪的事她也看了不少,從來就沒有覺得害怕過。

這活生生的,瘋狂的樹精讓她很是害怕。

蘇綰揪著一根樹藤爬進一個黑洞洞的窗戶,借著指尖那簇跳動的天火,她看清了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間大約兩丈方圓的房間,里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地板就是六十七層上的那種打磨得光溜溜,排得整整齊齊的青石板,

蘇綰蹲下去,用手指輕輕在地板上摸了一下,沒有灰塵,很干凈,根本不像是一個塵封了幾千年的宮殿。

墻壁也是同種的青石,光溜溜的,火光照在上面,反射出清冷的光。

蘇綰一個激靈,猛地沖到窗邊。

窗外的樹枝樹藤仍然很茂盛,但她找不到它們的根。

她先前以為,這些樹和樹藤都是從窗戶門洞里爬出去的,那麼這里面應該也有很多樹根才對,現在看了才知道,根本不是她想象的那回事————

它們仿佛都是憑空生出來的



第六十六章水顏和香菇

一只手悄無聲息地拍了怕趴在窗邊的蘇綰,蘇綰一個激靈,全身寒毛都豎起來,僵著脖子慢慢頭。

一個穿紅衣的女子打著一盞白燈籠立在她身后掩著嘴嬌柔地笑:“呵呵……在害怕呢,瞧,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膽子這麼小,又如何敢闖攬天宮?”

冷幽幽的燈光把她一張俏麗的臉蛋照得白慘慘的,不但不像人,反而更像鬼。

蘇綰咬住嘴唇,盡量平靜地說:“你是誰?你是誰派倆和我打架的?”

她眼睛往紅衣女開身后一瞟,嚇得手心腳心都是冷汗——這個紅衣女子沒有影子。

紅衣女子笑得更歡了,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他說要你下來倆打一架?你這副身板兒,能打得過誰?跟我來吧。”她走了幾步,見蘇綰沒跟上來,笑道:“姐姐喜歡聽話的孩子。”

蘇綰猶豫了一下,悶頭跟了上去,走之前她把小白掏出來往窗外一扔,希望它能飛去找北辰星君。

她卻不知道小白不會飛了,她這一扔等于是要它的命。

紅衣女子把蘇倌的小動作都看在眼里,卻不予點破,只笑著說:“好多年沒客人來了呢,等會子陛下高興,少不得要留飯待客,你先和我說,你愛吃什麼?或者你說兩個外面時興的新菜,我好早些安排下去,討討陛下的歡心。”

蘇綰聽得詫異,什麼陛下?莫非是新的魔皇?

記得當初北辰星君帶她去滄溟之源時,和栗姑八卦,曾經說起過這位現任魔皇,好像說他練什麼功,謝絕女色,把長老送去的一窩狐貍精嚇得半死。

紅衣女子見她不答,傎怪道:“看你這孩子,姐姐和你說話,你也不答,一點禮貌都沒有。”

蘇綰只好笑道:“謝過姐姐,但我不食煙火已經好多年,只怕不能給姐姐什麼好的建議。”

做鬼已經好多年,食物的味道她都已經忘了。

不過紅衣女子身上的味道很奇怪,仿佛,仿佛就像是某種菌類。

紅衣女子聞言詫異地打量了她幾眼:“我看你並不是鬼魂,…”

蘇綰敷衍道:“嗯,我不喜歡吃東西。”特別是不喜歡吃這里的東西。

紅衣女子也不再追問,帶著她走到一堵墻前,喚了一聲:“逢春,開門。”

那堵墻悄無聲息的滑開,露出一道半圓形的門來。

門后別有洞天,一條鋪著提花地毯的長走道,兩排青銅虎頭燭臺順著兩邊的墻壁一字兒排開,兒臂粗的蠟燭照得走道里雪亮一片。

紅衣女子拉著蘇綰進了門,隨手把她手里那盞白燈籠往旁邊一遞,柔聲笑道:“逢春,謝了。”

一個類似于章魚手臂的物體飛快地從原本空無一物的天花板上垂下來,接走那盞燈籠,又很快縮了回去,而那天花板瞬間又恢復了原貌,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明明白白的,那盞燈籠確實不見了,也不知蘊到哪里去了。

也不知這是不是幻術的一種?

蘇綰掃了那天花板一眼,心里好奇得要死,表面上卻裝作若無其事,大拽拽地跟著那紅衣女子往里走。

紅衣女子一直在悄悄觀察她的神色,見她若無其事不發一言,便道:你不好奇麼?

就不想問問燈籠藏到哪里去了?

我帶進十個人到這里耒,總有九個人要問的,其中一個不問的,就是你。

蘇綰從善如流:“那燈籠藏到哪里去了?”

紅衣女子掩著嘴笑,媚態畢露:“不告訴你。”

蘇綰暗自翻了個白眼。

“香菇,你又在調戲人家小姑娘,真是要不得。”

一個穿著鑲綠邊紫色衣裙,梳著環髻,甜美可愛,大約十三四歲的少女站在走迢盡頭的一道門邊,眨巴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必綰笑。

紅衣女子氣沖沖地道:“誰讓你叫我的名字?香菇是你叫的麼?我不叫香菇。”

那紫衣少女無辜地看著她:“香菇,你明明就叫香菇嘛。我知道你不喜歡這個名字,覺得你其實就像一朵花,怎麼可能像燉湯的香菇呢?但你明明就是香菇啊,而且你就比誰都稀罕做菜。否則,我該怎麼叫你?”

說到‘燉湯的香菇”時,她加重了語氣,聽得紅衣女子臉色泛黑,卻又拿她無可奈何,只好咬著牙說:“水顏!你給我當心點!我叫香姑,芳香的香,姑娘的姑。”

紫衣少女眨巴眨巴眼睛:“知道,就是香菇。我說,你可不能再生氣了,你臉上香菇的花紋都冒出來了,有點黑,還帶了點細細的裂紋。”

紅衣女子情不自禁地捂住臉,紫衣少女撲哧一聲笑出倆。

紅衣女子知道上了當,暴跳如雷:“水顏,你個死鴆鳥,我不怕你!”她那模樣竟然是想要動手了。

水顏笑道:“香菇當然不怕我,我又不吃素。我向來只吃蛇,特別是蝮頭蛇。你可當心點,別碰著我啊,小香菇會變成毒蘑菇滴,做菜就沒人敢吃了。”

紅衣女子氣得險些暈倒。

蘇綰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紅衣女子原來是朵香菇,而且就叫香菇,難怪得她身上一大股香菇味,看著柔美,其實很暴躁,是個臭美的。

而這個甜美可愛的水顏,竟然是傳說中的鴆鳥。

傳說中,鴆鳥生活在嶺南一帶,比鷹略大,羽毛大多為紫色,腹部和翅膀尖為綠色。

以蛇為食,特別愛吃毒蛇,蛇毒在它體內分解成粉末還要細致的東西,隨著它的汗液滲透在皮膚上,在沿羽毛流淌的過程中,逐漸蒸發散失。

所以,鴆鳥的羽毛含有劇毒,用鴆羽在水中輕點,這水便成了“文血漿”,飲之性命不保,洗手則骨肉盡碎。

這麼可怕的一種鳥,卻化作了這樣一個甜美可愛的小姑娘,蘇綰不得不感嘆道法之玄妙。

且不說香菇氣得半死,水顏上前看似親親熱熱,實際不容抗拒地牽著蘇綰的手邊走邊說:你身上穿的是金縷衣吧?我下午的時候,跟著陛下在六十六層玩,看見你跑來跑去的,身上的衣服閃閃發光,好看得很。

蘇綰知道瞞不過,這三界之中,但凡厲害點的人物,都識得這件衣服。

她苦笑了一下,道:“看來反倒是這件衣服害了我?”

水顏道:“也不是這麼說啦,陛下與你有舊。”

有舊怎麼可能和這個什麼陛下有舊?

蘇綰皺了皺眉頭:“你家陛下弄錯了,我不是他的故人。殷梨已經死,了。”

水顏固執地搖頭:“我家殿下不認識殷梨,你是不是叫蘇綰的?那就沒錯了。”

香菇見二人親親熱熱的模樣,扯了蘇綰一把:“我可告訴你,她是鴆鳥!鴆鳥你聽說過的吧?到處都是劇毒!像她這種成了精的千年老鴆鳥更是毒辣,神仙也難道!你就不怕被她把你給毒死了?”

蘇綰不吱聲,任由水顏牽著她。

她不怕毒,北辰星君說過,她體內有玄女的精血,根本不怕這世間任何毒。

水顏冷笑:‘你以為我和你一樣?都成了鬼,自己身上那股香菇味兒還散不掉!我這個是收發自如的。”

此時三人已經七拐八拐,進了一間華麗的宮室,兩個綠衣少女笑盈盈的迎上來,自水顏手中接過蘇綰,笑道:“兩位姑姑又在斗嘴,陛下剛才問起客人怎麼還沒到,說是給客人遠道而來,肯定又餓又乏,專準備了一道天地之間絕無二樣的菜肴給客人品嘗,涼了可不好。”

水顏道:“既是如此,便快些給客人梳洗,不要讓陛下久等。”

那兩個綠衣少女應了,一人給蘇倌拆開頭發梳頭,一人揉了濕帕子給她洗臉。

二人手腳麻利,動作熟練輕盈,很快就給蘇綰重新梳了一個望月髻,還給她的唇上涂了點胭脂。

水顏拍手笑道:“這下子好看多了,先前頭發毛倉嗆的,像個瘋子婆。香菇,你看,人家可比你好看多了。”

“誰和她比好看?人家要比的是上得廳堂,入得廚房。”香菇冷哼了一聲,徑自轉身扭著腰肢妖嬈地走開。

一個才總角的白白胖胖的童子跑進來,笑道:“還不快些!陛下又催了。”

女子們掩嘴而笑:“客人是在什麼地方見著我們陛下的?竟然讓我們陛下一直念念不忘。”

“我不知道。”蘇綰扯扯嘴角,她怎麼知道?

那童子發出一聲驚呼:“你竟然記不得我家陛下了?太過分了!等會兒見了我們陛下,可不興說這種話!”

水顏笑著逗他:“那小么兒說,應該說什麼話呢?”

那童子笑道:“我怎麼知道?水顏姐姐見了心上人,都是怎麼說的?你教教客人不就是了?”

“打你個人小鬼大的小么兒!”

水顏作勢要打,童子笑著舉起胖得猶如藕節的手去擋。

他腕上掛著的一只紅線系著的小金鈴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叮叮當當清脆的響聲。

蘇綰死盯著那金鈴不放,那分明就是十一公主的寶貝,怎麼會到了這童子的手腕上?

莫非芷風和十一公主都遭了毒手?那北辰星君呢?

“走了走了。”

幾人把蘇綰拉起,簇擁著她走進一間燈火輝煌大廳,廳中笙歌清妙,一個紫袍男子正獨自踏歌曼舞。

水顏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脆聲道:“陛下,客人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2 11:18 PM

第六十七章玉鴉羹

紫袍男子聞聲,一個漂亮的旋身,袍角寬袖旋成了一朵盛開的紫花,而他那張美麗的臉孔和長長的黑發,就是紫花嬌嫩的花蕊。蘇綰自認見過的美男不少,卻也險些被迷花了眼。

絲竹之聲停下,那男子望著她微微一笑:“蘇綰,好久不見。”

他的笑容干凈溫暖,氣質清華,但他有一雙與眾不同的眼睛,墨玉雙瞳

蘇綰發誓,兩世為人,她真的沒有見過這個人。

見她一臉的困惑,男子上前自來熟地拉著她的手,牽她到金絲楠木矮幾后的絲絨墊子上坐下,親手給她倒了一杯水,道:“恭喜你有了肉身,想必一定很高興罷?”

他竟然是對她所有的情形都了如指掌,蘇綰越發不敢多語,只能微笑點頭。

“你不認識我。”

男子拿起桌上的白玉斗,將里面的美酒一飲而盡,少許酒汁順著他櫻花色的唇流出來,他也不管,自有旁邊的綠衣美婢取了白色絲帕給他輕輕拭去。

蘇綰笑道:“不敢相瞞,蘇綰的確是不識得主翁,敢問主翁是在何處見過蘇綰?”

她不肯隨著其他人稱此人為陛下,只稱主人家。

她好歹是北辰星君帶出來的,某些行動當與他一致。

聽她如此稱呼自家陛下,那被稱為小的白胖小童不高興地道:“我家陛下身份血統高貴,你不見禮也就罷了,怎地還把陛下當做是平常主人家?”

蘇涫只裝作沒有聽見,耐心等待那男子回答她的問題。

男子溫和一笑,不肯回答她的問題,只道:“她是客人,我是主人,她這般稱呼我倒也沒錯。小么兒,客人已到,歌舞酒菜上來!”

小拍了拍白嫩小乎,絲竹聲又起,兩對彩衣妙齡女子扭腰聳肩踩著點自兩側的玳瑁云母屏風后徐徐而來,香風撲鼻,舞姿曼妙。

香菇帶了—隊著素衣的女子流水樣地送上菜來.果真如同她自己所吝,色香味俱全。

擺好杯礫碗筷,香菇笑著給蘇綰斟了一斗酒:“小妹妹好生嘗嘗姐姐的手藝,我做了幾千年的菜,從來就沒人說不好吃的。”

男子慵懶地揮揮手:“香菇,你的話忒多。去把那道主菜端來。”說完殷勤勸蘇綰用餐飲酒。

蘇綰推辭道:“謝主翁好意,實是我還不能飲食。”

男子掃了她一眼,笑道:你還在飲用花蜜?玄女給你用的可是金荷花蜜?既然如此,不妨拿出來一道飲用。

“是。”蘇綰索性自懷中拿出那只小玉瓶,掩飾的把剩下的花蜜全都倒進了嘴里———

這是最后一頓了,但她不想讓他知道,假裝瓶子里還有許多似的,小心翼翼地要將那瓶子放入懷中藏好。

男子笑著奪過她手里的瓶子隨手把玩:“一只空瓶子有什麼稀罕的?花蜜雖香,又如何比得上美酒佳肴讓人食指大動?好是最后一頓,想來客人很快就可與我一道享用美酒佳肴。你不知道,我最是貪念這口腹之欲,總覺得唯有如此才不枉來這人世間一遭。”

一切都瞞不過他,蘇綰倒有些懷疑他的身份了,也不知他是不是就是出逃的未已?

如果是,他的手段也太厲害了,這麼快就搜羅了這大一群人做他的手下,還這般享受。

不過說實話,這里的日子的確快活過蠻荒古地千百倍不止。

如果是她,說不定也會蠢蠢欲動,千方百計逃走。

男子半靠在蘇綰身邊的杏黃色鑲銀邊大靠枕上,一手拿著象牙筷隨著樂曲的節奏輕輕敲在白玉斗上,一手指著少女們的舞姿低聲點評給蘇綰聽,說是誰的手臂該再軟一點,誰的腰又未送到位。

蘇綰原本看著都挺好,聽他一說,真的就看出許多問題來,反倒是那隊舞女聽見了他的點評,就有人腳步慌亂起來,越發肯出錯。

她們越錯,男號越高興,到了最后,笑嘻嘻地拍了拍手:“都散了吧,難為你們,明知不入我的眼,偏生還要熬著來獻丑。小么兒,賞她們每人明珠一顆。”

小么兒撅嘴道:“陛下真偏心.,她們跳得不好.您不但不罰,還賞珠子。小么兒一天為您跑進跑出,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您怎麼就不賞小么兒?”

男子似笑非笑地瞅了小么一眼,道:“那你想要什麼?”

小么兒笑著跪下:“陛下就讓小么兒喝一口客人吃剩的羹湯罷,小么兒聽說,那玉鴉羹對小么兒這種純陽之體來說,可是大樸。一勺湯,就及得上五十年的修為。”

男子嗔道:“既然是招待客人的,你便該向客人討才是,哪里有向我求賜的道理?”

小么兒又轉身歡歡喜喜對著蘇倌拜了一拜:“請客人寬宥小么的不敬之處,若是客人有那用不完的玉鴉羹,請賜一口給小么兒嘗嘗?”

“玉鴉羹?”蘇綰直覺有些不妙。

男子輕描淡寫地說:“嗯。我正發愁你要來做客,沒什麼特別的東西可以拿得出手招待你,幸好逢春恰巧在窗外的樹枝上撿到一只又蠢又笨的千年玉鴉。那東西雖性情暴躁,卻不失為上好的補品,我便特意交待她們小心燉了。你也聽小么兒說了,一勺湯,就及得上五十年的修為。 你剛得了肉身,法力不深,對你有極大好處的。”

蘇綰聞言,欲哭無淚。

什麼玉鴉,分明就是她臨走時抱了僥幸心理扔出窗外去報信的小白!

竟然這麼快就被他們抓住了,還要拿了來做羹湯給她吃,還故意當著她的面議論怎麼瓜分小白做的湯,真是一群惡毒的壞人!

詛咒歸詛咒,蘇綰少不得要訕笑著開口:“那個,陛下,請問一下,這玉鴉,是不是一只白色的,會吐火的烏鴉?”

男子笑道:“正是。說來這玉鴉也怪,就那樣趴在樹枝上,動也不動,有翅膀也不肯飛。”

蘇綰只好起身對著男子深施一禮:“這玉鴉是我的朋友,還請陛下放過它罷。”

小么兒面露喜色:“客人可是不吃?不吃正好全賞了小么兒。”

男子沉聲斥道:“放肆!”

小么兒訕訕地退到一旁,男子方笑道:“你先猜猜我是誰,猜對了,我便讓人放過那玉鴉。”

他話音剛落,蘇綰便已經喊道:“你肯定是未已。”

男子笑著搖頭:“什麼未已?我不識得此人。快些哦,說不定此時已經下了鍋。”

蘇綰急道:“那就是魔皇陛下了,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把小白留在那里的,求你放過它,我以后不會再這樣了。”不如趁早認錯罷了。

“嗯,總算沾點邊了,小么兒,去讓她們不要熬玉鷚羹了。”

蘇綰恨不得小么兒腳底生風,快些將倒霉的小白解救出倆,魔皇卻似不能理解她焦躁的心情,又道:“蘇綰,你真的記不得我了?我可是記了你兩百多年。”

蘇綰生怕激怒他,小心翼翼的道:“兩百多年?陛下是不是曾在四公主的婚典上見過我?我那個時候又傻又笨,不識得陛下也是有的。”

魔皇笑了笑:“我那個時候只是一只小寄居蟹,你自然記不得我。或許也曾為了我的喪命而致同情,但始終入不得你的眼。我叫瓊舞,你可記住了,以后不許再忘了。”

“你是那只小寄居蟹”

蘇綰驚訝不已,“你不是被皇子的金錘打死了嗎?”這可是北辰星君親口說的,不會有假。

“亂說!我們陛下英勇睿智無雙,又怎會被那區區的二皇子給傷著?那不過是障眼法罷了。”

小么兒來,恰好聽見蘇綰的話,極不高興,翻著眼睛說:“陛下,我去得晚了,玉鴉已經入鍋熬了半個時辰了,只怕骨頭都酥了,好香,香菇立刻就端來了。”

蘇綰臉色大變,呼地站起身來,心里恨不得把這瓊舞和小么兒千刀萬剮。

“稍安勿躁。”瓊舞似沒看到她的臉色難看,笑著道:“既然已經入了鍋,你便安心享用好了。若是真喜歡這玉鴉,等晚些時候,我命人再給你尋一只來,你自己豢養,豈不是比這半途得來的更加聽話

蘇綰垂著眼皮重又坐下,指甲把掌心都掐紅了。

在她心目中,這仇已然是結下了。

只怕沒有機會,若是有機會,便是不死不休。

瓊舞不見她答話,也不勉強她,左右環顧一通,道:“沒有歌舞助興,這酒肉吃著也不香。但她們跳的那舞還不如不看,來個獸舞吧,也讓客人高興高興。”

他話音一落,不單是小么兒,就連周圍伺候的侍女們都雙眼發亮,拍手稱好。

密集的鼓點響起,大門一開,三只吊睛白額大蟲卷著一陣腥風嗷叫著向座首的瓊舞和蘇綰直撲過來。

蘇綰忍不住往后縮了一下,侍女們尖叫著,推搡小么:小么兒,,還不下去作獸舞?嚇壞客人陛下可不饒你。”

小么兒微微一笑,對瓊舞行了個禮,取了一柄小小的匕首,跳下去和那三只大蟲搏斗起耒。

那幾只大蟲是餓瘋了的,見人就撲,他人雖小,又白胖,但身手卻敏捷得很。

每一招每一試都猶如舞蹈——般,優美,卻致命。

諸人看得津津有味,有給大蟲加油的,有給小么兒加油的,聞到血腥味,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瘋狂的模樣來,只有瓊舞還是清貴無雙的恬然。

蘇綰這才明白,這所謂的獸舞,其實就是人斗獸。

眼看三只大蟲只剩了一只,小么兒勝利在望。

瓊舞突然對蘇信道:“你是不是心里恨著我將你的玉鴉燉了湯?縱然是為了你,你也恨得很?我有個法子可以令它起死生,但你得出點力。”



第六十八章妖丹

此時小么兒已作出最后—擊,將剩下的那只大蟲刺死在地,他也不停手,就用手里的那柄匕首在那三只大蟲的肚腹某處一刻,各刻出一顆約有杏子大小、還冒著熱氣,帶著血絲白色圓丸來。

早有侍女捧了金盆潰水、白色手巾在一旁候著,他將那三顆圓丸扔進水里,連帶著把自家的手和匕首洗干凈了,才撈出那圓丸在白色手巾上擦凈,用玉盤裝了奉在瓊舞面前:“陛下,這妖丹每顆俱有四百年以上。”

瓊舞拿了一顆遞給蘇綰:“這幾只大蟲都是五百年以上的妖獸。它們要活滿一百年才開始凝結內丹,而往往等不到活滿三百年,就被修仙者殺了取走內丹。這四百年的妖丹可是稀罕物,是提升修為的好東西,我命人將它煉了丹藥再送與你服用可好?”

那妖丹離近了,一大股子刺鼻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引得蘇綰一陣惡心,哪里又肯去接?

只把兩只手往后縮:“謝了,我不喜歡吃這些。我尚未領悟仙道,就算是漲了修為也是浪費,不如給其他需要的人用,我還是穩打穩扎慢慢來的比較好。”

若是北辰星君或者芷風等正宗天界人士遇到此種情形,只怕就是自家不吃,也不願意便宜了魔界其他人,肯定是要留下的。

但蘇綰不同,在她心目中,她來這里只是為了尋找未已,和玄女有個交代,並沒有天界和魔界之間那種與生俱來的仇恨,就算是有仇,也只是針對個把人。

所以誰吃對她來說都沒有關系。

“哼,我送出的禮物從來就沒有被退回或是轉送別人的道理。”

瓊舞嘲諷一笑:“你是不是覺得,它們既然也是妖,便是我們的同類,我們將它們捉來做獸舞取樂便也罷了,怎地還要取了它們的妖丹?我們這些妖魔實在是太過兇殘了,所以你不屑于要我的禮物,對不對?”

他此一說,那幾個侍女和小么兒的臉上都露出不善的表情來。

蘇綰把諸人的表情看在眼甲,深知雙方立場不同,一個不小心就可能犯了眾怒,便斟字酌句地說:

“我沒想那麼深。我只是不喜歡這股味道。至于你們取妖丹,我想,不管是誰都是要吃飯的。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泥巴。你們吃這個,就和我吃雞吃魚一樣的。”

她尚自身難保,還有一個小白需要她救,哪里有這個閑清雅致去可憐這三只妖獸,還外生出瞧不起他們妖魔的心情來?又不是聖母附體了。

他自己的子民他都不心疼,干她什麼事!

瓊舞將那顆妖丹扔回玉盤中:說得好!這三界之中,從來都是弱肉強食。

它們不過是些低等妖獸,此生水無化為人形的那一日,遲早都是要死的。

與其死在修仙者和那些道貌岸然的天界神仙手里,白白為他們增加修為來對付我們,還不如為我們做點貢獻,我們若是更強,便能護得魔界更多數人的平安,豈不是更好?

蘇綰無意與他討論這個問題,只把話題轉回去:“陛下剛才說,您可以讓小白重生,但需要我做事,請問要我做什麼?”

瓊舞笑了笑:“嫌煩了?也是,你初來乍到,哪里會對我們這些陳年舊事感興超。但我接下來要你做的事,也和這個有關系。”

蘇綰心頭一緊,不會是要她現場來一個人獸斗吧?

瓊舞道:“我施這起死回生之術,需耗費許多功力,但卻不能白白耗費。五十年前,我自窮兇之地帶回一只喚作魘云的兇獸,它以云霧為食,偏生有一副鋼筋鐵皮,只有凝風箭才能殺滅它。我知道北辰星君教過你凝風箭術,如果你能殺死它,替我取出它的妖丹,你的玉鴉自然能平安回到你手中。”

蘇綰指著小么兒:一是要我像他一般,用剛才的這種方式嗎?”

她心里迅速打起了小九九,他需要魘云獸的內丹,而且一定要用北辰星君所授的凝風箭術才能殺死魔云獸。

難道說他把她弄下來的主要目的竟然是這個,而不單是為了她身上這件金縷衣?

那麼,她就不能這麼快地滿足他,但也不能撕破臉。

瓊舞搖頭:“你沒那本事。我把它關在特制的籠子里,只需你凝風為箭.射死它,親手取出妖丹,我便把你的玉鴉還給你。”

就這麼簡單?

蘇綰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凝風箭,干笑了一聲,道:“本來麼,陛下身份尊貴,一言九鼎,但我就怕您逗著我玩兒呢。這起死回生之術,我也不太懂。不如和陛下打個商量,先把小白還我,我再駑您做事啊。你知道,我寸學的箭術,不是很純熟,假如心里高興,說不定準頭力度都會更好。”

小么兒喝道:“我們陛下從來一言九鼎,他怎麼會騙你這種膿包!陛下這時可憐你才給你機會,你還敢討價還價!依我看,就是給你機會,你也沒辦法射死那魘云獸。”

蘇綰淡淡瞟了他一眼:“正因為我是膿包,所以更怕人家騙我。難道你們還怕我會耍賴嗎?要是我耍賴,你們再把我和小白弄死不就結了,反正對你們來說,就如同捏死個螞蟻那麼簡單。”

她其實更懷疑,小白還活著,是他們設了圈套來騙她的。

但如果說是騙她吧,不如就捏著小白,拿著把刀子架在小白的脖子上現場威脅她還要更有力些,繞這麼多彎做什麼?

她唯一想得到的就是,瓊舞既想威脅她又不想和她撕破臉,他的顧慮是什麼,她卻想不通。

“什麼死不死的?我請你來是為了敘敘故人之誼,你那玉鴉之事純屬是誤會。

無論是玉鴉羹還是取這三顆妖丹,一切可都是為了你著想。

你這樣說實在是有些讓我難堪了。

瓊舞沉臉看了小么兒一眼,小么兒打了個冷戰,匍匐在地,倒退著退下。

蘇綰垂眼笑著行了個禮:“多謝陛下美意。是我不會說話,但我真就是個膿包,沒有英雄們的氣概和眼光,心里只要有事,手便不穩。我實在是怕辜負了陛下的期望。”

不見小白出來,她打死都是不肯放這箭的。

她要是沒用也就罷了,既然有點、用處,少不得要談談價錢。

瓊舞那雙冷幽幽的墨玉雙瞳眼盯了蘇綰足有三分鐘,他沉默不語的時候,鋪天蓋地的威壓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壓迫得蘇綰背心直冒冷汗。

她正擔心他是不是要翻臉的時候,他又開了口:“你無需擔憂,我若是不能還你一個完整如初的玉鴉,便讓我粉身碎骨,魂魄無依。你可記得,當初我和你無親無故,見你被三公主欺壓,尚且肯幫你的忙,更何論今日見了面,有了情誼,又怎會騙你?”

蘇綰撇撇嘴,從頭到尾都是在騙人。

他當初救她本來就沒安了好心的,但這個誓卻可算是很重的誓了,他總歸是不肯,多說無益,她也只得以退為進:“那魘云獸在哪了?但我先說了,如果我手不穩,可不是我的錯。”

等她跟在瓊舞的身后,七拐八彎的繞進一間墻很厚的密室時,她才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

這間密室足有剛才瓊舞用來招待她的那間大廳大,密室正中擺著一個一丈見方的籠子,玄鐵制成的兒臂粗的鐵條在熊熊燃燒的火把下閃著寒光,籠子正中臥著一只黑黢,看不清頭臉,水牛大小的動物。

聽到腳步聲,那動物迅速抬起頭來,呼地躥起,猛地朝眾人的方向沖過耒,它的速度快到看不清。

可惜它被鐵條攔住了,它先是張牙舞爪地對著鐵條又抓又咬了一通,發泄夠了,望著眾人就是一陣惡嚎,它的聲音極大,穿透力特強,每一聲都似重鼓狠狠敲擊在蘇綰的耳膜和一臟上,震得她一陣發暈。

魘云獸的這頭臉,說不出的怪異,只看得見眼睛和一張占了半個頭的巨嘴,那嘴張開,滿口參差不齊,大牙交錯的利齒。

臉上黑亮如鐵,坑窪不平也就罷了,最可怕的是那雙綠瑩瑩的,凸現在外,閃爍著忝毒和仇恨的眼睛,蘇綰甚至里面看到了一絲絕望和哀求。

被它那樣盯著,蘇綰突如其來的一陣一軟,差不多就想落荒而逃。

一只手穩穩扶在她的房頭上,把她往前推進了一步,耳邊是瓊舞的溫和悅耳的聲音:

“蘇綰,弱肉強食是這世間不變的規則,你要救小白,就要為我殺了它,取出它的內丹。我見你瞧了小么兒手腕上那只金鈴好幾眼,那是你朋友的吧?你若是做得好,我便把它還你。”

退無可退,又是一個誘餌。

蘇綰吞了一口口水,抖抖索索地拉開凝風箭,段念法咒,閉著眼睛松開弓弦,“噗”地一聲輕響,一點白光穿過玄鐵籠欄,直朝那魘云獸刺去。

那魘云獸狂吼一聲,一個閃身,輕輕躲開,那白光落到它身后的石壁上,“銖”地一聲輕響,石壁上留下淺淺一個白坑印。

它扭轉頭,弓身縮房,蓄勢待發,緊張地等待蘇綰的第二箭。

蘇綰羞窘地道:“我再試試。”

她一連射了四箭,箭箭落空,她無奈地抬頭:“我學藝不精,心緒不寧,實在是丟了我家大人的臉。請陛下寬宥些時日可好?”

瓊舞笑起來,慢悠悠地道:“蘇綰,你說,假如我們挨個方式,我把你請進這籠子里去和這魘云獸玩玩,你為了自保,是不是也必須拼盡全力地射箭呢?我聽說,人被逼到絕境的時候,會最大限度地爆發出潛力來。不然,我們試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2 11:29 PM

第六十九章爆發

如果說先前的瓊舞還是耐心地哄勸蘇綰替他做事情,那麼現在的瓊舞就是已經失去了耐心,轉而開始明目張膽的威脅了。

這和蘇綰預算的有區別,她以為他還會繼續和她周旋下去,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忍不住了。

她佯作驚訝害怕地看著瓊舞,果不其然,雖然他竭力掩蓋,但他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他的眼睛里,有遏制不住的渴求和貪念。

看來這魘云獸的內丹對他來說,實在是非常重要啊。

蘇綰心里有了底,行事越發大膽,索性把凝風弓收起:“陛下,我先前已經和您說過,我只是一個沒甚見識的小女子,更是一個學藝不精的初學者,出現這樣的情況,實是在情理之中的。您若是不肯饒我,一定要我進去送死,人為刀殂我為魚肉,我也沒什麼好說的。請便。”

瓊舞眼里閃過一絲厲色,好容易按捺下耒,呵呵一笑:

“看來,我不拿出點誠意來,你是不肯動手的了。蘇綰啊,蘇綰,我不知是該誇你膽子大呢,還是該說你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千方百計不想同你撕破臉皮,想同你做朋友,你卻非得逼著我和你翻臉,這是何道理?也罷,今日你累了,又受了些驚嚇,思慮不清也是有的。不妨先下去歇歇罷,待得想通了,我們又再說。”

說完徑自轉身走了。

小么兒突地冒出來,一把揪住蘇綰的手,把她往后拖,惡聲惡氣地說:“敬酒不吃吃罰酒,你這女人真是蠢笨得緊!我們陛下一片好心,把你當朋友看,你反而不當回事。莫非你真要像你那幾個朋友一樣,被打得哭爹叫娘,性命難保,你才肯低頭伏小?”

蘇綰一聽他說的這話,很是擔憂其他三人的安危下落,心中由不得又急又怒。

特別見他面目可憎,簡直恨得咬牙切齒,不知不覺用了十分力猛地一甩手。

小么兒不防,更沒想到蘇綰的力氣居然如此大,竟被她這一下甩出老遠,控制不住地砸向那玄鐵籠子,魔云獸早看見有一白胖小兒朝它橫飛過來,四爪如風,飛奔到籠邊縫隙處張開血盆大口等著,只等那白胖小兒落下,好一口咬去他半邊白胖的屁股。

小么兒鼻端聞到一股腥風,情知不妙,卻因蘇綰扔出的這一下又快又狠,無力逃艦,嚇得大叫一聲,腕上的金鈴亂響起來,驚動了外間候著的水顏。

水顏飛奔而進,扔出一根綢帶,卷住他的腰,堪堪在魘云獸下口之前將他拖到安全地帶。

小么兒驚慌失措地自地上爬起,回頭一瞧,只見魘云獸遺憾地看著他的屁股,黑色的長涎流到青石地板上,已然汪了一灘,不由得后怕萬分,又覺得丟了面子,鐵青了臉仇恨地朝蘇綰望去。

蘇綰低頭看著自己摔出小么兒的那只手,她也沒想到自己這一揮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剛才是雷霆之怒,驟然發難,當看見小被她一揮之后,差點落入魘云獸之口時,她也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非是為他,而是擔心因此出了事惜后,會激怒瓊舞,對她不利罷了。

此時見了小么兒惡毒的目光,她反而不怕了,搶在他開口之前怒喝道:“你這人好生無禮!既然你們陛下真心把我當朋友看,又怎容得你這般對我指責謾罵個不休?還動手動腳,百般折辱,有這樣的待客之道嗎?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你這樣咄咄逼人,真是欺人太甚!”

小么兒冷笑著正要開口,水顏已經先他一步發言:“小么兒,陛下不放心,特命我來照顧客人,勢必要讓客人住得舒心安心方是待客之道。你累了一整天,不如下去休息休息如何?或者去看看陛下需要些什麼?伺候陛下這事,還是只有你做得最貼心。”

小么兒悻悻地一甩手臂,走到門邊,方回過頭對蘇綰道:你千萬記得不要再得罪我家陛下,否則你小心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長長的甬道中,水顏方笑道:“夜深了,客人請隨我去安歇

蘇綰跟著水顏走到一間布置精致華美不亞于北辰星君寢宮的房間里,水顏將她拉到黃花梨木的妝臺前坐下,親自給她拆了頭發,取了象牙梳子給她梳頭。

摸著她濃厚軟密的黑發贊道:“客人花容月貌,又有極好的一頭長發,若是長久埋沒在這不見天日的攬天宮里,倒真是可惜了。”

昏黃的銅鏡里,蘇綰並看不清水顏的表情,卻也知道她在勸說自己,當下澀聲道:“這可不是我能儆得主的,客隨主便,你家陛下說是什麼便是什麼,由不得我不肯。”

水顏抿嘴笑了笑:“我們陛下是個念舊的,也是個守信的。客人何不遂了陛下的意滿足他的心願,他一高興跳,您自然心願得償,獲益也會良多。別的不說,就是今日客人不喜歡的那三顆妖丹,對于我等來說,也是極稀罕的物件,非是立下大功不得其賜。”

蘇綰垂下眼皮,摳著黃花梨木上的鬼面花紋:“水姐姐,非是我不願意賓主盡歡,我實是學藝不精,道行太淺,無法滿足你家陛下的心願。我也慚愧得很。”

水顏道:“客人真是口緊得很,以客人剛才把小么兒震飛的那等修為,就不可能射不中魘云獸。莫非客人真的要逼著我們陛下將您請進籠子中,與魘云獸作生死搏斗,你才肯松口不成?既然早都要走到那一步,客人為何不賓主盡歡?以后大家若是再見面,也有幾分情份。”

蘇綰悶悶地道:“我哪里有什麼修為?小么兒一個小孩子打不過我也是有的。”

她心中此時卻是狂海中又帶了些不安的,看來她並沒有她以為的那般弱。

水顏將她的頭發梳通后,自桌上取了一根色絲帶輕輕給她綁定頭發,低聲道:

想來你是不知小么兒是個什麼人。

他身份特殊,貌似頑童,實則乃是上代魔皇將一具死了的純陽童子屍身煉就的妖身,矣今已然四千年有余。

你看他一人輕輕松松殺死三頭妖獸便可知他實力不俗。

陛下自小就是他跟在身邊伺候的,因此他深得以下信任。

你得罪了他,他這一去,還不知要和陛下添油加醋地說些什麼。

你可當心了。

先前看小么兒敢插瓊舞的話,蘇綰便早知他的身份不一般,誰知他竟然是死了四千年的童子妖屍。

真夠可怕的,還有那個明明成了精,卻又成了鬼的香菇,這攬天宮里不知還有多少秘密?

魔界,難道真的就是妖鬼的天下?或者是這一切都和四千年前的那場神魔大戰有關?

此時。水顏又大聲說:“客人,我還要提醒你一件事,這起死回生之術,乃是時間越快越好,若是耽誤了時辰,就算救回來,也怕魂魄會不齊呢。我言盡于此,客人好生思量。我這便讓人送香湯進來,客人可沐浴后再安歇。”說完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水顏去了后,先前給蘇綰梳頭洗臉的那兩名綠衣婢女果真抬了一大桶熱水進來供給她洗浴。

蘇綰不喜她們在一旁虎視眈眈,便尋了個借口打發了她們下去。

她怕脫去金褸衣洗澡時回被人拿走,因此只是洗了個臉,燙了個熱水腳便爬上那張軟綿綿的小床躺下體息。

她不知道水顏悄悄提醒她那幾句話是什麼意思,也不敢全然相信水顏的話。但她把事情前因后果仔細一捋后,就生出許多的疑問和擔憂來。

首先,瓊舞這樣重要高貴的身份,偏要以身犯險,裝作一只小小的寄居蟹,潛入滄溟之源,接著又躲在她的袖子里進了天宮,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出來導演了一場戲后瀟灑逃脫,這不但證明他的實力不俗,也說明他所謀不是小事,否則他實在沒必要弄這麼多事出來。

其次是瓊舞看到魘云獸,說到魘云獸的內丹時,眼里的那種怎麼也掩飾不了的渴求和貪念,實在讓她極為不安,她總覺得若是她真的取這妖丹給瓊舞:,定然會掀起軒然大波。

最后,便是她自身的出路和安危問題了。

一起來的北辰星君等人到現在都沒有影蹤,眼見是指望不上的了。

她和瓊舞也不熟,並不了解他的為人。

誰知道他會不會言而無信,拉完磨就殺驢?

與其她和小白都死得不明不白,還不如一直耗著,就算吃點苦頭也不怕,能活下去就好。

反正據她所知,這三界會此種凝風為箭法子的,只有她和北辰星君二人罷了,除非瓊舞能將北辰星君抓了來為他所用,否則他始終都要求她。

想了大半夜,蘇綰最終還是決定,就算是救不得小白,她也不能替瓊舞殺了那只魘云獸,取出魘云獸的妖丹給他。

只是想到可憐的小白,她到底心痛難忍。

一夜無眠。

第二日一大早,兩名綠衣婢女正借著滿室的燭光服侍蘇綰梳頭洗臉,小么兒便溜到門邊,裝腔作勢地敲了敲門,立在門口惡毒地笑著:“客人可起身了麼?陛下請客人一道用早膳。”

蘇綰頭也不回,曼聲回答:“謝過陛下美意,請替我轉告陛下,我不餓。”

小么冷笑:“客人是揣著明白裝糊涂?陛下請客,由得你想不想去?”

蘇綰笑了笑,並不搭理他,只輕輕揮開正要往她頭上插雙股飛鳳金步搖的婢女:“我不喜歡這種繁瑣的首飾,只要發髻挽緊不易松散便可。”

今日出去了,還不知能不能回來。



第七十章樹舞

那婢女呆了呆:“可是這個好看,宮里的姐妹們都喜歡,是陛下問了香姑姑的意思,特意挑了來備給客人用的呢。”

蘇綰道:“謝啦,但我不敢讓陛下久等呢,就是這樣好了。”

言罷起身往外走。外面就算是火坑,她也得閉著眼睛往下跳。

小么兒上躥下跳,圍著她打轉,哼道:“算你識相!”

又鄙視地看著她的打扮,扯杜她的頭發:“好土的扮相,真是浪費了這身皮囊。你真是從天界來的麼?若不是陛下說在天界見過你,我都要懷疑你是哪個個旮旯里來的村姑了。”

昨日不識他廬真面目時,還覺得他粉嫩的樣子討喜,今日看著,就覺得惡心,試想,粉嫩的童子其實是一具死了幾千年的妖屍,而且行為可鄙,又如何可愛得起來?

小么兒千方百計的挑釁,大概就是想激蘇綰同他打上一架。

昨夜的事,他是萬般不服氣的。

他就不信以他幾千年的修為,竟然打不過一個黃毛丫頭,定然是她使了陰謀詭計,又是突然發難,他才會吃了她的虧。

今日有備而來,一定要把這丫頭的臉抓個稀爛,給她下點屍毒才好。

蘇綰看透了他的用意,決心不上他的當,不管他說什麼,她都不理不睬,左耳進右耳出,只當他放屁。

小么兒無計可施,只得憤恨不平地在她身后做鬼臉,胡亂比劃。

此次去的卻不是昨日那間大廳,而是一間小巧精致了許多的臨窗宮室。

蘇綰看見窗邊那透過茂密的樹枝灑進來的陽光時,忍不住激動地沖了過去。

攬天宮很精致華貴,剃處都是寶貝,但是陰氣森森,實是讓人壓抑至極。

可是那陽光,卻是沒有溫度的。蘇綰驚愕地探頭,才發現外面根本就是濃霧一片,模模糊糊只看得見猙獰沉默的樹枝和妖嬈舞動的樹藤,哪里有什麼陽光

瓊舞穩穩坐在房間的另一頭,淡淡地道:這不過是哄人高興的假玩意兒罷了。

你都看見了,即便高達六十七層,也仍然終年不見天日,更何況是這四十四層?

所謂日月之光、星輝流霞,對于攬天宮來說,都是奢望。

這里就算是一顆花花草草,想要長大,都必須付出千百倍的努力。

還有這宮里許多人,都不過是些冤魂野鬼,想要提升修為,不服用妖丹,又如何有其他途徑?

相比較你們住在靈氣充沛的界,享受著仙風雨高的滋潤,接受日月精華沐浴,輕而易舉便可將自身修為提高一個檔次,這攬天宮,好比人間地獄。

他似乎是希望蘇綰能接下他的話頭,問他為何攬天宮會如此凄慘?

蘇綰偏偏不接話,只默不作聲地走到他下首另一張沒人坐的矮幾后坐下。

小么臉上帶了詭異的笑容,飛快地沖過去,殷勤地替蘇綰揭開她面前的粉彩瓷湯碗蓋子,指著里面冒著香氣和熱氣,白生生的,類似于鴿子的物體說:“客人請用玉鴉羹。剩下的,記得賜一口給小賣兒,可不要浪費了。若非客人前來,小么兒哪里能見識到這傳說中的上上補品?”

屋里鴉雀無聲,瓊舞皺了皺眉,似想發脾氣,到底沉默下來,在一旁靜靜觀察蘇綰怎生反應。

只見蘇綰靜默片刻,輕聲笑道:“這便是我那玉鴉做的玉鴉羹?”

小么兒笑道:“正是。”

蘇綰將手里的玉湯匙“啪”地扔在幾上,抬眼望著瓊舞冷冷一笑:

‘陛下這是何意?難道說以下的起死回生之術與眾不同到可以將已經祭了五臟廟的都拉回來不成?或許是,陛下沒有耐心,不想再和我多事,要收回先前的承諾了?”

瓊舞眼里閃過一絲惱意,瞪著小么兒,小么兒此刻卻似換了個人,只裝作沒看見他的眼神,笑盈盈地對著蘇綰道:“客人的脾氣太不好了。毀約的正是客人,客人又如何能賴到我們陛下頭上?客人請盡情享用,不要辜負了我們陛下一片好心。”

蘇綰冷哼了一聲,抬手就將那碗所謂的玉鴉羹給潑到了窗外,放下碗后,泰然自若地撫了撫頭發:“我無力救得小白,卻也不會為了活命而吃了它,更不忍心讓人當著我的面吃它。陛下若是想要魘云獸的內丹,還請將我投入籠中,是死是活總歸是我的命。”

小么驚呼了一聲,飛速撲亂窗邊,只見那些樹枝和樹藤已經鋪成了一張沒有縫隙的毯子,點滴不漏地將那碗湯全都接住。

他高興地道:“算你們識趣。”

正要躍出去撿拾那些殘羹剩水,卻只見每片樹葉飛速卷起,片刻就將自身周圍的羹湯分了個干干凈凈。

小么兒大怒,隨手抓住離他的那枝樹藤,拼命去掰它的葉片,又打又掐,罵道:給我吐出來!敢偷小爺的東西吃,嫌命長了不是?”

那樹藤疼得扭曲起來,卻始終忍著不肯張開葉片。

小么兒便伸手去摘那葉片,獰笑道:“我給你摘了,看你還怎麼藏。”

他是如此的投入,完全忘了座上的瓊舞。

看著他那瘋狂的模樣,蘇綰暗自心驚,這欖天宮的人,為了提升自家的修為竟然瘋狂到了這個地步,連尊卑也不顧了?

她回頭對著面無表情的瓊舞輕笑:“陛下,看來您這位侍從實在是餓瘋了呢,難道您平時都不給他飯吃的?”

瓊舞將手里的水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小么兒顫抖了一下,卻仍然我行我素。

瓊舞那雙眼睛黑得看不見底,他輕笑了一聲:“蘇綰,我請你看場好戲,今日是樹舞。”

揚聲道:“逢春,你還沒醒?”

他話音剛落,那樹藤便張開了樹葉,樹葉里空空如也,什麼湯湯水水早就消失了干干凈凈。

它開始反擊了,它先是瘋狂地漲到約有成人手臂粗細,像一條蛇一樣地將小么兒纏住,同時另外幾根樹藤也都在窗口冒了頭,就像毒蛇豎起上身一樣,藤稍立在窗口,虎視眈眈地看著小么兒。

小么兒面目猙獰地從懷里掏出昨日他殺妖獸的那把匕首來,毫不留情地朝纏住他的樹藤砍去。

那匕首鋒利無比,靠近了,那樹藤先是情不自禁的縮了縮,隨即又勇敢無畏地迎上去。

貶眼間,那樹藤便被割下幾段來,落到地上,像蛇一樣地扭曲翻滾著,傷口處流出碧綠的液體來。

外間那幾根樹藤見狀,“刷”地一聲響,一齊探進頭來,從各個不同的方位將小么兒團團圍住。

有上前去糾纏的,又如同鞭子一樣瘋狂地抽打他的。

其中一根銀灰色的樹藤,尤為厲害,它每次攻擊小么兒,都是朝著他的要害處刺去,比如眼睛、咽喉、心臟部位。藤稍每接近目標時,都會突然化作閃著寒光的鋒利匕首。

小么兒既要躲避這防不勝防的銀色樹藤,又要對付其他幾支狀若瘋癲,不顧一切的樹藤的轟擊。

最可怕的是,他每斬斷了一根樹藤,窗外立刻就有另一根樹藤補上,不到一刻鐘,他就落了下方。

他冷笑了一聲,左手食指與右手食指相扣,嘴唇微動,幾道肉眼看得見的紅光自他肚腹處緩緩向外射出,樹藤們一沾那紅光就痛得蠕動扭曲,紅光一閃就冒出黑煙和火焰來,沒多時就只剩下那枝銀色的樹藤堅守崗位,其余地都被燒了個干凈,窗外的其他樹藤徘徊逡巡,一中不甘,就是不敢上來。

小么兒得意地道:“我純陽之體,竟然會怕你們幾個小小的樹妖麼?”

“嗤!”一聲女子的冷笑,一道青光自窗外歸入,剛好打在那苦苦堅持的銀色樹藤上,給那銀色樹藤裹上一層淡淡的青氣,那銀色樹藤瞬間似被注入活力一般,“劈啪”聲不絕,飛快地生長,頃刻間長出了無數的須藤來,猶如章魚的觸須鋪天蓋地的朝小么兒席卷過去,再不畏他身上的紅光,比先前還要勇猛上百倍。

這樣瘋狂的不懼刀劍和火的樹藤,小么兒又豈是它的對手?

當小么兒的匕首被樹藤卷走,肢俱被樹藤困死,那根最大銀灰色的樹藤化作嬸利的匕首直插向他的眼睛時,他才忍不住大叫起來:“陛下救命!小么兒知錯了。”

瓊舞低著頭拿著牙箸輕輕敲擊著水杯,低聲哼唱著一首古曲,陶醉不已,充耳不聞。

小么兒無奈,只好一邊拼命閃躲,一邊大喊:“逢春!你不但縱容手下偷搶我的東西,居然還敢襲擊陛下身邊的近臣!你這般目無尊長,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可是不要命了?”

逢春這個名字,從昨夜到現在,蘇綰聽了好幾次,卻從不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小么兒非是我有意要襲擊陛下身邊的近臣,而是你的所作所為違背了先帝欽定的妖之法則!”

一個穿色青裙,看上去穩重大方的女子憑空出現在窗前的地板上。

她先對瓊舞施了禮,隨即回頭疾言厲色地對著小么兒道:當日先帝終前曾說過,因我沉香一族要擴衛攬天宮外圍之故,終生不見天日,修煉一事實是吃了許多虧。

為了彌補沉香一族,先帝便將宮外這片天地賜予沉香,凡是落到上面的東西,除非以下有交待,除非陛下有需要,其余任何人等不得從沉香一族手里擅取,否則殺無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3 11:08 PM

第七十一章虛情

小么兒一楞,猶自強嘴道:“可那是我的玉鴉羹。我拿回我的東西也有錯嗎?”

他對著瓊舞喊道:“陛下,我知道您怨恨我違背了您的命令,但是小么兒的命是先帝給的,不能眼睜睜看著陛下往先帝所不期許的方向走啊!先帝一一一”

“噗”一只杏子自瓊舞的方向飛出,剛好堵住了小么兒的嘴,大概是砸得極深,直接堵住了小么兒的咽喉,小么兒被噎得只翻白眼。

蘇綰偷眼望去,只見瓊舞瑩白如玉的臉龐上蒙上了淡淡一層青灰色,看上去極為可怖。

逢春譏諷地拍拍小么兒的臉:你的?連你都是陛下的,這里有什麼是你的?

我看你是缺乏教訓,那玉鴉是我奉給陛下的,客人不要,親手倒在我那些孩兒們身上,便是給了我的孩兒們。

你沒本事占到先機倒也罷了,竟然還敢肆無忌憚的殘害我的孩兒?

我今日若是不好生教訓教訓你,只怕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記不得先帝定下的妖之法則了!

看在你伺奉過兩朝陛下的面子上,我今日便只收你一只眼睛!

那銀色的樹梢毫不猶豫地剜去了小么兒一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就用那刀尖插著送到逢春面前,討好地扭了兩下樹藤。

逢春笑著輕撫了一下那樹藤,柔聲道:“好孩子,你立了功,就賞了你罷。”

那樹藤微微頷駑,松開須藤,“啪”地將小么兒扔在地板上,“刷”地退出窗外。

小么兒似是痛極,捂住臉痛苦地蜷縮成一團,卻硬沒發出一聲哀求或是呻吟。

逢春向瓊舞拜了一拜:“謝陛下主持公道。”

瓊舞微微頷首,繼續哼唱他那首聽不清歌詞的曲子,周圍伺候的侍女們幸災樂禍地看著小么兒,根本沒人上前問候他一聲。

剛才還趾高氣楊的小么兒此刻成了一灘無人過問的爛泥。

成王敗寇,亙古以來都是不變的真理。

蘇綰沉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猶如死了一般的小么兒,算是對魔界有了新的認識。

天界不管做什麼無恥的事,都要尋個漂亮的理由,再用法度來處置。

而魔界和天界最大的差別就在于撕去了那塊遮羞布,把一切爭斗都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現場解決,強者說話。

她不知道瓊舞為什麼會突然翻臉,但她明白,小么必然是觸了瓊舞的逆鱗,所以瓊舞毫不猶豫地懲罰了他。

只要了小么兒一只眼睛,應該說,只是給小么兒一個警告。

瓊舞伸了個懶腰,微微一笑:“蘇綰,這里血腥沖天,聞著就倒胃口,實在不適合用餐。我們換個地方可好?”

蘇綰不知他葫蘆里買的什麼藥,卻也知此人陰狠不亞于南瑤星君,狡詐不低于未己,便道:“客隨主便,陛下安排就是。”

瓊舞和身邊的侍女低聲吩咐了幾句,那侍女領命而去。

瓊舞隨即起身要蘇綰跟他走。

直到走出房門,瓊舞也不曾看過躺在地上的小么兒一眼。

新的酒席,卻是擺在關魘云獸的房間里。

魘云獸伏在籠子里,並未像昨日一般朝蘇綰等人撲過來,而是抬起頭,定定地看著蘇綰,眼里的情緒難測。

瓊舞親手斟了一杯酒遞給蘇綰,笑道:“這杯酒,就當是我向你賠罪的。”

蘇綰不接:“陛下言重了,蘇綰不明白。”

“我騙了你啊!”

瓊舞往后一靠,朗聲大笑:“想必你將那盆玉鴉羹潑到窗外時,便已經知道我是騙你的了吧?”

猜到是一回事,明目張膽地表現出來又是一回事。

蘇綰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來:“原來陛下竟然是騙我的?我當時只是想,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是無可轉圈,悲憤難忍,故而失手將那羹湯潑出窗外。陛下如此說,難道我的小白竟然是平安無事?”

漂亮話和假話大家都會說幾句的。

瓊舞拍了拍手,香菇自外室走入,手里提了一只金籠,里面正是蔫頭蔫腦的小白。

小白看見蘇綰,‘呱”地叫了一聲,隨即看見她面前擺著的豐盛酒菜,惱恨地啄了籠子底兩下,憤憤不平地瞪著她,頗有些怨恨的意思在里面。

它在那里受苦,又擔心她的安危,飽受煎熬,這女人卻在這里大吃大喝,好沒良心!

蘇綰伸手去接金籠,香菇望著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直接繞過她,把金籠擺在了瓊舞面前的矮幾上。

這是何意?哄騙不成,正式攤牌了麼?

蘇綰沉下心,挺直了背脊,做好迎接狂風暴雨的準備,看著瓊舞肅顏道:“陛下有話請直言。”

瓊舞但笑不語,用手指拈了一塊不知什麼肉,自金籠的縫隙中遞進去喂小白,小白惡狠狠地向著他纖長白皙的手指一口啄去。

蘇綰不禁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呵斥道:“小白!”

“無事。”

瓊舞也不讓開,固執地拿著那塊肉,生生承受了小白那一口。

看著吃虧的是他,小白的眼睛里卻露出痛苦的神色來,把嘴殼張了又閉,閉了又張,粉紅色的小舌頭耷拉出來就縮不回去,兩只小肥爪子排個不停。

蘇綰情知它吃了虧,便求情:“小白不懂事,請陛下饒了它罷!”

瓊舞也不看她,抬眼看著玄鐵籠子里的魘云獸,沉聲道:

蘇綰,你大概很奇怪,我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哄騙你為我取這魘云獸的內丹,早點像這樣直接提著它當面威脅于你豈不是更好?

但我總覺得,披著誤會的外衣與當著你的面用小白的生死逼迫于你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我哄騙你也好,送你禮物討好你也好,都只因為我實是不願和你兵戎相見,互相怨憎,因此才百般留下余地,你竟然是不懂麼?

蘇綰道:陛下所言差矣。

陛下把我帶到這里來不只是為了敘舊,主要目的是為了達成陛下的心願。

那麼從開始,我們之間就注定了立場不同,怨憎也好,仇恨也好,都在情理之中。

反而是要做朋友的這種想法比較奇怪,也難得做到。

陛下久居高位,難道竟然不懂這些人情世故嗎?

瓊舞虛—彈了一下手指,解了小白身上的咒縛,繼續道:

我自兩百多年前在滄溟之源見了你,便再不能忘懷。

我一直奇怪,明明只是一個凡人鬼魂,長得也不怎地,並不聰明,但怎會讓人念念不忘?

可我卻非掌羨慕北辰星君的身邊竟然有你相伴。

原本我在滄溟之源的事情尚未辦完,思量再三,始終按捺不住好奇,悄悄藏在你袖中跟了你去天宮。

你或許認為,我當時咬三公主那一口是別有用心,但其實我也是真的不忍看見你無辜喪命,否則三公主不會只是暈厥,而是死絕,你又如何能輕易脫身?

我言盡于此,你若是要拒絕我的一片好意,我少不得要做一回惡人了。

他指了指小白:“取魘云獸的內丹,這件事我無論如何都是要做的。蘇綰,你我都知道它原本有機會逃走的,但因為不放心你,所以才跟了你來。現在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是要它,還是要吝嗇你那一箭?”

陛下大概是因為身邊聰明漂亮的女子太多了,所以乍一見到我這個有些蠢笨,卻又真為聰明的凡人女子,所才覺得特別新鮮好奇好玩。

蘇綰輕笑一聲:“按陛下所說,陛下真是仁至義盡了。我也看清了,陛下無論如何都是不肯放走它的。只怕就是我取出魘云獸的內丹,我和它也是難得離開這里了,對不對?”

瓊舞猶豫了一下,道:“不,只要你做到,我會放你們走的。”

那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呢。

蘇綰徑自走到玄鐵籠子邊:“陛下直接把我放入籠子里即可。”

她回頭對著小白嫣然一笑:“小白,是我對不起你,如果有來世,我再報答你的這一番情義罷。此刻,我是顧不得你了。”

小白打起精神,“呱”地叫了一聲,猛地朝籠壁撞過去,口里亂噴天火,妄圖將那手指粗細的金欄燒化,然而它的天火卻被籠壁周圍一層看不見的物質給擋了回去,噴不到外面不為其說,倒反撲回去。

它不怕那天火,不躲不讓,瘋狂地撞擊著籠壁,看得蘇綰心痛難忍,不敢再看,索性別過頭,望著廈云獸,默默地想:“我就要來和你作伴了,你可不要亂咬一氣啊。”

她做出這個決定,並不是偶然的,越到這后面,她越發肯定,若是讓本身修為已經很驚人的瓊舞得到魘云獸的妖丹,定然會引起很嚴重的后果。

最大的可能就是神魔重新開戰,一旦沖突再起,首當其沖的人必然是北辰星君,她不願意為了自己活命而讓他送命。

也許瓊舞有充足的理由,有太多的不得已,但蘇綰認為,無論如何,幫他取得魘云獸妖丹的那個人,都不應該是她。

瓊舞嘆了一口氣:蘇綰,你真是逼得我無路可退了。在我內心深處,我真的不願意你因我受到任何傷害,可我不能放你走,更不能功虧一簣。我若是有其他法子,也不會打你的主意…還請你諒解。”

蘇綰微微一笑:“無所謂諒解不諒解,誠如我先前所言,我們立場不同,注定無解。還請陛下開籠讓我進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就像她,明明和天界是沒有任何關系的,但因為莫名其妙地來到這里,又受了玄女和北辰星君的照顧,有了明珠和小白的友情,遇事少不得也要多為他們考慮考慮。

至于瓊舞的這席話,她不會相信也不會把它當回事,說得最好聽的,往往就是最虛假的。

有誰會相信風華絕代,地位高尚的男子會對一個相隔十萬八千里的普通女子念念不忘兩百多年?

至少蘇綰是不信的



第七十二章困獸

這是一場豪賭,蘇綰賭的是。

她能憑著身上的金縷衣和那點凝風為箭的本事,以及魘云獸眼里的哀求和絕望,還有昨日她的手下留情作為基礎,和魘云獸達成某種默契,互不干涉,和平共處。

而瓊舞賭的卻是,魘云獸會像對付進入籠中的任何人一樣,對蘇綰發動瘋狂猛烈的攻擊。

除非蘇綰真的想死,否則她就必須反抗。

只要她反抗,她就只有殺死魘云獸。

瓊舞親自將玄鐵籠子打開一條狹窄的縫隙,守在籠子口,看著蘇綰飛速閃入玄鐵籠子后立刻小心地將籠子鎖好,退回席上坐好觀戰。

即便是喜歡這個沒有什麼心機,氣質干凈,有點幼稚樂觀的女子,但妖就是妖,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況,這魘云獸的內丹對于他來說,對于整個魔界來說,甚至意味著重生。

假如時間夠,他願意用一種更折衷的方式。

但假如只是假如。

見籠子里突然多了一個人,而且還是昨日拿出那種可怕的武器射殺的它的人,魘云獸緊張地往后退了幾步,后背緊緊頂住籠壁,俯下身,對著蘇綰呲牙低聲咆哮。

蘇綰也不理它,滿臉柔和的笑意,大喇喇地在它對面的空地上盤腿坐下。

她表面上看著云淡風輕,實際上身上的金縷衣已經化作了方便閃躲搏斗的窄袖短裙長褲,手心里的冷汗更是冒得噌噌噌的。

魘云獸等了很久也不見蘇綰發動攻擊,不由疑惑地看著她,不知道她到底搞什麼名堂。

但它顧忌蘇綰的凝風箭,卻也不敢靠近,于是一人一獸,各占了一個角落,大眼瞪小眼,動也不動,“友好”地對峙著。

蘇綰盡量讓自己的笑容顯得很有誠意,溫柔地說:

我不知道你聽得懂我的話不,但我實在是想告訴你,我對你沒有惡意。

我和你一樣都是被抓來的,我不想害你,否則昨日我便射死你了,我和你說實話,我其實是能射中你的哦。

我只希望能和你和平共處,大家都活下去,而不是拼得你死我活的稱了別人的意。

魘云獸懷疑地盯著她。

又偷偷看向她身后的瓊舞,發出一聲低沉的怒吼,慢慢伏了下去,卻仍然沒有放松警惕。

有意思,看來這魘云獸已經通人性了,它應該能明白她的意思。

蘇綰對自己的選擇再次充滿了信心。

這樣的情形大大出乎瓊舞的意料。他想了半天也不明白為什麼見人就瘋狂攻擊的魘云獸竟然突然轉了性,容忍蘇綰和它同室共處。

香菇跪坐在他的膝邊為他斟酒,嬌笑道:“陛下,莫非小丫頭和這魘云獸是舊識?”

瓊舞瞟了她一眼:“有什麼話就直說。”

香菇低聲道:“妾身聽聞,魘云獸最痛恨的就是菊花香,因為菊花香味聞之會使它發狂,神智不清。今晨正好有外圍的人送了半簍子白菊來,妾身這便讓人送上來?”

瓊舞沉吟不語,香菇笑道:“妾身知道陛下惜香憐玉,但小丫頭身上有天下至寶金縷衣罩著呢,就算是魘云獸發狂,她自保也是絲毫沒有問題的。”

她附在瓊舞耳邊低聲道:現在是有北辰星君拖住尊上。

但時間緊迫,陛下若是不快些下決心,待到尊上歸來,只怕就來不及了呢。

小么兒今晨如此膽大妄為,不把陛下看在眼里。

難道不就是仗著有那位撐腰麼?

妾身知道,陛下難得遇上一個喜歡的人,但此女非我族類,不是和我們一條心的。

要說陛下對她也實在是仁至義盡了,當前最重要的事情還是要先取到魘云獸的內丹,否則不要說攬天宮,只怕整個魔界都將不存啦!

陛下,您看……?

瓊舞面無表情地道:“那便去取白菊來。”

聽得他應允,香菇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這里的場景想來不會太好看,陛下不如去那邊盯著,這里就交給妾身處置好了。”

“但願你不要讓我失望。還有,我要她活著。”

瓊舞看了蘇綰一眼,獨自轉身大步離去。

他走到門外,又站住了,假如就算是這樣,蘇綰也不能如他所願呢?那又該怎麼辦?

他的眼睛瞟向廊邊立著的一個提著半青竹簍白菊的綠衣美婢,那綠衣美婢身材纖柔玲瓏,微垂著小巧玲瓏的腦袋,粉面桃腮,側面看去竟有一兩分肖似蘇綰,便微笑著對她招了招手。

美婢只是一般的尋常草木妖,見至高無上的魔皇竟然微笑著對她招手,連忙屏聲靜氣地低頭迎上去施禮:“陛下有何吩咐?”

瓊舞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笑道:“我今日才知宮中竟然有你這等風流婀娜的美人兒。你是在香菇身邊伺候的吧?你叫什麼名字?你來我身邊伺候如何?”

美婢羞紅了臉,細聲答道:“奴婢喚作青蘿。”

人家都說魔皇陛下不近女色,長老們曾經送了一窩子最美麗的狐貍精來給他,也被他一夜之間就全都嚇跑了。

怎地今日他突然就看上了自己?不過平時姐妹們也曾誇過她美麗過人的,她越想越發羞怯了。

密室內響起香菇的拍手聲,青蘿一驚。忙笑道:“陛下,香姑姑催奴婢送白菊進去呢。”

瓊舞隨手接過她手里的青竹簍:“稍遲一會,我讓其他人替你送進去,你先陪我在附近的宮室里更衣吧。”言罷摟著青蘿的小蠻腰微笑著轉過拐角消失在旁邊一間宮室里。

卻說香菇在密室內左等右等,不見青蘿送白菊進來,不由粉面含霜,朝身邊的侍女喝道:“去外面看看,青蘿那死丫頭躲到哪里去了?”

那侍女應了一聲,碎步跑到外間長廊上,見空無一人,便喊了一聲:“青蘿!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姑姑等著你手里的白菊用呢。”

話音剛落,青蘿便提著那只竹簍自旁邊的宮室里奔出,也不答話,一頭扎進密室里,見了香菇,雙手奉上竹簍。

香菇不高興地道:你這是干什麼?不是讓你好生等在外面,一聽見我拍手就進來的嗎?跑到哪里去了?

青蘿低聲道:“陛下身邊沒有其他人,讓我就在隔壁伺候他更衣。”

香菇詫異地打量了她幾眼,見她的容貌竟有一分酷似蘇綰,心中便有些明白了。

有心想多問幾句,到底時間不等人,隨意問了一句:“陛下呢?他和你說什麼了?”

青蘿低著頭道:“陛下已經去了,他說。他說要和姑姑要了我去服侍他。”

這便是了,香菇嚴肅地道:“無論如何,你都應該先干好當前的差事!”

青蘿柔順地退到了墻角處。

香菇摒了其他心思,提了竹簍走到玄鐵籠邊,嬌笑道:“姐姐好意提醒你,你若是再不動手,等會兒可要吃虧的哦。”

言罷身子浮起,裙帶飄飄,圍著鐵籠子姿勢優美地飛了一圈,將竹簍里的白菊天女散花一般撒入籠子里。

濃郁的菊香瞬間彌漫了整個密室。

蘇綰知道香菇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就往里面撒菊花,本能地就想站起來,想了想還是選擇悄悄挪動腳,單腿撐起,一手撐地,擺了一個看似輕松,實際可以瞬間爆發逃命的姿勢。

魘云獸先是打了個響亮的噴嚏,隨即“吭嗤吭嗤”地喘著粗氣,狂躁地用爪子去刨地上的菊花,似是想把那些菊花都撕個粉碎。

它不喜歡這個菊花,蘇綰本想幫它將這些菊花弄出去,無奈她剛剛一動,魘云獸立刻“嗷——”的一聲怒吼,弓腰聳肩,白牙森森,狂躁地瞪著她,四爪煩躁在青石地面上抓起幾道深深的白痕,竟然是想發動攻擊的樣子。

蘇綰嚇了一跳,連忙靜止不動,低聲道:“我不動,我不動,我不是要害你,我是想幫你。”

她試探地撿起腳邊一朵白菊扔出籠子外。

“沒用的,它恨的不是菊花,而是菊花的味道,你就算把這菊花全都弄出籠子去,也仍然阻擋不了菊花的氣味。你還是早些下手的好。”

香菇取了一根帶了尖刃的竹竿,從魘云獸的身后使勁捅它的屁股,雖然不能刺破它的皮膚,卻也能最大限度地激怒它。

魘云獸不堪騷擾,狂性大發,驚天動地的大吼一聲,張開血盆大口,猛地朝蘇綰撲過去。

蘇綰早有準備,輕盈地飛起抓住頂上的鐵條,往前一蕩,穩穩落在魘云獸的后方。

魘云獸撲了空。

收不住腳,一頭撞在圍欄上,就連玄鐵籠子也被它撞得晃了幾晃。

它一擊不中,不由大怒,打雷似地狂吼一聲,旋風般地一個回旋,呲牙又朝蘇綰撲去。

它本來就是身有異能的兇獸,生在兇地沼澤的毒云惡霧之中,除了吞食毒云惡霧外,不拘大小活物,只要在它的攻擊范圍內,能吃的便都吃了。

此次攻擊,它吸取了剛才的教訓,腳底生風,浮在空中,一雙綠瑩瑩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死死盯著蘇綰的每一個動作,謀算著下一次攻擊的方位和速度。

它的位置正好攔在籠子正中,進可攻,退可守,無論蘇綰從哪個方向逃,它都能在第一時間內攔截住她。

然而,出乎它的意料,它原本已經占了上風,卻被蘇綰巧妙地從它的肚子底下溜了出去。

魘云獸狂躁不堪,不單鼻孔里噴出腥臭難聞的黑色煙霧,大張的嘴里也噴出墨汁一般的液體來。

那液體猶如下小雨一般,被它呼出的氣息吹得到處都是,蘇綰的手上不小心沾了一點,鉆心鉆肺的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3 11:21 PM

第七十三章青蘿(一)

香菇喊道:“小妹妹,你可得小心了,這兇獸噴的乃是歷年自毒云惡霧中沉積下來的毒水,休要說你那細皮嫩肉,就是望月犀的皮也禁不住腐蝕。你花容月貌,正值妙齡,又深得我家陛下的喜愛,若是肯幫我家陛下這個忙,以后過的便是錦繡一般的生活,難道你就真的想柬手待斃?”

她唯恐恐嚇還不亂又利誘道:你不是擔心你那幾位朋友嗎?

我便告訴你實情,你家星君大人為了尋你,遇上了我魔界最厲害的人,此時正逢大難,沒有了金縷衣護身的他,不單是狼狽不堪,恐怕連小命都保不住。

你若是遂了我家陛下的意,我便和陛下求情,送你去見你家星君大人,你正好把金縷衣還他,助他一臂之力!

蘇綰聽得香菇說北辰星君趕來救她,心中不由一暖,同時香菇這一喊正好提醒了她。

要知道,盡管她百毒不侵,但那只限于對她的肉體,這有腐蝕性的東西觸到還是會很疼的。

她心念一動,流光閃動,金縷衣化作了一件連帽帶口罩的斗篷,不但將她的臉遮得只露出一雙眼睛,還連裸露在外的手也戴上了手套,總之一句話,包得密不透風,嚴嚴實實。

不要說是魘云獸噴的毒雨,只怕就是天上下刀子她也不怕。

重新裝備一新的蘇綰行事越加大膽,她和魘云獸纜圈子也繞得厭煩了,索性一躍跨坐到魘云獸背上,雙手猛力一抓,那魘云獸盔甲一樣的厚皮竟然被她給揪起兩塊來做了扶手。

魘云獸負痛,再加上從未被人騎過的它居然被一個女人給騎了,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它發狂地吼叫著,上躥下跳,扭腰送胯,瘋子似地顛著,蘇綰好整以暇,只牢牢抓住它那兩塊皮子,保持好身體平衡,得意地發出“呵呵”的聲音,這可和美國那個騎牛比賽差不多呢。

香菇看傻了眼,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喚了人在那種綁了尖刀的長桿上施了雷電術,不斷去刺激魘云獸,又去撥刺蘇綰,妄圖將她逼下來與魘云獸一戰。

魘云獸總有力竭的時候,蘇綰也會力竭,香菇要做的就是在他們都還有力氣斗的時候讓他們斗起來,蘇綰可以死————但必須是在她殺死魘云獸后

他們不都是些刀槍不入的強人麼?

這施了雷電術的長桿不會刺穿他們的肌膚和衣服,卻可以讓雷電穿透他們的皮膚和衣服,擊打得他們全身發麻刺痛,乃至麻痹!

只要蘇綰落入魘云獸的攻擊范圍內,就算是金縷衣水火不侵,刀槍不入,她要不還手,她也得被活生生地踩死。

不得不說,香菇這一招很毒,也很有作用。

如此再三之后,結果就是,魘云獸越發灶狂躁,蘇綰也坐立不安,幾次險些掉下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蘇綰冷笑著伏到魘云獸耳邊,大聲吼道:蠢貨!

你這般是非不分,不看勢頭,難怪得會落到這個地步!

我百般忍讓,難道你以為真的是怕你不成?

你真要我把你的內丹剜出來送給抓你關你的那個人,你才滿意?

你看清楚了,不安好心的是周圍用刀子來戳你,用雷電來擊打刺激你的這些人!

她口里說著,腳下用勁,朝著魘云獸的肚腹處猛踢,騰出一只手揪緊了魘云獸的耳朵,硬生生地逼著它轉身朝那些長桿沖過去。

左右它皮厚不懼刀劍,一時的疼痛也不算什麼,不如借它的蠻力撞折了這些長桿,順便噴點毒沫子給這些美妖女們嘗嘗。

魘云獸雖然不肯聽她的指揮,腦子也在混沌狀態,但它也憤恒極了這些不斷騷擾它的人。

它歪歪斜斜地往籠子邊跑了一圈,撞斷了好幾根長桿,也噴了些毒沫子出去,驚退一大群人。

外圍的人甫一退去,它的主要精力立刻又集中在了如何才能把蘇綰給掀—下去上。

然而蘇綰的身體輕盈協調得很,這個是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的,也不知到底是金薄衣的防御能力起了作用,還是她從玄女那里得到的修為內力發揮了作用。

她只知道,沒了那些帶電光雷擊的長桿的騷擾,她只消用雙腿夾緊,就可以保證她不會跌落,還可以騰出手來做其他事,比如說射箭。

她此時並不悲傷人,因為她前途未卜,不知道自己還會在這里呆多久,不想樹下太多的敵人。

每一箭,都只是逼得那些拿了長桿的妖女們不敢再靠近鐵籠子而已。

累不累?她沒覺得,丹田處有一股熱力源源不斷地發散向她的四肢百骸,供給她無窮的動力和精力。

當她的風箭接連將幾塊青石板射破成了齏粉,嚇得婢女們和聞訊趕來的幾個護衛不敢靠近籠子后,香菇急得沒法子,沖過去提起關押了小白的那個會籠子來對著蘇綰喊道

蘇綰,你要是再耗下去,我可要真的把你這玉鴉喂給這兇獸了?

你喜歡這樣耗,我便讓你一直和這兇獸關在一起,關上百年千年,看你到時候來求不求我

蘇綰笑著看向香菇,淡淡地道:你請便。

但你最好不要讓我活著出去,否則我一定要燉一鍋香菇湯來嘗嘗。

我聽說,萬年的靈芝和千年的老參最好,不知千年的香菇熬湯是不是也會更香?

想必沒幾個人名過這種口福。

既然香菇不喜歡人家說她是香菇,蘇綰少不得也要刺激刺激她,否則一直都是自己在受委屈,受欺負,豈不是太慫了?

香菇果然大怒,漲紅了臉。

“啊一那是什麼?香姑姑?”

一直躲在角落里的青蘿驚駭的指著大門口大叫了一聲。

包括蘇綰在內,眾人齊齊回頭望去,青蘿卻如同一抹輕煙,飛快地晃到了玄鐵籠子的門邊,也不知她用了什麼法子,那籠子竟然被她輕輕松松地就打開了。

蘇綰的動作先于大腦,夾著魘云獸輕叱一聲,卯足了勁,一人一獸猛地朝籠子口沖過去。

魘云獸橫沖直撞,室內響起無數的尖叫聲和呼喊聲.群妖手忙腳亂地紛紛祭出的法寶和施放出自己最為拿手的法術,密室內一時法寶法術亂飛,刀光劍影,奇形怪狀的法寶,五顏六色的煙霧,香辣腥臭的味道,五花八門,啥都有,怎一個亂字了得?

其中香菇反應最快最敏捷,同時這群人當中,她的法力也是最強的。

她扔下小白,雙手結印,打出一道金光攔在魘云獸之前,擋住蘇綰的沖勢,然后直奔到大門邊去關門。

但剛看到一線希望的蘇綰又如何能讓她得逞?

蘇綰拉開凝風弓,瞄準香菇的手,‘錚一一弓弦發出一聲輕鳴,一點白光流星一般穿透了魘云獸怎麼也撞不破的金光,直朝香菇的膝蓋射過去。

香菇大叫了一聲,跪倒在離大門不過一丈遠的地方,她的膝蓋碎了,而且碎得很徹底。

小白見狀來了精神,興奮地在金籠中樸騰著,“呱呱”亂叫,提醒蘇綰不要忘了它。

蘇綰掃了那青蘿一眼,厲聲道:“想逃命的,就撿起我的玉鴉躍上來!”

青蘿悶不作聲地奔過去提起金籠,一個躍身落到蘇綰身后,學著她用腿夾緊了魘云獸的肚腹,用空著的那只手緊緊摟住蘇綰的腰。

蘇綰使勁扯了魘云獸的耳朵一把,大吼道:“魘云獸,你丫的要是不想死就和我一起沖!”

因為耽擱了這一會兒,已經有其他的人飛奔過去關門了。

魘云獸此刻表現得出奇的溫順聽話,也精明得很,它輕而易舉地穿透了香菇打下的那層金光,猛力向門邊狂奔,還順便為除掉了靠過來的障礙物,蘇綰不停地射箭,逼開潮水一般朝門邊靠近的人群。

沉重的石門壓下來的時候,魘云獸剛好帶著她們從里面沖了出去。

大步朝門口沖去。

無論是人也好,獸也好,求生都是一種本能。

石門就像一道柵欄,剛好把密室里幾乎要瘋了的一群女妖們關在了甲面.意外逃出生天,蘇綰跳下魘云獸背,得意狂笑起來。

還沒笑上兩聲,一只溫熱帶著淡淡芬芳的手輕輕捂住她的嘴,青蘿低聲道:

“仙子莫要出聲,非是攬天宮沒有強手,乃是此事機密,加上又有玄鐵籠子做保,重要的人手又都調去應對天界來尋北辰星君和芷風的人去了,只剩下一些女流之輩,因此才給仙子得了先機。此刻我等還應速速離去才是。”

一言驚醒夢中人,速速離去,蘇綰望著迷宮一樣的欖天宮的甬道愣住了。

這里是攬天宮,鳧處都是魔界的妖魔,處處危機四伏,她連出路都不曉得,還帶著一只笨到了極點的野獸,又該往哪里走?

她只好回頭望著青蘿:“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肯幫我,但你如今也算是和我上了了同一條船了,你說說看,我們該往哪里走?”

青蘿笑道:“難為仙子肯相信婢子呢,這攬天宮,乃是按照九九之數修建的。請仙子讓魘云獸往左拐,左拐之后再右拐,如此拐上八十一次.便是出口。”

蘇綰咂舌道:“這麼復雜?要是遇上其他人怎麼辦?有沒有更近的路?”

她把目光投向魘云獸,她非常想把它扔下。

這家伙脾氣暴躁不肯聽指揮不說最主要的是它身形巨大太容易暴高目標了。



第七十四章青蘿(二)

沒了菊花香的干擾,魘云獸此時已從亢奮和狂亂中平靜下來,它的一雙綠鈴鐺眼睛正好碰上蘇綰的眼睛,看清了里里面的情緒,不由瑟縮了一下。

對于這種眼神,它還是有點明白的,不就是嫌棄和不喜歡嗎?

它已經粗通人性,知道跟著蘇綰是它唯一的活路,不由焦急萬分。

有心想討好蘇綰,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尋思良久,竟然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一陣幼獸討好母獸的“哼哼”聲,眼里更是絕望加悲傷,再加哀求,還隱隱有一絲威脅。

蘇綰若無其事地把臉轉開,假裝沒看到,就算是看到了也假裝看不懂。

她只把魘云獸有多笨,剛才又是怎麼不識好人心,專和她作對,害她吃了多少苦頭的事翻來覆去地想,仿佛這樣丟下它自生自滅她就心安理得了。

魘云獸固執地轉到她面前,盯著她看,她又固執地把頭轉開,看著墻壁不說話。

青蘿見狀抿嘴笑了笑:這條路雖然彎道多,卻是最安全的,知道的人沒幾個。

退一萬步講,若真是運氣不好遇上了,有這只兇獸開路,就算是高手也得退讓三分。

還有仙子手中的凝風箭,以及這玉鴉的天火,何懼之有?

好吧,魘云獸可以開路,算是為帶走這笨東西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了。

解決了一個問題,蘇綰心里剛輕松了一點,轉眼看見那只進籠子,又為難地說:

“我是可以借助小白的天火射火箭,但這金籠子是下了禁制的,小白的天火根本不能噴到籠子以外的地方,那也沒法子啊。”要不然,蘸了天火的凝風箭威力的確是很大的。

“這個不難。奴婢就可以做到。”

青蘿在金籠子某處輕輕一撥,“哢噠”一聲輕響,金籠子打開,小白自里面飛出,落在蘇綰的肩上,毫不客氣地先啄了她的肩頭一口,以表示憤慨,接著又親昵地用頭蹭了蹭她的耳垂,表示親熱和喜悅。

臭烏鴉,高興了也要啄她,生氣了也要啄她。

念及它吃了許多苦,還差點成了玉鴉羹,蘇綰到底舍不的彈它那雙肥爪子,只淡淡笑著對青蘿道:

“你是叫青蘿對吧?你懂得的東西可真不少,最難得是竟然肯幫我,你背了你的族類,就不怕被他們追殺仇恨嗎?”

“人各有志,我的志向不在攬天宮。”

青蘿美麗的小臉白了白,低頭帶路:我本身並不是修習魔道的,我的師父也是位列仙班的神仙。

他也曾許我,將來得遂飛升,到天界享受快活清貴的生活。

無奈我命苦,師父竟意外早死了,我雖得了師父的衣缽,卻苦于無人引薦我去天界,只好棲身在這攬天宮中。

雖是同類,也不敢讓他們知道我的修習方法與他們不同,小心翼翼地掩叢著,做個中等的侍女,只為能茍延殘喘罷了。

我知道仙子是北辰星君面前的紅人,只求仙子能替我引薦,帶我飛升天界,我侄心滿意足了。

蘇綰笑著握了握她的手,溫言道:“你若說的是真話,我當然不會虧了你的,也會記你情。我在天界雖然也只是個小人物,但能說得上話的大人物還是認識幾個的。到時候少不得求他們為你打算。”

青蘿剛露出一絲笑容來,被蘇綰握著的手掌便傳來一陣鉆心的疼,蘇綰那只玉手幾乎把她柔嫩的骨頭給捏碎。

她驚愕地抬頭看著蘇綰,蘇綰仍然笑得溫婉甜蜜:

“可你要說的是假話,不懷好意的話,我便蘸了天火,一箭射穿你的心臟,叫它碎成齏粉,又被天火燒個干凈!有人教導過我,對待同志要像春風般溫暖,對待敵人要像秋風掃落葉一般無情!對了,同志就是同伴的意思。”

青蘿眼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苦笑道:“你我素不相識,又是相識在這樣的情形下,你防備著我,不相信我,也是該的。我對你是不是真心,以后你就知道了,現在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二人遂不再講話,只悶著頭在長長的甬道里走,每到一股轉彎處,蘇綰都小心將方向和特征牢牢記在心中。

開始甬道里每隔幾丈遠還會有一盞虎頭青銅牛脂燈照明,慢慢地就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小白吐了一點.天火在蘇綰的指尖上,想借此照明。

青蘿低聲道:“滅了吧,這樣容易被人發現。這里的情形我熟悉得很,我牽著你走,魘云獸能夜視,走不失的。”不等蘇綰回答,她已經握住了蘇綰的手。

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紫藤花香,很好聞,蘇綰忍不住問她:“青蘿,你的本體是什麼?”

問了蘇綰又后悔,要知道無論是妖還是仙,都很忌諱別人知道自己本體的,因為萬物都有弱點,暴露了本體就意味著將弱點暴露在對方面前。

蘇綰立刻又改了口:“不方便說就算啦,我只是好奇,呵呵。”

黑暗里傳來青蘿平靜沒有波瀾的聲音:沒什麼可隱瞞的,我是革木妖,我叫青蘿麼,就是一棵藤蘿,或者叫紫藤、朱藤。

當年從攬天宮的第一層一直爬到九十九層的那棵最大最美最香的萬年藤蘿就是我娘,可惜她在四千年前的那場大戰中跟著攬天宮一起被燒死了。

攬天宮還留下了六十七層,香菇她們也留下了一絲魂綣,可以當個妖復,而我娘卻成了灰燼,除了我,什麼都沒留下。

我師父當時也是參加那場大戰的神仙,他見我可憐,偷偷收養了我,教我仙家的修習之術,但一直都不敢把我帶到天界去,怕我被其他人弄死,想等我長大,修煉大成才帶我風風光光地去,可惜他沒活到那一天。

我也留在了這里。

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

蘇綰干笑了幾聲:“沒什麼要問的了,我就是聞到你身上的味道好聞,才多嘴問問的,你不要多想。”

她不過是略略問了一句,人家就一五一十,毫不隱瞞地把什麼都說出來了,姿態真是擺得夠低,她還有什麼能問的早知道,這攬天宮里的人,和天界都有著刻骨的仇恨。

水顏為什麼肯提醒她,原因不明,而青蘿呢,乖乖,更是不得了,明明是有殺母之恨的人呀。

但她又想著,假如青蘿真的有什麼壞心思,就該把這段過往隱瞞了才是,青蘿到底是何心思?

這個問題很殺蘇綰的腦細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3 11:36 PM

第七十五章青蘿(三)

青蘿表現得出奇的聰明,盡管黑鯖中看不見蘇綰的神色,她仍然可猜到蘇綰的疑慮。

牽了蘇綰的手,轉過一個彎道又一個彎道,不疾不徐地說:我原本也是恨天界那些所謂的仙的,但我更不喜歡魔界的妖。

我娘從小長在魔界,她為魔界做了許多別人做不到的事。

她美麗,她心軟,人人有需求的時候都會去求她,就連需要她的果實去治病,她也從來不拒絕。

但這些沒良心的人啊,一旦沒事了往往都會把她拋之腦后。

因為有了她,高蕁入云霄的攬天宮才會那樣美麗芬芳,冬暖夏涼,血紅的殷梨花才會更燦若晚霞。

但人人都記不得她,只記得殷梨花的獨一無二和妖艷華麗。

包括我那受了她恩惠最多的父親在內。

她卻從來沒有怨言,只讓自己的枝條藤葉長得越發的茂密繁盛,花開得越發地美麗芬芳。

青蘿情不自禁地譏笑了一聲,握住蘇綰的手略略緊了緊:大家都很看不起她,覺得她又窩囊又蠢笨,腦子里少根筋。

但我那時候每日里最快活的事,就是躺在她的懷里,嗅著芬芳,細細數她最大的一穗藤蘿花到底有多少朵,或者是想著摘下她的果莢去毒死欺負我的那些、妖們。

我經常看見她摘自己的果莢給我父親去煉制毒藥,卻從來不知道,摘的時候,她也會很疼,因為她從來沒有說過,所大家都認為她的付出是理所當然的,不給才是小氣吝嗇。

就包括到了最后,攬天宮覆滅,所有的人都認為她應該犧牲,因為她是那麼的龐大,竟然可以從一層長到九十九層,要是法力不深厚,又怎麼可能做得到?

要知道,一般的藤蘿,也不過就是能長到十一層的花園處那麼高。

其實他們都不知道,我娘不是法力深厚,而是因為她地位低,不能到九十九層去,但我的父親,剛好是九十九層的一個護衛,他自詡身份不一般,輕易不肯下來。

她為了看到他,千方百計,日夜不停地瘋長,終于長到九十九層,終于可以天天看到他。

可惜,他看到她的時候,只會摟善他的新歡說,唔,光長個子不長心眼,你可別學她。

青蘿終于有些哽咽,一度說不出話來。

蘇綰沒有說話,伸手摟住青蘿瘦削的肩膀,輕輕拍著她的背,等她自己恢復正常。

青蘿的反應卻很激烈,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浮木,緊緊摟住蘇綰的腰,把頭埋在她的頸窩上,靜靜地喘著氣流著淚。

嚴格的說,青蘿的淚很少,蘇綰只是感到脖子略略濕了一點點而已,但她能感覺到,青蘿散發出來的那種悲傷是透骨的,毫不作偽的。

突然之間,她覺得她和青蘿近了許多。

這似乎是一個癡情女子負心漢的故事,也似乎是一個好人沒有好報,卻依然無悔的故事。

但蘇綰卻想,其實,這不過就是一個寂寞的女子排解寂寞生活的方式而已。

她的族人不了解她,她的丈夫不了解她,也許是因為沒有,情也沒興趣去了解她;

但她的女兒不了解她,不是因為不想了解,而是因為了解不了。

畢竟,寂寞人人都會,但那種發自內心,刻骨的寂寞卻是沒幾個人能真正體會的。

蘇綰突然想起了阿桑的那首你聽,寂寞在唱歌。

青蘿的情緒緩和過來,卻仍然沒有放開蘇綰腰的意思,她的腳步仍然在輕盈地走,手也還留在蘇綰的腰上。

故事也還在繼續:她死了很多年后,我閑下來的時候常常會想,其實按她那個又傻又呆的脾氣,就算他們不把她椎出去做擋箭牌,她也會自投羅網,不會獨善其身。

但就是因為他們起了這種惡意,所以我才會更痛恨他們,不願意原諒他們。

天界麼?和我們本來就是水火不容,誰又怪得了誰?

蘇綰輕輕拉亓青蘿緊箍在她腰上的手臂,摸摸在她懷里睡得香甜的小白,嘆了口氣:“其實你娘不是傻,也不是呆,她只是太無聊了,寂寞而已。”

青蘿的腳步頓了頓,聲音有些尖銳:“她當然無聊,當然寂寞,因為從來沒有人理解她,他們只有在需要她的時候才會想起她,不要了就一腳揉她踢開,她怎麼不寂寞?”

蘇綰笑了笑:我想,萬年的生活,她怎麼可能什麼都不懂?

她要是真的不懂,真的笨,又如何能替魔界做很多事,幫助那麼多的人?

要是她真的想要這些人記住她的好,她應該輕輕就能做到,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厭煩了,她不屑于做,其實不是別人不把她放在心上,而是她根本不把別人放在心上。

至于她拼命長到九十九層,就是為了朝夕伴在那個負心男子的身邊這個說法,蘇綰是不認同的。

誰知道她是不是因為太無聊了,除了長個子以外就再也找不到事情可做?

但凡是有心的.怎麼會讓自己日日看著一個負人摟著新歡在自己的面前而動于衷?

蘇綰用她自己的心忍來想,假如是她自己,要麼就是弄死那對狗男女,要麼就是躲得遠遠的。

青蘿母親的這種做法,不是呆,而是真正的不屑。

蘇綰自己無聊到了極點的時候,她也會把她和北辰星君的事拿出來翻來覆去地想,為什麼北辰星君那樣高傲的性子,被自己親手煉制出來,生死與共過的金縷衣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最后不惜失去性命也要擺脫他,那樣的被嫌棄,他卻仍然鍥而不舍地追求,固執地不肯放手?

他這個到底是真正的愛情,還是自尊心受到傷害后的一種強烈的反彈?

在她不是殷梨轉世的真相暴露后,被他有意無意幫助愛情,或者是曖昧地舉動過后,蘇綰偶爾也會發發花癡,心存僥幸地想,過了這幾千年,他也許終于明白,他並不是真的愛殷梨,而是成了一種習慣。

一種總喜歡向別人證明自己任何一方面都不輸于旁人的一種壞習慣而已一一

他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要地位有地位,還和殷梨有了那麼深厚的感情基礎,她卻還是那麼嫌棄他?

而他明白了這個道理后,其實對她好,就是真的對她好,並沒有把她當做替代品什麼的。

但蘇綰很快又澆滅了這種幻想,毫不留惜將自己的這種小心思和僥幸心理看作是可恥而且愚蠢的,必須杜絕。

青蘿沉默良久,幽幽地說: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吧,她不笨。

從我記事開始,有人暗算她,暗算我,從來就沒有成功過。

但她既然不笨,為什麼就要選擇那條路呢?

她不把別人放在心,倒也罷了,為什麼也不把我放在心上?

把我孤零零地一個人扔在這世上吃這麼多苦?

她算什麼母親?枉自我想了,心疼了那麼多年。

說的最后—點句話,說得分外氣憤傷心。

蘇綰瞌嘆了口氣,可憐的娃,從一個極端又走向另一個極端了。

她耐心地說:人心這個東西太復雜,我不知道你母親到底是怎麼想的,但你仔細想想看,她最后真的把你扔下不管你孑然—人嗎?

難道當時攬天宮只有你一個無辜的小妖?

或者是其他小妖都沒你聰明漂亮討喜運氣好?

為什麼你神仙師父就只要你,不管其他小妖?

這中間,是不是也有你母親的緣故在里面?

青蘿靜默下來,帶著蘇綰越走越快,走到一個轉彎處,她松了口氣:“你聞聞,空氣是不是要新鮮些了?”

蘇綰嗅了嗅:“果然如此。”

青蘿道:“那就快要到出了,這里空間要大些,可以駕云出去,要是被人發現,咱們拼命地跑也來得及。

二人還是乎牽手地浮在半空中往外飛,在她們的身后,魘云獸也腳踏幾朵黑云,悄無聲息地跟在她們身后。

飛了一陣,青蘿突然停住了,還順道攔了攔魘云獸,帶著蘇綰他們飛速躲進一個轉角處,一動不動。

難道是有人來了?

蘇信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全身僵硬地靠在青蘿身邊。

青蘿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不要怕。”

一陣微弱到幾乎察覺不到的暗風從二人一獸身邊輕輕掠過,蘇綰幾乎能感覺到幾縷柔軟的風擦著她的身體飛過去。

雖然看不見也聽不見,但蘇綰就是知道,那風在離她不到兩寸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肯定被發現了!

蘇綰的心狂跳起來,差點就要不顧一切地奪路狂奔,青蘿堅決兇狠地捏了她一把,疼痛讓她的腦子瞬間清明,總算是平靜了下來。

那風停著潛伏不動,說不定就是也在懷疑躊躇等待之中,她不動,也許還有蒙混過關的可能,平安離去是上策;

假如她動了,驚動了其他人,說不定就全盤皆輸了,就算是要拼殺進出去,那也該是到了最后沒有辦法的時候才選擇的下策。

很久之后,蘇綰終于感覺到那縷風離去了。

但她們仍然保持著同樣僵硬的姿態,甬道里黑漆漆的,沒人說話,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就連魘云獸也聰明的斂了聲息。

黑暗里青蘿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的笑聲顯得既突兀又嚇人。

“你笑什麼?不知道這種時候會嚇死人的麼?”蘇綰被她嚇了一跳,自然語奄有些不好聽。

青蘿慢悠悠地道:“我剛才一直在想,你勸我的那些話,都是在勸我不要恨魔界的,要是我突然想通了,不恨魔界了,轉而恨上了天界,要留在魔界,和你為仇,那你怎麼辦?”



第七十六章蕾絲

蘇綰仔細一想,果然她說的每句話都是如此,先是勸人人家不要因為母親的死而痛恨魔界,又接著勸人家說老藤蘿不是不愛自家閨女,要人家想開,可不都是傻話麼?

按道理,應該火上澆油,千方百計的挑撥得青蘿更恨魔界,和她同仇敵愾,順利帶她逃出欖天宮,並且今后都做她的同伴才是。

可她倒好,不但沒火上澆油,還替人家魔界做起義務答疑解釋工作來來,原來最蠢的人還是她。

不行,得想個法子解救才是。

蘇綰眼珠子轉了幾轉:我是這麼勸你來著。

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朋友,是鐵哥們,我不能騙你。

我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就算是現在,我也還是同樣的話。

不過,我認為,有一個人你是不能原諒的,就是你父親。

他就算是不喜歡你母親,也不該抱著他的新歡當著你母親的面那樣說她,更不該對你不聞不問。

她不對青蘿的父親下道德上的判語,但她得陳述事實給青蘿聽。

青蘿輕笑了一聲,道:你說的也是實情。我最不該原諒、最不能原諒的人是他。

生而不養,不是丈夫行徑。

她把蘇綰朝她身邊拉了拉,輕聲道:你放心,我說過要平安送你出去的,就不會臨時起意變卦。

你得記著,我是個說話算數的,還有,我很喜歡你,今后若是我們在一起,我肯定對你比任何人都要好。

被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第一次見面就拉著手說很喜歡自己,這種感覺實在是非常怪異。

蘇綰別扭地想把手從青蘿的手里拿出來,青蘿卻握得很緊,她的力量,可一點都不亞于蘇綰:“這里最危險,情況也最復雜,你們必須緊緊了我,不要亂動。”

蘇綰只好放棄了掙扎,就算青蘿是蕾絲,此刻為了大家的安全,她也只有暫時犧牲了。

仍然很黑,看不到一點光線,但是空氣不一樣,甬道甲有流動的風。

這種風不是先前那種有靈性的,幾乎察覺不到的暗風,而是新鮮的,帶了水汽的微風。

這說明她們真的到了出口處。

想到光明就在前方,蘇綰和魘云獸都激動不已,青蘿卻停下了腳步,將她們拉到一個拐角處藏了起來。

蘇綰不明白,疑惑地晃了晃青蘿的手,青蘿把嘴唇貼到她耳朵上,用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說:

“現在不是時候,這里總有人把守的,每隔兩個時辰換一次班,換班時是最佳時機。我算了一下,剛剛才換過班,咱們得等到下一輪換班的時候才能出去。”

青蘿口里的熱氣吹進蘇綰的耳洞里,下巴還蹭在蘇綰的頸窩里,說不出的癢酥,蘇綰別扭地摳了摳頸窩,盡量離她遠些。

青蘿發現了蘇綰的不自在,笑了笑,略略讓開了些,不經意地解釋:

我又不是男人,你這麼怕我做什麼?

我們草木妖,特別是我這樣的藤蘿,是要靠著攀附大樹或者是屋子才能長高長大的,成習慣了,你不要在意。

蘇綰哼哧道:“不是啦,是我一向不太習慣和人家這麼親熱。”

她很小就和父母分床睡了,自來都不喜歡和人有太多肢體上的接觸,至于北辰星君,她那是沒辦法的苦。

剛才她還懷疑青蘿是蕾絲,既然是藤蘿的特性,那倒也解釋得通。

但蘇綰想到還要等兩個時辰就忍不住頭疼了。

兩個時辰就是四個小時,一直在這里倡硬地站著,算怎麼回事?

要是魘云獸熬不住露了行藏,或者被剛才巡查的那股暗風發現,不是功虧一簣了麼?

青蘿放開蘇綰的手在黑暗里靜默片刻,低聲道:“我記得這附近有個暗室,我小時候曾經在這里躲過迷蘊,也不知道還在不在。你們在這里不要動,我去探查一下,很快就回來接你們。”

香風一閃,青蘿便沒了影蹤。

她剛一走,魘云獸就悄悄靠近蘇綰,緊貼著她站住。

想必這笨東面也很害怕吧,蘇綰拍了拍它的頭,低聲道:“只要你乖乖的,不要給我添麻煩,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魘云獸聽懂了她的話,靠她更近了。

在等待青蘿的過程中,蘇綰把青蘿所有的話都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她認為,青蘿的話應該有七分是真的,有三分是假的,最有疑點的地方就是,青蘿的父親,應該不是九十九層上的一個普通侍衛。

九十九層,至高無上的樓層,應該是魔皇居住的地方,試想,一個普通侍衛,如何能在魔皇居住的地方坐擁新歡調侃舊愛?

如果她沒估算錯誤,青蘿的父親,最起碼也該是中舉足輕重的人物才對。

而且青蘿的身手很好,不但不低于她,只怕還遠遠超出她一大截,青蘿跟著她,目的不應該只是為了想當神仙那麼簡單。

可青蘿圖她什麼呢?

蘇綰想來想去覺得她全身上下,也只有身上這件金縷衣和懷里的那把凝風弓,還有小白要稀罕一些,別的人家也沒什麼可圖的了。

算啦,不管青蘿是敵是友,走到這一步,她也沒得其他選擇,只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罷了。

暗香襲來,一只手準確無誤地牽住蘇綰的手,是青蘿回來了,她湊在蘇綰耳邊歡快的低聲說:“我找到了,就在這不遠處,安全得很,咱們去那里等。”

蘇綰記不得她又跟著青蘿轉了幾個圈,終于在一塊冰冷的石墻前停了下來。

青蘿蹲在地上摸索了一陣,一股干燥的味道撲鼻向來,大約是門打開了。

“進來。”

青蘿先把蘇綰領進去,又不客氣地把有些猶豫躊躇的魘云獸一把推了進去,悄無聲息地關上了門。

“這下好了。可以好好休息一會兒,養足精神,等時辰一到,咱們立刻就離開這個鬼地方。”

青蘿自懷裡摸出一顆拇指頭大小、絳紅色、玲瓏剔透的珠子,珠子發出淡淡的紅光,照亮了整個宮窒。

魘云獸立刻尋了個角落擠過去伏在了地上,閉目養神起來。

蘇綰立在屋子正中,暗暗估算了一下,這間屋子約有十五六個平方大小,屋里的擺設很奇怪也很精致,一張不大的,卻掛著碧青色繡花帳幔,鋪著緋色纏枝蓮紋絲被的床,床頭上搭著一件不知是男式還是女式的月白色袍子,幾只散落在墻角的繡墩上用各色寶石珠玉鑲嵌成活潑靈動的圖案,靠墻擺著一張大大的書案,案上文房四寶俱全,還反扣著一木大約翻了三分之一的書。

所有的東西都散發著淡淡給柔光,根木不像塵封了好多年的樣子。

蘇綰還想再看清楚些,她特別行清楚床頭搭著的那件衣服是什麼人穿的。

但青蘿手里的珠光已經滅了,她自言自語地說:這屋子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了?

我得我小時候來,只有一張桌子幾個凳子的。

難道說后來有人曾在這里住過一段時間?真是奇怪,也不知道這人會不會突然跑來。

又抱怨送:“鈴蘭花妖騙我,還說這什麼蘭鈴珠可以當夜明珠用的,但我才用了幾次,這麼快就不亮了,一點用都沒有。”

“噗”的一聲輕響,什麼東西滾到了蘇綰的腳下,似是青蘿把那絳紅色的珠子給隨手扔到了地上。

蘇綰並看不清楚,只笑著彎腰在腳邊摸索:“就是不亮了,拿著把玩也是挺不錯的。”

蘭鈴珠就停在她的腳邊,蘇綰撿起來握在手里,只覺手感清涼溫潤,還散發著怡人均鈴蘭花香,一點都不亞于那些碧玉珍珠,便笑道:“這蘭鈴珠是天然生成的?我可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東西。”

她從北辰星君和四公主那里也算見識不少寶貝,就沒見過這麼晶瑩小巧好玩.的珠子。

“算是吧。”

青蘿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后,低聲道:“這是鈴蘭花的果子。魔界的寶物都被天界搶走了大半,攬天宮又終年不見天日,用不起夜明珠,只能用用牛油蠟燭還有這鈴蘭花的種子來照明。”

蘇綰不答,只把那蘭玲珠在手里輕輕摩裟著,淡淡的紅光自她掌心里亮起,蘇綰笑著把那珠子舉起來給青蘿看:“你看,青蘿,肯定是你得罪它了,它生氣了才故意不亮的。它又亮了啊!”

青蘿唇邊綻開一個笑:“你這麼可愛美麗,所以就連一粒小小的鈴蘭花的種子也偏心了。”

蘇綰舉起蘭玲珠往床邊走去:“今日沒睡午覺,還有點累了,真想躺一躺啊。”

說著假裝不經意地伸手去拿床頭攥著的那件月白色的袍子:“你睡麼?我把這收干凈,我們輪換著躺一躺。”

“不用收了!”

青蘿一把按住那件月白色的袍子,笑道:“你就將就著略躺一躺,盡量不要動里面的東西。要是被主人看見知道了,那可不太好。”

主人看見?那時候她們早就走得無影無蹤了,還怕被看見麼?

蘇綰笑笑,沒有再堅持。

倒是青蘿覺得自己有點牽強了,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說!我不睡,我要隨時探聽崗哨的動靜,你不用忙了,你睡吧。”

她話音剛薺,蘇綰手里的蘭玲珠突然紅光暴漲,射出幾道刺眼的金光來,蘇綰“啊”了一聲,軟軟地倒了下去。

“你怎麼了?”青蘿邊驚慌地喊,邊攔腰摟住她,輕輕將她放到了床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3 11:49 PM

第七十七章掩逃

蘭玲珠自蘇綰手里滑落,咕嚕咕嚕滾落到床腳,徹底失去了光明。

見蘇綰出了問題,魘云獸“呼”地躥起來,喘著粗氣懷疑地看著青蘿又看看蘇綰。

兩個人對于它來說,都有恩。

是青蘿把它從籠子里放出來的,又是蘇綰一直不肯殺它.還把它帶出來的,它直覺發生了大問題,卻因為腦袋不靈光,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青蘿隨即就探手去蘇綰懷里捉小白,卻被驚醒過來的小白狠狠啄了一口,趁她縮手的時候,它敏捷地飛了出來。

它可沒魘云獸那麼多想法,它從蘇綰懷里鉆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問青紅皂白,惡狠狠地一口火朝青蘿噴了過去。

剛才它雖然一直蜷在蘇綰懷里睡覺,但二人說什麼,它可都聽著呢。

在小白的思維中,那珠子是青蘿的,蘇綰因那珠子出了問題,那就是青蘿的錯!

青蘿既然是草木妖,草木妖都怕火,這是亙古不不變的真理。

青蘿的反應也迅速得很,她的腰肢很柔軟,手臂瞬間長到原來的兩倍還要長,在折腰躲避小白噴出的火的同時,還不忘把蘇綰穩穩放到床上躺好。

小白不依不饒,撲棱著短膀湊過去又是一大口,青蘿一個閃身,翻上了床,躲在蘇綰身邊,緊貼著她,拉起她半幅裙子擋住自己,惱怒地對小白道:你這蠢鳥好沒道理!

怎地不分青紅皂白?如果不是我,蘇綰此時還在和那笨獸苦斗,你早喂了那笨東西。

我又不是打不過她,我要害她,還用得著耍這麼多心思麼?

小白不吭氣,固執地瞪著她,撲過去用爪子抓她的頭臉。

青蘿結了個手勢,全身浮起一層淡淡的青光,將她和蘇信緊密地包裹在內,小白沖了幾次都沖不進去,她冷笑著:“白癡烏鴉,你要再亂來,我就不客氣了!此刻可沒人護著你,我不是來找氣受,找罪受的。”

小白停在床頭上,兇狠地瞪青蘿幾眼,又擔憂地看著蘇綰,很是矛盾。

青蘿在青光里綻開一個微笑,柔聲道:小白,你聽我說,我也不知道這珠子會這樣的,說不定是因為蘇綰不懂使用,捏爆了它也不一定,你沒看我都先把它扔了嗎?

我幫蘇綰探探經脈可好?

要是她受了傷,我一定幫她治好,我保證不會害她的,我要是害她,叫我魂飛魄散,不得好死!

小白示威地裉狠啄了床欄幾口,硬硬的沉香木都被它鐵一樣的嘴殼給啄了一個坑。

青蘿無奈地說:“你想想啊,我有必要害她嗎?也不知道她到底傷了哪里,我先給她檢查檢查。你可以等等看啊,若是我真的害了她,你再放火把這整間屋子都燒了不好嗎?”

她邊說,邊試探性地去解蘇倌的腰帶,小白暗想,這草木妖肯定是看上蘇綰身上那件金縷衣了,想趁亂偷了呢,不由大怒,一口火噴在那錦繡帳簾上,大有只要青蘿敢動蘇綰的衣服,它要和青蘿同歸于盡的意思在里面。

那錦繡帳簾如火如荼地燃起來,青蘿忙不迭地抱著蘇綰彈起,浮在半空中,袍袖撼動,化出一大片墨綠色的葉片來蓋住床帳,生生捂滅了那火,卻也壓塌了床。

她心中氣惱,冷聲道:“小白,你是生怕外面的人看不見這里的火光和聞不到這煙氣嗎?你想害死我們大家啊?你好歹也給我個證明的機會麼

這回魘云獸也哼哼地表示反對小白的行為。

小白死死盯著蘇綰,它是固執的,它只認蘇綰的安危,其他它什麼都不管。

青蘿嘆了口氣,低聲抱怨:“真是一對榆木疙瘩。本事沒多少,疑心倒挺重的。”

但她到底還是沒敢再有下一步的行動,只降下來尋了個繡墩坐下,把蘇綰半樓在她懷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撫摸著蘇綰的臉,臉上竟然露出溫柔的淡笑來。

小白就在一旁叮著,一臉的郁悶。

大約是發現這烏鴉是哄不乖的,青蘿索性挑釁:“不高興我抱著她?我有什麼辦法?你又不許我給她檢查傷療傷,床也被你燒了,我總不能讓她睡在地上吧?”

屋里終于安靜了,一人一獸一鳥,各占據一個角落,都叮著昏迷過去的蘇綰。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青蘿一躍而起:“時辰到了,再不去就沒機會了。”

說著抱起蘇綰,打開房門,也不管小白和魘云獸跟上來沒有,閃身就往外飄去。

小白愣了愣,飛到正在發呆淌口水的魘云獸身上,用爪子刨了刨它的頭,啄了它兩口,示意它趕快跟上。

而小白自己,就如同一個將軍,神赳赳,氣昂昂地停在魘云獸的頭頂,坐享其成。

走到某處,雖然涼風習習,還有人交談的聲音隱隱傳來,但仍然很黑什麼都看不清楚小白驚異地看見青蘿躺在了地上迅速化成了一條粗大的黑色樹藤,上面茂盛的枝葉將蘇綰迅速包裹起來,那樹藤還向著它和魘云獸爬過來,似乎也想把它們包裹起來。

魘云獸害怕地往后倒縱幾丈遠,小白不放心蘇綰,飛了過去,只聽青蘿低聲道:“想走的就聽我的安排,若是想留下來,我也不勉強。”

小白猶豫了一下,停在了樹藤上,任由那枝葉將它包裹起來,魘云獸見它都沒反對,也就迅速飛過來任由青蘿安排。

黑色的樹藤猶如一條蛇,飛快地順著甬道最黑暗的角落往外蜿蜒爬行出去。

片刻后,小白聽見外間有妖詫異地說:“這是怎麼回事?沉香的這些孩兒們怎麼爬到這里來了?”

一只妖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還能怎樣?

陛下讓她負責宮里外圍的安全,還有這出口通道也是由她負責巡視的。

她一天要管那麼多事,又要巡視,若是總靠她一人,還不得累死?

自然要靠她這些樹藤孩兒們四處巡視一通才是正埋。

有妖輕輕踢了踢那樹藤,粗嘎著嗓子說:“媽的,當樹精就是有這好處,不用自己飛過去看,只消伸伸手,動動腳,探探樹須樹根的,就啥都知道了,還悄無聲息的。”

青蘿化作的樹藤先是往旁邊讓了讓,那粗嘎嗓子還不依不饒地:“躲什麼躲?老子踩疼你了嗎?”

樹藤憤怒地像蛇一樣地豎起藤稍來,張開枝條,張牙舞爪。

粗嘎嗓子冷笑:“不過就是一根爛樹藤罷了,什麼都還不懂,就知道做狗了。”

有妖勸道:“快別!你還不知道早上發生的事吧?小么兒被逢春取了一只眼睛了,此刻還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陛下什麼都沒說,陛下信任逢春得緊呢。”

“她差事當得好啊,從來就沒出過錯事。更何況,她還算是陛下的保姆呢。快別踢了,你別看這小東西不會說話,轉眼就回去告狀了,沉香護短著呢。”

“話怎麼這麼多,好好當你們的差!看看人家多盡心,,難怪你們一輩子都只能當個門神!”

大約是一個頭目的妖出來威嚴地訓話,輕輕踢了踢地上的樹藤:

“去吧,大家都是同僚,都是為了把差事辦好,見了你家老祖宗,可別亂說話。”

地上的樹藤沒吱聲,只是軟了下去,沉默地順著墻根爬了出去,沿著攬天宮的外墻往下爬。

爬著爬著,就沒了影蹤。那看守的幾人中,不知是誰突然發現並驚呼起來:“這樹藤怎麼沒根的,是斷了?是不是你砍斷了?”

“我沒有哪里還敢動它?莫非我比小么兒拽?”正是那粗嘎嗓子。

“不對勁,快去打聽打聽。”

一聲尖利的哭喊從某處的窗口處傳來:“逢春,逢春,你在哪里?抓奸細……奸細偷了寶貝跑了……”

正是香菇的聲音。

幾妖神色大變,互相看了一眼,連忙順著樹藤爬過的地方追了下去。

但黑沉沉的霧色中,到處都是那沉香樹那些黑色的枝椏和樹藤,哪里分辨得出到底是哪一條?

與此同時,攬天宮一陣劇烈的晃動,地動天搖中,有人抬頭,只見第六十九層處金光燦燦,猶如太陽的光輝,把整個黑沉沉的攬天宮照得纖毫畢現。

然而,這燦爛的光輝卻伴隨著恐怖的巨大轟鳴聲和四溢的火光,無數的青石板塊雨點似地飛了下來……

一路砸斷無數的樹枝樹藤。

劇烈的搖晃和潮水一般的坍塌,擬乎水無止境,停也停不下來。

那幾只妖停止了追擊,滿臉悲憤,份紛齊出隨身的兵刃法寶.折身向著攬天宮的最高處飛了上去。

攬天宮自從敗了被毀之后,不見天日,處處彌漫著死氣和妖氛。

很多妖自出生以來,是第一次看到這樣漂亮的金色和光明,可惜的是,沒有喜悅,有的只是恐懼和災難。

在離攬天宮幾里開外的一片霧氣朦朦的沼澤上的半空中,青蘿已經重又化作人形,抱著蘇綰騎在魘云獸背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遠處遭了第二波大劫,光燦燦的攬天宮。

小白立在魘云獸的頭頂,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青蘿的表情,試圖從她臉上看出點什麼異樣來。

但其實,這里雖然遠離攬天宮,光線仍然很暗淡,它只能看到青蘿一雙黑黑的眼睛里水光粼粼,其他的它什麼也看不懂。

青蘿看了很久,才低下頭,把頭埋在身前蘇綰的背上,低聲道:“但願你值得我這樣對你。你是第一個說我娘不笨,很聰明的人。”

小白疑惑地刨了刨爪子,想了半天都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它只好憤恨地抓了抓魘云獸頭頂那幾根少得可憐的毛的出氣。

青蘿用腳踢了踢魘云獸的背,隨手指了個方向:走吧



第七十八章死魂(一)

時間回溯到一天前,就在蘇綰和瓊舞觀看獸舞的時候,攬天宮的每個角落里都在演繹著各式各樣的故事。

攬天宮的整體形象,其實就像一只碩大的船,從第一層道第十一層是船體,以上幾十層統統都是船樓。

所以第十一層才會有那樣一個巨大的露天花園,昔年這個露天花園猶如一個巨大的花和樹的海洋,把高聳入云的攬天宮團團拱衛其中,襯托得如同人間仙境。

而這個花園如今卻是一片陰暗潮濕,霧濃暗沉,黑色的樹枝雜草猶如海底的珊瑚樹一樣,沒有葉片,直直向天。

所不同的是,這些樹枝的樹梢都是銳利尖峭的,沉默而猙獰。

北辰星君立在一片黑色的樹叢中,閉眼肅立,將神識籠罩了整片花園,搜遍了每個犄角旮旯,卻也沒找到他想尋找的那件東西。

他失望地收回神識,抬頭睜眼仰望著那黑色的傘樣樹冠,眼里流露出復雜的情緒倆。

很多年以前,他以為他是第一次到這個地方是最后一次到這個地方,誰知道,今日他居然又重新回到了此處,然而一切都不同了。

“昔年這里四季如春,花紅柳綠,終年不敗,流鶯婉啼,螢火紛紛,如今卻像一座人間地獄,死氣沉沉,陰風慘慘,不知作為始作俑者的星君看了有何感想?”有沉重的男低音從死,去的樹林深處傳來。

這個聲音北辰星君並不陌生,可以說,在幾千年前,這個聲音曾無數次的和他對話,或是肆意張狂的,或是嘲諷的,或是討好陰詐的,卻從來沒有此刻這樣篤定沉穩過。

北辰星君一腳踩斷悄悄爬過去妄圖糾纏住他腳的幾根帶了毒刺的蔓藤,淡定地道:

“原來你還沒有灰飛煙滅。怎麼樣,活在你一意孤行,親手造就的這人間地獄里,可領悟到了什麼?你那些陪著你做了枉死鬼的手下在陰間有沒有怪你?”

那聲音沉默片刻,惡毒精激地道:“明明就是你們這群天狗害得攬天宮如此凄慘,怎麼倒變成是我親手造就的了?你咬人,還是是一貫的厲害無窮。”

北辰星君跨前了一步,淡笑:你激動地亂咬什麼?莫非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了了?

他輕笑了一聲:“嗯,我是說錯了,你們樣的,閻王爺好像不收,除了繼續做妖鬼,或是魂飛魄散,是沒有其他出路的。”

他話音剛落,無數的藤蔓無風自動,箭一樣地從四面八方向他射來。

北辰星君嘆了口氣,輕輕揮動袍袖:“你還是一樣的沖動,一言不就要動手殺人.幾千年了,你就不曾修身養性麼?”

一片祥和的銀光自他雪青色的袍袖揮灑出去,猶如利劍,瞬間削斷了一大片藤蔓。

那些藤蔓掉落在地,很快化作一片黑煙,妖嬈地扭了幾扭,最終消失不見。

“哼…還說我,幾千年過去,你也不曾修身養性,還是一樣地嗜殺.出手就毫不留情。

嗤————你們神仙不是胸懷天下蒼生,心懷仁慈的嗎?

這種氣質,你半點、都沒有。

其實你和我分明就是同一種人,你為什麼會稀罕那個勞什子的神仙呢?

那聲音越來越近。近了,終于看清了聲音的主人,卻不過是淡淡一抹黑色影子立在死樹下,他的身體四肢五官都很模糊,就似一個淡淡的剪影,淡到了極致,仿佛只要微風一吹,就可以把它吹散。

“就算是神仙,首先想著的還是活著。”

北辰星君瞇眼看著黑影:“我記得當初你是魂飛魄散了的。既然你在,為何到現在才來找我?”

他想到了六十九層上的蘇綰和芷風、十一公主,頓覺不妙。

果然黑影得意地輕輕一笑:我剛才賞了那不成器的兒子一個以花為肌,以玉為骨,穿著金縷衣的女人;

又賞了我一個跟了我許多年的小跟班一只金鈴鐺,所以來得遲了。

你可是怪我沒有及時歡迎你,我還想留點時間給你尋回記憶,尋到你想要的東西呢。

你是一無所獲?

北辰星君站立不動,微微笑道:“這麼說,金縷衣落到你們手上了?怎麼不見你穿出來氣氣我呢?”

黑影傲然道:既然是賞給我兒,那她和她身上的寶貝就都是我兒的,我兒願意怎樣,那是他的事。

我可不像某些人,從來不需要靠這種東西來堆加自己的法力。

源子韶,你說實話,假如當初你沒有這件東西,你還能不能打得過我?

“我說實話,不能。”

北辰星君聽他這般說,微微放下心來。

假如他真的捉了蘇綰,便真的只是因為他說的看上了蘇綰,而不是為了金縷衣,那麼奪寶殺人的情況就不可能出現。

最起碼,蘇綰的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

黑影狂笑,隨著他情緒的變化:圍繞在他周圍那層淡淡的黑霧也跟著變淡,讓他看上去似乎就要消散:

“不能!哈哈哈,源子韶,我最喜歡的就是你要麼不說,要麼就是說真話,從來不說假話。這一點,你可比那些虛偽的神仙們討喜多了。”

北辰星君笑“其實你錯了我也會說假話只是分人而已我騙人的時候,有兩個條件,一個是那個人值得我騙,另一個就是那個人我騙不過,而你,兩者都不符合,不值得我騙。

還有,我從前不穿金縷衣就打不過你,實在不是一件丟臉的事,要知道,那時候我才不過剛成年,而你的歲數卻是我的兩三倍,打不過你很正常。”

黑影頓住笑聲,冷笑:“你的意思是,如今你不需要金縷衣也能打過我了?不如,我們試試這幾千年,我僥幸沒有魂飛魄散,卻也練了一個新法子,正想試試看威力有幾多?你是最好不過的切磋對象了。”

他話音剛落,那縷淡淡的黑影便如淡霧一般散開,消失得無影無蹤。

北辰星君亦隨之消失不見。

但見猙獰沉默的死樹從中,一甓一白兩股霧氣瘋狂地絞殺在一起,所過之處,黑色的樹枝紛紛化作齏粉,更遠些的死樹和藤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連根拔起,卷起騰到半空中,未曾挨近那兩股霧氣便如水蒸氣一般消失不見。

戰得激烈,在霧氣傷不到的攬天宮第三十層處一個隱蔽的角落里,一串黯淡無光的木頭珠子安然地刮在唯一的一根藤蔓上,逍遙如同坐秋千一般,一蕩一蕩的和身下的藤蔓說話:

“你猾下面怎麼了?就像刮龍卷風似的。”

那枝藤蔓在梢頭綰了個花結,羞答答的回答:“我猜不到。 如果不是你幫我,我連話都還不會說,又如何會知道下面怎麼了呢?”

木頭珠子“呵呵”笑了兩聲,低聲道:“那你想不想知道?”

“可是下面看著古怪得很,我害怕··一”

“不要怕,有我在呢。走!我帶你去看看!快把你的脖子伸長,跟著我走。”

木頭珠子說到做到,真的飛離了身下的藤蔓,悄無聲息往下落。

那藤蔓‘呼”地往下一伸,勾住了它,焦急地說:“雖然我知道你神通大,但你還是不要去了吧。好嚇人的。”

木頭珠子浮在—空中,笑道:“你怎麼這樣害怕?你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不肯和我說?”

藤蔓猶豫不語。

木頭珠子佯作痛苦卻又理解地道:算啦,你要不想說就算了。

你也有你的難處嘛,即使你不肯像我一樣真心對你,我也還是一如既往地對你好的。

等我找到一個合適的身體,我就把你變成人,咱們雙宿雙飛,離開這個地方。

說完它繞開藤蔓勾住它的根須,繼續往下飛。

藤蔓急道:“下面危險得很,你為何還是要去?”

木頭珠子停住回答:我是男人,總不能因為害怕就不去看看究竟。

現在看著只是下面的你的同族受到傷害,誰知道會不會轉眼就波及到我們這了?

要是我不來了,你就按我教你的法子,好生修煉,不過百余年的時光,你就可以擺脫這個笨重的身體了。

到時候,你就離開這里,去找一個比我好的人雙宿雙飛,生兒育女。

藤蔓激動地再次伸出根須勾住它:“你不要去,下面真的很危險。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它小心地探出藤稍左右打量一番,確定沒有旁人偷聽,才低聲說:“你看見那股黑色的霧氣了麼?那是我們的魔皇陛下啊。”

木頭珠子好笑地說:你不想說,就不說,我也不曾逼你,何必把這話拿來騙我?

誰都知道你們的魔皇陛下年輕得很,此刻正在和他惦記了兩百多年的女子飲酒觀舞敘舊?

下面這個莫非是他的分身不成?

藤蔓嘆了口氣,生氣道:和你說實話,你就不肯信。我們有兩個魔皇的。

上面那個是現任的魔皇.下面這個,是老魔皇啊。

他可厲害了,來無影去無蹤,神通廣大。

第六十九層不是下了封印嗎?

其他人都上不去,可根本攔不住他,那個女子就是他弄下來的。

“老魔皇?”

木頭珠子沉吟片刻:“你是說瓊丹?他不是在幾千年前就跟著攬天宮的上面幾十層一起灰飛煙滅了嗎?”

“哎呀,我怎麼和你說得清楚呢?聽說他有一種秘法,保住了魂魄,這些年越發強了,很快就要有人身了呢。”

“哦,是這樣啊…”木頭珠子親熱的湊過去:“我下去看看,只看一眼就回來。”

那藤蔓緊緊勾住它不放:“不行,你說過要娶我的,就是我的夫君,我不能看著你去送死。”

她話音剛落,就驚駭地看見自己的身體斷成了無數的碎片,而她親愛的木頭珠子夫君頭也不回地向著下方飛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4 10:56 PM

第七十九章死魂(二)

卻說攬天宮第十一層猶如臺風過境一般,被吹得七零八落的死樹叢中,那兩股黑白之霧糾纏不休,打個不停,幾個時辰過去,眼看一夜便要過去,還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那木頭珠子藏在角落里,看得直打呵欠。

正當他不耐煩之際,“蓬”地一聲巨響,那兩股黑白之霧急速分開,兩個人影落下,相隔丈許,猶自虎視眈眈,彼此的目光恒不得在對方身上刺幾個洞。

木頭珠子連忙打起精神仔細觀看,雖然光線暗淡,他仍然看得很清楚,站在東邊一堆爛木頭前的那個雪青色身影是北辰星君,斗了這麼久,他的頭發絲兒也沒亂半點,袍袖干凈整齊,只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反觀那黑色的人影,雖然腰板兒挺得筆直,卻是面目猙獰,有些微微氣喘,眼里恨意頗深,下巴上幾根黑色的毛微微顫抖著。

木頭珠子懶洋洋地瞥了黑色人影一眼,原來瓊丹是個半老頭兒啊,還長胡子了,就是做了鬼也舍不得這幾根稀稀疏疏的破毛,難看死了,又弱還自大。

就算是真的很快就要成人形,在這魔界還可只手遮天,他也瞧不上這具身體。

木頭珠子目光灼灼地看向北辰星君,看,這才是他心目中的美男子,俊秀而不失陽剛之氣,肆意而不失沉穩,張狂卻不傲慢,特別是那儀表一還有那熾熱的陽正之氣…

木頭珠子越想越高興,越想越滿意,得想個什麼法子呢?

他想啊想,眼前突然一亮,飛起來化作了一株鮮活的小樹苗,隱藏在亂草死樹從中,恰恰地只高出一點點綠意來。

“咳咳…”瓊丹終于忍不住,狂咳起來,咳得圍繞在他身邊的那層黑霧幾乎要全數散開,淡的看不見。

他一邊咳嗽,一邊警惕地看著北辰星君,生怕北辰星君會偷襲,北辰星君卻把目光全數投向了不遠處的一堆亂草死樹從中。

瓊丹順著北辰星君的眼神看過去,但見一點鮮活的綠意在亂草死樹叢中時隱時現,在這死,氣沉沉的沉寂世界里是那麼的明媚囂張,引人注目。

瓊丹一眼就認出了,這正是北辰星君苦苦尋找的東西一一殷梨花的樹苗!

盡管他很奇怪,為什麼所有的植物都死了,唯獨這小東西還活得如此鮮活?

但他又想,也許,這是怨氣與憎恨催生出來的很特別的妖苗也不一定。

要知道,攬天宮外圍那些奇形怪狀的沉香樹枝和不知名的藤蔓們,不也一樣地活下來了麼?

所不同的是,它們為了生存,改了吸收陽光星輝雨露的習性,褪去了綠色,轉而將自身的枝葉都變成了黑色,專門靠吸收這外圍的死氣和妖氛,還有死難者的靈魂和肉體維持活路。

北辰星君輕輕踏前一步,他也認出來了,這是殷梨花的樹苗,他來這里,就是為了這東西。

因為這東面的汁液是最好的引魂水。

想要尋找到未已,這是最有力的幫手。

但瓊丹已經先他一步行動,飛快地妖到那堆爛木叢前,擋住了他:“源子韶,我知道你拿這東西來做什麼,但我不會讓你再從我這里拿走一草一葉!除非我死否則你想都別想!”

根據他千方百計打聽來的結果,都是說北辰星君苦苦思念那個沒有良心的女人,幾千年來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修補那件金縷衣和搜尋那個女人的殘魂,無心修煉,卻沒有想到,北辰星君居然還是一樣的強,而且是遠勝從前許多的強

!要不是他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要是他有肉身,要是他安排的人及時趕到,未必就不能把北辰星君弄死在這里,可惜啊,可恨啊!

想到這里,瓊丹更恨了,遂決定,只要是北辰星君想要的東西,他統統都要搶走,只要是北辰星君想要做成的事情,他統統都要破壞!

今日怎麼也不能讓北辰星君拿走這樹苗子!

于是他張開全身的黑霧,把那小樹苗牢牢地罩在其中,勢必要護得小樹苗的周全。

見瓊丹阻擋,木頭珠子化作的樹苗惱恨萬分,老東西,沒事兒不到一旁挺屍去,在這添什麼亂!

難怪得會國破人亡!原來都是蠢的。

偏生他要引得北辰星君上鉤,正是關鍵時刻,不敢施展手段,只得空自咬牙切齒。

北辰星君卻輕輕一笑:“瓊丹,你已是窮弩之末,我只要輕輕地一根指頭,你便要全散了。要試試麼?”

瓊丹氣得要死,說話卻不認輸:你休要小看了我,我還有一個法子,要不然我們同歸于盡好了,只要你死了,我那孩兒輕而易舉便可把你那什麼破天界給攪個雞犬不寧,也讓那妖后和狗帝來當回奴才玩玩才好。

你不知道呢吧?我已經把那兩條蠢龍放回去了,很快他們就會去天界引人來,正好關門打狗。

只要你死了,剩下的人都不足為懼!

北辰星君笑著跨出一步:“你舍得?你藏著偷偷練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凝結成這副模樣,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你真舍得和我這樣拼個你死我活的,便宜了別人?本來我已經改變了主意,不要這東西了,但你既然不小心讓我看見了,我少不得要試試看。”

瓊丹見他真的靠近,便有些心慌了,今日他是設有陷阱的,但兩個環節出了錯。

一個是他沒想到他會打不過北辰星君,一個是他安排的幫手不知什麼原因沒有趕來。

瓊丹暗罵了一聲瓊舞,該死的臭小子,娘種子,安排他做的事情不放在心上,見了個莫名其妙的蠢女人就什麼都忘了,早知道他就把那女人給一把捏死了。

但無可否認的一點.是,北辰星君說得沒錯,他躲在這里偷偷練了這麼多年,為的就是有朝一日重新凝聚人形,殺上天界和四面八方,把那些對不起他,對不起魔界的所有人神統統殺個精光,挫骨揚灰。

眼看就要成功,難不成自己真的要和北辰星君置這口氣,把命送了不成?

他正在糾結劃算不劃算的問題,突然感覺到不同尋常的一股氣息————

是魔氣,是他很熟悉的魔氣!他安排的幫手終于趕來了。

見幫手趕來,瓊丹又得意起來,大笑道:“你來試試看啊!試試就知道了嘛

北辰星君的身形卻猛地躥起往上飛去:“瓊丹.你要稀罕這樹苗,你就留著自用吧,我先走了!”

他去勢很快,轉眼之間便要到第四十層處。

瓊丹沒想到他竟然去得如此堅決,如此之快,不假思索,大吼一聲:你們還不快動手!廢物!”

真是小廢物養出的一群笨廢物。

神智激蕩的他,根本沒注意到,他身后那顆綠瑩可愛的樹苗猙獰而性怒地伸出幾根軟而長的樹枝,悄悄地探出了他的護身黑霧之外,像裹粽子一般,自底部,一圈又一圈地順著那黑霧纏了上去。

北辰星君眼見著,四十層處突然張開一張由無數的藤蔓和樹枝結成的大網,一股濃重的腥臭腐敗之味鋪天蓋地的襲來,讓人頭暈作嘔。

與此同時,攬天宮無數個黑森森的門洞窗洞角落里幻化出無數個身影,呼嘯著手持各色兵器法寶朝他撲了上去。

高手有氣勢,高手的氣息與眾不同,就憑這種氣息,北辰星君就能判斷出,來的都是魔界目前的排得上號的高手和精英。

他暗自冷笑了一聲,看來攬天宮為了對付他,真的是傾巢出動了。

但不知那位新任的魔皇,為何一直遲遲不露面呢?難道真的如同瓊丹所說,那新魔皇正陪著蘇綰?

北辰星君雖然聽說過這位新魔皇不愛女色的,但想到蘇綰是花肌玉骨,與眾不同,還有她那種仙女們都沒有的干凈可愛的氣質很吸引人,再結合到新魔皇連這種重要的場合都沒有出現,就由不得想到一個可能——禁欲太久,從來不肯多看女人一眼的男人,一旦突然開了竅,那就是很瘋狂的。

又想到蘇綰那沒心沒肺的丫頭,被人家一吹捧討好,拿幾句假話來騙她,她肯定又上了當,此刻正玩得不亦樂乎,想必還會很得意很受用。

想到這種可能,北辰星君,頭一陣莫名地煩躁,恨不得立刻找到蘇綰,將她抓出來痛罵一頓甚至痛揍一頓。

這蠢女人,難看當鬼的時候愛招禍,成人變好看了更惹禍。

他正煩躁的時候,第一波攻擊已經到了,他清叱一聲,全身浮起一層耀眼的白光將他牢牢護在其中,擋去了那層腥氣和一些相對微弱的攻擊。

他不緊不慢地自懷里摸出一根青翠的竹劍耒往外一拋,怒吼了一聲:“斬!”

那青翠的竹劍瞬間化作一柄青光泠泠丈許長,兩尺寬的巨劍,散發著冷冽的寒光,在他不斷變幻的手勢牽引下,凌厲而無情的朝周圍的重重暗影砍去,砍退一撥妖魔后,它直愣愣地朝那層密不透風的樹藤巨網割去。

“嗤”地一聲輕響,樹藤們痛楚地翻滾著,扭動著,巨大的網很快就破了一條口子,北辰星君毫不戀戰,跟在巨劍的身后沖天而了。

暗襲者們對視一眼,呼嘯一聲,跟著追了上去。

無數葉片藤蔓碎片和樹枝紛紛揚揚地掉落下來,瓊丹氣得跌足頓胸:“小狗日的瓊舞,居然敢在這個時候壞老哥的大事!娘種子啊!娘種子!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他拔足正要起飛,卻發現自己的腳已被綠色的樹藤幾死纏住,一條聲音嬉笑著說:

“蠢貨,你放跑了我要的肉身,少不得要彌補一下你的過錯。雖然在你長得又老又丑,還未完全凝聚人形,,但也總比完全沒有的好。”



第八十章美人

蘇綰一覺醒來,只聽得耳邊水響,抬眼一瞧,昏暗的光線下,自己正躺在一只竹筏子上,小白窩在自己懷里睡得香甜,不遠處青蘿拿了一根竹竿沉默而認真地撐著竹筏,在她靈巧有力地撥動下,竹筏順著九曲十八彎的溪流平穩向前。

大家都在,唯獨不見那只笨魘云獸。

青蘿見她醒了,把竹竿往下一插,停住竹筏,走到她身邊笑道:“醒來了?沒什麼不舒服的吧?餓不餓?這是我從膳房里偷藏出來的,可好吃了。”

說著從懷里摸出一塊雪白的絲帕來,絲帕包著的正是幾塊銀絲玉窩卷。

蘇綰的疑問很多,但總不好一開口就質問人家,便笑著搖頭:“我很好,我不餓,你吃吧。我們這是到了哪里了?”

青蘿見她不吃,知道她防備自己,笑了笑,拈起一塊銀絲窩玉卷喂進自家嘴里,香甜地吃著:我們離開攬天宮還沒多遠呢。

攬天宮的勢力范圍極大,這是一條暗河,咱們只能從這里才能遠離欖天宮的耳目。

你被那鬼珠子給弄暈過去了,我本來想要給你檢查檢查,療療傷,讓你早點醒過來的,但小白護著你,不讓我靠近你。

這里設有—結界,我功力不夠,不能帶著你飛,幸好有根竹子,我便化了這個筏子來用。

“嗯,小白的脾氣有點暴躁,但心是極好的。它和你不熟,等熟了就不會了。”

蘇綰贊許地摸了模小白背上的羽毛,小白已經醒了,瞇絡著眼睛看著她,眼里全是輕松和喜歡。

青蘿把蘇綰的表情:看在眼里,也不在意,微微笑了笑,把手里的銀絲玉窩卷隨手放在蘇綰身邊:

“本來麼,我們又不熟,你又突然出了事,它懷疑我也正常。換了是我,肯定也覺得蹊蹺。”

她如此剔透,蘇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心想人家如果要害自己,其他法子多的是,應該不會在飲食上做手腳。

便取了一只銀絲玉窩卷喂進嘴里,果然很好吃,外酥里軟,香甜適中,寓得她口水直冒:“真的很好吃。”

又把碎末喂了小白,待還要再拿一只,青蘿卻按住了:“你的腸胃剛恢復正掌,這干東西還是少吃的好。一只足夠了。”

蘇綰謝了,佯作不經意地問起魘云獸來:“那魘云獸呢?去哪里了?”

青蘿淡淡地道:走散了。我們出來時,大概是天界的人來尋你們,把攬天宮又劈碎了幾十層。

我原木已經帶著你們逃到了幾里外的一片沼澤里,我想著大家都在亂,想必沒什麼人會注意到咱們,誰知道那沼澤地里也有瘴魔,突然發難,但它也算是和魘云獸是一家的,魘云獸和它打在了一處,也不曾落了下方。

可是斜刺里沖出一個莫名其妙的人來,手段厲害得很,總想從我手里搶走你,我無奈之下,只好化了原形先帶了你和小白逃走。”

蘇綰偷眼看了小白一眼,見它不曾表示反對,遂把那懷疑之心收起了一點

“你要是覺得對不起魘云獸,那我們回去找它罷?”

青蘿起身取了竹竿,撐起竹筏,淡綠色的袖子滑下去,玉白的手腕上露出一道丑陋的疤痕耒,上面的血痕猶自新鮮。

“這是剛才被傷引的?”

蘇綰起身輕觸那道疤痕,內疚的道:“真是對不住,我們無親無故,你卻幫了我這麼大的忙,還為我受了傷……”拋下魘云獸逃了似乎是有點不仗義,但如果是她,在那樣的情況下,也許也不會有更好的選擇,總是保得一個是一個。

青蘿被蘇綰的手觸碰上,微微顫抖了嘶下,情不自禁就把手往袖子里縮,蘇綰以為她疼得厲害,更是不好意思:“對不起,我有點笨,碰疼了你。我好啦,你歇著吧,我來劃筏子。”

青蘿也不勉強,把竹竿遞給她:“你會麼?我教你?這里看似平靜,實際上水底下的石頭尖利兇險,還有暗渦,還要小心不要觸到結界。”

蘇綰笑道:“會的,我外婆家門口有一大個塘子,我們就經常劃了筏子去玩。 結界麼?”

抬眼一看,只見極隱蔽的角落處,偶爾高出點淡淡的青光耒,便指指那里:“那種便是了,是不是?”

青蘿笑了笑:“嗯,你的法力也漸長了。”

她見蘇綰神色惆悵地回頭張望,便正色迢:蘇綰,我丟下魘云獸,一個原因是出于求生本能,一個原因卻是仔細考慮過的。

它的骨肉皮膚猶如銅墻鐵壁,非是你的凝風箭不能射死,它的生命是有保障的。

而且它自幼生長在毒云惡霧中,沼澤那里再適合它生存不過了,反倒是我們,若是繼續留在那里,只怕大家都活不成。

蘇綰勉強一笑“我知道,沒怪你的意思,若是我,也差不多。

我想回去,主要是因為我想找我家大人,你也聽香菇說了,他似乎情況不妙。”

她穿著人家的寶貝,就該回去把金縷衣還他才是。

青蘿嘆了口氣:傻蘇綰,香菇那是騙你的。

你想想看,你家大人何等神勇,從來都只有他欺負別人的,哪里有別人欺負他的?

我們逃出來的時候,我就看見一股白光沖天而起,還有一把巨大的碧劍橫沖直闖。

那把劍,我很小的時候就曾經看到過,正是他的神兵碧清劍呢。

這時候那邊亂紛紛的,你若是回去,不但幫不上他的忙,還會給他添亂。

你就該帶著小白躲道一個安全的地方練練箭術,提升一下修為,他一旦脫險,自然會來找你。

青蘿說得頭頭是道,加上小白也不曾有反對的意思在里面,想必她說的都是真話。

蘇綰無言以對,只好道:“只是如此給你添了太多的麻煩。”

青蘿笑道:“各取所需耳,你無需放在心上,將來我要仰仗你的地方還多著呢。”

“但願吧。”蘇綰勉強笑了笑,手下竹竿一用勁,竹筏子便順著溪流朝向遠方輕巧地駛去。

一路上也並非是一帆風順,暗流中總有個把小妖出來搗亂,但都被青蘿一一

收拾干凈了,她的動作瀟灑利落,柔美中帶有幾分男子的剛性。

她立在竹筏前頭,長發飄飄,紫藤花的香味直往蘇綰的鼻子里鉆,看上去比天上的女仙們還要柔美,還要飄渺幾分。

蘇綰笑道:青蘿,你真的是人如其名,又香又美。依我說,天界的仙女們也沒幾個比得上你的。”

青蘿回頭望著她妖艷一笑:是麼?你真的這樣覺得?

我見過的美人也不算少,但真入我眼的還沒幾個。

我們陛下算一個,現在的你算得一個,還有你家星君大人也算得一個,其他都是些木頭美人。

你說我和你家星君大人,誰更美?

蘇綰被青蘿那妖艷一笑笑得心肝顫抖了一下,這青蘿和剛見道時相比較仿佛換了個人。

剛見面時,青蘿雖然也很漂亮,但氣質卻很普通,就如同鄰家女子;

此刻的青蘿,妖艷而且魅惑,真真如同中精靈。

就連同為女子的她看了,也覺得青蘿那笑容像一把小鉤子,勾得她心里喜歡不已,。

蘇綰使勁甩了一下頭,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對面是個女人的說。

她眼角瞟到小白直勾勾地看著青蘿,就連青蘿回了頭,它也飛過去停在青蘿肩上,歪著腦袋看,便笑:“那怎麼比呀?你是女人,我家大人是男人。但你是真的很好看,你瞧,小白看你都看傻了。”

“誰說男人和女人就不能比的?既然不能比,那你就說說我家陛下和你家星君,誰更美吧?”

青蘿親昵地摸了摸小白的肥爪子:“小白是只好鳥,就是胖了點。”

小白翻了個白眼,迅速飛回到蘇綰的肩上,把頭埋在蘇綰的頸窩里睡覺。

它很疑惑,青蘿剛才的那個笑容怎會那樣熟悉呢?

蘇綰不在意地回答:你說你家陛下呀,他的確是個大美人。

特別是他那雙眼睛,很特別,跳舞也跳得極好看。

我看見他的第一眼,就覺得他其實更像一朵盛開的紫色牡丹花,高貴艷麗。

說實話,當時我被他炫得險些閃不開眼呢。

青蘿得意的說:那是,我家陛下乃是三界少有的美男子,很少有女子不對他動心的。

你還沒回答我,我家陛下和你家星君大人,誰更美呢。

蘇綰歪著腦袋想了想:“你家陛下的笑容干凈溫和,氣質清華,至于我家大人,怎麼說呢?”

她想了好一會兒,也找不出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北辰星君,干脆道:“反正各有千秋罷了,我評不出來。”

青蘿不高興地癟嘴:“你明明就是覺得你家大人比我家陛下好看,故意不肯說出來。”

“我沒說你家陛下不好看啊,我是說他的美和我家大人的美各有千秋,不一樣,都很好看。”

蘇綰失笑,看來青蘿雖然說想跟自己去天界,其實在她心里,還是愛把魔界和天界來做比較的,就連誰更好看,都這麼在乎。

這也正常,就算是再不喜歡自己的出身和家鄉,聽見別人說不好的時候,心里也是會難受的。

既然她這麼在乎,自己便誇瓊舞幾句好了,哄她高興高興也好。

青蘿撇撇嘴:“你就不要否認了,你心里就是覺得你家大人要好看些。”

她八卦地貼近蘇綰:“噯,我問你件事,你說實話啊,你是不是喜歡你家大人?你家大人是不是也喜歡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4 11:11 PM

第八十一章對飲(一)

話題怎麼突然轉到這上面去了?

蘇綰看了青蘿一眼,見她滿臉都是屬于女人的那種好奇和八卦,便淡淡地道:“不喜歡。”

青蘿似沒看出蘇綰不想提這個話題,猶自揪著她問:“什麼不喜歡啊?你說清楚點嘛,是你不喜歡他?還是他不喜歡你?肯定是你不喜歡他啦,他肯定是喜歡你的。”

“為什麼這麼說?”蘇綰聽她說得如此篤定,覺得很是奇怪。

“他要不喜歡你,干嘛一直讓你穿著這件金縷衣?你要知道這金縷衣對于他的意義。”

青蘿使勁拽了拽蘇綰的袍袖,一臉的天真。

蘇綰把袍袖自青蘿手中拉出,有些厭煩地說:“你既然知道這金縷衣的典故,便該知道他不可能喜歡我。給我穿著也不過是為了補償,為了不讓我拖他的后腿。不要瞎猜了,我們沒什麼。”

被不熟的人纏著討論這個問題,讓她尤為不喜。

青蘿眼珠子一轉:“可是那殷梨早就死啦,難不成他一輩子都守著她過日子?再深的情,過了幾千年也該磨淡了,更何況是一個根本就不把他當回事的女人?他對你好,肯定就是因為喜歡你,哪有這樣補償人的。你不要多想啦。”

“我沒多想。”

蘇綰悶悶地說,她只是不喜歡人家都把她當做殷梨而已,以前她覺得只要對方對她好就夠了,但現在明顯地,她想要的更多,想要的更純粹。

青蘿嬌俏地探過頭去:“你生氣了?我沒說什麼啊。莫非,你是恨他把你當做殷梨了?要我說,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殷梨不會活過來和你搶。如果沒有殷梨,你會不會喜歡他啊?”

蘇綰盯了她一眼:“沒發生的事情我不作任何假設。”遂轉身不再理睬她。

青蘿望著蘇綰那兩條擰在一起的眉毛和陰沉的臉,微微笑了:

“別怪我說話直接,我知道你在難過什麼,你不就是不喜歡人人都把你和殷梨拿來做對比嗎?在你心里,你其實就連這件衣服也不想穿的吧?可惜你又太弱,對自己沒什麼信心,不敢脫去。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借著有這件衣服護體的時候,多練一下本領和經鹼啊?你其實實力不弱,缺的是對敵經驗。”

“怎麼練?”這個蘇綰感興趣。

“我們馬上就要到出口了,也該找個棲身的地方。”

青蘿道:現在雙方交戰,暫時不會停息的。

魔界不能呆了,天界也暫時不能去,不如我帶你去窮兇之地如何?

那里的兇獸極多,咱們就單選著那些相對弱一些的下手,在實戰中長經驗不是更好麼?

還可以取得它們的妖丹,增長咱們的修為。怎樣?去不去?

窮兇之地,一聽就是個兇險的地方。

而且是以殺那里自在生長著的妖獸,取人家辛辛苦苦煉了幾百甚至上千年的內丹為目的,蘇綰怎麼都覺得這個主意有點邪惡不對勁。

見蘇綰沉默不語,青蘿笑起來:你要是不喜歡那個東西,不想無故去殺那些兇獸,那咱們就換另一個地方,去蓬萊吧,那里的奇花異草很多,服了以后一樣的可以增長修為,我們就去那里吧。

那里四季如春,住的都是些半仙半妖的草木精靈,它們既不屬于天界也不屬于魔界,待人最是和善.我保證你一定會喜歡那個地方的。

“蓬萊?是不是在東方啊?”蘇綰意識里面的蓬萊只局限于原來看書聽傳說聽來的東方蓬萊仙島。

青蘿臉上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不是,嚴格地說來,那里不知在何方,飄浮在半海半天之中,四季如春,鮮花爛漫,靈氣充沛,非是有緣人到不了那里。”

“漂浮在半海半天之中,這是個什麼概念?”蘇綰有些糊涂了,“既然不知在何方,我們怎麼找?”

青蘿賊笑道:“沒有陸地,沒有根,下面是海上面是天,漂到哪算哪兒,不是半海半天嗎?不知在何方說的是別人,怎會包括我?”

蘇綰作勢要掐她:“故弄玄虛。你就說一個漂浮尢根的島嶼就是了,哪個島嶼不是下面委—海,上面是天的?”

“非也,非也。其他島嶼是從海底長出來的,它不是,它是幾萬年前由天父從地母的發鬢上摘下的一片玉露花的葉子化成的。你竟然敢掐我?”青蘿拉住蘇綰的手,嬉笑著要呵癢癢。

她力氣極大,去勢又快又猛,蘇綰尚來不及反應就赴她按翻在竹筏上。

但蘇綰心里一直都是提防著她的,被她按翻之時,手里的竹竿也未放松,而這竹竿在水下面那頭早化作了一把鋒利的刀刃,只等青蘿發難,就毫不遲疑地將它刺入青蘿的體內。

青蘿卻似根本不曾發現蘇綰的小動作,雙眼發光,笑得見牙不見眼,騎在蘇綰腰上,雙手在嘴邊呵了一口氣,朝她脖子上,腋下,腰上的敏感之處呵去。

蘇綰這三處恰恰是最癢的,特別是腰上癢得厲害,被青蘿一呵,笑得氣都喘不過來,扔了那竹竿,揪住青蘿作怪的手,反身將她壓下,也去呵她的癢。

小白早就嚇得撲棱棱地飛起,驚悚地看著扣成麻花,笑成一團的兩個女人,不明白這是怎麼了。

想去幫忙呢,又見二人笑得開心,想不去吧,看著那青蘿和蘇綰滾來滾去怎麼都覺得不妥。

它自小生在蠻荒之地孤獨的很,后來跟了北辰星君,見到的男女仙人無一不是一本正經,就連笑容都仿佛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木頭人,更沒見過人打鬧玩笑。

見了蘇綰后,才知道世上有人的脾氣性格和笑容是這樣鮮活的,現在看見這種與眾不同的打架方式,它更是奇怪。

它焦急地在筏子的另一端來回踱步,只等蘇綰的表情一有不對勁的地方就撲過去幫她的忙,先就抓瞎了青蘿的眼睛。

蘇綰和青蘿並不知道小白的糾結,二人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在狹小的竹筏上翻來滾去,居然也不曾掉下水去。

累了,兩人並肩躺在竹筏上喘氣,蘇綰擦去眼角笑出的淚花:“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

青蘿側過頭看羞蘇倌,嘴角漾著水樣的微笑:“我也是很久很久不曾如此開心了。蘇綰,我們就一直都這樣好不好?”

“好啊。只要你真心對我,我也是真心待你的,咱們就好朋友。”

蘇綰不假思索地回答。

親密的同性朋友是明珠和小白這樣的異性朋友所不能代替的,如果青蘿是真心待她的,她也不是不可以和青蘿做好朋友,至于什麼魔界和仙界之分,見鬼去吧。

青蘿以手支額,凝視著蘇綰:“怎樣才算是真心?我一直都待你好不就行啦?”

此時小筏子已經駛出地下暗河,滑進一處僻靜的山谷小河里,正當夜晚,沒有月亮,天空繁星點點和河面上方飛翔的螢火蟲相映成趣,清涼的空氣帶老山野花香撲鼻而來。

蘇綰愜意地伸了個懶腰:“真舒服啊,這里可比天界自然多了。當朋友肯定是要待對方好的,不過我不喜歡人家騙我。所以才說真心相待。”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苦衷。有些苦衷外人是不能理解的,我想,無論如何,只要真心對待對方不是就可以了嗎?難道那樣的你也不原諒?”

青蘿站起身來,撿起蘇綰扔下的那根竹竿,目光劃過竹竿下方那頭鋒利的刀刃,眼里閃過一絲不快,隨即又平靜無波。

“不知道啦,看情況吧。就像你說的,欺騙也有很多種。”

蘇綰見青蘿表情不對,突然想起那竹竿上的刀刃自己還未曾來得及變回來,先尷尬地干笑了幾聲,直截了當地道:“你可別怪我多事,我一個人,什麼都不懂,你們任何人都比我厲害,我心里實在是很害怕的。”

“理解,我也曾經這麼害怕過。以后你變強了,就不會這麼害怕了。”

青蘿手指一彈,那竹竿重又化回了原形,反正此時河水滔滔,筏子不用劃也會順流而下,她便隨手將那竹竿扔在一旁,抱膝坐在蘇綰身邊,瞇了眼:“蘇綰,此處離攬天宮已經很遠,咱們算是安全了。難得如此愜意,難得我二人如此有緣,不如我們對飲一番如何?”

蘇綰笑著撫了撫亂發,動作嬌俏自然,白玉臉蛋泛著淡淡的粉紅,兩眼亮得如早晨的露珠:“你不要和我說,你還帶了酒。”

“那是自然。豈止是有酒,還有菜,只是酒你可以多喝,菜你卻不能多吃。”

青蘿深深看了蘇綰一眼,變戲法似地從那塊雪白的絲帕里拿出一只青玉盤龍酒壺和一對青玉麒麟杯,又取了兩雙象牙雕花包銀筷子出來遞給她,接著又拿了兩只分別裝著飄香脆玉鴿和黃金俏皮蝦的青玉盤子來。

蘇綰羨慕地道:“你這絲帕也是個寶貝吧?我家大人有個白色的小寶囊,也是什麼雜七雜八的都可以放在里面的。”

反觀她自己,窮得叮當響,什麼都沒有,身上穿的是人家的寶貝,帶著的烏鴉朋友也是人家的寵物。

唯一的一串珠子子還被未已給偷走了,真的窮得可以。



第八十二章對飲(二)

青蘿二話不說,就把那塊絲帕遞給蘇綰:“這叫鮫紗寶帕。不但可以儲物,還可以制敵,里面還有些小玩意兒,你要喜歡就都給你了。我教你口訣。”

蘇綰正想說那怎麼好意思,人家已經把口訣念了出來,便笑著收了:“咱們姐妹淘,可惜我現在沒什麼給你的。不過你給了我,你用什麼?”

她得想法子解決一下窮的問題,貌似去蓬萊弄點仙花靈草啥的來換點寶貝也不錯。

“我又不是圖你的東西。我多的是寶貝,我那神仙師父留給我的好東西還是不少的。”

青蘿從左手中指上取下一只盤龍青玉戒給蘇綰看:“看,真正的好東西在這里呢。這個看看就行,可不能給你。”

那盤龍玉戒在星光下流光溢彩,剛放入蘇綰手里,她就感到分外沉重,猶如抓了個鉛球在手,重不為其說,特別是那盤龍雕刻得栩栩如生,兩只用金貓兒眼石鑲嵌的眼睛威嚴地看著她,風吹過,隱然還有龍吟之聲傳來,森然威嚴之氣撲面而來。

仿佛下一秒這龍就要騰空飛起。

蘇綰由不得贊嘆:“我雖然不懂,但也看得出你這東西真是個好寶貝。這麼沉,也虧你一直戴著。你的神仙師父對你可真好。”

“那是,可惜他死得太早。”青蘿小心地將那戒指帶回去,悵惘地微微嘆了口氣。

蘇綰見她惆悵,便轉移了話題:“你隨身帶著酒菜,又這麼大方,倒像是個男子的性情。”

青蘿愣了愣,隨即笑道:“我要真是個男人,你嫁給我好不好?我肯定疼你。”

蘇綰大笑:“不如你嫁給我好了,我更疼你。我要知道會遇上你這個美人兒,就應該讓玄女把我做成男兒身的。”

青蘿“嘿”了一聲,遞過一滿杯酒:你就愛占我便宜。喝酒喝酒,這是百花露,不辣,最適合你喝了。

蘇綰接過那只青玉麒麟杯,把鼻端湊上去聞:“嗯,好香呢。杯子也好看,這麒麟也仿佛活了似的。我說,你這些東西不會都是你偷出來的吧?”

北辰宮里的杯子也極好,但都不如青蘿的這個這麼精致講究,活潑靈動。

青蘿先就仰脖喝了一滿杯下去才回答:“那是自然,香菇不是喜歡做菜麼?好菜就要配好盤,好酒要配好杯。她那里到處都是這些寶貝,這是其中最好的,我眼熱了許久一直不敢動手,好容易今日有這個機會。少不得一並拿了出來。”

“神偷青蘿。我發現你挺喜歡這龍啊,麒麟啊什麼的。我也喜歡漂亮的瓷器玻璃制品。”

那時候蘇綰逛商場最愛逛瓷器,看見漂亮的瓷器總是愛不釋手,可惜又沒那個經濟實力,只能過過眼癮而已。

“我這是拿,不是偷。你不是說我像個男子麼,這龍啊,麒麟啊什麼的正好符合我的性情。”

青蘿連聲催著蘇綰飲酒,酒一入喉,興致上來,二人少不得胡吹海侃一通。

青蘿的知識極其淵博,幾乎就沒有她不知道的事,還乘興點撥了一下蘇綰的幻術。

小白見二人吃得高興,少不得也要去湊熱鬧,從蘇綰的酒杯里偷酒喝,從盤子里啄菜吃。

蘇綰怕青蘿嫌它臟,便要夾出來單獨喂它,青蘿大氣地一揮手:“怕什麼!它愛喝就讓它喝。這酒壺你別看它小,里面的酒可倒不完。”

聽青蘿如此說,小白遂把那膽子放大,北辰星君不飲酒。

北辰宮中也無人敢飲酒。

因此它只看過別人吃,只聞過酒香,饞蟲早就爬上爬下,今日得了機會,少不得要好好喝上一回。

不多時就醉成了一灘爛泥,四仰八叉地攤開兩只肥爪子倒在蘇綰腳邊人事不省。

蘇綰道:“貪嘴的臭烏鴉,又胖了,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飛不起來的。”

說著輕扯了小白那肥胖的肚子一下,笑得猥褻:“它若是化了人形,百分百是個小胖子。”

小白被她扯得在醉夢里都抽搐了一下。

“它化形還早著呢。”

青蘿嫌悶,要蘇綰行酒令,蘇綰哪里會什麼酒令:“不如我們來玩包剪錘好不好?輸的自飲一杯。”

“包剪錘?”青蘿很有些莫名其妙。

蘇綰有了五分醉意,指著她笑:“終于也有你不知道的了。這很簡單啊。”

她比劃著:“剪刀、錘子、布,剪子剪布,布包錘子,錘子砸剪子。”

在她比劃的同時,一點白光悄然落入河中,那白光也不見沉落,隨著波光粼粼的河水一起一伏。

青蘿把一切看在眼里,也不點破,只笑著劃出一拳:“剪刀!”

蘇綰連忙抖擻精神迎戰:“錘子!你輸了,喝酒!”

青蘿豪爽地灌下一大杯。接下來——

“剪刀、錘子、布……不行,不行,你耍賴,怎麼可能總是我輸?我以前和人家比,基本不輸的,分明是你耍賴!重新來過!啊,啊,又是我輸了?你耍賴。耍賴,我不喝……不喝……”

蘇綰搖搖擺擺地想站起來,到底沒能站起,歪倒下去。

“都說了不能喝就不要逞強,你偏要喝。”

青蘿笑著接住她,把她的頭放在自己膝蓋上枕著,拍了拍她又燙又紅的臉蛋,低頭嗅了一口:“酒浸玉肌,荷香更濃。都說你笨,卻又不肯輕易上當,還和我玩點小心眼。也罷,左右都是無用,由得你了。”

又伸手拈起小白像扔垃圾一樣隨手將它扔到竹筏另一頭,然后雙袖鼓起如船帆,帶著身下的竹筏箭一般射向天空,隱沒在云層里。

竹筏剛消失不久,一道青色的人影悄無聲息地自暗河出口鉆出,順著小河一路飄下來。

那人袍袖飄飄,昂首而立,腳下也無甚舟船,不過踩著一片看不清顏色和形狀的葉片而已。

他一雙眼睛亮如寒星,警覺地左右掃視,眉毛卻是微蹙。

一臉的失望,正是追蹤蘇綰到了此處的北辰星君。

夜風把一股淡淡的酒香送過來,他聳了聳鼻子,瞬間飛到剛才竹筏飛起的地方左右張望。

但見河中飄著一點白,縱身飛起撿拾來一看,分明就是小白肚腹下的軟羽。

鳥類如同獸類,輕易都不肯把腹部亮出來,如果他所料不差,這毛應是蘇綰扯下的,那他們應該就沒有什麼大礙。

北辰星君心情舒暢了許多,將那片軟羽收進懷中。放開神識四處查驗。

然而,蘇綰的氣息卻是憑空消失了,最近方圓百里內,都沒有任何和她有關的氣息。

北辰星君剛剛放松的心情又緊張起來,空氣中的酒香味還尚未散盡,人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是誰動作如此迅捷?實在是很蹊蹺。

“大人!可算是找到你了!”暗河出口處又鉆出幾個人影迅速向他靠近。

當頭的正是芷風,緊隨其后的是一臉焦急的十一公主,懶洋洋地飄在后面的是南瑤星君。

北辰星君微微頷首:“你們來啦?”

芷風內疚地道:“蘇綰不見了。我帶人搜遍了攬天宮,什麼都沒有。”

十一公主眼里珠淚欲滴,咬著唇低下頭:“都是我的錯。”

南瑤星君微笑道:“十一,你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你堂堂東海龍女,既然喜歡了,就要去爭取。俗話說的好,會哭的孩子有糖吃。你要是不爭不搶不努力,難道天會屙屎在你嘴里?”

他這話說得極俗,用意又惡毒。

十一和芷風聞言臉色大變,氣憤地直視著他,又擔憂地看著北辰星君,只怕北辰星君認為蘇綰的失蹤是兄妹二人搞的鬼。

北辰星君不置可否:“她的氣息是在這里突然消失的。目前她和小白應該一切安好。”

芷風聽得他這般說,心里松了口氣,知道他不會再和自家妹子計較這事了,連忙表態:“十一請了段大人來,正是想尋找到蘇綰的蹤跡。”

南瑤星君哂笑一聲,吊兒郎當地望著北辰星君道:“他恨死我了,又怎會求我幫他這個忙?”

他刻意把“求”字拖得老長,生怕其他人聽不清。

十一想將功贖罪,連忙喊道:“段大人,您答應過十一的,假如幫我們找蘇綰,我就把我的那顆龍珠給你。現在你拿了我的龍珠,怎麼又突然變了卦,要源大人求您?”

龍珠乃是作為龍族的身份地位象征和法力之源,有著特別重要的意義。

芷風沒想到十一為了北辰星君竟然做到這種地步,不由輕輕拉了拉十一,低聲道:“十一,你不必這樣。有什麼事,五哥自然會為你頂著。”

十一固執地看著南瑤星君,又偷看了北辰星君一眼,只希望從他眼里看到一絲半絲的感動。

但北辰星君卻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是淡淡地對南瑤星君說:“我不需要你幫忙,我還怕你又害了她呢,你若還是個男人,就把十一的龍珠還給她。她一個小姑娘,不值得你拿她出氣。”

南瑤星君的臉皮抽搐了一下,眼里閃過一絲惱恨,從懷里摸出一粒提溜圓的青色寶珠隨手扔給十一,輕描淡寫地道:

十一,我逗你玩兒呢,不過看你是不是有真心罷了。

現在看來,你安身立命的珠子份量還是太輕,人家瞧不上,不屑于接受你的人情。

你犯下的錯,是沒法子改正咯。

源子韶這人最是護短,你害死了他的假想心上人,他此刻不說,過后必然要加倍報復你們東海的。

不信你看看三公主就知道了。

他一席話說得十一臉色蒼白,直直地看著北辰星君:“我一時糊涂犯下的錯,我一人承擔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4 11:21 PM

第八十三章樹藤

北辰星君微微皺了皺眉頭。看向芷風:“你家妹子被人如此蒙蔽欺負,你這個做哥哥的怎麼就不吭氣?”

“大人說得對,是我失誤了。”

芷風轉頭對著南瑤星君,嚴肅認真地說:“段大人,東海與你一向無冤無仇,恭敬有加,就算是你的寶鏡落入東海,害死無數水族,我父王也不曾怨責半句。你怎能以怨報德,再三挑撥我東海與北辰宮的關系?百般戲弄我十一妹?大人莫非是對我東海有看法嗎?芷風遲鈍,還請大人明示。”

南瑤星君大笑:“五太子的口才要趕上我了,隨隨便便一句話就把南瑤宮和東海對上了。為了大局著想,我還是不和你們計較罷,告辭!”

又回頭對著北辰星君擠擠眼:“若是尋著了蘇綰的屍骨,別忘記和我說一聲,我一定幫你去說情,讓閻王不要給她喝孟婆湯,讓她不要忘了你!”說完他自長笑一聲縱身駕了云頭徑自而去。

見他走了,北辰星君對芷風兄妹二人道:“你們也回去吧。”

十一急了:“大人,您不是要取殷梨花的汁液嗎?現在攬天宮里都是我們的人,正好前去搜尋。”

但想到就算是找到活著的殷梨花樹。

她的招魂鈴也不在了,既然不能借助這兩樣東西幫助搜尋未已的魂魄,她也就再沒借口跟在北辰星君身邊,她的聲音又低了下去。

“我找過了,沒有活下來的殷梨花。趁著大隊人馬還在,你們兄妹不如回去找找招魂鈴吧。對不住,我不該害你丟了寶貝,又讓你以身涉險。總之,謝過你兄妹二人了,就此別過。”

北辰星君話雖溫和,但臉上卻是清冷如玉。

十一公主急道:“大人可是在怪我?我願意和我五哥一道去把蘇綰尋回來,只求大人不要怪責……”

“我並沒有怪你們,你無需放在心上。”

北辰星君輕嘆了一聲,縱身飛上云霄,蘇綰既然是在這里失蹤的,總會留下蛛絲馬跡。

站高些,應該能看得更遠些。

北辰星君縱身飛走許久,十一公主還撲倒在地上流淚不止:“五哥,他恨上我了。”

芷風將她拖起:“起來!你可真沒出息,這麼點事哭死哭活的,哪里有半分龍女的樣子!他說不會怪你,就不會怪你。就算是輸,也要輸得有風度,你再這樣,以后不用再跟我出門了。我怕你丟了東海的臉!”

兄妹二人去了攬天宮,一名天將過來說,在一個角落里抓著了個剛化形。還不太懂事的小草木妖,那小妖領著他們找到了小么兒,卻不曾找到那只金鈴。

芷風親自查看了小么兒的屍身,只見乃是一具干癟的烏青色童屍,一只眼珠子突兀地鼓出來,另一只眼珠子卻是不見了影蹤,唯獨留下一個流淌著青灰色腐臭液體的大坑。

他的嘴大大的張著,露出森森白牙,臉上流露出一種很驚恐,很不敢置信的表情。

仿佛殺死他的,是他最意想不到的人。

十一不曾見過這種恐怖惡心的場面,一下捂住嘴,差點沒當場就吐出來。

那被抓住的小草木妖似乎也被小么兒這副模樣給嚇傻了,又似是不知小么兒原身是什麼的,被天兵天將們追問得急了,只絮絮叨叨地說:

“我也不清楚啊,小么兒是個粉嫩的小孩兒啊,我們陛下都最喜歡他。前天他還打我來著,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你們為什麼要吸了他的精魂啊?為什麼天界殺人也用這種法子的?”

聽得那天將一巴掌給他呼過去:“奶奶的,明明是你們自相殘殺,怎地就變成是我們吸了他的精魂了?”

芷風自小見慣了這些場面。並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只尋了窗邊一根斷樹枝不斷翻看小么兒的屍體,越看越覺得蹊蹺。

他看得出小么兒是具千年妖屍,死了變成這副模樣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到底死在誰手里,是誰奪走了那只金鈴。

對了,魔皇,怎麼不見魔皇?

芷風走過去輕輕摸了摸那小妖的頭,和顏悅色地問:“你們陛下呢?還有其他人哪里去了?”

那小妖拼命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睡覺,突然聽到一聲巨響,然后半邊天就紅了亮了,你們就來了,他們就不見了。”

芷風見他反反復復就是那幾句話,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只得作罷。攬天宮里殘破一片,什麼都翻不出來,死去的妖魔不算少,但也不算多,其他的妖魔卻是銷聲匿跡,無影無蹤。

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被遺漏了,但又想不出來。

幾個天將抱著一大堆搜羅出來的光華燦爛的寶貝戰利品笑得見牙不見眼地走過來,與他和十一打招呼,讓他們一起分享戰利品:“五太子,十一公主,選幾樣耍吧。”

“沒想到這魔界居然還是這般富有,這回可發了。”

不要說神仙不喜歡財物,無論是人是仙是妖魔。

只要打了仗,都是喜歡搜刮對方寶貝來做戰利品炫耀炫耀的。

“那是,可他們也太孬種了,就這點本領,居然也敢和我們斗,敢動我們的人。你們看,那什麼魔皇不是跑得影子都沒有?連身都不敢現。害得老子空激動一場,還沒殺夠癮呢。”

諸人玩笑著,滿臉都是打了勝仗之后的喜悅和輕松,挑了幾件精巧的寶貝往芷風手里塞。

芷風搖頭謝了他們的好意,走到窗邊探頭往外看。

攬天宮的封魔結界已經被擊破,又被削矮了大約二十層,經此一劫,外面那些樹枝樹藤大都成了碎片殘屑,還活著的也是垂頭蔫腦地扒在墻縫里,見他看來,都驚駭地退出老遠。

芷風直覺它們肯定看見了些什麼不一樣的情形,可惜都是些還不會說話的樹藤。

若是招魂鈴在,還可以借助招魂鈴探出點情況,可惜的是招魂鈴不知所蹤。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一根粗大的樹藤蛇一樣地盤旋在角落里,藤稍詭異地長著一只屬于人的眼睛,那眼睛死死盯著他。

上下打量,研究得很認真很仔細。

那眼睛眨了眨,重又化作一根平淡無奇的藤稍模樣,從正中分開,化作兩股,一股嚶嚶哭泣作女兒聲:“娘啊,太嚇人了,陛下為何會殺了小么兒?難道就是因為他不尊敬那姓蘇的仙子?”

一股焦躁不安作婦人聲:“噓……當心被聽見了。可憐我們母女,生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一日為妖,終身為妖。明明沒做過什麼壞事。卻要遭這無妄之災。老天爺,既生妖何生仙?真是讓人沒活路啊!”

“娘啊……”

“我苦命的女兒啊……為什麼我要把你生成妖呢?為什麼我們要開竅呢?要是不曾開竅,也就沒這些害怕擔憂了。”兩股樹藤抱頭痛哭。

夜風一點不漏地把這聲音吹進芷風的耳朵里,他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喊其他人跟他過去查看。

這樹藤媽媽說得沒錯,是妖是仙無法選擇,但一味的見了妖就殺卻是不對的。

這邊眾天兵天將收拾干凈要起身,芷風牽了十一的手:“煩勞你們幫我把她送回東海去。”

十一驚訝地道:“五哥,你不和我們一起走麼?”

芷風笑了笑:“我去幫你找回金鈴,還有,蘇綰的事情總要有個交代的。”

這個五哥的脾氣,十一最是清楚。

他話向來不多,輕易也不與人為敵,但說出話來一句算一句,做事也是有擔當的,下了的決定不會輕易改變。

知道勸不了,十一只好環視了一眼破敗不堪的攬天宮:“那你小心。”

芷風笑著安撫她:“沒事,先前我還不是一個人順著六十七層一直往下走到五十層,還接應了你們,不也沒事嗎。”

十一無奈,只好離開。

芷風目送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空中,方縱身向剛才傳來哭聲的角落里飛去。

那兩股樹藤還抱在一起輕聲啜泣,聽聞有聲音過來,老的那股樹藤顫抖了一下,兩股樹藤急速分開,裝死不動。

芷風忍住笑,停在半空低聲道:“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們,我只問你們幾句話我就離開。”

兩股樹藤都不動,他又耐心地勸說:“剛才你們的對話我都聽見了,我特意支開其他人,就是為了不讓他們傷害你們。我只問你們,金鈴是誰拿走的,蘇綰被誰帶走了?是你們陛下麼?去了哪里?”

樹藤算了算距離,他到底還是防范著它的,離它太遠,一擊或許不中。

于是繼續不動。

雙方僵持了一會兒,芷風又利誘道:“若是你們肯告訴我,我便將你母女移植到天界,也讓你們坐享天界靈氣,成形便是仙子。”

老的那股樹藤不動,嫩的那股卻死是動心,忍不住微微動了動,猶豫地探出藤稍來,嬌聲嬌氣地“嗯……”了一聲,隨即又被老的那股伸出根須一把扯了回去。

芷風不耐煩了,便恐嚇:“要是不說,我立馬滅了你母女,讓你們連妖也做不成。”

老的那股樹藤顫顫巍巍地抬起藤稍:“我們不敢大聲說。”

芷風心中一動,微微往前靠了一點,試探地道:“我過來點?”

那樹藤急速往后縮,尖聲尖氣地道:“你不要過來……你若是過來,我母女就,就自斷了身體跳下去!讓你什麼都得不著。”



第八十四章奪魂

芷風被那樹藤的裝模作樣逗得哈哈大笑:“你這樹藤精說話忒好玩。你放心。我不會怎樣的。”

說著又微微靠近了些。

他已經探查到,這樹藤母女的妖氣都很薄弱,屬于很弱很弱的那種小妖,心防早放下了一大半。

那樹藤直往后縮:“你別過來,我說就是……是我們陛下帶走了那位蘇姑娘,金鈴也是他拿走的,我親眼看見的,他們往密道里走了……”

“密道在哪里?”芷風見它不斷后退,不禁又湊近了些。

那兩股樹藤卻猛然發難,如箭一般激射過來,猶如八爪章魚,射出無數的藤須將他牢牢纏住,原來,它往后縮那幾下卻是為了從更好的角度,用最大的力量彈出來,一擊得中,將芷風從上到下纏了個嚴嚴實實。

芷風大吃一驚,全身暴漲到原來的三倍那麼大,試圖在藤蔓將他纏緊前掙斷,同時他念出無數個法咒來,無數金光帶著凌厲的劍氣圍繞那藤蔓飛速砍著。

那藤蔓卻是跟隨著他的身體大小變化。且砍斷了又迅速長攏,力氣越來越大,芷風被纏得幾乎要窒息過去,他終于忍不住發出深沉綿長的一聲龍吟,化出了金龍的原形。

那兩股樹藤重又合為一股,把藤稍揚起來伸到他面前,化出一張模糊的帶了幾根山羊胡須的臉嗤笑著:“小芷風,小龍兒,別浪費力氣了。乖乖的聽話,我另外給你個好歸宿。”

雖然這張臉有些模糊,雖然已經過去了幾千年,雖然那個時候他還小,但芷風還是認出來了,他頓時又驚又怒:“瓊丹,是你!你沒死?”

“吼吼吼,我不是瓊丹,你再猜!”

樹藤狂笑一氣,沖他擠眉弄眼,還摸了摸他的臉作沉思狀:“嘖嘖,雖然趕不上源子韶,但也算不錯了。東海五太子,這個身份也算過得去,誰會想得到,堂堂東海五太子竟然會是我呢?”

這聲音果然不是瓊丹的,“你到底是誰?”

芷風已經知道敵我差距太大,他今日是決計逃不脫了,不如拋了這具肉身。

將元神出竅逃走還要妥當些,大不了修為低些,不要龍王之位便是了。

芷風心念剛動,那樹藤已經變了臉,冷笑道:“想走?哪里那麼容易?”

它下部的一根根須拋出一串木頭珠子,那珠子沖天而起,顆顆珠子都化得有如芷風的頭顱大小,劈頭蓋臉地朝他套下來。

芷風只見一道青光閃過,他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了進去,任他拼命掙扎也無濟于事。

木頭珠子在空中旋轉了兩圈,穩穩地掛在旁邊一根早就死透了的樹枝上。

芷風此刻才發現,這珠子是中空的,他正好呆在一粒珠子的正中,隔著那層薄薄的木頭,他可以很清晰地看見剛才攻擊他的那股萬惡的樹藤,化作了一個模糊的黑色人影,抱著他的本體——

一條金龍得意洋洋地笑。

笑夠了,那黑色人影呆立不動,一道白光自他天靈蓋處逸出,又自金龍的天靈蓋處鉆了進去。

剛才還一動不動的金龍瞬間活了過來,發出低沉的龍吟。

得意洋洋地朝天曬著肚皮上下翻滾一氣,好不快樂。

芷風氣得要死,卻也知道如今發脾氣也是無計可施,不如好生研究一番,看該如何才能逃出去。

他見了這木頭珠子的同時,便已經知道了出手奪他肉身的人是誰,不是那借著蘇綰的如意珠逃走的未已又是誰?

未已的魂魄既然能在這如意珠來去自如,必然是有個什麼訣竅在里面的,他只要能研究出來,應該就可以逃走,告訴其他人,未已奪了他的肉身,那時候自然有人對付未已。

芷風正在冥思苦想脫身之法,外間那條已換了魂魄的金龍一個擺尾將那呆立不動的黑色人影掃了個粉碎,猶自唾罵:“老匹夫,難看死了。若是留你下來,人家知道我曾經長得這副模樣都會笑死我。”

“啊呀!我的天!小咋種,竟然毀了老子好不容易凝成的形體。爺爺的,你既然瞧不上,干嘛要搶去?”一聲狂躁的尖叫從附近傳來,差點刺穿了芷風的耳膜。

難道這珠子里還收了其他的魂魄?

芷風順著聲音來源轉頭去瞧,還未看清,就聽左邊傳來一聲咆哮:“看什麼看!傻蛋!蠢貨!”

一個人盤膝坐在芷風左邊那顆珠子里,一臉的不忿,正是瓊丹。

原來二人各住了一顆珠子,成了鄰居。

芷風心中一凜,這未已真的不是一般的狡猾,就連瓊丹也上了他的當,今日這事看來斷難善了。

沉吟一下。

反唇相譏:“原來是老魔皇陛下,沒想到不是傻蛋和蠢貨的老魔皇也上了這廝的當!剛才被掃碎的那個是你好不容易凝成的形體吧?真是可惜,眼看就要成功了,卻被這廝這般糟蹋了。可惜呀,可惜!”

瓊丹被芷風這樣一諷刺,也找不到什麼話可說,悶了半晌才回道:“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我那不過是個半成形的罷了,可比不得你,金燦燦的龍身,俊俏的小白臉。”

芷風也難受得很,無心與瓊丹斗嘴,繼續看向外面。

此時外間的那條金龍已經重又化作了人形,新版芷風出現了。

那芷風隨手取了一片葉子化作鏡子,搔首弄姿地照了好一會,又摸了摸自己的心臟部位,癡癡傻傻地笑起來,笑得彎腰駝背,像瘋了似的。

笑夠了,他也不回頭,伸手一探,如意珠像自己長了翅膀,自動飛到他手上,他隨手將那珠子套上手腕。縱身往天上飛去,低笑道:“兩個大傻蛋!這回我也好心帶你們去天界走一遭。唉……”

他長嘆了一口氣:“好多年沒去了,不知道天帝那老兒又虛偽了幾多,還有那天后是不是還是一樣的風騷。”

“我說,小屁孩兒,你知道他是誰嗎?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有這麼號厲害人物?”

瓊丹壓低了聲音湊過去和芷風說話,他聽未已自言自語這幾句話,仿佛是大有來頭,連天帝天后都不放在眼里的,有心想從芷風這里套點情況出來。

“知道啊,可是我不告訴你。”芷風只顧著往外看。根本不買瓊丹的賬。

瓊丹一掌拍在那穹形的木頭墻壁上,咬牙切齒地威脅:“小屁孩,別落到老子手里。”

芷風淡淡一句:“高貴優雅的魔皇陛下原來很喜歡講粗話?”成功地堵住了瓊丹喋喋不休的嘴。

而未已呢,他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飛了一回后,又學鳥兒一樣地一頭俯沖了下去,發出一聲“喲呵……”地尖叫聲,玩得不亦樂乎。

瓊丹實在憋不住,鄙視地道:“這家伙瘋了!噯,小毛孩兒,你就不想想怎麼逃出去嗎?”

從小屁孩兒變成小毛孩兒了,雖然也不好聽,但總算是知道要籠絡自己了,芷風懶洋洋地看了瓊丹一眼:“我想不到法子,你有嗎?”

瓊丹的眼珠子一轉,狡猾地說:“我倒是有個法子,但不知你肯不肯。”

他會有什麼好心腸?

他的法子肯定是損人利己的,芷風也學著他狡猾一笑:“我也有個法子,但不知你肯不肯。”

“不許學我說話!”

見芷風不上當,瓊丹氣得胡子一翹一翹的。他是真的有法子,破天大法,但前提是得先哄著芷風和他合作,把自家生辰八字告訴他,他念咒用芷風的元神作祭,破了這如意珠,他再沖出去。

“這個魔頭乃是兩萬年前鬧得翻天覆地的太攀蛇未已。”

芷風自言自語地道:我十一妹有個金鈴,叫招魂鈴。

這東西有個好處,二人對敵,若是一方不敵,用元神出竅的法子來逃走,不管他逃到何處,或是占了誰的肉身,隱蔽得再妥當,只需用這金鈴滴上一滴殷梨花的汁液,念出他的生辰八字,便可輕易追蹤到那逃走的魂魄並拘住他。

我先前就想找到這東西,把它交給北辰星君,便可找到這魔頭。

可惜那東西被這魔頭給奪走了,看來你我二人是永遠都逃不出去了……”

瓊丹沉默片刻,低聲道:“你說的是那個金色的小鈴鐺?”

芷風點頭:“就是你從我妹子手里搶走的那個。我們來這里本來是為了找到殷梨花汁液,然后尋找這魔頭,將他拘回蠻荒古地去的。誰知道你竟然……”

誰知道自己竟然插了手?

瓊丹由不得一陣懊惱,那個時候他哪里知道有這麼個厲害角色躲在他身后?

但他不肯承認是他間接造成這種情況的,他嘴硬地冷笑:“就算找到了那東西又如何?反正都沒有用,殷梨花早就死絕了。不過你放心,那東西並未落到這魔頭手里。”

當時他被未已占了肉身后,他親眼看見未已裝成他的模樣,尋著了小么兒,但小么兒手上的金鈴卻在昏迷時被不知什麼人拿走了。

所以未已才大怒殺死了小么兒。

芷風聽說招魂鈴未曾落到未已手里,不由燃起了一絲希望。

只要不是未已拿走了,那便還有希望。

二人斗嘴間,未已自一道窗戶里鉆了進去,飛速地在攬天宮的各個房間、長廊、角落里穿梭著,然后又俯沖下了最底層,四處翻找,但就是找不到那只金鈴,他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呼嘯著直沖上去一掌揮出,竟然將攬天宮上面的幾層又削了去。

瓊丹難過不已,仰天長嘆:“只剩下30層了……”

不行,他必須早點出去,于是在剩下的日子里,他處心積慮地就是想打聽到芷風的生辰八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4 11:34 PM

第八十五章蓬萊(一)

且不說這邊未已手段多詐。

連下兩人,把芷風和瓊丹的魂魄元神給關在了如意珠中,他自己扮作芷風,以東海五太子的身份逍遙三界,掀起一番腥風血雨,這是后話。

再說蘇綰,她酒醒后就發現自己被青蘿帶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這里果然如同青蘿說的那般,很美麗,碧海藍天,四季如春,花紅葉綠,還有許多不到她肩頭高,面目美麗清秀,天真爛漫的草木精靈。

青蘿在半山腰里搭了座清秀通風的草屋,二人一鳥同吃同住。

青蘿日日教蘇綰修煉,學習法術,閑暇時就留小白看屋子,她自帶了蘇綰去山間尋些每粒都有饅頭大小的野生旱稻,拾些類似于木耳、蘑菇的山珍來做菜,又用吃不完的去和草木精靈們換花蜜。

草木精靈們吃素,不喜有人吃葷腥。

若是看見外來者吃葷腥,必然發怒要攆了他們出去。

但若是蘇綰想吃葷腥了,青蘿卻總能想法子偷偷摸摸自山間弄些小獸來尋個無人的地方烤了三人一起分享。

常常是先喂飽了小白,讓它在高處望風,二人在下面大快朵頤,然后再毀屍滅跡。

可是蘇綰一心想要的那些仙花靈草卻沒那麼好拿到,因為草木精靈同樣地很看重這些財富,每一棵都有法力相對厲害的精靈認了主,嚴格地日夜看守著,並不允許其他居民輕易靠近。

要說這島上什麼事最愛引起糾紛,就數這仙花靈草的歸屬問題了。

相比其他那些居民們怨聲載道,蘇綰很想得開,能得到是緣,得不到便是無緣,強求也求不來。

青蘿也不多說,只是無事時就帶著她去那些仙花靈草的旁邊轉,假裝好奇東問西問,但從來不動手。

別的草木精靈和居民們會想方設法地去接那仙花靈草上的露珠或是偷摘一兩片葉子花瓣之類的來提升自己的修為,青蘿卻只是帶著蘇綰遠遠的看,看久了,人家看見她二人都覺得她們很老實,不甚在意。

蘇綰卻覺得青蘿不可能這麼老實,肯定有后著。

果然一天夜里,她睡得正香,就被青蘿搖醒,青蘿獻寶似地將一顆朱紅色,龍眼大小。

散發著芬芳的果實遞給她,喊她快吃。

蘇綰認得這個,這是島上剛成熟的一株纖羽蘿的果實,前兩天青蘿還帶著她遠遠地看過。

她低聲道:“你怎麼弄到的?”

青蘿的頭發上還有偷盜時留下的露珠和草葉,聞言不雅地翻了個白眼:“你說呢?半夜時候出去,又半夜時候回來。難道是人家送我的?”

就憑她的手段,就是明搶也沒人能把她怎樣,肯去做賊,已經是很委屈她了。

“你偷的?”蘇綰壓低聲音:“會不會被人發現?”

青蘿不耐煩地把那果子往她嘴里塞:“廢話真多,快吃。你別和我說你不吃偷來的東西哈,那也太假了。”

“當然不會。又不是誰家種的,大家都在偷麼。我是擔心你被人發現了,人家要是追上門來,好還人家。”蘇綰嘿嘿地笑著,奪下那果子,要切成三份,兩人和小白一起平分。

青蘿按住不許蘇綰切:“我先吃過了,這是給你的,不許給小白。”

青蘿的口氣非常不悅而且霸道,蘇綰看著蹲在角落里冷冷地看著青蘿的小白,忍不住替它說話。

央求道:“我知道東西是你拿來的,但若是小白不能和我一起分享,我吃著心里也不快活,我把我的那份讓給它,可以麼?”

青蘿和小白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總是不對盤。

先前青蘿還小心討好小白,但后來發現怎麼也養不家,便作罷了。

青蘿也注意到自己的態度有點過激了,便換了一副溫柔的笑容:“不是我不給小白,是它不適合吃這個。它性屬火,這個屬陰,吃了對它沒什麼好處。不信你拿去喂它,看它吃不吃。”

蘇綰是個厚臉皮,當真切了去喂小白,小白果然不屑地撇開頭,蘇綰再喂,它就飛開。

這靈果被切開之后就不能久擱,她只得獨自吃了,吃完運行一遍真氣,自覺著丹田之處的力量又充沛了許多。

天還不亮,島上就嚷嚷著到處抓賊,青蘿帶著蘇綰和小白大大方方地去看熱鬧,一臉的無辜和膽小怕事。

但過了段時間,其他仙花異草熟了時,她照偷不誤,除了一顆屬火的火鳳果進了小白的肚子外,其他十之八九都進了蘇綰的肚子里。

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里,蘇綰的法力突飛猛進。

更是把青蘿教她的那些法術用得爐火純青。

那凝風箭在她手里,竟然也能發揮出七八分的威力來,高興得青蘿大贊她聰明。

蘇綰很喜歡這種愜意輕松的生活,但她心里總記掛著北辰星君,她一個招呼都不打,就穿著人家的寶貝衣服,帶著人家的寵物偷跑了,把那個爛攤子丟給他一個人,貌似有點不道德。

但想到她已經來了這麼久,北辰星君居然也不來找她,她又由不得的有點生氣。

為什麼她這麼篤定北辰星君想找她就一定能找到她呢?

因為這島上居然無人不知北辰星君,還多的是他的崇拜者,都說是假如北辰星君想找一個人,不可能找不到。

蘇綰一想也是,殷梨的殘魂殘成那個樣子都被他給找到了,他若是真的想找她和小白,不可能找不到,既然他不肯來找她,那她自然也不該去給他添煩躁。

青蘿看在眼里,要麼尋些好笑的事來轉移蘇綰的注意力,或是故意去招惹小白,讓蘇綰來當和事佬,每每總能把蘇綰煩悶的心情開解去大半。

青蘿對蘇綰不是一般的好。

時間一長,蘇綰就特別的不安起來。

她曾經想過要和青蘿做好朋友,但她以為,感情是相互的,也是慢慢增進的。

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假如青蘿所圖真是只想要她領著去天界,那救她和小白出攬天宮這份人情已經足夠。

但青蘿不但悉心教她法術,還什麼好的都緊著她吃用,這就明顯地超出了尋常的友誼和交情,就算是親姐妹之間,也很少有這樣親的。

蘇綰便有些忐忑起來。

她不是沒想過青蘿也許是蕾絲。但青蘿的表現卻很正常——

除了愛和她玩鬧以外,從來不肯和她一起洗澡的。

有次蘇綰開玩笑試探,說自己洗澡時背上不容易搓到,不如二人互相搓背洗頭發。

青蘿一本正經地紅了臉:“不許你偷看我。我害羞。”

說完生怕蘇綰拉著她似的,提著她自己的毛巾一溜煙地去了,表現得比蘇綰還要害羞緊張。

晚上睡覺,雖然在一張床上,青蘿也是謹守尺度的,就像是蘇綰大學時同宿舍處得好的姐妹同床聊天那樣自然正常。

蘇綰因排除了青蘿是蕾絲的可能,才沒有排斥青蘿和她共處一室。

越是想不透,蘇綰越覺得事事都透著詭異,而她越小心,青蘿對她就越好,反倒讓她心里貓抓似的難受。

這天夜里,島上又有名叫紫葳蕤的仙花盛開,青蘿照例半夜做賊,偷了花推醒蘇綰讓她服用。

蘇綰把玩著那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青蘿,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好得我提心吊膽的,就生怕你哪天突然對我不好了,我會不適應。”

“嗯?”青蘿沉默片刻,輕笑一聲:“你這人可真奇怪,人家都巴不得別人對自家好,你卻見不得人家對你好。北辰星君對你好吧,你說他是移情作用,拿你當替代品,那也還算有個說處。而我對你好,你又提心吊膽的,我是不需要什麼替代品,你就當我別有所圖,想謀財害命就是了。”

說完也不理她,自顧自地躺下睡覺。

根據這段時間的相處,蘇綰已經知道青蘿的一些脾氣,見她這副模樣,便知她生氣了,當下搖搖她的肩頭:“好姐姐,你別氣了。人家就是隨便問問嘛。”話雖如此說,卻是等著青蘿回答的。

青蘿不回頭,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嫌我是從那里來的,身份不明白,怕我害了你。

但你摸著良心講,這些日子,我待你和小白如何?

你的實力和我相差有多少?

我若是要害你,早就把你們害得屍骨無存了,你少了什麼?

你是少了根汗毛還是少了只胳膊?你不是比以前還厲害了麼?

難道我對你沒你家大人好?你為什麼總防著我?

你以為你悄悄丟小白的羽毛在那條河里,我不知道啊?

我告訴你,我什麼都知道!

但我想,我們非親非故的,你懷疑我也正常,以后日子久了,你自然知道我的好。

可是咱們相處了這麼久,我真心把你當做自家人,你卻這樣懷疑我,好不傷人心。

還有你那只肥烏鴉,怎麼都喂不家,我算是知道了,你兩個都是如此,盡都防著我呢。

既然如此,明日我送你們去尋你家大人就是了。

左右這世上只有他一個人對你還算真心。

青蘿后面這句話是有些刺激人了,蘇綰無言以對,她承認她疑心重,也承認小白對青蘿的態度的確不算友好,她甚至懷疑過青蘿是不是背地里對小白不好,但從小白那里卻也看不出什麼來。



第八十六章蓬萊(二)

蘇綰挨著青蘿坐下:青蘿。我以前雖然沒有兄弟姐妹,但人家對我好,我還是很感激的,也能同樣對人家好。

可來了這里,我突然覺得不踏實了。

除了明珠和小白,所有的人對我好,都是因為北辰星君的緣故,可是他對我好,卻也不是真心對我好,是為了別人。

一句話,我自卑了,我難受了。

我不過是想確認一下,你是為了什麼對我好,我不願意辜負人家,卻也不喜歡白白付出。

青蘿翻身坐起,直視蘇綰的眼睛:“知道了,你無非就是想告訴我,你是無情無義,鐵石心腸的,我要是對你有其他企圖,你不但不會上當。還會毫不留情地變把刀子插進我體內嘛。是不是?”

蘇綰的確有點這個意思在里面,既然話已經說到這一步,她索性道:“你說得極對,我不排除有這種可能。所以假如你是想從我身上得到其他的什麼,就不要對我這麼好了,不要浪費了那些仙花靈草,留給你自己用罷。”

青蘿冷笑了一聲,高傲地仰起下巴:若是我告訴你,我的理由和你一樣,我沒有兄弟姐妹,沒有親人,其他人對我好,總都是想從我這里得到什麼。

我想要對他們好的時候,往往總覺得郁悶不舒服,所以懶得真心對他們好。

而你和他們不同,你越是害怕我對你好,我偏就要對你好。我就和你較上勁了,你信不信?

這個才是真正的青蘿,而不是那個故作溫柔體貼大度的青蘿。

復雜難懂的青蘿,蘇綰盯著她看了一歇,徑自躺下睡覺:“明白了。那以后你對我好就是你自己的事,我對你好或是不好,也是我自己的事,可別說我沒良心。”

說了這句話,蘇綰心里頓時舒坦了許多。

青蘿生氣地瞪著她,見她眼睫毛亂顫,突然不氣了。

呵呵笑起來,捏了捏她的臉頰:“蘇綰,你就掩耳盜鈴吧。我等著你向我投降,因為你已經覺得我對你實在是太好了,你負擔不起了是不是?”

蘇綰假裝沒聽見。

她的確覺得負擔不起了,她要熬不住了,就像北辰星君對她一直那麼好,就算是她知道他是因為殷梨的緣故,她最終也沒忍住會牽掛他,會以他的安危為念,會因為他沒來找她而難過。

如果青蘿對她的好都是騙她的,她肯定會恨青蘿的。

這一夜,蘇綰翻來覆去睡不著,青蘿在她身邊,一樣地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天將亮時分二人才睡著。

小白一直沉靜地看著床上的兩人,見她們睡著了,它從窗子格里擠出去,蹲在窗臺上,仰頭望著遠處海天交接的地方,任憑島上濃稠的霧氣浸濕了它的羽毛。

它仍然一動不動,固執地盯著遠處。

盡管青蘿說的話沒錯,單靠它和蘇綰去尋北辰星君是找不到的,只有等北辰星君來找他們才是最合適的一條途徑。

但他為什麼這麼久都不來呢?肯定是發生什麼事了,它不相信北辰星君真的不要它和蘇綰了。

青蘿輕輕翻了個身,冷眼看著窗外那個蹲著不動,仰頭望向遠方的小小身影,神色莫名。

她身邊的蘇綰突然大吼了一聲,手舞足蹈片刻,然后又喃喃自語:“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打你的腳,沒想打你的要害。”

青蘿皺了皺眉頭,輕拍著蘇綰的肩頭,低聲安慰:“不要怕,有我在呢。不是你的錯。”

在她的安慰中,蘇綰漸漸放松,沉沉睡去。

見蘇綰平靜了,青蘿起身,往她臉上吹了口氣,出了門,站在門口張開雙臂作了個深呼吸,語調歡快地說:“小白,你在看什麼呢?”

小白回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懶洋洋地半垂下眼,轉身從窗子格里擠進去。

它剛擠了一半,青蘿一只手就輕輕揪住它的尾羽,溫柔地道:“小白,我怎麼發現你對我意見挺大的。難道你覺得我對蘇綰還不夠好麼?還是你想起什麼來了?蘇綰說你只是不習慣陌生人。其實你是不喜歡我,而且還挺恨我挺怕我的,對不對?”

小白僵硬地不動。

青蘿瑩白如玉的手撫摸著它的羽毛,一臉的溫柔:我曾聽說過,你這身雪白的羽毛曾經被蘇綰用銷金帕盡數褪去。

但你不知道,我送給蘇綰的那方鮫紗寶帕,其實不是鮫紗,而是絞殺,自它問世之日起,最起碼也有上百個像你這樣的靈獸神鳥被它絞做了肉醬,做玉鴉羹正是最好不過的工具,你明白的。

你能留下來,安然活在她身邊,其實就是兩個原因,一個是你不會說話,另一個是她喜歡你,我不忍心讓她傷心。

我原來還想著,那事你同樣也記不住了,沒想到你竟然還從她前面想起來,難道是酒喝少了?

你也無需擔心,這不是你的錯,是我輕視了你。

我想再讓你忘卻呢,現下施法你得去了半條命。

她又會疑心。

對了,我不給你寶貝吃,你應該不會生氣罷?那玩意兒吃多了,對你不好。

你說,要是你會說話了,那不是逼著我動手嗎?蘇綰會有多傷心啊。

我真不忍心,可是這世間的事,不忍心卻不得不去做的事真不少啊。

遠處的密林里咋呼呼地飛起了一群夜鳥,青蘿側耳細聽,臉色微變,把已經呆若木雞的小白一把推進去:是長期陪伴在她身邊。在關鍵時刻幫她一把;還是激怒我,讓我提前弄死你,她傷心吃虧你都不知道,也幫不上忙,你自己選擇,你是個聰明的,知道該怎麼做。”

話音未落,她已縱身在屋子周圍布下一個強大的結界,向著遠處的密林深處飛去,她青翠的衣裙迎風招展,猶如一蓬美麗的藤蘿,鮮翠欲滴,隨風起舞。

她真的只是藤蘿妖嗎?

小白打了個冷戰,呆呆地看著猶自熟睡不醒的蘇綰,撲過去對著她的頭發發狂地抓了幾把。

睡,睡,一天就只知道睡,笨女人!

可是蘇綰仍然睡得很香,小白難過地擠進她懷里,仿佛這樣它就要安全了許多。

小白想著北辰星君,想著北辰宮的竹蟲,想著笨笨的蘇綰,渾渾噩噩地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蘇綰的手指突然動了動,輕輕摸摸它的羽毛,低低打了個呵欠:“小白,你這段時間是怎麼了?蔫頭蔫腦的,我看你也不像是病了的樣子,是不是想大人了?”

終于醒了,小白啄了啄她的手背,表示贊同。

“我這段時間也不知怎麼了,總是睡得很沉。”

蘇綰將它捉到枕頭上,與它四目相對:我就知道你是想大人了。

一來我是找不到他,二來我這個樣子,就算是見到了他,還不是要依靠他保全,關鍵時刻還會拖他的后腿。

他現在雖還不曾厭煩我,但總有一天會厭煩的。

我不想總過這種依靠人的日子,在他來找我之前,我還是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吧。

不過時間也太久了,我求青蘿想法子帶我們去找他好不好?

小白激烈地搖頭,讓青蘿送他們去找北辰星君,只怕找上一萬年都找不到,還不如就在這里不動呢。

蘇綰呵呵笑起來:“你也認為還是等著的好?這里的靈丹妙藥真不少,這段時間我厲害了好多呢。”

小白不明白,北辰星君那里專為她煉制的仙丹也不少,她怎麼就沒見有這麼高興?這麼稀罕?

“你真是樂不思蜀了。源子韶命真不好,總是遇上些沒良心的女人,我好同情他的。”

床底下突然冒出一條男聲來。

這條聲音蘇綰化成灰了都認識,正是那害得她差點魂飛魄散的南瑤星君段青。

她今非昔比,一個縱身就帶著小白落到了房梁正中,占據了房里的最高點,毫不遲疑地將凝風弓拿在手里對準那聲音的來源處一箭射過去。

南瑤星君段青從床底下鉆出,並不藏匿身形,就在屋里慢吞吞地扭著屁股跑,哈哈大笑:“小蘇蘇,你射不著我,你射不著我。”

雖然他剛才破解青蘿布下的結界很是花了不少氣力和心思,但對付蘇綰這種小菜鳥,他還是綽綽有余的。

蘇綰知他從來不曾將她放在眼里,他逗弄她不過就是為了羞辱她,好讓她心神大亂,潰不成軍。

雙方的差距的確很大,可蘇綰有個脾氣,越是這樣她反而越是平心靜氣,只管一箭接一箭地射。

左右箭不需要成本,而且她只管拉弦,不管拿箭,那動作就快了許多。

一時之間,屋里錚錚之聲不絕,蘇綰射出的箭雖然不能射中段青,但十箭中總有那麼五六箭是擦著他飛過的,甚至有一箭還是擦著他的鼻子飛過去的。

段青暗自驚訝蘇綰的進步,表面卻不做出來,笑著加快了身形,有意激怒她:“小蘇蘇,你不行,你還要再加把勁兒才行。像你這樣的,差殷梨那手段可差得遠了,練上一輩子也趕不上她。”

蘇綰果然皺起眉頭,瞪圓了眼,心浮氣躁起來,手里的箭沒了準頭,連那十分之五六的擦邊箭都射不出來,青竹翠柏造就的桌椅板凳反倒被她射出的箭統統弄成了一堆齏粉。

段青見她上當,不由大喜,拍著手跳:看看,我沒說錯你吧。我還正奇怪源子韶怎麼不要你了,我好心好意的說要幫他找你,他一下就拒絕了。

原來是你雖得了肉體,卻仍然沒變聰明一點,更和殷梨扯不上半點關系,他厭煩了啊。

你是玄女做出來的,他想討好玄女,所以才繼續給你穿著這身衣服,其實心里恨死了,巴不得你自生自滅,他好解脫。

這人真是可惡到了極點,蘇綰停止射箭,揚聲道:“小段段,你這樣跑來跑去的,叫我怎麼射?枉你是星君呢,就欺負我一個孤身弱女子。你敢不敢腳下不動,受我一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4 11:48 PM

第八十七章搏殺

段青見蘇綰雖然在笑。臉頰卻現出憤怒的潮紅,一雙眼睛冷冰冰地瞪著他,握住凝風弓的手卻已是微微發抖,這便是強弩之末了。

當下搖頭晃腦地站在那里笑:“小蘇蘇,我當然敢。你指指看,要我站哪里?”

蘇綰認真地指指她的正面:“就是那里,三箭之內,你的腳不許動,否則就算你輸了。”

她勢必要叫他為他的自大付出代價!

“好好好,就依得你。你若是射不中,可別怪我哦!”

段青當真站到了蘇綰指定的地點,雖然一箭變作了三箭,他也懶得和她計較。

他是老鼠沒錯,但他偏就喜歡玩那貓捉老鼠的游戲。

第一箭,毫無懸念地射向了段青說過“不動”的腳。

其實兩人都心知肚明,段青是不可能真的不動腳的,蘇綰的手指才動,他就使了幻術,下面不動的半截身子乃是假的,上面能動的才是真身,他生生受了蘇綰這一箭。

毫發無損,嬉笑指著蘇綰罵:“小蘇蘇,你心真狠,居然要我做跛腳星君。”

“第二箭到了。”蘇綰笑著伸出手指,小白吐了點火在她指尖上,拉弓,凝神射出——

這一箭,她拼盡了全力,那點冷幽幽的天火帶著一道凌厲的白光直射段青,方向不是他那雙假腳,而是那珍珠灰的袍角。

段青見她蘸了天火,警惕提高了許多,略略也有些后悔,蘇綰應該是看穿了他的幻術,那半截身子是假的不提,但那上面的衣物卻是真的,天火只要袍角沾上一點點,就夠他好生忙亂一番,何況還有第三箭。

眨眼間,這冷幽幽地一箭已經夾雜著灼人的火意和凌厲的殺氣射到,段青一手撩袍子,一邊還盯著蘇綰手里的弓,觀察第三箭的走向。

可是第二箭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它在最后時刻分了岔,成了兩只箭,一上一下,齊頭並進。

這是蘇綰新練出的箭法。

一根手指算一箭,那麼兩根呢?自然便是兩箭。

以同樣的速度和力度射出,遠看似一箭,但遇到風向變化時,就會化作兩箭往不同的方向射去!

段青只顧了上面那只箭,卻沒注意到下面那只箭,饒是他速度快,反應快,他的灰袍子也被濺上了火星。

“劈啪”一聲輕響,蘇綰很清晰地聞到了一股燒蛋白質的味道。

也不知道他穿的這件是灰鼠皮呢還是絲袍?

總之蘇綰看著他瞬間變得慍怒的臉,心里覺得很愜意。

她的箭術趕不上北辰星君那麼厲害,可以一箭逼退段青,但能燒到他的袍子就算是一個不小的進步。

這僅僅只是開始,段青還不曾滅了袍子上的火,蘇綰第三箭也即將到了,同樣是蘸著天火的,這一箭,卻是向著他前胸來的。

大約因為是最后一擊,段青只看走向和速度,便知這一箭不但同樣傾盡了蘇綰的全力,還蘊含了其他法術“雷霆擊”在里面。

所謂雷霆擊。

不過是一個小法術,對于他這樣的上仙來說,真的算不得什麼。

可是蘇綰奇思妙想將它加在凝風箭里面,效果就大不相同了。

風雷乃是一家,雷霆擊在凝風神箭速度的帶動下,威力提升了幾十倍不止,同時凝風箭在雷霆擊的推進作用下,力量也增加了不少。

這丫頭機緣不錯,實力本來就不俗,缺的就是對敵經驗,如今看來,還有許多的巧心思在里面,留得長了,只怕夜長夢多。

段青暗忖到此,長笑一聲,索性撕去假面,收起那幻出來的半截身子,顧不上滅火,騰空而起,雙手連連掐出幾個法印:“丫頭,你長進了不少,我不陪你玩兒了!你也嘗嘗我的雷霆擊!”

幾道金光夾雜著雷霆之音卷起一陣狂風呈漩渦狀龍卷風一般朝蘇綰射出的第三箭以及她狂卷而去。

金縷衣不怕水火,刀槍不入,想要蘇綰的命,外傷這條路是走不通的,唯有內傷,比如三公主那樣的神力腳,天后那樣陰寒的內息。

他不需要神力腳,他只需用雷霆擊震碎蘇綰的五臟六腑。

或是七經八脈便可。

他的這一擊,手下絲毫沒有留情,威力極大,小草屋被震得搖搖欲墜,卻始終被限制在一個框架內,將散未散。

相比起來,蘇綰射出的這第三箭就像毛毛雨般溫和。

風暴夾雜著電閃雷鳴帶著無邊的威壓從四面八方俱都指向中心的蘇綰處,小白尖叫一聲,一頭扎進了蘇綰的懷里。

有一瞬間,蘇綰感覺到全身僵硬,發膚骨肉都似乎要被這種恐怖的力量撕碎,她任何力氣和動作都不能使出,就連呼吸都變得很困難。

這種時候,不要說攻擊,她能保持自身巍然不動,不被卷走就已經是奇跡!

什麼是差距,這就是差距!

金縷衣似是感覺到主人的危險和吃力,全身鼓脹起來,替蘇綰把那無處不在的壓迫感至少去了三分之一,這三分之一的緩沖給了蘇綰緩過氣來的機會。

與此同時,她射出的第三箭也不曾像段青所以為的那般不堪一擊,並沒有被那鋪天蓋地的龍卷風卷得失去了方向,而是穩穩地穿透了那個漩渦。

銳利地朝躲在漩渦后正忙著滅火的段青刺去!

雖然說去勢已弱,但仍然不能硬碰硬,段青“咦”了一聲,縱身躲開這一箭。

就是此刻!蘇綰大大吸了一口氣,拋出最后的殺手锏就在此時!

她拼盡了全力,大聲念出一段咒語來,困難地又拉開了凝風弓,顫抖著連射幾箭,欲將段青逼往她設下的陷阱中。

隨著她咒語念出,在段青的身后,那塊青蘿贈予她的白色絲帕——鮫紗寶帕。

自殘破倒塌的床帳間飛起,無聲無息地展開,無限地張大,張到足夠程度的時候,它放出強烈的白光將段青籠罩在其中。

強大的吸力將段青頭上的發冠扯破,將他的長發袍袖俱往一個方向扯著,從蘇綰這個方向看過去,詭異得如同他身后掛了根根筆直的鐵線,他卻兀自不動,冷笑:“小丫頭也是個狡詐多端的,還留了后手對付我,你自尋死路,可別怪我心狠!”

他咬破舌尖吐出一口血,黑色瞳仁瞬間變作了紅色,嘴唇緩慢地蠕動著,蘇綰驚見他唇邊慢慢溢出幾個金色的符咒來,那符咒金色中帶了詭異的腥紅,越漲越大,滿室血腥。

雖然蘇綰不懂這是什麼法術,但她直覺很不妙,很不妙,她必須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蘇綰毫不遲疑地沖破房頂,彈身而出,隨意選了個方向,轉身就跑。

鮫紗寶帕丟了固然可惜,但總沒有她的命寶貴。

在她身后,段青一邊和那塊鮫紗寶帕角力,一邊催動那金色帶了血痕的符咒化成的無數閃著紅光的利刃追殺蘇綰。

這符咒化作的小段飛刀在他的催動之下,猶如附骨之蛆,任蘇綰如何改變方向,始終不屈不撓地跟在她身后,只要她一停下,就會被包圍擊中。

假如蘇綰大意,以為憑著金縷衣刀槍不入的特性,她就可以放心大膽地用金縷衣去擋這符咒,她就大錯特錯了。

這符咒看似是利刃,實際上每一柄都帶了雷霆之擊。

一旦被擊中,那力道不亞于泰山壓頂。

可是蘇綰有一顆凡人的心——

那就是只要見了鋒利的東西就會心寒,一概不敢去碰,所以她只是拼命地跑。

當她閃過一塊大約有一間屋子那麼大的花崗巖石時,幾柄符咒所化的利刃躲避不及,竟然撞上了那花崗巖,“轟”地一聲巨響,那花崗巖竟然被擊了個粉碎。

蘇綰見此情形,更是怕怕,腳下越發地快,絲毫不敢停頓,特意往那堅固的巖石山體周圍飛,想多折損些這長了眼睛的小段飛刀。

時間一長,島上就被弄得狼籍一片,山石倒裂,蔥翠的花花草草被砸得稀爛,而追在她身后的利刃還有整整二三十柄。

蘇綰累得不行,又憂心不已。

今天的蓬萊島情況很不一般,她的身影幾乎從這個安靜的蓬萊小島上方來回溜達了幾圈,造成這麼大的破壞,卻不曾看見過半個出來看熱鬧的人。

她現在最怕的就是她這里還沒跑脫,段青那邊又掙開了鮫紗寶帕的吸力,追趕上來,她可就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她有意飛高一點,希望青蘿看見她的危急情形來救她,但她飛了幾個來回之后,始終不見任何動靜,反讓她自己暴露在小段飛刀的追殺之下,還幾次差點被擊中,她只得無奈地放棄了,繼續穿梭在崇山密林之間,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什麼造型,什麼路線都飛了出來。

一個時辰過后,竟然給她僥幸地將這些小段飛刀給折騰得只剩三四柄。

然而這三四柄卻是精英,速度更快,力量更大,就算是撞上了山石也不會像其他的那樣消彌不見。

繞了幾圈之后,蘇綰大感頭痛,幾乎要抓狂,難道她就這樣一直跑下去不成?

小白也很急,幫著她吐火去燒那些飛刀,用爪子去抓打。

那些飛刀立刻分出兩柄來攻擊它,嚇得它呱呱大叫,不要命地飛,卻怎麼也快不過那飛刀。

蘇綰大喊一聲,將金縷衣的袖子化作水袖拋出,才將它卷開。

一柄利刃重重打在蘇綰來不及收回的袖子上,巨大的力量順著長長的袖子蔓延上來,砸得她半邊身子都是麻的,另外幾柄也追了上來,分別向著她的要害之處刺去。

此時再跑已是來不及了,蘇綰索性往下一倒,猶如斷線的風箏一般往下墜去。



第八十八章結界

下面是一片霧氣蒙蒙的山谷。

這個山谷里蘇綰來過很多次,谷底有很多尖利凸出的石頭,正是一片小石林,只要拿捏得當,她完全可以借助這些石頭周旋一陣子。

但意外出現了,她甚至還來不及調整姿勢,就驚見那塊最高最大的石頭就在離她的頭不到一尺遠的地方!

這和她計算的距離整整相差了兩丈遠,這石頭仿佛是在一夜之間就突然長高了,避無可避,難道就要這樣生生撞上?

蘇綰念出一個防護咒,可惜距離太近,那層金光還不曾展開,她已經看見石尖上的青苔,蘇綰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她並沒有撞上那石頭,而是狠狠地撞上了一層透明的結界。

這結界設置得很巧妙,把整個谷底提升了大約兩丈的距離,讓人一眼看去以為就是一個正常的谷底,但實際上,一切都是假象。

蘇綰此時逃命要緊。

哪里管得是誰設下的結界,情急之中,胡亂抓了小白的頭,將它那銳利的嘴殼當刀子用,一陣亂戳,可是那結界堅固無比,她只好手忙腳亂地在上面打滾,以避開那幾柄飛得嗖嗖嗖的利刃。

小白卻從那結界上嗅出了熟悉的味道,大叫了一聲,一翅膀搧在那結界上。蘇綰氣喘吁吁地說:“沒用的,你嘴都撬不開,翅膀又如何能搧開?”

她話音未落,奇跡就出現了,在她和小白身下的結界突然打開,她們一頭沖了進去。

蘇綰仰面朝天狠狠摔倒在一片碎石地上,她爬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仰頭看那四柄小段飛刀有沒有跟了來。

但見霧氣蒙蒙中,幾道紅光瘋狂地在她和小白消失的地方刺下又彈起。

看來是無恙了,死里逃生的蘇綰長出一口氣,攤開四肢,仰面朝天,閉上了眼睛,這一刻,她什麼都不想,只想不動。

小白卻興奮地啄著她的手,叫個不休。

蘇綰懶懶地將它推開:“別鬧,小白。讓我歇會兒。好累,出了一身的冷汗。”

小白兀自扯著她的衣領不放,蘇綰只好歪頭向它看去:“你要做什麼?”

剛側過頭,她就自動閉上了嘴,只見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山石破裂,一男一女立在場中,全神貫注凝視著對方,一動不動。

男的一身雪青袍子,身姿挺拔,長眉入鬢,目光冷冽,氣定神閑。

女的青翠長裙凌風飛舞,雙眸似睜未睜,似閉未閉,嘴角的一絲血痕給她絕美的臉更添了幾分魅惑之意。

正是許久不見的北辰星君和青蘿。

北辰星君一雙眼睛淡淡地從蘇綰身上緩緩掃過,又淡然收了回去,並沒什麼不高興或是高興的表情。

蘇綰一陣心跳,他終于來了,但接著她又忍不住心虛,想找個什麼地方躲起來。

腦子瞬間轉了幾十轉。

她很快給自己找到了理由,不是說孩子和大人失散后,最好站在原地等嗎?

攬天宮她沒法呆,換個安全點的地方等總比到處跑來跑去的好吧?

她是為他考慮,不給他拖后腿。

想好理由后,她換了個稍微雅觀點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看著北辰星君和青蘿。

她不知道青蘿為什麼要和北辰星君動手,但她能察覺到他們之間那種濃濃的敵意。

她胡思亂想著,也許,青蘿的母親便是死在北辰星君的手里罷?

青蘿把她弄到這里來,其實就是為了引北辰星君來,好報仇?

現在的情形看上去,似乎是爭斗已經結束,而且敗了的人是青蘿,那這二人還斗雞似的互瞪著對方干嘛?

她有心想打個岔,但那種凝重的氣氛根本容不得她插嘴。

幸好有小白,自從見了北辰星君,它就處在極度興奮的狀態中,此時更是撲過去繞著北辰星君飛,響亮地叫著,向青蘿挑釁示威,還妄圖拉屎在青蘿的頭上,它從來都是只記仇的烏鴉,現在看見撐腰的來了,哪能不借機報復一下?

蘇綰正巴不得有人去搗亂,小白此舉正合她意,自然不會去管小白。

青蘿對小白的挑釁行為視而不見,只是小白的屎從空中落下時,一根綠色的絲帶從她腰間飛出。

帶了一股冷風抽向空中,將那泡烏鴉屎準確無誤地打回去砸上了小白雪白的腦袋。

烏鴉屎糊了小白半個腦袋,看見小白那種半崩潰的抓狂狀態,蘇綰撲哧一聲笑出來。

北辰星君皺了皺眉頭,不滿地看了蘇綰一眼,一個嚴厲的眼風將小白轟開,緩緩收回了身上釋放出的罡氣。

青蘿不露痕跡地喘了口氣,待呼吸均勻后,才回頭望著她笑:“蘇綰,遇到什麼事了?怎麼不梳頭就跑出來?”

蘇綰盤膝坐起,指指結界外那幾把精神可嘉的飛刀:“有條瘋狗去咬我,我好不容易才跑出來。他放了飛刀追殺我,看,還在外面蹦跶呢。”

北辰星君一眼就認出那是段青的絕技:“是段青?”

蘇綰點頭,借機把話題轉到他二人身上:“你們有仇?”

北辰星君尚未回答,青蘿就搶著回答:“沒仇!你家大人不滿意我把你帶到這里來,說我誘拐你,一見面就連下殺招,都不聽解釋的。多虧你來了,否則我真堅持不下去了。”

說著她擦了擦唇角的血跡,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

北辰星君冷冷掃了青蘿一眼,望向蘇綰和小白:“跟我走。”

“等等。”蘇綰跑到青蘿身邊低聲問:“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和他有仇呢。你受傷了?要不要緊?”

青蘿見蘇綰不理北辰星君。

直接跑過來找自己,眼睛都笑彎了:“我沒什麼大礙。你受傷沒有?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把你獨自留在那里的。”

她原本設了結界,結界有波動的時候她就會知道,但剛才她所有的心神都被北辰星君給占據了,竟然沒發現異常,差點沒釀成大禍。

蘇綰扶青蘿起來,不在意地說:“我沒受傷,多虧了你送給我的那塊寶帕。那塊帕子拖住了他,我才能跑脫,只是可惜了那塊帕子。”

“不要緊。我們這就去把它收回來,和我說說你是怎麼跑出來的?”

青蘿摟住蘇綰的肩頭,把半邊身子靠在她身上,笑顏如花。

蘇綰興奮地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詳細敘述了一遍,最后得意地總結:“我比以前真的進步許多了。”

其實,她更希望問她的人是北辰星君,雖然他沒問她,她還是想借機把事情告訴他。

青蘿笑道:“能從他手下逃脫,的確很不錯了,但你能做得更好。比如說……”

她詳細地指出蘇綰剛才的應對哪些地方錯了,應該怎樣應對,一一說來,猶如身臨其境。

蘇綰聽得不住點頭:“果然如此。”

想起島上沒了其他人的蹤影,又問青蘿:“其他人到哪里去了?怎麼俱都不見了影蹤?”

青蘿瞟了北辰星君一眼:“我不知道。你家大人應該知道,為什麼不去問他?”

蘇綰搖頭不語。

過了這一個多月,她越發覺得她和北辰星君是兩個世界的人,越來越遙遠。

她以前的目標就是想做人,不想做衣服,為了實現這個目標,她答應玄女陪北辰星君兩百年,要和北辰星君一起去尋找未已。

說過的話她自然會實現,但這個真的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嗎?

不是的,她心里有個很清晰的聲音告訴她,她要的雖不是萬種榮光,卻也不是這種默默無聞,事事仰人鼻息的丑小鴨。

青蘿見她一臉的黯然,便道:“你要是不想跟著他走,就直截了當地把金縷衣還給他,和他說清楚,我不是不能護住你,今天這種情況畢竟是極少數的。”

她頓了頓,猶豫片刻,還是說:“要是你也不喜歡跟著我,想獨自去其他地方游歷也可以,以你現在的水平,尋常點的妖仙拿你都是沒辦法的了。”

蘇綰苦笑了一下:“不行呢,我對玄女發過誓的。至少兩百年之內,我不是自由身。而且,未已這件事,我有責任的。”

兩人站在那里說悄悄話,把北辰星君給拋在了腦后,他也不氣,只抬眼看著天際。

小白大恨,撲過去輕啄蘇綰的肩頭,提醒她不要忘了本。

青蘿低聲提醒她:“你看什麼時候合適了,你和他提提,引薦我去天界的事情。”

“就是現在。”

蘇綰笑嘻嘻地回頭:“大人,青蘿是我和小白的救命恩人,她想跟著我們一起去天界。大人可不可以幫她引薦一下?”

青蘿連忙拉拉她的袖子,低聲道:“過幾天他心情好了再說嘛,我剛才得罪了他,他肯定不會答應的。”

青蘿這話有意思,北辰星君如果不答應,就變成小肚雞腸去了,她算著北辰星君再不高興都會答應下來,最起碼當著蘇綰會敷衍一下,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跟著他們。

可是北辰星君卻直截了當地對蘇綰說:“她說得對,原本我們沒仇,但現在有仇了,你會引薦你的仇人麼?何況她身份不明,我怎麼可能引薦她?”

蘇綰被問住,尷尬地看向青蘿:“不然,我另外尋個法子?”

她倒不認為北辰星君真的是記仇,他既然拒絕,便有他的理由,青蘿的身份問題的確很敏感,只是被他這樣不留情地拒絕,她覺得面子上過不去,最起碼他可以換個折衷點的方式,比如推推說以后再說啦等等。

青蘿安撫地拍拍她的手:“不要緊,先去把寶帕收回再說。以后還會有很多機會。”

也只能這樣了。

蘇綰蔫頭蔫腦地跟在北辰星君的身后,回到了小茅屋的所在地。

但見滿地狼籍,南瑤星君段青早不見了影蹤。

蘇綰跑到廢墟中刨出殘破的鮫紗寶帕,難過地對青蘿說:“對不住,我把你送給我的寶物弄壞了。”

都是她廢柴,所以才保不住這些寶貝。

青蘿將那殘帕接過去仔細查看了一番,柔聲道:“沒關系,不過就是破了,等我重新煉好再給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5 12:05 AM

第八十九章何為家?

北辰星君突然回頭。兩眼如炬地看著青蘿:“不用了,以后我自會照顧她。至于她弄壞的這個寶貝,改日我另尋了其他寶貝來還你。”

青蘿眼里閃過一絲惱色,輕笑一聲:“大人日理萬機,還有故人需要憑吊,如何有空照顧她?那日若不是大人跑到攬天宮底層去尋故人的蹤跡,她又怎會落入那般危險的境地?今日若不是大人見了我一言不發沖上來就打,段青又哪里會有這樣的機會?

倘若不是我教了她一些東西,給了她這個傍身,我真不敢想像,此刻她會是什麼樣子的。

就算要還寶貝,也是她和我的事,也是她來還我。

另外,我有句話要問大人,你憑什麼替她做主?憑什麼對她呼來喝去?她是你什麼人?

你若真的關心她,見了面就該問一聲好歹,而不是呼來喝去。

說起來還是你為了一己私欲害了她,總不能她不說,你就一直想當然地欺負她吧?

她笑得輕巧,一連串的質問卻是火藥味十足。

北辰星君聞言,瞟了蘇綰一眼。

見她低頭不語,想來也怕是她心中所想,不由緊鎖眉頭,不發一言。

蘇綰忙道:“青蘿,正如你所說,大人有他自己的事,他不需要對我負全責。我所以落到這步,主要原因是我自己沒本事。謝謝你這段時間照顧我,等我辦完事以后又來尋你。”

她走到北辰星君身邊:“大人,走吧。”該干嘛還是得干嘛,首先是要找到未已。

青蘿見她真的要走,漲紅了臉:“你就這樣扔下我走了嗎?蘇綰,你沒良心!”

蘇綰回頭,只見青蘿兩眼泛紅,一臉的憤怒,心里也覺得對她不住,可是北辰星君不讓青蘿跟著,自己又必須去尋未已,實在沒其他法子,只好低聲道:“青蘿,是我對不起你,都是我的錯。”

因為自己無能,所以怎麼做都是錯。

她小時候不忿爺爺奶奶總和她父母要錢要物拿去補貼她叔叔嬸嬸,她母親曾和她說過一句話,寧願自己給別人,也不願意別人給自己。

她現在深切地體會到了,因為要生存。

因為軟弱,所以不得不接受別人的幫助,無論是自願的或者是被動的,她都得接受,所以不能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包括報答別人的恩情,所以只能承受指責。

青蘿奔過去拉住她的手臂,大聲道:“不許走!原來你那晚和我說那些話,都是為了今日做準備的。不許走!把你欠我的還給我,馬上!”

蘇綰低下頭:“我吃了的那些仙花異草,總有一日能還上,可是你教我的這些法術技能我怎麼還?你若真要我還,就等我把這件事做完以后我來還你,到時候你說怎麼還,我就怎麼還。”

青蘿固執地拉著她:還不了就不許走。

你為什麼要聽他的話?他又不是你什麼人!

你不欠他什麼,是他欠了你的,你明不明白?

他對你的那些好都是假的,假如沒有那些淵源,他甚至趕不上我對你的十分之一好。

不就是要去替玄女尋那未已嗎?我也能陪你去!

我不會勉強你做你不高興的事,也不會把你丟下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能陪你去!

蘇綰嘆了口氣:“青蘿。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就算是我們結伴一起游歷三界,將來你還不是要嫁人,那時候我們也得分開的不是?”

青蘿吼道:“我不會嫁人,你也不許嫁別人!你不要看我現在打不過他,等過段時間我就厲害了。”

“?”

蘇綰眨巴眨巴眼睛,蕾絲?青蘿真的是個蕾絲?

怪異的感覺從青蘿拉著她的手臂處傳來,怎麼都覺得不對勁。

她卻不願意拂去青蘿的手臂,因為青蘿的眼睛里閃著她從來沒從別人眼里看到的真心。

她對蕾絲不感興趣,但她能分得清什麼是真心。

如果說以前她還懷疑青蘿,那麼現在她就是完全相信青蘿不會害她了。

北辰星君終于忍不住,揮袖拂開青蘿的手:“不要逼人太甚!你現在打不過我,過段時間你就厲害了,為什麼?要不要我幫你說出來?”

青蘿目光閃爍,訥訥地松開蘇綰的手臂:“等我把鮫紗帕重新煉好,我就來找你。”

她低頭默了一會,平復了情緒,抬眼望著北辰星君笑:“大人,凡事留一線,大家好見面。日后你若是需要我幫忙了,不要客氣。我先前和你說的話,隨時都算數的。”

北辰星君冷冷掃了她一眼,將蘇綰拉上云頭,揚長而去。

青蘿在下方冷笑:“源子韶,我就不信你不會回來找我。”

她想了想,跳上云頭,大聲地喊:“蘇綰……你等著我……我們一定還會見面的。”

蘇綰回頭,望著青蘿綻開一個笑容,大聲喊道:“青蘿,你保重!”

她話音未落。北辰星君已經撥轉云頭“呼”地一下竄出去老遠。

假如是從前,蘇綰肯定會被嚇得緊緊抓住他的袖口,但是現在她不會了,不過略略一晃就保持了平衡。

“這一個多月來,你一直和她同吃同住?”北辰星君冷幽幽地來了一句。

小白早呱噪地把一切大事小事都告訴了他。

“唔。”蘇綰低低應了一聲,抬眼看著海天交接的地方,淡淡一笑:“大人這一向可好?”

她先前不是不想問他好不好,也不是不想和他解釋經過,但看到他那種淡淡的表情,她就什麼都說不出。

“我很好。”北辰星君沉默了一下:“你呢?”

“我也很好。”

北辰星君道:“你怎會和她亂攪到一起去?”

“是她救了我和小白,她說讓我不要給你拖后腿,叫我來這里等你,我們才在一起的。”

蘇綰不喜歡他的這個詞,什麼叫亂攪到一起去?

“她救了你?你可知道她是什麼人?她利用了你,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對豬好,因為我要吃它的肉,你明白不?”北辰星君恨鐵不成鋼地伸手去戳她的額頭。

蘇綰快速別開頭,躲過他的手指:“我不知道她是什麼人。但她和我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她也許利用了我,可在我眼里,她是真的對我好。”

她就是沒出息,雖然嘴里說得硬氣,說不會原諒人家騙她。但內心仍然感動。

“她對你真的很好?好到什麼程度?”

北辰星君看著蘇綰,他的手指戳了個空,舉起停在空中,半晌沒放下。

她對我真的很好,就算是把我當豬養,要吃我的肉,就憑她那種喂法,吃一口兩口的也不算過分。

蘇綰為自己這個比喻感到有些好笑,“你是說青蘿那種感情有點過了吧?我也這樣覺得,下次我見了她會注意分寸的。但這段時間,她照顧我。護我安危是實實在在的。”

北辰星君望著她:“青蘿說的那些都是你的心里話?你是不是特別不想和我在一起?”

蘇綰先前沒去時,青蘿曾和他談條件,說願意把天下僅有的一株殷梨花樹苗給他,幫他找到未已,條件是不許他再纏著蘇綰,還說蘇綰最大的願望就是離開他,擺脫北辰宮,脫掉這件金縷衣,逍遙自在地活在天地之間。

“沒有啊,對我來說,只要不是囚徒,只要不把我當成別人的影子,和誰在一起都沒有關系。反正我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也沒人等我。”

此時他們正好經過一片下雨的云朵,蘇綰蹲下去,掏出個杯子變了盆子接了半盆雨水,又催熱了,將小白扔進去給它洗便便污了的頭。

她垂著眼,長翹的睫毛微微顫動著,臉色沉靜,很平淡滴陳述一個事實。

“我也沒有家,也沒人等我回去。”

北辰星君蹲下去,學著她澆水到小白身上,去洗小白的肥爪子。

小白愜意地閉著眼,一動不動,好生享受。

“你有家的。”

蘇綰淡然一笑,你和我不同,你有個北辰宮呢,宮里的人都愛戴你,盼著你回去。

你有朋友,有親人,有熟人。

而我呢,我認得的和真心對我好的,一只巴掌都數的過來。

我答應過玄女,要陪你兩百年,她才肯把這具肉身給我,我便會做到。

以前我經常會想。

兩百年以后,我該去何方?現在我覺得來這里住也不錯。

到那時我厲害了,也拼著認領幾株仙花異草占為己有,斷然不教青蘿偷了去。

北辰星君垂著眼,緩緩道:如果你願意,可以一直留在北辰宮的。

如果你不願意,你也無需聽從玄女的話,隨時都可以離開,你不是囚徒,你是自由的。

你就是你,沒人把你當成別人的影子。

還有,北辰宮對我來說,不是家,而是住所。

沒有親人的地方,怎麼可能算是家?

你和我一樣沒有家,你不妨把我當做親人看,也許你會覺得自在很多。

“知道了。”

蘇綰答應得極順溜,並且真心高興起來,便勸了他兩句:“大人,有些事情是無法回到從前的,該放寬心的還是放寬心。”

北辰星君抬眼看著她,認真地說:“我那天下到攬天宮的底層,主要是為了去尋殷梨花,殷梨花的汁液涂在十一那個招魂鈴上,就可以找到未已。這些天,我一直都在找你和小白。”



第九十章真相

蘇綰連忙解釋:“嗯……我原本也想去找你的。但是怕拖你的后腿,也怕找不到反而添亂。我給你留了記號,但不曉得被河水沖走沒有。”

“是這個,對不對?羽毛扔在河里做記號,也只有你才想得出來,就不怕被水沖走?”

北辰星君的嘴角終于露出了一絲微笑,從懷里摸出一片軟軟的白羽毛來遞給她看。

蘇綰有些羞愧:“就是這個。當時實在找不到什麼趁手的東西,我加了一點法術在里面,但是我法力實在低得可以,難免會被水沖走,大人走了多遠才找到?”

“還好啦,沒被沖走。我那個時候就發現了你們的蹤跡,但青蘿本身有一半草木妖的體質,她很擅長利用草木青氣掩蓋她的氣息,每次我趕去,總是落后一步,這一次好不容易找到了,卻又給段青占了先機。你今天做得很好,進步很大。”

得了誇獎,蘇綰彎起嘴角:“是青蘿那方寶帕厲害,絆住他我才得了機會。南瑤星君為什麼一二再再而三地害我?我看他那模樣。我不死他是不會罷休了。”

“他以為我對你……總之以后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了。”北辰星君一臉的尷尬,還是不願多談。

青蘿可以玩蕾絲,北辰星君和南瑤星君為什麼就不可以玩BL呢?

蘇綰理解地點頭:我知道了,我不會亂說的。

不過你為什麼不和他說清楚,我其實和你並沒有那種關系呢?

省得總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你看三公主對我有敵意,十一公主也對我有看法。

真的很麻煩,不然我把金縷衣還你?

反正現在我也沒那麼弱了,青蘿說尋常仙妖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

她承認北辰星君很好,值得人喜歡。可是他是男女通吃的香餑餑,他心里還想著殷梨,想了幾千年,專心專情,而她不過是他生活里的一次意外,幾千年寂寞生活中的一劑調劑品,因為殷梨才無意中沾了他的光,她又何必來湊這個熱鬧?保持距離對她來說是最安全的。

蘇綰覺得,她就連剛見到他時,因為他不理她,從始至終只和她說一句“跟我走”而賭氣不理他,跑去一直和青蘿說話都不應該的。

可那時候,她真的對他那種漠視難過了。

“以后休要再提還我金縷衣的事,除非哪天你能在我手下走上二十招。”

北辰星君冷冷一笑:我的事和他們有什麼關系?

我教你一個法子,下次你見了段青,他若是再對你動手,你就殺了他。

明天開始,我帶你去殺妖。

練練手腳,以后不管是誰,只要想動你,你就讓他死!

蘇綰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如此殺氣騰騰的模樣,可見南瑤星君真的是激怒他了,便點頭應下,又問起芷風和十一公主的去向,問他有沒有找到十一公主的招魂鈴。

“我沒和他們一道,他們回去了,那鈴鐺多半也是丟了的。”

北辰星君挑眉看著她:“說起來,你見過的這位魔皇,是個什麼樣子的?”

蘇綰遂把在攬天宮里的事情都說了一遍,末了誇贊瓊舞:“長得很美,是墨玉雙瞳,精通音律,善舞,殺人不眨眼。還有,他就是那個小寄居蟹啊,你記得嗎?”

北辰星君倒是沒想到瓊舞竟然就是那只寄居蟹。

蘇綰道:“我記得你當初告訴過我,你是親眼看見他被二皇子的金錘捶死的,可他們卻和我說那是障眼法。莫非那砸壞的不是他的真身?這是什麼障眼法?”

“魔界有一種秘法,叫移魂大法,就是把自己的元神移到別的物體中去,只要元神和肉身不受損害,他就能來去自如,也不會泄露自身氣息。他當初之所以能躲過我們這麼多人的眼睛,還混到了滄溟之源,用的應該就是這種法子。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去滄溟之源和天界做什麼?”

“沒有。他抓我去,目的是要我幫他取魘云獸的內丹,又怎會和我說這些。你有沒有經過一片沼澤,看到一只水牛大小,通體黑色,很丑的魘云獸?”

“我沒看見,你們從那山谷中消失了影蹤后,我尋著氣息又折回去,在那沼澤地里找到了這個。”

北辰星君從懷里摸出一小塊黑色的動物皮革來遞給她:“你看看,認識這個嗎?”

黑色的動物皮革閃著金屬般冷硬的光澤,扣之發出響亮的“當當”聲,堪比最堅硬的銅鐵,不是魘云獸身上的皮又是什麼?

蘇綰想起那雙絕望哀求的眼睛,不由得一陣黯然:“它到底還是死了麼?不是說只有凝風箭才能殺死它?瓊舞后來是用了什麼法子殺死它的呢?那內丹給他拿了去,不會怎樣罷?”

北辰星君嘆了口氣,欲言又止,蘇綰覺得不對勁,對上他黑沉沉的眼睛,電光火石間,她突然什麼都明白了。

既然能殺死魘云獸的只有她和北辰星君兩個人,北辰星君明顯不曾做了這事。

那麼剩下的就只有她了:“是我殺死了它?是青蘿?”

“青蘿就是瓊舞,瓊舞就是青蘿。”

北辰星君道:“他那天是不是請你喝酒了?喝了什麼?百花露?是不是小白也喝了?你們都喝醉了?”

既然青蘿就是瓊舞,那便可以解釋清楚青蘿那些古怪的行徑了。

身處這樣的異界,每個人都可以披著不同的皮,千變萬化,和一個男人同吃同住了這麼多天,明明覺得不對勁了,卻懷疑人家是蕾絲,就從不曾轉換思維角度,想到另一種可能,透過表面看到本質。

不知是青蘿太狡猾,還是她太笨,蘇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只得苦笑一聲:“你猜得極對,不用問我,直接說重點吧。”

北辰星君把真相徐徐道來:“他給你喝的那百花露並不是普通的百花露,而是魔界特釀的百花露,醉后可讓人陷入幻境之中,按照別人的意圖行事,過后了無痕跡。等到很久后再想起時,后悔已晚。

把我的推算結合小白告訴我的情況,事情的真相應該是這樣,因為你始終不肯聽他的話殺死魘云獸。

軟硬都不行,他只好另辟蹊徑。

于是他扮作青蘿的樣子,用那蘭鈴珠將你弄暈,在過沼澤地的時候,讓手下的人來襲擊你們,魘云獸和小白都不曾成形,思想難免單純,就給她混了過去,她借機把魘云獸扔下,讓人把它藏好。

你醒來后,他再邀你和小白喝百花露。

等你們都醉了,攬天宮那邊的事情也告一段落,沒人注意沼澤了,他才又重新帶你們回去,讓你在幻覺中射死了魘云獸,他順利得到內丹。

可是煉化魘云獸的內丹需要一定的時限,所以他才會說,他現在雖然打不過我,但很快就能打過我了,就是這個意思。”

蘇綰黯然道:我以為他真的就是青蘿。

喝酒時,我雖防著他,卻也想著自己沒什麼可給他圖的,喝酒就喝酒,哪里又想得到他背后的目的還是這個?

連小白都早就知道的事情,我卻不知道,我還說小白為什麼這麼不待見她呢。

我很笨是不是?

她果然是永遠都斗不過這些仙魔鬼怪,她很奇怪,她怎麼就能安然活到現在呢?

也許是人太笨了,鬼神都不肯收。

小白和你不同,它體質特殊,而且喝得少,從你前面想起這件事來並不奇怪。

他有心要瞞你,就算你想起來了,他也有法子讓你忘掉。

北辰星君見她一臉的苦澀,溫和地安慰她:你無需自責,我也曾經上過百花露的當。

他手段多樣,居心要算計你,你躲過這次也躲不過下次。

他對你……算是手下留情了。

誠如你所說,各有各的苦衷,他是魔皇,和他父親又不對盤,他身上的擔子極重,千方百計提升自己的修為並不奇怪。

你也莫要恨他。

“我不恨他,我只是難過,還有就是覺得魘云獸很可憐。”

難得他肯自曝其丑哄她高興,蘇綰雖然難過到無心八卦,還是硬撐著擠出一張笑臉來湊他的興:“你也上過當?什麼人能騙得了你啊?”

“那是很久遠的事啦。我和殷梨都是受害者。所以你沒什麼丟臉的。”

北辰星君起了個頭,卻又不肯說了,眼里有萬水千山飄過,不勝滄桑。

蘇綰沉默片刻,問出她最擔憂的一件事:“他得了妖丹,以后是不是會和你拼個你死我活?”

想到自己當初還威脅青蘿,說青蘿要是騙了她,她就要如何如何,現在看就是笑話一場。

但她真的不想青蘿和北辰星君拼個你死我活。

“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

北辰星君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斟字酌句:“瓊舞雖然騙了你,但對你也算不錯。可是……你還是離他遠一些,你們不是同一路人,沒有結果的。你明白吧?”

仙和魔永遠都是不能走到一起的,往往剛剛開始就意味著結束。

瓊舞先前存心騙她,可是后期對她的那種關心卻不是假意,更不是因為無聊才玩的游戲,北辰星君提醒她是對的,可是……

蘇綰悵惘很久,才道:成仙成魔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

幾千年實在是很遙遠,每想到幾千年的歲月都要一個人孤獨地渡過,我就忍不住會害怕。

你原來和我說凡人沒有仙人好,可我還是覺得凡人有凡人的好。

最少孤獨就可以很快結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5 12:21 AM

第九十一章長角

“做凡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孤獨可以很快結束?也許吧。”

北辰星君嘆了口氣。

惆悵地看向腳下那片灰蒙蒙的雨霧:你說我的朋友多,心里記掛著我的人很多。

其實我真正的朋友只有殷梨一個。我這幾千年里,孤獨無聊的時候,就會忍不住想起她來,她陪我走過了一段很難忘的歲月。

在和魔界爭斗的那些年里,非常難熬,和其他幾位星君還有聖靈不同,我孤身一人,沒有家,沒有背景,非常艱難。

在戰斗的時候,別人有親友照顧,有人背靠背,而我卻只有她。

北辰星君深情地摸了摸蘇綰身上的金縷衣,繼續道:她也只有我,我們互相依靠,互相照顧。她開竅以后,我才知道什麼是朋友,什麼是親人,不敢和別人說的話,可以肆無忌憚的和她說。

她有什麼古怪的想法,也可以和我說,我們互相保守著彼此的秘密,一起嘲笑看不慣的神仙們,驕傲地一任三界所有的目光都膠著在我們身上,自得其樂。

當一切都成了習慣,我以為這一輩子都是這樣過下去了,她卻不肯過這樣的生活了,她的話和你一樣的,常常說的就是,做神仙有什麼好,不如凡人快活自在,但我很小就在三界闖蕩,始終覺得凡人又弱又小,我一根指頭都可以壓死上百,有什麼值得羨慕的。

她一直悶悶不樂,脾氣越來越暴躁,我們經常發生沖突……我脾氣不太好,她更不好……

她最后一次看見我的時候,已經不屑于和我說話了。

北辰星君垂下眼簾,一度沉默。

蘇綰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寬慰的話,也沒有繼續追問。

一道閃電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閃過,一陣狂風刮來,竟然卷起些許雨霧飄落在二人的臉上。

蘇綰偷眼望去,只見北辰星君垂著眼,臉上濡濕一片。

她連忙伸手在臉上一摸,誇張地驚嘆:“好大的風,好大的雨!”

北辰星君被她引得忍不住微微一笑,接著道:后來我想,既然她這麼討厭我,我便放她自由,讓她見識見識,這世間根本沒有她想要的那種生活。

可是她一去,就再也沒回來。

那天夜里,芷風來告訴我她沒了,我連夜趕去,只撿到一塊金縷衣的殘片。

我那些年造下的殺孽太多,說這天下間到處都是我的仇人,一點也不為過。

她雖然聰明,雖然厲害,但雙拳難敵四手,她又怎能斗得過那些心底丑惡不堪的齷齪人?

如果不是我,她不會落到這樣凄慘的下場,而我卻連她怎麼死的,死在什麼人的手里,我都不知道。

都是我的錯。

我不應該放她走。

自她去后,我覺得我孤獨得簡直要瘋了,每日每夜就巴不得她會重新出現,聽我講講我這幾千年的生活。

我的生活,無聊貧瘠到了極點,不得不靠著修補金縷衣,尋回她的殘魂來打發。

你剛出現時,我以為你就是她,我又高興又害怕。

我每日都在希望你能想起從前,又日夜擔心你想起來會更加痛恨我,寧死不回頭。

他長嘆了一口氣:“知道你不是她時,我突然間覺得不知該做什麼了,幾千年的堅持,原來不過是一場夢而已。那夜我在山上為你尋冰骨玉,要天亮時,我突然又覺得,似乎也沒那麼壞。最起碼我不用擔心,她重新回來后,會更加痛恨我,再次寧死不回頭。這日子這般沒意思,強拉她回來做什麼?”

這是北辰星君第一次和蘇綰提起他和殷梨的事,蘇綰被他眼里那種沉痛悲傷所震動,不由道:

“大人剛才不是說,我可以把你看做是親人嗎?你無親人,我亦無親人,咱們最起碼也能做個同病相憐的同伴。無論仙魔凡人,這世上如意的事都太少,但不如意的事再多,再想不開。再難過,還不是要想開,日子也要一樣的過。”

北辰星君垂下眼淡然一笑:是啊。

我已經想清楚了,也許離開這里,離開我,便是她想要的,我不該再強求。

我想把你留在身邊,不是因為把你當做她的替代品。

而是因為,一來是我把你弄來的,要護得你周全;二來是覺得你很逗。

我很無聊,所以喜歡看你生氣發怒,看你明明暴躁的很,偏偏強忍著氣討好我,我一邊猜你心里在怎麼罵我,一邊就覺得很愉快。

沒有想到這些竟然給你造成了這麼多的不愉快,對不起啊,以后不會了。

蘇綰白了他一眼:“我還以為你是移情作用,把我當做是殷梨的替代品了呢,那樣我是最受不了的,那會讓人自卑的。沒想到原來你居然喜歡人家罵你。既然如此,把你最值錢的寶貝給我,我就天天罵你,包君滿意。”

“總算恢復正常了。”

北辰星君松了口氣:“其實魘云獸和瓊舞的事情你無需多想。也不要覺得自己笨,不中用。你受到的這些挫折和我當年比起來實在算不得什麼,只要能從中吸取經驗教訓,一次比一次更強就行了,總有一天,你會得到你想要的,努力吧。”

蘇綰重重點頭:“知道了。”

北辰星君催動云頭:“我們去西邊,很多年前我曾在西邊看到過殷梨花的樹苗,去試試看吧,順便也讓你長長見識,若是運氣好。說不定還會碰上未已也不一定。”

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和瓊舞打交道,他寧願舍近求遠。

月明星稀,一片黑影重重的山林中,北辰星君帶著蘇綰立在一片陰冷潮濕的山坡前,指著一個只有半人高,被幾株荊棘掩藏著的橢圓形土洞道:

就是這里,你畫張符扔進去把它引出來。

今天這個蛇精和你實力大概旗鼓相當,不許你用凝風箭,就用我新教你的那套劍術練練手。

說完帶了小白隱了身形退到一旁。

蘇綰從懷里摸出一張淡黃色的符紙,一只靈犀角做的畫符筆,一小盒畫符用的銀粉朱砂,就著一塊山石畫了一張驅妖符,念了幾句咒語,將那符紙向著那洞口一扔:“去!”

那符紙準確無誤地飛進洞內,大約半柱香后,只聽洞穴深處傳來幾聲男子的尖叫,接著那土洞口突然變了個樣子,竟然變作了一道貼著泛白春聯的黃楊木門,門口還掛著一只燈籠。

一個不著寸縷的年輕精壯男子抱著件衣服,臉色刷白地從里面急沖而出,看見蘇綰,竟然嚇得怪叫一聲,丟了衣服就跑:“呀……又是一個妖怪呀!”

蘇綰郁悶得可以,里面的妖怪雖嚇著了他,但他好歹還記得抱衣服,可他見了她居然就嚇得連衣服都不要了,這是什麼道理?莫非她頭上長角了?她比妖怪還可怕?

看見她臉都氣黑了,一臉的莫名其妙,北辰星君的嘴角抽搐了幾下,一本正經地說:“你為什麼不去追他?好不容易將他弄了出來,你就這樣放他走了?”

蘇綰撅著嘴:“我為什麼要追他?他又不是妖怪!”

北辰星君明擺著也來欺負她笨嘛,他明明才教過她怎麼辨認仙魔和凡人,現在卻故意誘導她去犯錯,然后好嘲笑她。

北辰星君忍住笑:“可他說你是妖怪啊,你不去問問他,到底你是怎麼嚇到他的?是你長獠牙了。還是頭上長角了?要不,我變塊鏡子給你照照?”

“哼!”蘇綰別過頭:“我不和你一般見識。”

他們這段時間處得挺不錯的。北辰星君是個典型的行動派,西行路上,他忙里抽閑,且行且停,十來天的時間里,帶著她殺死了不下十只妖魔。

不過北辰星君選擇的對象和瓊舞的不同,瓊舞是想殺妖獸取妖丹,不管妖獸有沒有過錯,只看妖丹價值幾許;

而北辰星君選擇的對象一定是妖,而且是作惡多端的妖。

而且他定然只觀戰不動手,還特意隱了身,看她手忙腳亂應對,過后才指點她的破綻和不足,因此蘇綰的對敵經驗也得到了飛速提升。

因為有瓊舞那段話,也因為那天他飛速駕云時,蘇綰再不肯拉他的袖子,還躲開了他戳她額頭的手指,他們有了那段對話,北辰星君對蘇綰的態度改變了許多。

不再強迫她做她不願意做的事情,不再動手動腳,也不再話只說半句,更不曾像剛知道她不是殷梨時的那種無措和小心翼翼。

他們友善地交談,傾聽彼此心中的想法,就像真正的朋友,但就是有一點不好,他又恢復到她剛來時的那種怪癖,有事沒事總愛捉弄她,看見她暴跳如雷,他就很高興。

用蘇綰的話來說,天生受虐狂。

“是誰這般大膽,壞了老娘的好事?”

一個身著黑衣白裙的美婦人提著一把三叉戟虎洶洶地跳了出來。

她看不見隱身的北辰星君和小白,只看見蘇綰獨身一人站在門口,不假思索便提起三叉戟閃電似地朝她的心口捅去,大喝一聲:“哪里來的野山羊精,敢上老娘門前滋事?剛才那符紙是你丟進去的吧?”

剛才她正騙著那從山口騙來的男子成就好事,剛做到一半,神思迷糊間,就被那突然鉆出來的符紙害得險些現了原形。

她還以為是哪路仇家上門尋仇,慌亂之中任那男子提著衣服就跑了,誰知竟然是個陌生的小妖精上門滋事,當真是可惡之極!

現在看到蘇綰修為不低,又是孤身一人,她由不得又有點高興了,正可以弄這送上門來的小妞的內丹來補補



第九十二章往生

“就是我扔的符紙!你說誰是野山羊精?”

蘇綰擰身躲開那一叉。手一張,頭上的銀簪飛出化了一把銀劍,握劍縱身就朝那美婦刺去。

美婦憑著經驗豐富,兩三招就將那三叉戟鎖住她的銀劍,冷笑道:野山羊精!

我倆近日無怨往日無仇的,你竟敢打上門來搶老娘的地盤。

壞了我的好事不說,還這般苦苦相逼,真是欺人太甚!

老娘不發威,你還當老娘好欺負?今日定要叫你有來無回!

又打量了下蘇綰手里那柄銀劍:“看在你手里這把寶劍不錯的份上,你盡早棄劍認輸,或許我還可以給你留個全屍!

這妖婦干嘛左一句野山羊精,右一句野山羊精的?

難不成流行罵人野山羊精?

蘇綰雖然奇怪,也不暇多想,喝道:“麻蛇精,誰要搶你的地盤?我今日是專來收你命的。你作惡多端,單就色誘精壯男子,吸其精魄來煉內丹一項,早就該死一百次了!”

她手腕一抖,將銀劍自三叉戟中滑出,飛也似地連下三劍。

“大家都是妖,你就別這麼假正經了。”

那美婦且退且斗。

嬌笑連連:“我誘拐精壯男子沒錯,可你怎知不是他們想害我,我為了自保才動的手呢?既然都是要死之人,不用白不用,你這山羊精,忒不懂事!一看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雛,要不要姐姐我教你兩招?那事兒保證你一次就忘不了其中滋味。”

說著道出無數不堪入耳的浪詞淫語來,只想打亂蘇綰的心緒,再趁機要了她的命,奪走她的內丹和她那把銀劍。

想到北辰星君就在一旁聽著,蘇綰臉上一紅,念了個咒封住自家耳朵,充耳不聞,全心全意想的都是破敵的招數。

二人這一場惡戰大約持續了半個時辰才分出勝負來,那美婦見打不過,買個破綻,放出一股黑霧,將那三叉戟迎風拋起,化作一條碗口粗的花蛇,帶著撲鼻的腥臭之氣,尾巴一甩擋住蘇綰的去路,張了血盆大口,惡狠狠地朝蘇綰咬去,她的真身卻隱在黑霧之中迅速逃走。

蘇綰看得真切,屈指一彈,一道金符朝那幻化出來的麻花蛇七寸處打去,同時大喝一聲。

手里的銀劍逆風拋出,化作一道銀光狠狠刺入那黑霧之中。

“哎呀!”一聲慘叫,黑霧散去,方才還張著大口的麻蛇倏忽不見,重又化作三叉戟哐當跌落,緊接著那美婦也跌落下來,匍匐在地,大大睜著眼睛低低喘氣,蘇綰拋出的銀劍猶自在她肚腹之上顫微微地抖動,而她的下身,已經化出了原形,乃是一條水桶粗細,黑白相間的麻花蛇,身上那鱗片竟然有人的指甲蓋那麼大,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蘇綰根據這些天積累下來的經驗,估摸著這麻蛇精少說也有千年的道行了,也不知她這千百年間到底害了多少條人命?

遂大步朝她走去,要刺死她,將她內丹取出釋放那些被拘住不得往生的靈魂。

那美婦見蘇綰眼神冷凝,大步朝她走來,情知不妙。

連忙哀求:“我沒做壞事,無非就是貪圖了點女愛。他們自己動了色心,身子骨又不行,自行熬不住,這可算不得我的錯。你也是妖,便該知道咱們妖魔一族想要修行是件多麼難的事情,走點捷徑不奇怪,不只是我一個這麼干。你放了我,我不會忘記你的好處。”

蘇綰聞言一陣恍然,她突然想起了瓊舞。

瓊舞那樣的身份修為,自然不需要靠凡人虛弱的精魄來提升他自己的修為,但他也是靠奪取妖獸的內丹來增加自身修為的。

按說,巧取豪奪與精心修煉是仙與魔的區別,可是瓊舞又說,取妖獸的內丹,是神仙們也經常干的事情。

凡人是生命,妖獸也是生命,仙道和魔道其實並沒有什麼區別,有區別的是心。

麻蛇精見蘇綰的臉色有變,以為她心軟了,連忙接著哀求:山羊姐姐是外地來的吧?

不如就在我這里立個山頭,我洞里有我成年累積的若干寶貝,你若是放了我,我任由你挑選。

愛什麼就是什麼,我願意為你鞍前馬后,效犬馬之勞,我保證不出半月,這一片都是我們的天下。

將來我們成名了,也好去攬天宮覲見吾皇陛下。也得個一官半職的。

就是這麼邊遠地區的一個麻蛇精,也知道攬天宮,也知道魔皇,蘇綰看著她:“你為何喚我野山羊精?我看上去很像妖嗎?”

麻蛇精詫異地道:“你分明就長著兩只山羊角……難道就不是我同道中人麼?”

蘇綰探手一摸,果然在自己頭頂摸到了兩根小而尖的角,氣得長出一口氣,這不用說,肯定是北辰星君搞的鬼。

難怪得先前那個男人會被她嚇成那個樣子,都是這對角嚇的。

北辰星君這小氣鬼,不就是昨日夜宿蘇州城時,趁他打坐,她留了張條子,帶著小白在附近轉了轉嗎?

他不過片刻就找到了她們,當時也沒說什麼,原來是等到現在才來報復她,真是小心眼得可以。

蘇綰回頭去瞪北辰星君,北辰星君假裝沒看見,現出身形,面無表情地對麻蛇精說:就算是那些凡人不該動色心,他們也不至于罪及喪命!

自你成形以來,手上少說也有上百條人命了吧?

修煉的妖也有很多,但並不是都靠這種殘害人的法子的!

做了錯事就要付出代價。

說著上前,一腳踏在麻蛇精的七寸處。

拔出那把銀劍重新刺入它的七寸,又狠狠往下一拉,一剜,一顆雞蛋大小,碧瑩瑩的珠子帶著熱氣滾落在地。

“蘇綰,來念往生咒。”

北辰星君把那把銀劍擦拭干凈,重新變回銀簪子遞還給蘇綰,隨手一揮,那麻蛇的殘體隨風而化,了無痕跡。

蘇綰按捺下心頭的不滿,弄了清水。

認真地清洗干凈那粒蛇丹,放在一塊干凈的石頭上。

立在當前,雙手合十,閉了眼,緩緩念出一段咒語來。

她是甜美的女中音,吐字清晰,語氣不急不緩,讓人聽了很舒服。

念這段咒語時,不要說小白歪了頭靜聽,就連北辰星君也收了眉梢的殺意,換做一臉的寧靜祥和。

往生咒念完,她睜眼緊張地看著那粒蛇丹。

但見那蛇丹微微顫動了一下,轉動起來,邊轉邊放出碧綠耀眼的光芒,無數螢火蟲一樣的物質從上漸漸逸出,這便是麻蛇精拘來煉丹的那些人的精魄了,這些人魂精魄圍繞著蘇綰和北辰星君歡快地上下飛舞了一陣,慢慢消散在草叢樹林中,徑自往生。

待到再無精魄逸出時,蛇丹已經縮小到只有鴿蛋大小,徹底失去了光芒,“劈啪”一聲,自裂成了灰白色的幾瓣。

成功了,蘇綰舒了一口氣:“我數了一下,大概有兩百多個精魄。今日若不是你我經過這里,不知還要給她害死多少人。不是說天界也派有神仙定期巡游,發現這種殘害人的妖魔會第一時間除去嗎?這麼長的時間,為什麼就沒有人管?”

北辰星君道:天帝和天后要忙的事情那麼多,大小神仙們整日里想得都是如何加官進爵,提升自家修為,又哪里有閑心來管這事?

何況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在天界看來,這麻蛇精也不過就是漏了3年多的時光而已,算不得什麼。

凡人在神仙們的眼里,不過就是螻蟻一般的渺小。

弱者是沒有權利的,蘇綰沉默了一會。彎腰撿起那幾塊蛇丹殘核用紙包了,小心放入北辰星君借她的百寶囊里面收好。

北辰星君鄙視地看著她:“你撿這破爛做什麼?”

蘇綰很自然地說:“你不是告訴過我,這種東西對于修道之人雖然無用了,可對于凡人來說,卻是最好不過的續命強身的良丹妙藥嗎?既是這樣,那便是值錢的東西啦,我明日拿去尋那識貨的人賣了換點零花錢。”

“這能值得幾何?你窮瘋了啊?”

“值得一文算一文。可惜我沒時間,否則一定要奇貨可居,等到合適的買主了,才以一當十的賣出去。啊呀,那麻蛇精不是說她洞子里有許多寶貝嗎?咱們去看看如何?”

不等北辰星君回答,蘇綰早雀躍地帶了小白跑回去。

麻蛇精的泥洞陰森潮濕,不過半人高,卻有幾里長,散發一大股腥臭味,蘇綰伸著脖子一聞,就連連搧了幾下,畫了張五鬼搬山符,拘出五個小鬼來,從洞中“嗨喲嗨喲”地抬出了幾只大箱子。

蘇綰打開箱子,在里面翻騰了一大歇,除去衣物脂粉什麼的不要,凡是金銀珠玉和法寶一一笑納,就連最尋常的金簪銀角都不放過,統統塞入那百寶囊中。

她最近添了一個很不好的脾氣,那就是見錢眼開,或者說,凡是看見法寶財物,不管好次,統統笑納之。

每次殺了妖,她最牽掛的事就是去搜羅人家的寶貝。

裝完荷包裝袖子,裝滿袖子就往懷里塞,實在沒地方放了,就厚著臉皮問他借百寶囊裝,他不借,她就死皮賴臉地賴在他屋里不出去。

他睡覺,她就打坐,他不理她,她也打坐,直到他謊稱要洗澡,她才嚇得一溜煙跑了,可第二天一大早,他卻把寶囊遞給了她。

北辰星君立在一旁淡淡看著蘇綰的一舉一動,最終忍不住,上前奪了她手里的一把銀角子扔回箱中,探手在箱中亂七八糟的物事中一撈,便撈出一只錦盒來遞給她:“揀了芝麻丟了西瓜,你拿那些金銀有什麼用?”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5 01:17 AM

第九十三章 玲瓏

蘇綰打開錦盒,只見兩顆普通至極的琉璃珠子,一為青色,一為紫色,在秋香色的錦盒中靜靜的躺著,絲毫看不出有什麼出色之處。

北辰星君拈起那珠子,面色凝重地對著月光仔細看了一番,嘆道:“真沒想到,在這種地方居然會找到這各。”

看來真應了那句老話,越是不起眼的東西,越是寶貝,蘇綰眼睛都亮了:“這是什麼?有什麼用?”

這是玲瓏珠,現在暫時沒什麼用,但若是集齊了七顆,便有了大用。

先收好,回去我再詳細告訴你。

北辰星君鄭重地幫她收入百寶囊中,“明日凡間修仙人士會在這附近的庸憶山中搞一各大型法寶交換會,今夜回去後,將你這些破爛分類收整一下,明日我帶你去換點有用的,順便也給你弄各寶囊收你這些破爛。”

蘇綰不服氣:“我這些都是寶貝,哪里是破爛?”

她指指頭上那根銀簪,“這各當初你不也瞧不上嗎?但我用著不就很順手?又好攜帶,又鋒利,就連那麻蛇精都說是好東西,你怎麼說?”

“不怎麼說,反正這種東西對我來說,是沒什麼用的。”

北辰星君是真的看不上蘇綰收集的這些東西。

他本身修為權高,又有了碧清劍和金縷衣,其他的東西都是世間稀少之物,自然眼光就要高了許多。

蘇綰記恨他在她頭上弄了兩隻羊角出來,不由憤憤地諷刺他:

“是哦,你法力高强,坐擁北辰宮,要什麼有什麼,又有了獨一無二的碧清劍和金縷衣,自然看不上我這種小蝦米的眼光,也不能理解我這種窮人的心情。你是富人,有房有田,我是窮人,只能住土穴賣苦力的窮人,我們怎麼能比?”

北辰星君微微一笑:“你不就記恨我在你頭上安了兩隻羊角嗎?我那不也是為了讓你長記性,以后不敢隨便亂跑嗎?”

蘇綰“哈”地笑了一聲,道:“大人,我就是在附近游了一盞茶的功夫而已,那也叫隨便亂跑?你給我弄了兩隻角安上,一路看來,是不是很養眼?”

也為難他不笑,不曾露出一點端倪,若是換做她,早就暴露了。

北辰星君想了想,挑眉:“還好啦,雖然有點怪異,但想到是你,就覺得理所當然了。你要是覺得虧了,下次你逮著我犯錯的時候,也給我隨便弄個什麼來安上,不就結了?”

這是什麼話?她怪異是理所當然的?

蘇綰當先駕起雲頭往投宿的客棧飛去,她逮他犯錯?

只怕這輩子都不可能逮著。

無論做什麼,他都是藝高人膽大,而她就是衝動不謹慎。

一炷香以後,蘇綰和北辰星君悄悄降落在兩百里以外,他們投宿的客棧院子里。

此時已是三更時分,除了打更的更夫外,四處靜悄悄的,半個人影也無,月明星稀,正是做美夢的最佳時期。

“晚安。”

蘇綰打了各呵欠,就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北辰星君卻拉住她:“慢著,過來我幫你整理一下你那些破爛,順便告訴你那玲瓏珠的事。”

兩人的房間從來都是隔壁,近的很。

蘇綰見他精神抖擻,兩眼清亮,便知今夜又不得好好睡覺了,沮喪地道:“大人,我困得很累得很。我明日起早再說,可以麼?”

北辰星君不由分說,將她拉進他房里:“為仙者,可以不吃不喝,亦可不眠不休,你看看你,仙道已有小成,偏偏每日總像個餓死鬼和睡死鬼,我真害怕人家知道你是我教出來的,我的臉都被你丟乾淨了。我得好生訓練一下你。”

這不過是不想睡覺,想找人聊天的藉口罷了,蘇綰嘆口氣認命地施了各法術點亮油燈,從百寶囊里摸出他那套行頭給他鋪好床鋪,又弄好了熱水,就在他房里坐著泡熱水腳,抱怨道:

“我和你老人家怎能相比?你做了幾千年的神仙,我做了幾十年的凡人,生活習慣怎麼可能突然改變?有人和我說,他最是貪圖口腹之欲,總以為來到世上一遭,不得享受這些,便沒了意思,我便是如此想。”

她是隨遇而安,出門只要有乾淨食物和乾淨被褥睡,她就滿足了;

他卻是有潔癖的人,哪怕就是在天界一游,都要隨身攜帶若干漂亮衣服和被單枕頭,洗臉盆洗腳盆的人。

“是瓊舞和你這般說的吧?”

北辰星君把百寶囊里的東西稀里嘩啦倒了一地,嘆著氣捏個訣,把尋常金銀珠寶統統掃到角落里,又把靈石法器等物分了三六等,把他認為不值得帶走的統統掃到一旁,精挑細選出了十來件靈石法器放入寶囊中,才算結束了分類的工作。

“是他說的啊,我深以為然。”

“你還想著他啊?不是跟你說,沒有結果的事情不要幻想了嗎?我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你不聽我的,將來吃了虧,可別怪我這個同伴沒及時提醒你。”

北辰星君隨手畫了張符,變出一張包袱皮來。

“我沒想要他如何,不過就是偶爾總會想起他罷了。你知道,忘記有這麼一號人是不可能的。”

蘇綰見他把剩下的金銀珠玉和法器靈石打了各巨大的包袱,突然覺得有些不妙:“你要幹什麼?”

“你這些破爛都快把我的百寶囊給弄破了,我要把它們掃地出門。今夜就給你上一堂課,教你認認什麼才是值得收藏的寶貝,不要撿著塊石頭就當寶。”

北辰星君話音未落,已經揚手打開窗子,將那各大包袱“嗖”地扔了出去。

“我的錢!”

蘇綰大急,赤著腳就追了出去,始終慢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那大包袱很快在夜空里消失了不見,氣得捶胸頓足:“你又來氣我!這些東西再不好,我弄都弄回來了,這麼大包,總能換回點靈草之類的吧?”

“實沉沉的,麻煩!而且拿出手還丟臉。”

北辰星君看著她那雙在地上亂跳的白胖腳,突然笑了一聲:“玄女怎麼幫你做的?這麼難看的腳也能做的出來!”

“要你管!我媽就是把我生成這個樣子的。”

蘇綰連忙把腳往裙子里縮,這是她永遠的痛。

她那日和玄女說了,新造出的這個身體容貌體型都要最大限度地像她自己的原身,玄女果然如他所願,在保持了她原貌的同時又精雕細琢了一番,可弄到她這雙白胖腳的時候,也不知玄女是不是走了神,竟然沒給她弄得瘦小玲瓏一點,還是一樣的胖,腳背還是一樣的高。

北辰星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就別裝了,我一直都知道你看見我的腳就挺不好意思的。”

又炫耀似地脫了鞋襪,把他那雙生得甚美的腳在蘇綰面前晃來晃去:“我這雙腳,不要說你,我都覺得簡直是美得不像話。”

“臭死了。”

蘇綰扁嘴,蔑視地看了一眼,用手搧了搧:“一個大男人,長這麼一雙腳,卻弄得這麼臭,怪好意思的。你不是說要和我說玲瓏珠的事嗎?不說我要走了。”

“你誣蔑我,怎麼可能臭?就算全天下人的腳都是臭的,我也是香的。”

明知道蘇綰是騙人,北辰星君還是不露痕跡地偷偷聞了一下,確定確實不臭才放下心來,學著蘇綰泡了個熱水腳,講起那玲瓏珠的事來。

四星君一聖靈,除了他是無師承無家人無背景,靠著自己硬拼才得到的名聲地位的以外,其他幾位俱是有師承來歷的。

其中那個深居簡出,這些年從不曾露過面的聖靈就來自最神秘的幽冥黃泉。

幽冥黃泉,並不是指陰曹地府那個幽冥黃泉,而是八方之一的幽冥黃泉。

這一派從祖師爺開山創派之日起,歷代只有一個傳人。

這個傳人並不是由師父自己去挑選的,而是由祖傳一顆七彩玲瓏珠自行去尋找。

七彩玲瓏珠,是由“橙、黃、青、藍、赤、綠、紫”七種顏色的琉璃珠相聚而成,每次要選新的繼承人,它便化作七顆珠子,自行流散三界,坐等有緣人將其收齊,那收齊之人就是幽冥黃泉的下一任繼承人。

蘇綰突發奇想:“你的意思是,我一下子就弄到了兩顆,說不定就是那個有緣人?”

“收不齊了,另外那五顆在聖靈本人手里。”

蘇綰奇道:“不是說要找繼承人,就要靠著珠子自行去尋麼?他把它攥在手里,不想要繼承人啦?”

“他不是還挺年輕的麼?如果不出意外,誰知道他還要活多少年?”

北辰星君嘆道:“這七彩玲瓏珠的作用可不止尋找繼承人這一點,它厲害著呢。很多年前,西海有位很出眾的龍子曾經收齊過五粒珠子,卻怎麼也找不到另外兩顆。可幽冥黃泉傳人的光環實在太誘人,他便攜了這五粒珠子去見聖靈,想求聖靈傳他一招兩式,但被聖靈拒絕了,他連聖靈殿都不曾進去得。

他惱羞成怒之下,便用這五粒珠子布了一個陣,差點沒把四海夷為平地。

聖靈親自出手拿下他,將他鎮壓在東海的一座古塔下。

聖靈在那一役中,受了很重的傷,為了防止以後再發生這種類似的事情,他收走了那五粒珠子,打算自己親自挑選傳人。

聖靈殿揚言,若是有人得到了這兩粒珠子,便可去聖靈殿求得聖靈滿足一個心願。

沒有想到,無數人遍尋不得的那兩粒珠子,竟然會被你無意中得了。

這也算是緣分,你且留著,說不定以后會用得上。”



第九十四章庸憶(一)

說到東海那座古塔。

蘇綰便想起剛從蠻荒古地出來時看見的,由東海紅頭發老七看守的那一座。

想來那位差點將四海夷為平地的西海龍子便是鎮壓在其下,一問北辰星君果然如此。

蘇綰輕輕一笑:“看來天界挺出人才的。一個未已已經很厲害了,還連龍子也出來跟著湊熱鬧。想必當時天宮很震怒吧?”

北辰星君笑道:“生在什麼地方,本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何況人本來就是自私的,人性中從來都有善惡兩面,只不過看后天生活經歷中哪一面占了優勢。若是生在魔界中,從小耳濡目染的都是利益至上的處世方式,行事自然先考慮到的就是自身利益,其他的都不在考慮的范圍內,所以任性而為。

而生在仙界,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首先要為了蕓蕓眾生考慮,個人的利益都放在次位,可是真正能做到的少之又少,反而導致眾人行事之時總要先給自己找個道貌岸然的借口,難免虛偽。

但就是這樣,魔界也會有悲天憫人之輩,天界也會出任性忤逆之人。

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因為良善之輩出在魔界,邪惡之輩出在天界,人們就覺得是異類。

所以受不了。

蘇綰接上去道:“所以我說,仙魔之分,不在出身,也不在修煉之道,而是在人心。”

北辰星君嘆了口氣:“那日未已剛出事,這邊東海的老七說那逆龍有異動,我想著,三界太平了這許多年,只怕是到頭了。”

這些天,他帶著蘇綰一路行來,作惡的妖魔殺了不少,卻始終不曾看見殷梨花樹苗的任何蹤跡。

他說要帶蘇綰去庸憶山換法寶,未嘗不是抱了碰運氣的心思。

修仙界,有六座名山,庸憶山便是最出名的一座。

它出名的原因之一固然是因為修仙三大名家之一的庸憶蘇家世代長居此地,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卻是每隔五年六月初六夜在庸憶山藍雪谷召開的一個大型法寶交易會。

這日太陽剛落山,蘇綰便跟著北辰星君化作一對容貌清秀的修仙少男少女,到了庸憶山的藍雪谷外。

藍雪谷的谷口不大,約有一丈寬的樣子,被一層牛奶狀的物質遮蓋著,並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在暮色下顯得分外神秘。

谷外的山坡上已經擠滿了人,人們或十多人一組,或三五成群,或獨自一人,但每個人都一臉的興奮,卻沒人進谷。

蘇綰略略掃視了一圈。驚訝地發現,來的人除了修仙者以外,還有許多與她和北辰星君一樣化形偽裝成修仙人士的仙魔。

甚至有些小妖,連人形都還尚未化好,還頂著一對大大的兔子耳朵,狐貍耳朵,鹿角,羊角。

而那些平時見了妖就喊打喊殺的修仙人士卻對此視而不見,最多就是不和它們站在一處罷了。

經過北辰星君的解釋,蘇綰才知道這個交易會雖是凡間的修仙人士搞的,卻有一個傳承了上千年的傳統。

這幾天的庸憶山可以說是三界中最和平的地方——

六月初六夜的前后兩天內,無論仙魔,不管什麼身份,只要到了庸憶山,就不許提恩仇,更不許動手殺人,否則便會被群起而攻之。

這樣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就是可以最大化地提高交易量,保證大家都能交換到自己所需之物。

天色尚未黑盡,就有人興奮地指著天際喊道:“蘇家的人來啦!”

但見庸憶山的主峰憶白峰上空飛來密密麻麻的一群黑點,待得飛近了。

蘇綰才看清,原來是一群仗劍飛行的修仙人士。

大約有六十個的樣子,男女各占一半,清一色的著灰色勁裝,臉上閃著修仙名門子弟特有的那種驕傲和自信。

這群人到了山谷上方,直接降落在山谷入口處,分作了整整齊齊的兩排,一排是男子,一排是女子,神色肅穆,表情莊嚴,仿佛是靜待什麼人出現。

又過了約一盞茶的功夫,兩點亮光從憶白峰上流星一般飛了來,卻是一對容貌清雅,著藍色勁裝少男少女,除卻腳下踏著的劍外,女的手里還捧著一把巨大的青銅鑰匙,男的捧著一只白瓷壇子。

二人越過那六十名灰衣子弟,走到谷口,端了臉靜靜站立。

緊接著又是十多點白光自憶白峰飛來,這次來的人衣物裝扮五花八門,男女老少都有,領頭的卻是一個面容清秀,留了三縷胡髯,著黑色錦袍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領著這十幾個人落到山谷前,未語先笑,先抱拳向眾人團團敬了一圈,然后說了一堆冠冕堂堂的話。

大意無非是歡迎諸位道友,希望這次交易會順利召開。

大家都能換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又對初次到來的菜鳥們進行了一通規矩培訓,不許滋事,不許見財起意,不許殺人,有了爭端要找蘇家協調解決,違規者會受到怎樣的懲罰等等。

蘇綰見他排場大,說了這一大堆的話亦無人反駁,便問北辰星君:“這是誰?”

北辰星君笑道:“這就是蘇家現任家主蘇遠山。那捧著鑰匙和桐油的一男一女分別是他的大女兒蘇青青和大弟子歐陽米,灰色衣服的是精英弟子,其他的都是蘇家幾輩的好手們。”

蘇綰奇道:“雖是主人,雖有規矩在,但這里多的是能人,他蘇家是靠了什麼才能讓這些人都聽他調解安排?”

北辰星君道:“他自然有依仗的。稍后進谷,我再和你詳述。”

此時一聲鑼響,那捧著白瓷壇子的少年大聲喊道:“吉時到!開谷開市!”

蘇遠山自少女手中接過那枚鑰匙,任那少年傾了壇子將里面的桐油淋上,他才高舉鑰匙,面朝谷口連拜三拜,屏聲靜氣走到谷口,往那牛奶狀物質里一插,那鑰匙便猶如插入了門鎖之中,沒了半截。

蘇遠山松開雙手。垂手肅立,嘴唇微微蠕動,似乎是在念咒語。

蘇綰奇道:“呀,我先前還以為是霧呢,誰知竟然是門?”

北辰星君笑道:“當然是門,否則這些人還不早就沖了進去?他蘇家還有什麼用處?”

又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其實這門說穿了,就是一個陣眼。這個藍雪谷,就是一個巨大的法陣。猶如一個巨大的口袋,能鎖上和打開袋子的人只有蘇家。”

那邊蘇遠山念完了咒,雙手抱住那枚鑰匙,來回飛速轉動了幾十圈才停下來。

蘇綰看得明白,剛好轉了六十六圈,不由暗想,這些修仙人士真有講究,六月初六開市,鑰匙便要轉六十六圈,真有點開保險櫃的意思在里面。

蘇遠山大喝一聲,往左一推,“扎扎”一陣悶響,白色濃霧頃刻間散得干干凈凈。

蘇遠山大聲道:“谷口已開,請諸位道友入市。”

他側身讓開,手一揮,蘇家子弟全都走到他身側,把入谷的路讓了出來。

蘇綰剛想提步前行,卻見周圍沒一個人動彈的。

正在疑惑,北辰星君笑道:“急什麼?今夜月色不明,主人家尚未點燈,進去怎麼行事?”

果見有人遞給蘇遠山一張白紙,一把剪子。蘇遠山將那那白紙疊做四疊,飛速剪下一個圓形紙片來,往空一拋,那圓紙片便化作了一輪皎潔的明月掛在半空中,散發出白熾燈一般明亮的光芒,照得人須發必現,藍雪谷的真容此時方暴露在諸人面前。

但見谷中方圓約有兩里,谷底平坦,鋪滿了銀白色的細沙,這些細沙在紙月亮的照耀下,發出淡藍色的美麗光芒,猶如一層淡藍色的雪,這便是藍雪谷谷名的由來。

它的地勢很險,除卻一個一丈寬的入口兼出口外,四面都是高達千百丈,滑不留足的絕壁,絕壁上更有天父當年親自布下的一個大陣。

得益于這個大陣,無論是多麼厲害的仙魔,進了此處。都不能凌空飛行,只能從谷口出入。

眾人一旦進入谷中后,蘇家便會將谷口再度鎖上,待到天亮散場確定無恙后才會重新開鎖,這便杜絕了有不法之人搶了寶貝,做下壞事后隨意逃走。

眾人走入谷中后,有人尋了合適的地點,將自己要交換的東西擺出來,旁邊豎起一塊牌子,言明自己要換之物。

也有人什麼都不拿出來,就到處亂走,每個攤子看一看,看到自己滿意的東西才和攤主交談講價。

蘇綰跟著北辰星君在市場上游了大約半個時辰,看到的多是一些非常普通的藥草和丹藥,兵器和符紙、晶石、妖丹之類的物品。

這些東西,對于她來說都沒有什麼吸引力,更不要說北辰星君了。

蘇綰失望之極:“我還以為三界都有人來,必然會有許多好東西呢,誰知道竟然是這幅樣子的?一點意思都沒有,怎還會有這麼多人來?”

北辰星君笑道:財不外露嘛,今夜是安全和平沒錯,但過了這一夜呢?

若是一來就將自己的寶貝暴露在旁人面前,遇上那居心叵測之徒,稍后還不跟了去搶?

丟了寶物事小,丟了命卻是大事。

這些人並不是真的沒有寶貝,而是都藏起來了。

除非是對方拿出他們牌子上寫著的所需之物,他們才會酌情拿出來。

咱們若是真的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還是得學他們一樣地擺個攤子才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5 11:42 PM

第九十五章庸憶(二)

由于好位置早被人選完了。

二人只好次中求好,選了個角落邊上的位置。

位置不好,便只有在東西上做文章,選好東西,選準東西。

蘇綰選了三件東西:一只望月犀牛角做的,可以將白水變成美酒,藥水效力提高百倍的杯子,這東西老少皆宜;

一朵既可當頭花戴于頭上,花香又可讓人產生幻覺,花瓣亦可飛出殺人,永遠都鮮艷嬌嫩的玫瑰,這對女子來說是很恰當的防身法寶;

還有一個是一把可收放自如,大小如意的金輪,這個比較吸引男子的目光。

三件東西各有所長,雖不是場中最好的,卻也算得是不錯的。

蘇綰小心地將這幾件東西以她認為最好看,最顯眼的方式仔細擺好,來回打量了一番,捅捅北辰星君:“你看看,這樣擺好不好看?”

北辰星君見她把那把金輪放在正中,杯子和玫瑰放在稍微前面一點的地方。

三件東西擺成了三角形,因笑道:你這幾件東西卻也選得精巧,各種人都可以吸引來,現在還需要一個牌子,你想要換些什麼?”

“我要一個百寶囊,還有貼身用的,殺人的,很厲害很厲害的法寶。凝風箭需要一定的攻擊距離,不利于貼身搏斗。”蘇綰兩眼亮晶晶的,像個孩子。

北辰星君啞然失笑:“百寶囊倒也罷了,你要的這種很厲害很厲害的法寶,若是真的有,別人不會留著自己用,反倒來和你交換這種二流法寶?”

蘇綰瞅了他一眼:“二流法寶也是你挑選出來的,要什麼也是你問我的。你就寫求近距離攻擊性法寶一件就是了,換得到換不到的,總比沒有的好。”

“你跟著我,還需要什麼很厲害很厲害的法寶?我不就是你最好的武器?”

“那不一樣……”

蘇綰剛張口,北辰星君就揮了揮手:“知道,我是我,你是你,得靠自己硬才行。”

說著自百寶囊中取出一張白紙,先把蘇綰的要求寫上,又在末尾添了一句:求奇花異草。

寫完把白紙一拋,那白紙便猶如有人舉著一般穩穩掛在了攤子上方。

蘇綰是第一次看見他寫字,但見龍飛鳳舞,酣暢淋漓。

可在轉彎處總是一個模式,方正規矩,尖銳料峭。

這種人看似不羈,實際心中自有執著和規矩,一旦決定下來的事情,輕易難以圓通,果然字如其人,實在像極了他的為人和情感。

便笑:“字寫得極好,可惜轉彎處不夠圓通靈動,過于執著了。”

北辰星君斜著眼睛看她,輕輕吐出一句:“你寫兩個圓通靈動的來我瞧?”

他深知讓蘇綰用毛筆鬼畫符還可以,若是讓她拿了認認真真寫字,那肯定是寫不出這種效果來的。

以往蘇綰不曾注意,今日卻發現,他斜著眼睛看人時,微側著臉,把男性的臉部線條以最好的角度顯現出來,那樣不經意地一挑眉,眼風一拋,實在是太、太那個了,她心里突然就冒出一個“騷”字來。

他明明已經換了一張普通許多的臉了說。

可是那樣的風華始終掩不去,難怪得人家說氣質最重要。

若是換了原貌,這效果還不知會增加多少倍,又騷又迷人,難怪三公主和十一公主會中他的毒,簡直就是病毒啊!

蘇綰腦海里驚現“薩斯病毒”四個字,想到一旦感染就難以痊愈,不由打了個冷戰,雖戀戀不舍還是萬分堅決地收回眼:“會看字,不見得會寫字,就像一個人會品嘗美食,卻不見得會做美食一樣。我鋼筆字寫得不錯的,若是我想練,過些年必然超過你。”

北辰星君湊過去微微一笑:“好,我等著你來超過我,你若是能超過我,我就……”

他故意停下來,等蘇綰急巴巴地跳起來揪住他問就怎樣?

按往常的習慣,蘇綰最聽不得這個,總要借機勒索敲詐一番的,可這回她不知怎麼了,既不勒索敲詐,也不問他會怎樣,只一直垂著眼不看他,低聲但很堅決地說:“我一定要寫一手好字,不信你看著。”

北辰星君見她面色有異,還以為自己又傷著她的自尊心了,連忙轉了個話題:“我們這個位置不是很顯眼,你鬼主意多。趕快想想怎麼才能讓人一眼就看到。”

蘇綰從百寶囊里摸出一堆各色發光的晶石來,施了個懸浮術,讓它們在牌子的四周像彩燈一樣的圍了一圈。

北辰星君跑到前面看了看,滿意地點頭,回頭望著她笑:“很不錯,很不錯。你怎麼想出來的?”

蘇綰已經恢復了正常,揚眉笑笑,撇開眼:“沒什麼,我家鄉就經常這樣干。這叫霓虹燈。”

從此后,她看他不會超過三秒鐘就一定撇開眼。

北辰星君原本還想再和她開兩句玩笑,逗她玩,但見她淡淡的樣子,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走到她身旁站定,低聲道:“等會若是有人上前攀談,你只看我眼色行事。”

“好。”蘇綰有些神思不屬。北辰星君偷偷看了她許久,她只裝作不知道。

霓虹燈招牌打出沒多久,就來了好幾撥人,可惜對方拿出來的東西蘇綰和北辰星君都不滿意。

這樣過了一個多時辰,蘇綰漸漸沒了耐心,北辰星君便道:“閑著也是閑著,今日道友多,不如我教你怎麼從表情、氣質、打扮、眼神等綜合現象辨認高手。”

北辰星君選著那有代表性地點評了好幾個。然后隨手點了一個,讓蘇綰點評。

蘇綰正要開口,突聽周圍嘈雜起來,竊竊私語之聲不絕,回頭一看,遠遠來了一對漂亮男女,竟然是蘇家那對穿藍衣服,捧鑰匙和白瓷壇,據說是蘇遠山的大弟子和長女的少男少女。

蘇綰詫異道:“他們不是要鎖口袋嗎?怎麼有空進來逛?”

北辰星君笑道:“就算是要鎖口袋,只要好奇心起了,有所需求。總能想出法子來的不是?”

又低聲道:“他們身上或許還有幾件好東西,等會兒給他們哄出來。”

說話間那蘇家大弟子和蘇大小姐已經直直向著他們的攤子走來,那蘇大小姐長一張鵝蛋臉,鼻梁秀挺,一雙彎月眼,一臉和氣,先就望著二人和善一笑:“二位道友心思真巧,我老遠就看見了這牌子,偏生看不清上面寫的什麼字,總想過來瞧一瞧。”

那蘇家大弟子生就一雙個性十足的濃眉,一雙鷹眼,身材魁梧,顯得堅韌中又帶了些精明。

他的態度又和蘇大小姐的不同,中規中矩地抱拳向蘇綰和北辰星君行了一禮,然后直接指著那犀牛角杯子和那朵玫瑰道:“不知二位道友這兩件寶貝要價幾何?”

北辰星君笑笑:“凡是牌子上寫的東西,均價交換,斷然不會叫二位吃虧。”

蘇大小姐撿起那朵玫瑰,仔細研究一番,才道:“二位道友可否說說這件東西的好處?”

蘇綰聽北辰星君說這二人身上或許有好東西,早就蠢蠢欲動,恨不得扒開人家的寶囊看看有些什麼。

聞言立刻拿著那朵玫瑰,聲色並茂地演示起來,末了嘆氣:“我若不是缺少一個寶囊,又拿不出其他合適的寶貝,還真舍不得。”

蘇大小姐將那玫瑰輕輕放回去,用買胭脂水粉的口氣淡淡講價:“我有一個百寶囊還算拿得出手。你這朵玫瑰也算不錯,可惜普通了點,我覺得必須添上那只杯子才行。”

蘇綰太熟悉女子看見喜歡的東西,又想壓價時的那種欲擒故縱,故作淡淡的表情,心知蘇大小姐實在是很喜歡這東西,又怕他們漫天要價,當下笑道:“道友不妨先出示寶貝,然后咱們再談,談得成談不成的,也不是什麼問題。”

蘇大小姐想了想,從懷里摸出一只精美的繡花荷包遞過來。

胭脂紅非絲非棉的底子上。

一面繡著:人有意意有念念有欲欲有貪貪得無限;

另一面則繡著: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萬象皆空。

每個字都只有米粒大小,用了好幾種繡法,布局精巧恰當,在小小的荷包上竟然絲毫不覺得局促和雜亂。

蘇綰只看了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荷包。

她也不多話,把那荷包遞給北辰星君把關,北辰星君微微一笑:“西海漁翁的東西固然難得,但要換我們這兩件東西卻是不夠,你是個識貨的,當知我這犀牛角杯子並不只是玩物。所以這寶囊只能換那朵玫瑰,最多補顆一百年的妖丹。”

妖丹對于修道之人來說是很難得的補品,極少有人能抗拒誘惑,一百年的妖丹雖然不算稀罕,卻也難得。

那蘇家大弟子不漏痕跡地再度打量了蘇綰和北辰星君一通,目光在蘇綰腰間停了停,然后若無其事地轉開眼,彎腰撿起那只犀牛角酒杯仔細驗看,沉聲道:

“道友這杯子雖然精巧,卻也有它的不足之處。平常的藥水還可提升效力,若是真的遇上仙丹仙藥,就沒作用了。至于一百年的妖丹,我們是真的不需要。”

蘇綰暗道這蘇家大弟子的眼光好毒,若是這杯子真的能提升仙丹仙藥的效力,他們又怎麼會舍得拿出來?

當下笑道:“雖然如此,試問我等修道之人,一生能有幾回遇上仙丹仙藥?能提升平常藥效,對于修道來說,已經裨益不小了。”

蘇家大弟子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把目光投向牌子上那奇花異草四個字,一個字也不肯說了。



第九十六章 庸憶(三)

場面一時冷下來。蘇綰沖這二人甜甜一笑,也不勸說他們,只和北辰星君繼續小聲說話。

雖然很想要那個荷包,但她相信北辰星君給的一定是最公道的價格。

沉默良久,蘇大小姐到底沒蘇家大弟子那定力,忍不住開了口:“道友眼力不錯,這寶囊的確是我幼時西海漁翁給的,來得不易,所以一百年的妖丹真的是不夠。但假若你有三百年以上的妖丹,我不但不要你這玫瑰,還可以再加上一件近身搏斗最好的寶貝。”

蘇家大弟子掃了她一眼,低聲道:“阿雪……”

蘇大小姐看了他一眼,很堅決地搖頭,直視蘇綰:“我可以先把東西給你們看。滿意了咱們再談。”

蘇大小姐顯然深諳第一印象的重要性,她先把空空如也的手掌張開放到蘇綰面前,待蘇綰湊過去瞧,她才默默催動法寶,讓那寶貝突如其來,變戲法一般地出現在她掌心中。

這是一把約五寸長,銀光閃閃,中間扁圓兩頭尖的物體。

在紙月亮下閃著瑩潤的光,在她手里一會兒變長變尖變利,一會兒縮小倏忽不見,隱沒在她掌心中,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梭子?”

“對,這是織天梭。據說是用女媧娘娘補天剩下的石頭中的鐵精銀母用天火鍛煉成的。堅硬無比,可以當做飛行法寶,去勢快如流星……不敢說是最鋒利最隱蔽的,但刺破五寸厚的銅板卻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蘇大小姐瞅瞅周圍,想找件合適的東西來即興表演一番。

北辰星君阻止了她:“東西不錯,我認了,三百年的妖丹雖然難得,但也不是不可實現。不過有個不情之請,道友需得說明拿這妖丹做什麼?”

剛才還在滔滔不絕地誇贊織天梭的蘇家大小姐突然閉緊了嘴,轉而看向蘇家大弟子。

蘇家大弟子不咸不淡地道:“道友既知是不情之請,為何還要開這個口?咱們換東西,你情我願,其他的還是不要多管的好。”

北辰星君掃了他一眼,表情雖然溫和,但眼神卻是冷厲:“三百年的妖丹,對于修仙之人來說,意味著什麼,你我都明白。換東西,做生意,你情我願沒錯,但我的要求就是附加一條說明,否則免談。”

來這里的人。

多少對蘇家的人都會留幾分面子,就算是換東西,也要便宜點的,從沒有北辰星君這般一點面子都不留的。蘇家大弟子聞言,臉色便有些不好看,蘇大小姐也陰沉著臉不說話。

“三百年的妖丹?啊呀呀,我正好也有一個寶囊,肯定比那什麼西海漁翁的東西好,道友不妨看看?”一只粗糲黧黑的手攥著個七彩寶囊“忽”地一下遞到蘇綰面前。

一個穿葛袍,著麻鞋,佝僂著背,面色黧黑,神情猥瑣的老頭兒,吊著一雙三角眼,流里流氣地看著蘇綰笑:“小娘子,你看這寶貝,是不是剛好和你人品相配?不如和我換吧,我也不要你的牛角杯,只要那朵玫瑰。”

不等蘇綰回答,他竟然就去拉了蘇綰的手,要往她手里硬塞那七彩寶囊。

他動作奇快。

蘇綰快速一退,意欲避開他的手,他嬉笑著,手掌幻化成影,五指微張,每一下都是向著她手腕去的。

蘇綰從容應對,電光火石間,已與他來回拆了十多招。

北辰星君就在一旁看著二人拆招,也不阻止,也不幫忙,儼然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蘇家大小姐和蘇家大弟子先前驟聽這猥瑣老者半道插話,心中已是不喜,見他竟然還敢調戲蘇綰,臉上更是露出不忿和鄙夷的神情來。

蘇家大小姐揚聲喝罵道:“你這道友,難道不懂得藍雪谷的規矩嗎?”

她話音未落,蘇綰與那老頭的動作已經停下。

那老頭的脈門被蘇綰緊緊扣在手里,他也不慌,反而拽長了脖子在蘇綰手上輕輕一嗅,笑嘻嘻地說:“小娘子的手真滑真香,我輸了,也不好意思要你的玫瑰,寶囊送與你啦!有甚妖丹,不如留著自己用罷,送人作甚?當心給自家添麻煩。”

蘇大小姐大怒:“你這老兒好生無禮……”

眼看一串怒罵就要出口,那大弟子忙擋住她:“買賣自由。”

蘇家的人怎麼能先就壞了規矩?

何況剛才看這老兒與蘇綰亮出的那幾招,他便已知道,單一個老兒,他們便惹不起,何況蘇綰和深不可測的北辰星君?

此時發難實在不是聰明人做的事。

那老兒對著蘇大小姐扮了個鬼臉。

回頭用自由的那只手對著蘇綰揮了揮手:“九月初九,西海惡靈島。”

“你是什麼人?”

蘇綰一聲喝問才出口,被她扣住的那只黧黑的手便猶如泥鰍一般輕輕滑出,老兒化作一抹青影,眨眼間便離了四人丈余遠,很快混雜在人群中再也找不到。

七彩寶囊上散發出的那股若有似無的紫藤花香告訴了蘇綰答案,她怔怔地看著手里的七彩寶囊,一時心亂如麻。

北辰星君不動聲色地從她手中拿過那七彩寶囊:“興許是個什麼高人,見你與他有緣,特意贈送與你。東西雖然趕不上我的,但也算很不錯了。不過你已有了我給你的,這個便給我好了。”

說著從蘇綰腰間的寶囊里取了他的東西裝入七彩寶囊,再掛在自家腰間,旁若無人地認真地打了個如意結。

待一切都弄好了,才突然想起一般問蘇綰:“忘了問你,你若是更喜歡這個,我們互換,把里面的東西拿出來咱們重新裝。”

蘇綰怔怔地看著他腰間那個七彩寶囊,半晌才啞聲道:“不用換了,你若是喜歡,就這樣好了。”

這個七彩寶囊,分明就是那殘破的鮫紗寶帕重新做的,那麼剛才那個人。

就是瓊舞了?

九月初九,西海惡靈島,他是要她去那里見面嗎?

他不讓她給蘇大小姐三百年的妖丹。

北辰星君見蘇綰有些深思不屬,微嘆了口氣,走過去拿起筆兩下就劃了牌子上的“寶囊”二字。

蘇家大弟子見狀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阿雪,走吧。”

既然攤主已經得到想要的百寶囊了,自己的東西便不再占任何優勢,還談什麼三百年的妖丹?

蘇大小姐垂頭站在蘇綰攤前,任他怎麼拉都不肯走,蘇綰親眼看著兩滴豆大的淚珠自蘇大小姐睫毛上“吧嗒”掉落,在地上一摔八瓣。

蘇家大弟子發狠地拉她。

她就是不走,甚至蹲在了地上耍賴。

周圍已經好多人湊上來看熱鬧了,特別是修仙界認得這二人的,都不善地看著蘇綰和北辰星君,下意識地猜測這兩個陌生人不知怎麼欺負一向明理大氣的蘇大小姐了。

北辰星君沒什麼不舒服的感覺,蘇綰雖有些不適應,可是她不敢問蘇大小姐,她生怕她一開口,蘇大小姐就會撲上來抱著她的大腿大哭出聲,不好收場。

蘇大小姐哭了一會,見面前的一男一女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一點難為情和憤怒都沒有,根本就不理她,眼里閃過一絲羞惱,猛地站起來,狠狠擦了一把眼淚:“這位姑娘,能借一步說話嗎?”

蘇綰看了北辰星君一眼,見他沉默地看著遠處熙熙攘攘的人群,並沒什麼明顯表示反對的意思,便道:“去哪里說?”

蘇大小姐指指一旁的角落:“就去那里,咱們弄個結界,讓其他人聽不見就可以。”

蘇綰盯著蘇大小姐仔細打量了一番,再次確認這女子不是她的對手,才回頭對北辰星君道:“我去去就來。”

見二人往角落里走,那蘇家大弟子也想跟著過去,北辰星君跨前一步攔住他:“道友,女人的事咱們不要摻和。”

結界是蘇綰下的,她不放心別人。

蘇大小姐豪氣十足地提起自己的百寶囊稀里嘩啦一倒,什麼明珠,飛劍,用鮫人魂做的永不熄滅的油燈,會自己唱歌的海螺,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小東西鋪了一地。

蘇大小姐口氣卑微,目光卻極其兇狠:“道友,這些東西是我多年來的積蓄,還有那把織天梭,你都可以盡數拿走。只求給我那粒三百年的妖丹。”

她心想著,女人都是貪便宜的,何況蘇綰剛才的表情真的很喜歡那把織天梭,沒了北辰星君在一旁,拿下蘇綰的決心她是有的。

蘇綰不喜歡蘇大小姐的眼神,皺眉道:“你剛才也聽見我,我哥哥的話了,他說是什麼便是什麼。你若是不說清楚,恕難從命。”

蘇大小姐又說了無數好話,蘇綰只是搖頭,蘇大小姐躊躇再三,只好道:“實不相瞞,我是想救我妹妹。我妹妹天生癡傻,需要無數的上品妖丹調養。她已經服用了許多,只差一粒三百年的妖丹,便可與常人無異。但就是這一粒妖丹,我們已經尋了許多年。”

蘇綰詫異道:“救妹妹,並不是什麼說不出口的事,為什麼要瞞著?我哥哥不是不通融的人。”

假如蘇大小姐沒說假話,那這個姐姐還是很不錯的。

蘇大小姐猶豫片刻,低聲道:“我爹爹不喜歡人家知道我們家有這樣一個女孩子。”

世家大族,總是把這些看得格外重,特別是他們這樣的修仙世家,立足靠的就是人才法力,出了這樣一個女兒,會很不光彩,沒有溺死已經算不錯了。

蘇綰沉思片刻:“你自己和我哥哥說。”

二人撤了結界,一前一后朝攤子走去。

看熱鬧的人還未散去,蘇家大弟子抱著臂虎視眈眈地看著她們這個方向,北辰星君卻若無其事,談笑風生地和幾個明顯就是魔界中人的角色談生意,不時偷偷塞給人家兩樣東西,又往自家百寶囊里塞點東西進去,正經像個做生意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5 11:59 PM

第九十七章蓮華(一)

蘇家大小姐出來就直沖北辰星君而去:“這位道友。可否借一步說話?”

北辰星君聞言,淡淡掃了她一眼。

蘇綰以為他會拒絕,誰知他竟然點了頭。

蘇家大弟子道:“阿雪,我和你一起……”

蘇大小姐卻已經布下了結界,將他關在了外面,一時蘇家大弟子臉都綠了,轉過臉望著蘇綰:“那是你哥?”

蘇綰淡淡點頭,從包里又摸出了幾件東西來擺上,繼續做生意。

蘇家大弟子道:“你們從哪里來的呢?”

蘇綰回答:“我不認識路,要問我哥。”

蘇家大弟子又問了幾句,她都裝糊涂,蘇家大弟子只得作罷。

半柱香后,結界散去,北辰星君和蘇大小姐現出身形。

北辰星君讓蘇綰收東西,蘇綰見蘇大小姐一臉的喜意,便知北辰星君定然答應了她的要求,遂低聲提醒他先前瓊舞的話,她的意思,還是該小心一點。

北辰星君淡淡一笑:“我沒和她說死,咱們先去看了她妹子再做決定。”

瓊舞若是不提那一句,他未必這麼感興趣。

可瓊舞提了,他偏偏就想看看是什麼樣的麻煩。

蘇綰看他那表情,似乎是想同瓊舞較勁,知他藝高膽大,心高氣傲,再勸也勸不住,等會多留心一點就是了。

便問:“現在就走?不是還不許出谷嗎?”

“我們蘇家的客人又另當別論。”

蘇大小姐喜氣洋洋地問蘇綰:“聽說你也姓蘇?我也姓蘇,我叫蘇雪,咱們是同宗。”

又把蘇家大弟子介紹給二人:“這是我大師兄,叫梅玉。”

梅玉就笑嘻嘻地對著北辰星君抱了抱拳:“蘇兄,小弟這廂有禮了。”

北辰星君笑了笑:“是我小妹姓蘇,我姓源。”

梅玉道:“是師兄妹?”

北辰星君答道:“是也不是。”

模棱兩可,多一個字都不肯講。

梅玉哂然一笑,請二人動身,北辰星君望望蘇雪,但笑不語。

蘇雪忙拉了梅玉到一旁,小聲說話。

沒說上幾句,二人就激烈地爭執起來,梅玉一臉的不高興和不情願,蘇雪卻是固執地看著他。

蘇綰便問北辰星君:“他們在干什麼?”

北辰星君慢吞吞地說:“我和她說,她那些東西,我都看不上。寶貝就要用寶貝換,那把織天梭是一定要的,還要一件和織天梭不相上下的寶貝才夠。那小子身上剛好有一件,弄來你玩玩,你肯定喜歡。”

“什麼寶貝?”蘇綰睜大眼睛朝梅玉身上來回掃描,卻什麼都不見。

你哪有那本事?閉上眼。我幫你。”

蘇綰依言閉上眼。但覺一只微涼的手自她眼皮上輕輕拂過,帶起一股清新悠長的太陽香,心頭莫名地一顫,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想躲開又覺得失態丟臉,慌亂中反往前跨了一步,正好撞上北辰星君不曾收回去的手。

他就勢在她臉上輕輕擦了一下,調笑道:“滿頭滿臉的汗,雖是香汗,卻也是汗,你急什麼?睜眼。看他腰間。”

“太熱了。”

蘇綰睜眼一看,果然看見蘇家大弟子的腰間隱隱閃著一團粉紅色的光芒,便問:“那是什麼?”

“一朵千心蓮華。這東西不該在修仙界出現。”

“蓮華?不是蓮花?”

蘇綰注意到他說的是二聲不是一聲。

她佯作無意地摸了臉一把,干生生的,不過就是有點燙而已,便瞅了北辰星君一眼:“又哄我。”

“自己有沒有汗都不知道?”

北辰星君把她偷偷摸摸的小動作看在眼里,翹起嘴角:“蓮花不過就是一般的花,蓮華卻是千百上萬朵蓮花的精魂煉就的,華心的蓮蓬就是一座如意宅院,你若是得到它,今后走到哪里都有家了。而且它天生有祥瑞之氣護體。所以就算是身處惡地,也不怕妖魔來襲,盡可放心睡大覺。”

蘇綰動心不已:“可我看著這個大弟子,不是個舍得的人,就連蘇大小姐要拿織天梭和我換東西,他都想阻止。現在讓他自掏腰包,他怎會舍得?你看,他現在就氣得很。”

“他是裝的。”

北辰星君諷刺一笑:“蘇遠山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女兒。蘇雪向來為蘇家上下所鐘愛,只要肯入贅,下代家主的機會大得很,梅玉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舍不得孩子,怎麼能套著狼?他現在無非就是想抬高身價而已。”

果然不多時,那邊爭執便結束了,蘇雪拉著梅玉,一臉的幸福和滿足,笑著朝他們招手,示意他們過去。

有蘇雪和梅玉領路,自然能順利離開藍雪谷。到得一處空曠之地,那地勢生的怪,正中剛好往下凹,猶如一只大碗。

梅玉指著那凹陷下去之處:“這地方叫一碗水,你們看像不像一只碗?”

蘇綰點頭:“的確很像。”

蘇雪卻沒什麼心思討論地勢,催促梅玉:“師兄,把東西拿給他們看。”

梅玉很爽快地從腰間取了個已經敗色磨損的秋香色荷包來,先望著蘇雪一笑,才遞在她手里。

蘇雪緊緊攥著那舊荷包,嘴唇囁嚅了兩下,才猛地將荷包拉開。

取出一朵粉綠兩色碧璽雕的荷花在北辰星君和蘇綰面前晃了晃:“這朵蓮花是我師兄的傳家寶。有祥瑞辟邪之能,帶在身上,一般的妖魔鬼怪是不能近身的,剛好給你小妹做附身符。”

梅玉也來幫腔,但說了老半天,始終沒說到正點上,蘇綰便知這二人不知這千心蓮華的用處,否則就單這一朵千心蓮華,就夠換妖丹了。

再觀北辰星君,一臉的不以為然,似這蓮華是可有可無的,只拿出那粒三百年的妖丹給蘇雪看,問她:“你們想清楚了,可別過后又后悔,覺得吃了虧。”

蘇雪看著那粒妖丹不語,梅玉搖頭:“不后悔。只要能讓阿雪高興,又能幫丫丫,我願意。”

蘇雪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卻只是望著蘇雪淡淡的笑。

北辰星君卻也不願意占他們的便宜,道:“這朵蓮花與我有舊緣,這樣罷,這粒妖丹再加上那朵玫瑰和犀牛角杯子,還有那金輪。一並給你們。”

這算是一個意外之喜,蘇雪和梅玉頓時開心不已,殷勤引路。

庸憶山南側,有一座高高的山崖名峻風。陡峭險峻,沖天而起,沒有上崖的路,要上去便只能靠自己飛上去。

蘇家那位癡傻、沒有名字的二小姐就住在崖頂上的一座石屋里。

蘇雪和梅玉踏劍而上,蘇綰和北辰星君因怕露了行藏,亦由蘇綰祭出那柄銀劍跟著上去。

到得崖頂,但見兩三間石屋,在星光下顯得沉默而冷冰。窗戶黑漆漆的,一點聲息全無。

蘇雪道:“丫丫大概睡了,她怕見生人,我先進去看看。”言畢便閃身隱沒在石屋黑漆漆的門里。

不多時,屋里亮起燈光,隱約傳來女孩子柔嫩嬌媚的撒嬌聲。

又過了片刻,石屋大門敞開,蘇雪牽著一個梳著兩條粗辮子,約有十五六歲的女孩兒站在門口道:“進來吧。”

又柔聲對那女孩兒說:“丫丫,不要怕,大哥哥和大姐姐來陪你玩兒。”

那女孩兒睜著一雙睡意朦朧的眼睛,撅著紅灩灩的一張嘴好奇地看著幾人,忽地燦然一笑。

她雖是站在燈影里,不甚分明,卻仍然讓蘇綰看了就不想挪眼,她身上沒有癡傻兒那種讓人不喜歡的呆氣,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味道,純潔清麗,飄渺得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

蘇綰都走到門口了才發現北辰星君竟然沒跟上,回頭一瞧,只見他站在原地,盯著那女孩兒,一臉的茫然。

“源兄不進去嗎?”梅玉也發現了他的失態。

“不了,成交。蘇綰,把東西給他們。”北辰星君很快恢復了常態。

蘇雪收了東西,並不送客,客氣地請蘇綰和北辰星君留下喝杯茶,說是她這位妹妹,泡的茶是天下一絕。

蘇綰和北辰星君都沒有拒絕,說喝茶是客氣,其實是要他們坐等妖丹煉化,以驗證真假。

兩只很普通的青瓷杯子裝著半杯清亮的茶水放在雞翅木的小方盤上,茶香氤氳,杯口乳白色的霧氣盤旋成一朵妖艷的花,襯著丫丫清澈明媚的眼睛,美得如同夢幻。

丫丫放下茶杯,自走到窗邊。

伏在窗前望著黑沉沉的天空發呆,不言不語。

北辰星君的眼神從她身上緩慢而沉重地掃過,也投向沉沉夜空。

蘇雪笑道:“二位先喝茶,事不宜遲,我先煉丹。”

小巧的紫金煉丹爐懸在半空中,青檀木柴被點燃后噴出三尺高的火焰,溫柔卻執著地舔著煉丹爐底。

白色的妖丹扔進去,發出“磁”的一聲輕響,隨即煉丹爐的蓋子被蓋上,只等一個時辰后加入各色靈藥,到時真假自現。

梅玉輕聲問北辰星君:“源兄,你見多識廣,依你所見,丫丫服了這粒妖丹,會不會恢復?”

北辰星君很肯定地說:“那是自然。”

“……”梅玉沉默片刻,道:“會恢復到什麼程度?我的意思是,她根骨如何?”

“不過普通人耳,修仙是沒有可能的了。”

蘇綰看見梅玉的眉頭幾不可見地動了動,似乎對這個結果很滿意。

聯想到梅玉的目標,她突然覺得那朵千心蓮華很燙手。

時間過得飛快,天邊亮起第一道曙光時,“成了!”

蘇雪歡呼了一聲,掀開爐蓋放入無數的靈藥,拍拍手過來笑嘻嘻地歡送蘇綰和北辰星君:“謝過二位道友。”



第九十八章蓮華(二)

蘇雪立在崖邊對著蘇綰揮手。她的心情很好:“以后有機會來玩。”

蘇綰扔給她一件東西:“我其實並不太喜歡這個。”

蘇雪低頭,碧璽蓮花在她手心里閃爍著瑩潤的光芒,再抬頭,蘇綰和北辰星君的背影已經消失在晨曦中。

她立了片刻,才走回石屋中,把那朵蓮華還給坐在爐邊沉思的梅玉。

梅玉驚詫抬頭:“為什麼?有什麼問題?”

“沒什麼問題,蘇綰說她不喜歡了。謝謝師兄,我不該這麼自私,只顧著我自己,以后我不會這麼任性了。”

梅玉失望地一笑:“這樣啊,以后若是需要你又和我說。我,只希望你高興的。”

蘇雪笑著點頭:“知道了。”

她走過去摟住丫丫的肩膀,悄聲說:“丫丫,剛才那個綰姐姐是個好人,以后你若是見了她,千萬要記得她的好才是。”

丫丫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

“你給了她什麼?”

“千心蓮華。”

“為什麼?你不是很喜歡,很想要嗎?”

“我不喜歡梅玉這樣對她。”也許梅玉有百種方法將蘇雪納入囊中,但蘇綰不允許其中牽涉到她。

“你多慮了。”

北辰星君神色很淡漠,其實這樣的場景每時每刻都在三界上演。

蘇雪的身份注定她的人生就是如此,就算沒有梅玉。也會有其他人。

“我知道。但我不想這事和我有關系。”

沒到生死攸關的時刻,明知這樣做可能會害到別人還要繼續去做,那從來不是她的風格。

北辰星君的臉上多了幾分柔和,低聲道:“梅玉一定會很恨你。”

“隨便。反正他也不能追上來咬我一口。他要敢追上來,我正好狠狠揍他一頓。”蘇綰的語氣有些沖。

北辰星君微微一笑,不再說話。前行三百里,前方一座高山青翠蔥郁,靈氣充沛,一看就是生長靈草的好地方。

蘇綰按下云頭:“要不,我們在這里找找殷梨花樹苗?”

藍雪谷一夜,並沒有得到關于殷梨花樹苗的任何消息。

二人循著那靈氣最為充沛的山谷溪邊,來回巡了一遍,除了得到兩株千年靈芝和三顆彼幽草外一無所獲。

北辰星君蹲在溪邊,看著在溪水中歡快的水泡,一字一頓地說:“蘇綰,丫丫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哦。”蘇綰很快明白過來,他的沉默,原來都與蘇家二小姐丫丫有關系。

和誰長得一模一樣?自然是殷梨。

她笑了笑:“為什麼不多留一會探查清楚?說不定就是她呢。”

這大概就是瓊舞所說的麻煩罷?其實這不算是麻煩,而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于北辰星君來說是,于她來說,也是,她甚至想,是不是應該先恭喜他。

北辰星君看著遠處的霧靄,靜靜地說:“不是她。”

“假如是她,你會怎麼做?”

他能一眼判斷出這個女孩子並不是殷梨不奇怪,她好奇的是,假如真的是。

他會怎樣做?把丫丫治好,渡成仙,帶回北辰宮去?從此金屋藏嬌?

北辰星君回過頭,認真地看著她說了一句:“是不是都一樣。你我都明白,她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丫丫只是丫丫。”

他的意思應該是時過境遷,有些事情就再也不一樣了吧?

蘇綰微微一笑:“恭喜你,你悟了。”

愛需要執著不悔,愛更需要懂得放手。

她選了塊豐茂的草地坐下,仰起頭來,太陽斜斜掛在天邊,天空像極了藍色的亞光綢,幾縷魚鱗云舒緩地掛在天邊,微風吹過,溪邊綠油油的草發出一陣好聽的沙沙聲。

氣溫適宜,空氣清新,她由不得地想,真是一個適合談戀愛的好時候。

北辰星君往她身邊靠了過去,挨著她坐下:“今天天氣真好,空氣真新鮮。”

“嗯。”

“九月初九,你會不會去惡靈島?”

“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呢。你要知道,人生總是充滿了變數。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快。”

今天的蘇綰有些深沉。

北辰星君看了她一眼。突然開心地笑起來:“應該感慨深沉的人是我吧?怎麼好像見到初戀情人不能釋懷的人反而是你?莫非你觸景生情,想起你那前世的幾個什麼情人來了?”

“什麼情人?是男朋友!”

他在和她開玩笑,是真的放下了?

蘇綰半開玩笑半認真的看著他:“你為何如此無情?居然都不肯深沉,還笑得如此開心?”

“深沉過了,不想再深沉了。我曾經無數次地想過,再看到她的時候,我會怎樣?但我真的看見了那張臉,也不過如此……原來比我想象的更加平靜。我大抵是老了,覺得平靜歡樂就足夠,其他的都不重要。”

“平靜歡樂,我也想要。但是有沒有?”

“會有的。”

他又略略往她身邊靠了靠:“我另想法子從梅玉那小子那弄回千心蓮華來,我們沒事住進去躲躲清靜如何?”

蘇綰往旁邊挪了挪,咕噥了一句:“誰要和你一起住進去?我做完我承諾的事,我就云游三界去,哪天不耐煩游了,我就去投胎做凡人。”

“好,依你。我還沒做過凡人呢,正好試試。”

“我是說我,沒說你。”

“我也是說我,沒說你。”

蘇綰扭頭不理他,他笑嘻嘻地看著她,仿佛有什麼變了,又沒有變。

太陽越來越大,有些晃眼睛,曬得脖子有點疼,氣溫也越來越高,讓人好不煩躁。

蘇綰隨手抽了片圓形的葉子變了把大傘撐在他們的頭頂,擋去惱人的烈日。

北辰星君從百寶囊里摸出茶葉、茶具、紅泥小火爐來,取了溪水燒開。

泡了一壺茶,先給她倒了一盅才倒他自己的。

他們從早上一直喝到了傍晚,誰都沒有提繼續上路尋找殷梨花和未已的事。

天色漸暗,不知名的蟲子此起彼伏地鳴叫起來。

蘇綰側了耳朵聽,北辰星君也學著她側了耳朵聽:“我錯過了很多,以后要加倍補回來。”

莫名其妙,白癡一樣地坐了一天不為其說,這會兒該吃晚飯不去吃,卻在這里聽蟲叫!

小白不耐煩了,從蘇綰的懷中爬出,向著那發出蟲鳴的地方俯沖過去,泄憤地亂啄了一通。

蘇綰被它的舉動逗得哈哈大笑:“小白,神鳥是不吃蟲的哦,何況是凡間的草蟲?”

“鳥就是鳥,神鳥也是鳥,怎麼可能不吃蟲?”

風吹過,溪邊一株金魚草成了南瑤星君,他看向蘇綰和北辰星君:“你們真悠閑,看得我嫉妒了。真想看到你們其中一個人死去,然后再看另一個人傷心。子韶,你這回會不會更傷心?”

小白嚇得“呱”地一聲大叫,拍翅朝北辰星君沖過去。

蘇綰對著段青微笑:“好久不見。”

不過一眨眼,她已拉開凝風弓一箭射出。

“錚”地一聲輕響,一道白光射中了段青,但他的身影卻猶如水波一般漾開,又再次合攏在一起,他嬉笑:“你射不中我。”

蘇綰仍然微笑,袍袖飛舞中,又連射了幾箭,其中一箭,是朝著溪水中的魚兒去的。

射不中的原因,不過就是因為那是幻影,他的真身就是溪水中那條莫名多出來的魚。

北辰星君教會她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就是如何識破段青的藏匿之術。

凝風箭入水,去勢不緩,箭頭化作了三支,分上、中、下三路射向那條看似呆頭呆腦的小灰魚。

清澈的溪面波光微動,一道灰光自溪中沖天飛起,金魚草化成的段青倏忽不見:“子韶,你好過分,什麼都教給這小丫頭。你就這麼想置我于死地?”

北辰星君默然不語,接過蘇綰的凝風箭,對著草叢中某處輕輕一拉弓弦,“呀!”

段青從中彈起,玉白的臉上掛了一條血痕,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帶了幾分慌亂,嘰里咕嚕地轉:

“你不能殺我,逆龍逃出東海寶塔了,我是奉天帝之命,急召你回去的。蘇綰,你還不勸著他些?他若是殺了我,天界不會有他的容身之所的,包括你,你也休想再在天界立足。”

蘇綰笑著看他:“你也會慌?”

段青冷笑:“我如何不會慌?我和子韶不比你,你有退路,魔皇那般青睞你,我們卻生來就是天界的人,只有在天界才能立足。你不能這麼自私,為了你的事,讓子韶替你殺我,要殺也只是你來殺我才對。”

蘇綰明知道他是找話說,強詞奪理,想逃命,卻也微笑著制止了北辰星君的下一箭:“他說得對,應該把他留給我。”

北辰星君訝異地挑眉:“你有殺性了?”

蘇綰道:“所謂殺性,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培養的,我前所未有地想殺一個人,不殺心里不舒服。”

“那好,就留給你。”北辰星君收起箭。沖段青揚揚下巴:“你去吧。”

“子韶,閑了許多年,你我又要攜手共戰了,我真高興。”空曠的山林到處回蕩著段青張狂的笑聲。

他高興,北辰星君卻很不高興:“回去以后,我不能經常在你身邊,你要小心。”

蘇綰搖頭:“你回天界去,我去找殷梨花。”

她和他前行了那麼多天,學會的東西也不算少了,獨自去西方尋找殷梨花,她覺得她有能力做到,也應該做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6 12:14 AM

第九十九章 昆侖(一)

西方有山名昆侖。方圓800里,高達七、八千丈,既高且大,為中央之極,也是連接天地的天柱。

有增城九重,其高萬一千一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

上有木禾,其修五尋。珠玉樹、璇樹、不死樹在其西,沙棠、瑯王、千好在其東,絳樹在其南,碧樹、瑤樹在其北。

旁有四百四十門。門間四里,里間九純,昆侖山純丈五尺。

旁有九井,玉橫維其西北之隅。北門開以納不周之風。

傾宮、旋室、縣圃、涼風、樊桐,在昆侖闔閱之中。

疏圃之池,浸浸黃水,黃水三周復其原,是為丹水,飲之不死。

這便是蘇綰所知道的昆侖。

而此時,她立在昆侖山的一座山峰上,舉目望去,但見暮色蒼蒼。

山嶺青郁,飛瀑流泉,云遮霧繞,與平常的名山大川沒什麼區別,並沒有什麼祥瑞之氣或是仙樂飄飄,抑或是什麼稀奇古怪的物種或是神獸之類的物事,就是仙人的蹤跡也不曾遇到過。

總之,想像與現實的出入太大,由不得人不失望。

小白立在蘇綰的肩頭,懶懶地打了個呵欠,無精打采地理了理羽毛。

從與北辰星君分開后,它跟著蘇綰西行萬里,踏盡無數名山大川,遭遇的仙魔妖鬼不下百十,做過好人,做過賊,也做過強盜,更當過騙子;輸過,贏過,狼狽的逃跑過,也被人害怕過,尊敬過。

它嫌過蘇綰笨,嫌過她見識少,也嫌過她心太軟,可到了最后,它也不得不佩服她那種在最后關頭敢于破釜沉舟的勇氣和堅忍不拔的韌勁。

現在麼,它覺得她好不容易聰明點。

又開始戳笨了。

誰不知道自從一萬多年前的未已作亂后,昆侖山早就不是仙山了。

那九重增城早就被毀,因神門大開,無數的妖魔闖入其中,競相爭奪不死神藥,一時三界大亂。

為控制場面,天父親自將這些不死神樹和神水統統毀去,從那以后,昆侖便空有其名而無其實。

在這樣的地方,如何會有靈花異草留下來呢?

可她倒好,竟然聽信那只叫伶俐的小妖精的話,不顧它的勸阻,堅信昆侖是上古神山,靈氣是其他地方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肯定會有漏網之魚,不遠萬里地找到這里來。

這下可好,東問西問找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才到了這里,又在深山中閑逛了十來天,什麼都沒有,反而寂寞得無邊無際。

吃不好。

住不好,小白覺得,它雖然只是鳥,它都受不了這種半野人狀態的生活了,神仙是這樣當的嗎?

這明明是居無定所的小野鳥過的日子嘛!

想到這里,它不滿地瞥了蘇綰一眼,由不得又開始怨懟起來,她怎麼就那麼笨,總也學不會和它說話?

它都聽得懂她的話的說。

它就沒發現,它對蘇綰的要求越來越高,從前它只希望她能自保,現在它卻希望她無所不能。

蘇綰感受到它不滿的目光,回頭討好地望著它笑,從百寶囊里摸出一包脆香的魚皮花生:“小白,餓了吧?來來,先吃點墊墊肚子,等會我獵只兔子來烤了吃,給你吃大腿。”

魚皮花生聞著挺香,看上去金黃酥脆,吃起來香甜適中,小白到底沒忍住誘惑,埋頭吃了起來。

這是蘇綰在入山以前,借了客棧的廚房親自為它炸的。

它邊吃邊想,沒想到她竟然還有這樣一手手藝,不比柔柔差,以后可得物盡其用,不能讓她太過逍遙。

蘇綰不知小白吃著碗里的望著鍋里的,一心只想在天黑前搜索完這座山峰。

這是她第一次獨立辦事,有心要做到最完美。

所以進行的是地毯式搜索,一般是走到哪里就駐扎在哪里,唯恐漏過哪個地方。

說來也奇怪,進入昆侖山已經將近十天,樹木是越來越高大茂盛古怪,山勢也越來越陡峭復雜,甚至出現了四個一模一樣的山峰,可是小動物的蹤影卻越來越稀少,什麼小妖之類的更是不曾遇上半只。

這就是那個聞名天下的昆侖?蘇綰很失望,同時更不甘心。

眼看天色越來越暗,周遭越來越靜。

聽不見鳥叫,聽不見蟲鳴,甚至,連空氣也似停滯不動了,不同尋常的靜,危險往往就是隱藏在這樣的安靜中。

小白停下了啄食的動作,它正要提醒蘇綰情況不同尋常,蘇綰已經抱起它迅速掩了身形,飛速后退到五丈開外的那棵又高又粗,葉片大得不可思議,像一棵稻禾一樣的古怪樹木的卷起的葉子下藏了起來。

仍然很安靜,可是空氣流向不一樣,透過葉子卷的縫隙。

蘇綰看見她剛才站立的方圓三丈的地方,已經被一層亮晶晶的不知名的物質所覆蓋。

這東西是怎麼出現的,是什麼,她一概不知道,她只是本能地感到了危險。

那東西猶如一個巨大的水母,攤開了無數的觸須,然后向中間慢慢地過濾收縮,不過片刻,那片瑩綠的草皮已經被卷走,不,不止是草皮。還包括了厚厚的一層土,只剩下土黃色的碎石沙礫。

那東西收縮之后,就像一個巨大的胃,慢慢蠕動,然后張開幾根觸須,緩緩吐出帶了濕意的泥土來。

泥土在它身下越積越多,它慢慢往上挪動,最終它把草皮也吐了出來,猛然張開觸須,“啪”地拍了一下,變戲法一樣的,那泥土和草皮就在它身下恢復了原狀。

它縮小到只有小白的頭大小,呆頭呆腦地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純潔得如同一只剛剛冒出土的小蘑菇,無害而且誘人。

它的周圍,泥土仍然夯實,草皮仍然青翠新鮮,仿佛剛才那只貪婪吞噬過濾泥土和草皮的水母,只是一個錯覺。

但蘇綰知道,假如剛才她和小白沒有及時逃開,此時就不會是這樣的一個情形。

這個東西,會把泥土和草皮完全過濾干凈,最后只留下她和小白,裹在它的胃中,慢慢蠕動,慢慢消化干凈,最終一點渣滓都不剩,能逃過的,大概只有金縷衣。

蘇綰蜷緊了身子,握住凝風弓,屏住呼吸,睜大了眼睛,最大限度地開放了六識,四處探尋,試圖找到放出這東西的人。

她不相信這東西是自動找上她的,憑直覺。這東西是藏在暗處的人放出襲擊她的。

打蛇要打七寸,破敵要先擒王——

這是她這段時間學到的制勝法寶。

只有找到躲在暗處的那個人,才能徹底解決這危險。

那東西執著地等著,裝著蘑菇,蘇綰和小白執著地藏著,裝著卷葉蟲。

這種時候,誰也不敢先動,先動就輸了。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夜幕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降臨得遲緩。

蘇綰沒有焦躁不安,反而越來越沉靜。

她是個很有阿Q精神的人,她以為,有時候,對手和她耗勁,遲遲不敢動手,這說明有兩種情況。

一是對手雖然強大,他找到了她,但他不敢輕易出手,這說明她忌憚他的同時,他更忌憚她;

二是對手根本不是她的對手,他根本就探尋不到她的情況,所以無需擔心。

擁有了這樣阿Q精神的她,並沒有阿Q式的沖動和盲目,她覺得,既然對方不如她,那麼對方就應該比她還要急。

她只要耐心等待對方露出馬腳就行,反正也沒什麼事,慢慢來,不急。

高手對陣,比的就是決心和耐心,越是慌亂,越是容易出錯,越是小心謹慎,越是活得長久,因為每個人都有弱點。

這種弱點,可能是技巧上的,也可能是性格上的。

段青厲害吧?

很厲害,厲害到就連北辰星君也經常要在他接近了才能發現他的蹤跡。

但他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心高氣傲,總是會時不時地故意露出點痕跡來對方,炫耀他的藏匿術。

也就是他這小小的驕傲,導致他總是吃北辰星君的虧。

而這個人,同樣也厲害,但他也不是沒有缺點的。

蘇綰覺得,就目前看來,他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他低估了她的實力,過分依賴于他那個假裝純潔蘑菇的小水母的實力。

這樣過于自信的人,不可能有一份平實安靜的耐心,他遲早都會忍不住先動手。

果然,在等待了半夜之后,對方終于忍不住,一氣扔出了數十個白色、綠色的小蘑菇出來。

與此同時,蘇綰手中的凝風弓弦亦發出了一聲清鳴。

飛出的箭,不是一根,而是五根,五顆箭頭在半途化作了六十顆,在墨染一般的夜空里,猶如璀璨的流星雨。

所不同的是,這流星雨帶著前所未有的殺氣和凝重,織成了一張風也逃不過的利網,席卷起一股寒氣朝遠處一棵隱沒在夜色中,毫不起眼的小樹網去。

同時,那些白色的小蘑菇一到了地上,全都化作了可怕的水母,瘋狂吞噬過濾泥土和草皮,而那些綠色的小蘑菇則化作巨大的綠色水母,劈頭蓋腦地朝周圍高大的樹木席卷而去。

此時此刻,蘇綰的眼里只有藏在那小樹根上的那只還沒有她指尖大的蝸牛——

那就是罪魁禍首。

她不會犯同樣的錯誤,誰知道這蝸牛會不會像她一樣,迅速逃匿呢?

四周的路已經被堵死,只有地下才是唯一逃命的途徑罷?

那蝸牛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往地下鉆,它隱沒在泥土里時,得意地看著一個綠色的水母掛上了蘇綰藏身的樹上,無聲無息地把觸手伸到了蘇綰藏身的葉片上方。



第一百章昆侖(二)

它的體型很小,泥土太過松軟。

凝風箭只能攔截土地上方的部位,那個素衣女子自顧不暇,似乎,逃走是肯定的事了。

然而,它還是錯算了形勢。

它正埋頭苦鉆,“呱”地一聲鳥叫在它耳邊炸雷似地響起,接著一枚閃著鋼鐵般冷硬色澤的鳥喙,和一只鐵爪快速在它藏身的泥土周圍又刨又戳,生生斷了它的退路。

不用問,肯定就是剛才那女子身邊那只玉鴉。

那玉鴉是怎麼逃出來的?

它又驚又怒地抬頭,但見半空中浮著一只銀色梭子狀的船,那女子穩穩立在上面,斜抱一把銀色小弓,袍袖翻飛,長發飛揚,白玉似的臉上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戲謔地看著它。

她什麼時候從那樹葉子里飛出來的,它竟然沒看見。

它一時后悔萬分,藏匿的方法多的是,為什麼自己明明看見有只玉鴉在,偏偏還要選擇做蝸牛,做蟲子?

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這時候吧。

化成其他形狀從空中遁走,就要被射成刺蝟,唯有土中可藏得一時。

左閃右躲中,一陣火辣辣的劇痛從它的背部傳來,它憤怒地回頭,不及完全將頭轉過去,一只巨爪已然將它牢牢按住,那枚鐵硬的鳥喙更是惡狠狠朝它啄去。

吾命休也,它痛苦而絕望地閉上眼睛,辛苦修行這麼多年,眼看就要完成第一千件任務,功德圓滿地跨入那道神秘的大門,誰知道今天竟然就遇上了克星呢?這就叫天命不可違嗎?

“小白,把它銜上來給我瞧瞧,我有話要問它。”

女子圓潤動聽的聲音猶如天籟之音,適時救了它的命。

它立刻意識到,這是個逃命的最佳時機。

它之所以被這玉鴉拿住,不過是因為化形失敗,它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哄得她讓這玉鴉放開它,只要讓它化作其他身形,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這是第一千件任務,也是最后一件任務,怎麼地都得完成,到時候,就把所有的魔傘蟲都往她身上招呼吧,它就不信。

她那身嬌嫩的肌膚會禁得住魔傘蟲的吞噬搜刮。

這些年來,它不就是靠著這些小寶貝無數次地趕走或是戰勝那些妄想闖入內昆侖的妖鬼仙魔的嗎?

所以,玉鴉銜著它剛落到那古怪的梭子船上,它先就發出了一聲驚慌失措的尖叫,細聲說:“饒命,仙子饒命,我錯認了仙子,原該千刀萬剮,可是我若死了,便無人幫仙子達成心願,我願意將功折過,只求仙子饒我一命。”

這女子在昆侖山搜尋了很多天,想來是要尋找什麼要緊的物事,這樣求,應該靠譜吧?

那女子嫣然一笑,指著那無數蠕動的魔傘蟲,用閑話家常的口氣說:“這是什麼?是你養的?真是厲害啊,我差點就死在它手下了。”

它飛快回答:“是啊,它們叫小乖,都很乖的,很聽話。仙子放我出來。我立刻讓它們住手。”

“好啊,你稍等。”女子答應得很爽快。

它心頭一喜,果然很好哄,卻裝了焦急的口氣:“那就快點,它們很貪吃,還會飛,等它們濾過草地和樹木,它們會循著你身上的熱氣飛上來的,那個時候,我就算想幫你也幫不上了。”

“這樣啊。”

女子笑嘻嘻地道:“它們像極了水母,看上去美麗,實際殺人于無形。看在你願意將功折過的份上,我幫你一個大忙啊。”

水母?什麼是水母?難道也是蟲嗎?

它在這昆侖山上住了幾千年,從來就沒聽說過這種東西。

她要幫它的忙?幫它什麼忙?她會有這樣好心?不可能!

女子慢吞吞地說:“你養的小乖太毒啦,遲早會替你招來殺身之禍的,不如我幫你絕了這個后患吧。”

它眼睜睜地看著女子纖長白皙的手指遞到玉鴉的嘴前,它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就覺得背上一陣刺痛,一點白色的火苗從它身側落到女子的指尖上。

那是天火!

它從知道有玉鴉的那天開始,就神往和害怕著這種據說可以幫助修煉,又可以毀滅這世間絕大部分事物的東西。

那天火在女子美麗的指尖上跳著極其妖艷的舞蹈,它一度擔心會把那美麗的手指燒成焦炭。

天火剛才從它的身側經過,雖然只是一瞬,但也足夠它針刺一樣的疼,可是女子的表情很恬然,她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她像拈著一朵美麗的白色玉蘭花,輕輕拉開那把銀色的小弓,瞇眼。放弦——

直到幾十朵絢麗的白色玉蘭猶如天女散花一般灑向四周,它才明白過來,她口中說的要幫它的忙,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它嘶啞了聲音,眼睜睜地看著那絢麗的白色玉蘭幽靈一樣地隨風落到它的心血,它最可愛的小乖,它豢養了上千年的魔傘蟲的傘蓋上,然后把它們點成最絢麗的煙火。

煙火很快成了大火,一座山峰嗶嗶啵啵地燒了起來。

女子啊呀了一聲,從腰間一只白色的小囊里摸出一個玉杯,含了一口水,“噗”地噴灑出去,伴隨著一陣玫瑰清香,淅淅瀝瀝的,一場雨很快澆滅了大火。

女子扶額嘆道:“可惜這麼蔥翠的山峰了。幸好火勢不大,大約要明年才會恢復原狀了。”

從始至終,她就沒讓玉鴉放開它。

它從玉鴉的嘴縫里探頭一瞧,它的小乖,早就被燒成了齏粉,又被打落在了塵埃里,什麼都沒留下。

它的心在滴血,幸好,它還有一個法子為它和它的小乖報仇。

它仇恨地瞪著女子:你好大的膽子!你不知道這是昆侖神山嗎?

你私闖神山也就罷了。

竟然還敢放天火燒神山?

這上面的一草一木都彌足珍貴,三界再找不出第二株,現在可好,都被你燒了個精光!

單一株靈樹被毀,就夠你死一回。

你等著,山神很快就來了,它不會輕饒了你的。

任你法力高強,你也強不過這上古神獸,我等著看你被撕成碎片,魂魄被打散,永世不得超生。

“上古神獸?”

女子的眼睛轉了轉。

一臉的糊涂:“你開什麼玩笑?這怎麼可能是昆侖神山?昆侖山上該有的一切都沒有,這明明就是一座很普通的山。再說啦,除魔衛道是我等修仙之人的本分。因你剛才說這些大蟲很貪吃,我不忍心看見它們殘害這些草啊木啊的,所以才要除去它們,省得它們繼續殘害其他草木。”

“它們不是妖邪!”

它憤怒地吼道:“我的小乖是魔傘蟲,它們雖然會過濾草地和樹木,但卻不會對草木造成任何的傷害。倒是你,放火燒山,罪不可恕!”

“魔傘蟲,名字都叫魔了,還不是妖邪?”

女子越發糊涂:“而且你剛才說它們很貪吃,還會飛,是不是?”

名字能代替一切嗎?難道棋盤草就真的是棋盤了?

它卻不知道怎麼和她辯,只能反復地說:“這就是昆侖神山,容不得你如此撒野,你會受到懲罰的。”

“放火不是燒山,而是為了除魔。”

女子義憤填膺的大聲指責它:“好啊,你既然知道是昆侖神山,為什麼還要養這種可怕的東西來殘害草木,哄騙我放火燒蟲,把這里弄得一塌糊涂,狼狽不堪呢?你用心真惡毒,真不是個好東西!自己不敢親自動手,就騙我替你做,你還想推卸責任,冤枉我,實在是太過分啦!多虧我聰明,識破了你的真面目。我告訴你,你休想來嚇我,山神既然是上古神獸,自然懂得明辨是非,你會受到懲罰的。”

這麼說來,倒全都是它的錯了?

它很生氣,非常生氣。因為它知道,這里的火氣很快就會把內昆侖的山神引過來,它很害怕她這番顛倒黑白的話會被山神聽去。

山神雖然厲害。

卻有點糊涂,肯定會被這個女人騙到的。

它的害怕果真成了事實。

峰頂的風突然變得前所未有的狂暴,斉風朗月變成了電閃雷鳴,風夾雜著雷電,形成了一個很大的漩渦,將女子和她腳下的梭子卷在了漩渦中心。

這是山神大怒的表現,它害怕地在玉鴉的嘴里縮成一團,生恐一個不小心,就被山神一爪拍死。

女子立在梭子上,並不見驚慌,放任著梭子雖風逐流,繞著一個又一個的圈,旋成一朵美麗的花,倒是那只玉鴉,嚇得緊緊摳住女子肩頭的衣服,喘作了一團,一個不小心,將它掉落出嘴殼。

它不要被風雷撕碎,它驚慌失措地慘叫,卻控制不住自己圓滾滾的蝸牛身子往下滾落,即將跌入到風雷之中。

又是那幾根玉白美麗的手指在關鍵時刻接住了它,雖然風雷狂暴,但它仍然聞到一股極其好聞的荷花香。

它以為,它會跟著女子和那玉鴉被狂暴的風雷撕扯成碎片,然而,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它就發現,周遭的壓力一掃而空。

它探頭,但見女子已經帶著玉鴉並腳下的梭子自漩渦邊緣盤旋逸出,立在了漩渦的上方。

她的頭發不曾亂,衣裙更見飄逸,臉上閃著白玉般的光芒,比星星還要亮。

多虧有了她,它才能逃過這一劫,它心里升起對她的感激和欽佩,要知道,能從山神這個風雷陣中逃走的人實在是太少。

它甚至想擯棄了前嫌,長此以往跟隨她左右,但它還來不及開口,她接下來的行為就將它滿腹的景仰之情變作了怨恨和鄙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7 10:28 PM

第一百零一章昆侖(三)

那女子凝神望向那道隱藏在蒼茫夜色中的神秘石門。

禮數周到地行了一個大禮,一臉的虔誠和懊悔:

“大神,小女子蘇綰被奸人所惑,好心辦下糊涂事。幸好奸人已被小女子擒住,這便交給大神處置。同時,小女子願意在此住上一年,殷勤看護被傷毀的草木,直到它們恢復原貌為止。請大神應允小女子將功折罪。”

風雷散盡,露出那虎身人面,擁有八張臉,看守著內昆侖大門的山神開明獸來。

開明獸神情肅穆地看著面前的女子,猶豫不語。

那自稱蘇綰的女子睜大一雙圓眼睛,無辜后悔得要命,說的話並不多,但每一句都剛好說在要害處。

反正,她有錯,但不是大錯,而且她願意補償。最終的罪魁禍首還是它,都是它居心不良惹的禍。

它想開口爭辯,想提醒開明獸,這女子來昆侖就是為了搜尋某件重要的東西。

是來做賊的。但它驚訝地發現,它根本不能言語,它的舌頭似乎是被某種東西給凍住了。

大約是這女子太過狡猾,開明獸太呆,它又不能爭辯,最終開明獸大方地應允了她住下來的要求,還答應她,讓它也跟著將功贖罪,無條件聽她差遣。

它哀哀地看著開明獸,想提醒開明獸,當年就是開明獸允諾它,只要它抓住一千個敢闖昆侖,居心不良的仙魔妖鬼,它就可以搬入內昆侖,所以它才敢放心大膽,不顧一切,想方設法地完成任務。

但開明獸威嚴地宣布完決定之后,就高傲地隱藏在了內昆侖高大的石門中,根本不曾看過它一眼。

望著女子燦爛的笑容,它哀怨地認命,誰教自己技不如人呢?這大抵就是命。

否則開明獸這麼多年從來都不管內昆侖大門外的事,怎麼今日就出來了呢?

從此以后,它,一只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天下無雙的石蛋大仙,成了這個叫蘇綰的女子奴役的對象。

也就是這一天,它記住了這張裝乖裝糊涂裝善良。

實際上慣會推卸責任,見縫插針,陰險狠毒的臉孔。

看,她又折磨它了:石蛋啊,快過來,看看這株花為什麼會蔫吧了?

石蛋啊,你去擔點水來好不好?石蛋啊,你來松松土好不好?什麼,累了?想休息?

可以,來來來,告訴我,山神大人最喜歡什麼?這道大門里面有什麼?是個什麼樣子的世界?

你不想說?哦,我不逼你,你繼續忙去……

什麼時候想說了,記得告訴我……擔水去!

用法術?不行,這樣心不誠,種出來的花花草草怎麼能迅速復原呢?你不能讓山神失望哦。

它不想動,不想聽,她就會很甜蜜溫柔地說:“我知道你剛養了一窩小水母,就在懸崖邊的第二十三個石頭縫里面。小白還不知道。”

見它沒反應,她就會大聲喊:“小白……”

嚇得它提起扁擔抱頭鼠竄。

那死烏鴉最近新添了一個愛好,專門踐踏它的小乖的窩,把它還沒養大的小乖踩成肉泥。

它實在累得不行了,只好屈從于她的淫威,以一句兩句她想知道的話來換點休息。

它不想讓她好過,每次都只肯說一點點,想要她追著問,她卻一點都不著急。

她說,反正累的人不是她,她有的是時間和它慢慢耗。

可惡的女人,說要修復山林的人是她,可是大半年過去了,她不過就是選了個向陽避風的地方,蓋了座小茅屋,帶著那只越來越肥的白烏鴉,吃了睡,睡了吃,無聊了就支使它,折磨它,或者漫山遍野地去,在懸崖石壁上敲敲打打,過得好不愜意。

不分白天黑夜的辛苦勞作,成就了漫山遍野的綠,換來的卻是開明獸溫柔滿意地看著她,誇她做得好,有誠心!

她虛偽地笑著說,不是她啊,最辛苦的就是石蛋了,石蛋又聰明。

又肯吃苦,任勞任怨。

可是開明獸卻誇她有容人之量,不居功。老天爺啊,真真切切,苦的都是它!

這是什麼世道?它的心在滴血,它好恨啊!

它知道這女人不是好人,她肯留下來,一方面是怕開明獸和她清算燒山之禍,另一方面卻是想渾水摸魚。

試想,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地,哪里有光明正大的住下來方便呢?

不行,它要反擊!它一定要揭穿這女人的真面目,讓開明獸將她弄走,弄得遠遠的——

它現在不敢有讓她死的念頭,它只希望她離它遠一點它就燒高香了。

想到這里,石蛋把手里的鋤頭一扔,它扔鋤頭的聲音太大,導致在一旁監工監到打瞌睡的小白被它驚醒。

小白搧著翅膀,“呱呱”地聒噪著,撲下來用爪子抓它的頭發,用翅膀搧它的頭,提醒它不許它偷懶。

石蛋斜睨了小白一眼,冷笑:“我去找你主子談心。認錯,你不滿意麼?”

小白一愣,隨即大怒,劈頭蓋臉地撓了它幾把,懲罰它的大不敬。

石蛋護著頭臉任由它欺負,冷冷地想:“你就張狂吧,看你能張狂到幾時。”

小白撓了一陣,見石蛋始終不還手,終覺得沒意思,翻了個白眼,放過了它。石蛋一瘸一拐地朝朝蘇綰的小茅屋走去。

蘇綰這段時間迷上了插枝。

她在她的小茅屋前面開辟了一小塊苗圃,里面插著她從各個山頭弄來的奇形怪狀的各種樹枝,居然多數都給她盤活了。

石蛋走到苗圃邊,笑了笑:“蘇大仙,我有話要說。”

蘇綰手上動作並不停:“你說。”

“我想通了。不想再和你煎熬下去了。”

“哦,很好。”

“你想知道什麼?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沒有問它為什麼突然就想通了,仿佛一切都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意識到這個問題,石蛋的笑容里多少帶了點勉強,可為了讓她相信,它還不得不解釋一通:“反正我的目的也只是為了能進內昆侖,如果你能盡早進去,順便提攜我一把,我多的都賺到,何樂而不為?”

“不用解釋,直接說你想說什麼?”

蘇綰表情不變,手腳不停,極小心地把一棵樹苗周遭的雜草和碎石清理干凈。

石蛋急躁的性格此時忍耐不住了:“有你這樣的嗎?我說了願意把我知道的全盤托出,你一點反應都沒有,是不是不想聽啊?好啊,你不想聽,我也不想說了,左右就是再拿半年的功夫來陪你磨。你請便吧。”

嗯,你提醒我了,還有整整半年呢。這剩下的半年難混啊,你不知道,這里的靈氣實在充沛,小白修為精進了不少。

我瞅著,它似乎有點控制不住它體內的天火呢,我看你無事時總是愛惹它,激怒它,這樣不好,萬一哪天它失控了,不小心和你打起架來,失火了怎麼辦?

你我都得小心些,不要重蹈覆轍啊。

石蛋磨牙:“你威脅我?”

它什麼時候無事時總去惹那只又兇殘又無聊的白烏鴉了?

都是她的指使那死烏鴉總去騷擾它折磨它的好不好?

蘇綰笑著搖頭:“看,經過那件事,你的脾氣還是這麼暴躁。這對修煉不好。你看,我多心平氣和啊。上次山神還和我說,修煉之人,除了要順應天理循環外,頂頂重要的是一顆平靜的心。”

我叉!重要的不是平靜的心而是奸猾的心!

石蛋不敢再和她叫陣,換了一副笑臉:“蘇大仙,我錯了,現在就開始修身養性還不成嗎?你賞我口茶喝,讓我慢慢說好不好?”

蘇綰這才洗了手,笑嘻嘻地燃起紅泥小火爐,泡茶遞上:“慢慢說,想好了再說,我不急。”

世人皆以為昆侖已被天父親手毀去,其實天父並沒有毀去這座神山,而是用了造化天地之大能,布下一個強大無比的結界,將寶樹不死藥等全都隱藏在其中,是為內昆侖,輕易不許人出入,看門的,就是那有九張臉的開明獸。

“內昆侖的大門,只為兩種人開放。一種是我這樣的苦心人,一種就是有緣人。除了這兩種人,就算是天帝天后來了,開明獸說不讓進也是不讓進的。”

石蛋捧著茶杯,賊眉鼠眼地看著蘇綰:“如果我沒猜錯,大仙你是想進內昆侖去找一件東西吧?依我看,這件東西應該就是某樣很稀罕的樹苗子?”

“哦……”蘇綰並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笑著道:“我一早就知道,內昆侖不是我們這種小仙能隨便進去的。”

那日不過一照面,她便知道,開明獸這種上古神獸並不是她能挑戰的。

“大仙挺聰明的一個人兒,怎麼不明白我的意思?兩種人,苦心人,是要靠時間來磨的,大仙耽擱一年兩年的還可以,耽擱上三年五載恐怕就不行了吧?那麼剩下的就是有緣人了,大仙為什麼不試試呢?說不定你就是那有緣人。”

“怎麼個有緣法啊?”蘇綰似乎動了心。

石蛋心頭一喜,湊過去道:“離此三里,有道隱門,那里是唯一一道沒有開明獸看守的門。此門四十九日一開,只開須臾,若是身手膽識夠快夠強,過去后便一片光明,反之,則修為盡散。大仙可敢一試?若是想去,今夜平旦,日夜交替之時,便是大好時機。”

“你引我去瞧瞧?”

“好。”聽得蘇綰這一聲,石蛋狂喜,魚上鉤了,它定然叫她有去無回!

它從來就沒有聽說過,從這里去了那個地方的人,還有能出來的。



第一百零二章無相(一)

黎明前總是最黑暗的。也是最安靜的。蘇綰立在那道隱沒在黑暗中的所謂隱門前翹首以待,這半年多來,她探尋了這個地方無數次,就算是石蛋不告訴她,不誘惑她,她遲早也會下手。

時辰近了,蘇綰默默數到三,果然看見一道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白光從隱門中透出來。

這道白光帶著誘人的氣息,她不再遲疑,閃身而入。

身后有什麼牢牢抓住了她的裙角,有人抖抖索索地說:“不要去……”

是石蛋,它后悔了。

在看見蘇綰的背影閃入那道神秘的門時,它突然想起,她除了驅使它逼它提供有關內昆侖的情況時有點可惡狡猾外,她實際上對它還不錯,她幫它突破了困擾千年的修煉瓶頸,否則它就算完成一千件任務,進了內昆侖,也不可能有現在這樣厲害。

而且它想,如果不是它主動出手攻擊她,她也不會動手修理它。

好像真的是它錯在先。

但蘇綰的腳步是那樣的匆忙和決然,它不曾拉住她,反被她的裙角拽進了那道神秘的大門。

身后的大門以最快的速度猛地砸上,門板撞擊時激起一股很強的罡風,這股罡風熾熱且沒有一定的方向,猶如幾十把鋒利的剪子漫無目的地到處亂剪,吹得人臉皮似要脫離了臉龐,簡直無法呼吸。

不過一瞬,石蛋已經被吹得失去了影蹤,蘇綰只來得及瞅見它驚慌失措后悔萬分的眼神。

但也只是一瞥而已,她很快也步了它的后塵——控制不住地被亂風卷了往不知名的前方而去。

她所能做的,無非就是牢牢抓緊懷里的小白和身邊所帶的器物,驅動金縷衣的護體功能,牢牢將她和小白護住,盡量在亂風中找到一個平衡點,隨風逐流。

她經歷了從未見過的景象,赤橙紅藍青綠紫七種顏色構成的七個天地,排著隊呼嘯著從她的面前掠過。

她從來不曾想過,原來天地的色調可以單一到只由一個顏色組成,原來色彩單一的天地,是如此的孤寂荒涼得讓人不忍多看。

但無一例外的,她都看見了北辰星君曾經凝水為鏡,演示給她看的那株殷梨花。

它或是赤色的,橙色的,紅色的,藍色的,青色的。

綠色的,紫色的,孤零零地立在荒蕪單一的天地中,那種悲愴凄婉,讓她想起了化成無數碎片,孤獨地消失在時光中的殷梨。

前行,前行,七重天地的盡頭竟然就是無邊的黑。

那種黑,猙獰而且帶著讓人害怕的絕望,蘇綰一頭闖入的時刻,她覺得她的心被一只巨大冰冷的手掌牢牢攥住,心跳連同呼吸,一起停滯在了墨染一般的黑暗之中。

風仍然很亂,她仍然隨風逐流,可是很靜,靜得她能聽見她的心跳和小白的心跳,甚至于她們的毛發生長,動作時骨骼摩擦,動脈跳動的聲音。

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一個全新的她,她身體內部的每一塊骨頭,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經絡,每一塊肌肉,都清晰萬分地呈現在她的腦海中。

恐懼不知什麼時候消散不見,她看見,亂風中,金縷衣像一只巨大的金色蠶繭,牢牢將她裹在其中,她雙目微閉,面帶恬然的微笑。

原來自己並不是想象的那麼糟糕啊,最起碼還能笑出來,她幡然醒悟,這大概就是真正的天人合一的景象,天地間唯有她,她唯有天地,她的力量來源于天地,天地亦可以是她的力量!

她手舞足蹈,一袖揮出,那剪子一般的亂風被她的袍袖卷成了一個漩渦。

她胡亂狂舞,亂風不再散亂,優雅地隨她起舞。

不對,除了她和小白的心跳聲外,還有一個心跳聲。

那聲音忽近忽遠,忽而強壯忽而微弱。

她小心謹慎地收了動作,藏在亂風中,不發一言,豎起耳朵去聽,黑暗之中有輕笑之聲傳來:“蘇綰,許久不見,你竟然迷上了天魔之舞。”

蘇綰頓住。

這聲音,不是芷風又是哪個?他怎麼會在這里出現?

而且聽這聲音,他似乎過得自得其樂,修為也比從前精進了一大截。

不對,芷風從來都是一本正經,就算是算計人,說出來的話也是溫文爾雅的。

他不曾也不會用這樣戲謔的語氣和她說話,蘇綰警覺地順著風向,飄到離他足夠遠的地方:“你是誰?你能看見我?”

“我是芷風啊,你忘記我的聲音了?我看不見你,但聞到了你身上的金蓮花香,根據氣流的流向變化,我大約知道你在做什麼。你怎會在此處?”芷風的語氣又恢復了那種慣有的溫文爾雅。

“我聽聲音辨人的本事最差了。”

似乎真的是芷風本人,蘇綰笑起來,語氣里帶了幾分熱情好奇:“我是被人騙來的,你又怎會到了這里?”

芷風頓了頓,道:“我也是被人騙來的。你一個人?”

蘇綰原本想實話實說,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和我家大人,還有一個朋友被亂風吹散了,我正在找他們。誰騙你進來的?你進來多久了?”

芷風沉默片刻:“我來這里的時間不是很長……騙我的人麼,只是一個不講情義的小人而已,不提也罷。子韶不是在東海追截逆龍嗎?他什麼時候和你會合的?”

一句謊話需要十句來撐,蘇綰硬著頭皮順著編了下去:“就是才剛不久。我也沒想到會在這里碰上他。”

“我好久沒看見你家大人了,他怎樣?還好吧?你知不知道東海的情況怎樣了?我離家太久,很是掛念。”

“嗯,他看上去還好。東海的情況他還沒來得及和我說。這是哪里?你知道怎麼出去嗎?”

芷風在悄悄向她靠近,蘇綰順著風飄到離他更遠的地方。

“無相之地。”

芷風悄悄摸到蘇綰剛才懸浮的地方,一抓,抓了個空。

小丫頭,什麼時候居然學會御風了?

他詫異地挑眉,語氣仍然平靜:

“你知道四面八方吧?這里就是八方之一的無相之地。無相之地沒有固定的門,也沒有固定的開關門時間,不知道它下一次開門是在什麼時候。對了。你進來之前,是在哪里的?在做什麼啊?是不是還是在找殷梨花樹苗?找到沒有?你是在哪里遇上子韶的?”

他一連串的問題,不像是敘舊,反而是像查戶口審犯人。

蘇綰一邊注意風的流向,一邊隨口胡謅道:我和我那朋友在一座荒山中找殷梨花的樹苗,遇到個小狐貍精,小白得罪了它,它就騙我說,這道門里通向昆侖神山,里面有殷梨花的樹苗,我和我那朋友就進來了。

我大概是在經過綠色地帶時,看見我家大人的,那里有一棵殷梨花樹苗,他正站在下面發呆呢。

我才來得及喊了他一聲,就被風刮到這里來啦。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尋了來?

“他能停留在那里?”

芷風好似很不信,自言自語地說:“他居然已經可以做到這一步了。這進步也太快了吧?”

蘇綰輕笑了一聲:“瞧您說的,我家大人原本就很厲害嘛。我所知道的人中,似乎就沒幾個打得過他的。”

這個人不是芷風吧,芷風的修為差了北辰星君一大截,從來也不會如此托大。

可他不是芷風,他又會是誰呢?他似乎對她的情形了如指掌。

“嗯,果然是你。”

芷風似乎也斷定了她的身份,他松了一大口氣:“剛才我還擔心是其他人假扮的你呢。蘇綰,我受傷啦,快要支撐不住了,這樣下去我很快就會被這亂風撕碎的,你可不可以幫我個忙,搭把手讓我借借你金縷衣的光?”他的聲音適時表現出虛弱來。

他確認了她,她卻沒有確認他。

蘇綰飄得更遠:“可我不能控制方向,根本就連自己的身形都控制不住,怎麼辦?”

“蘇綰,經過這段時間的游歷,你也不會輕易相信人了是不是?”

芷風苦笑了一聲:“也是,這黑燈瞎火的,你看不清,只憑聲音自然不能判定真偽。這樣,為了判定我的真偽。我先把我的龍珠給你看看,然后你想問我什麼問題都可以啊。”

一點熒光劃破了黑暗,芷風那張清俊的面容纖發畢現地暴露在珠光下。

他頭發散亂,臉色憔悴,唇上沒有血色,眼眶下有兩個濃濃的青影,再往下看,才看到他的身子被幾股亂流裹住,衣服被撕成了碎條,飄飄蕩蕩地剩了幾縷纏在他的要害部位,露出的肌膚白得刺眼,就像一只沒剝干凈的大肉粽。

“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蘇綰斷定此人是芷風無疑,外形可以作假,但那龍珠卻是不能作假的。

凡是龍子龍女,無一例外都有一顆標明身份地位的龍珠。

芷風收起龍珠,自嘲地笑了一聲:“我這狼狽樣讓你見笑了,遲遲不敢露出真容,就是怕你笑話。”

說話間,蘇綰已經從百寶囊中撈出一件袍子扔給他:“你先將就穿著吧。”

“不可!這風會把所有的尋常布料都撕碎。”

芷風輕呼出聲,一陣裂帛之聲已經很清脆地響起,亂風如剪子,剪碎了袍子。

這也是他身上的衣服之所以被撕裂的原因。

蘇綰臉一紅,幸好她穿的是金縷衣,否則也和他差不多了。

芷風卻已經向她靠近:“蘇綰,借我一個衣角拉著就行,我保證不碰著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7 10:38 PM

第一百零三章無相(二)

蘇綰沒得選擇,只得將腰帶變長給芷風揪著。離他遠遠的:“五太子,便這樣罷,你明白的。”

芷風輕笑出聲,牢牢抓住她的腰帶:“我自然明白,男女授受不親麼。”

他安定下來后,便不再出聲,轉而盤膝打起坐來。

蘇綰愁死了,這樣子算什麼啊,一個幾乎全裸的男人牢牢揪著她的腰帶,和她一道漂浮在這個密閉的空間內,怎麼想怎麼都覺得怪異。

她一心想擺脫這種情況,便問芷風:“五太子,你來的時間比我長,對這里面的環境也比我熟悉,你可知這里是不是無相之地的盡頭?”

芷風半晌才長出一口氣,然后回答:“我對無相之地並不熟悉。但據我所知,進入這里面的人,幾乎就沒有出去過的,所以是不是盡頭,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既然有入口。必然就有出口。”

蘇綰沉吟道:“先前有七色天地,此處為黑色空間,我想,會不會有個白色的空間,說不定那里就是出口?”

芷風笑道:“你想象力倒是真豐富,說不定真有這麼個地方。你若是找到,我便沾你的光了。”

他進來后摸索過很久,最終什麼也沒摸到,只得無奈放棄了。

蘇綰聽他的口氣似有幾分不以為然,便不再多言,決定自行尋找就是。

她將那根腰帶盡量變長不影響芷風打坐,她自己御風盡量遠地探測這個空間。

可是摸了很久,什麼都摸不到,這個空間,仿佛無邊無際,永遠沒有盡頭。

芷風並不過問她的行為,只閉目打坐,調息養生,他知道怎樣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的實力和精力,然后坐享其成。

時間不知過了幾何,雖不曾摸到什麼墻壁盡頭之類的,蘇綰卻也摸到一些漂浮著的雜物,有頭釵、刀劍、珠子、頭花之類的,也有些光憑手感辨別不出來的,發現了這些東西,她更加堅定了有出路的信念——

這些東西很明顯是前人留下來的,可她從沒摸到過骨頭之類的物質。這說明沒人死在里面。

心越靜,越是能發現許多平時發現不了的很輕微的異常。

就比如說,這里的亂風並不是永遠都吹個不停的,它會在某個時刻,非常有規律的停上那麼一兩分鐘,然后風再起時,是往一個風向吹,並不亂,吹到某處再回旋過來就是亂的了。

蘇綰把她所發現的細節告訴芷風,與他商量:“我要試一試,你願不願意跟著我一起?若是不願,你便松手罷。”

芷風笑道:“什麼話!既然你有勇氣一試,我自然也要奉陪到底。”

說著他欺身上來,輕輕挽住她的手:“這樣利于奔逃,你不反對吧?”

被一個裸男如此近距離地挨近,連他身上的熱氣她都能感覺到,她當然反對,可是反對有效嗎?

蘇綰干笑了一聲:“逃命的時候,暫且顧不上這些細節。”

芷風道:“這樣就好,要是你死活不願意我挨近你,我可為難了。”

“你為難了要怎麼做?”蘇綰覺得他這話似乎大有深意。

芷風輕笑一聲。

轉開話題:“你可小心些,要是真有一堵大墻,撞上了可不是玩笑。”

蘇綰道:“我省得。”

在下一次風乍起的時刻,蘇綰和芷風順著第一縷風,卯足了勁兒,向著前面俯沖過去。

出乎意料,前面並沒有什麼大墻,不過就是“噗”地一聲微響,他們就闖入了一片冰寒之極的液體中。

“是水,辟水訣也不起作用,唔……”

芷風冷得直打顫,得寸進尺地往她身邊靠:“你這金縷衣真好啊,唔唔,你真熱乎。”

蘇綰不容情地把他往旁邊推:“你是龍子啊,天生就可以司水。我還指望著沾你的光呢,你怎麼這副德行!”

芷風嬉皮笑臉:“這水非同尋常,休要說龍子,就是老龍來了也不起作用!是你說的,逃命時節,不拘小節!更何況,我受傷了麼,就指望你帶我逃出生天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我答應你,將來幫你實現一個願望罷了。”

言罷更是牢牢圈住了她的纖腰,雙腿亂蹬,竟然是一副絲毫不會游水的樣子。

“你抓住什麼地方呢?揪住腰帶便可以了,你抱得這樣緊,我怎麼游?”

蘇綰無奈地指揮他配合她的行動,安排就緒。咬牙往上方拼命游動,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但見一點微光從水波中投影下來。

這說明離水面不遠了,“喲呵!”

芷風發出一聲興奮之極地尖叫,使勁拍了蘇綰的臀部一把:“快!加把勁!加把勁就出去了。”

蘇綰一愣,隨即大怒,雙腳並用,一個連環鴛鴦腿就朝他劈頭蓋臉地蹬去:“你發什麼瘋?手往什麼地方放?你還真把我當做是免費的苦力了?打馬呢?”

芷風不以為然地承受了她的狠踢:“我高興得忘了你是個女人。出夠氣了麼?若是出夠氣了,便繼續罷!成功便在眼前!”

這般興奮,這般不計較,蘇綰心里一動,瞥了他一眼:“你說我若是帶你出去,你便幫我實現一個願望?無論什麼都可以麼?”

“那是自然。”

芷風自信滿滿地應道,微弱的光線折射在他的臉上,他烏黑的眼睛流露出一種類似于北辰星君那種無所不能的強大自信。

這樣的芷風?蘇綰別過頭:“好,你記住了。騙人的是沒有好下場的!”

芷風眼珠子一轉,呵呵笑道:“你放心好了,我芷風說出的話,就一定算數的。否則就讓我芷風皮爛骨折。”他重重地咬著芷風兩個字,仿佛害怕蘇綰會忘記許諾的人是芷風。

光線越來越亮,身體驟然一輕,蘇綰拉著芷風浮出水面,她大大地吸了一口氣。

極目遠眺,但見水面白茫茫的一片濃霧,什麼都看不見。小白順著她的衣襟爬上來,停在她的肩頭,展翅欲飛,剛飛起一丈高,就跌落下來,原來空中不知布了什麼陣法,竟然將這水中之物盡數封死。

小白愁兮兮地用頭頂了蘇綰的臉頰一下,擔憂得不得了。

“這又是個什麼所在?這般古怪,全都是水和霧氣。總不成咱們要這樣泡在水里一輩子吧?”

芷風打著冷戰,白臉烏唇地緊緊抱住蘇綰的腰,試圖多分到一些她身上的熱氣。

蘇綰忍無可忍,從百寶囊里摸出一件袍子砸給他:“穿上!不過一段時間不見,你怎麼就變了個人似的,簡直不知羞了!”

芷風嬉笑著將那袍子松松垮垮地隨意掛在身上,露出兩片精美的鎖骨和白玉一般的胸膛來,低聲道:“蘇綰,其實我並不是變了個人,也不是不知羞。而是……”

他沖她拋了個眼風,神態風流,曖昧地道:“我不好意思說啦,你知道的。”

芷風也是這樣不正經的人?果然人不可貌相。

蘇綰先是瞠目結舌,隨即從他眼里看見幾分戲謔之意,便知他是捉弄自己。

遂一本正經,焦急地說:“你怎麼了?不會是在無相之地里面被關瘋了吧?有病就要早說,我這里還有點藥。那,有種藥是用推屎嘎啦的大便做的,專門給得了失心瘋的人用,無論仙魔,效果都好得很,你嘗嘗?”

推屎嘎啦,其實就是屎殼郎、糞金龜子的別稱,它以動物大便為食,可以想象它的大便是什麼樣的東西。

看著蘇綰遞過來的那一粒黑不溜丟的,不知什麼東西做的丸藥,芷風惱羞成怒:“你才被關瘋了,你才需要吃屎殼郎的大便。”

蘇綰忍住笑,嚴肅看了他一會說:“你果然瘋了。否則怎會亂咬人?我知道有種病,叫狂犬病,俗稱瘋狗病……不過沒聽說過龍也會染上的。”

芷風瞇了眼,咬著牙說:“蘇綰,你膽子越發漸長了。”

蘇綰冷笑:“我看,是五太子越發不靠譜了。道不同不相為謀,咱們就此別過好了!”

干凈利落地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腰帶,兩腿往他身上一蹬,借力游開。

芷風怎會放她走?

往前一撲。牢牢將她摟住,嚷嚷道:“我不惹你了,我不惹你了,求你不要扔下我可好?”

他的手剛好圈在蘇綰的胸前,蘇綰手里寒光一閃,織天梭朝他的手臂兇狠地刺去:“放開!”

芷風忙不迭地松手:“蘇綰,姑奶奶……我發誓,我錯了,錯了還不成麼?啊呀,好冷啊,我的心口好痛……”不等蘇綰反應過來,他已松了手往水里沉去。

蘇綰不理他,徑自拋出織天梭化作一葉小舟,跳上去向遠處蕩去。

她以為芷風會在她身后追來,或是大喊大叫,但很久都不見身后有任何動靜,心中不安,只得撥轉船頭往后,自嘲地對小白道:“小白,我怎麼這麼善良?竟然想著他好歹給過我一本玄清心經,罷了,還是捎帶上他算了,他若是再不尊重我,我再將他扔下去。”

芷風早不見了影子,蘇綰搜尋了一歇,才在水下兩三丈深的地方找到他,拋出腰帶將他卷起拖上織天梭,翻過來一瞧,但見腹大如斗,氣息奄奄,一點知覺全無。

蘇綰苦笑了一聲:“若不是看見你的龍珠,我真要懷疑你是不是真的芷風。”

遂倒提了他的雙腳,要將他腹中的水盡數倒出。

誰知一提了他雙腳,他身上松垮垮的袍子就往下垮,一片光盡泄。

蘇綰啐了一口,將他丟開,取了帶子將他的袍角牢牢縛在他的腳腕處,確保關鍵部位不漏,才重新將他提起,翹起腳踢了他屁股幾腳:“這是還你先前那掌的!”

芷風幾大口水狂噴而出,濺得到處都是,蘇綰皺起眉頭,將他放平,用手在他胃部按了幾下,又摸了摸他的心口,果然跳動得很古怪,時而消失不見,時而又快速地跳幾下。

看來他也不是完全說謊,他的心臟確實有問題。

蘇綰守了很久,始終不見芷風有醒轉的跡象,不由苦惱萬分。

織天梭靜靜地在水面行走著,霧氣越來越淡,一點金色的陽光竟然穿透了霧氣射在蘇綰的身上。

蘇綰舉起手擋住陽光:“小白,出太陽啦。也不知道前方是不是就是出路?”

“呱!”小白興奮無比地叫了一聲,拍動翅膀朝前方俯沖過去。

蘇綰抬眼一看,只見前方一只綠色的船由小到大,很快就到了她面前,北辰星君夾雜著那股熟悉的陽光的味道鋪天蓋地而來。

蘇綰高興地跳起:“大人!你怎會在這里?這下子我們有救了!”

“蘇綰!”

北辰星君跳上織天梭,滿臉的驚喜,“我追逆龍追到此處,突然沒了它的影蹤,我正想若是再找不到,便要回去了。誰知竟然遇上了你,真好。你這段時間都在這里麼?怪不得我讓明珠去尋你,竟然遍尋不著你的蹤跡。”

蘇綰聽他說出“真好”兩字,心里已是酸甜,又聽得他讓明珠找過她,更是想把她闖入無相之地后的恐懼和艱難一一說給他聽。

正想開口,就見北辰星君的眼神掠過她,看向她的身后,皺起了眉頭:“你怎會在這里?”

但見剛才還昏迷不醒的芷風已經半坐起身來,懶洋洋地望著北辰星君笑:“我一直都在這里,和蘇綰一起。”

他頭發散著,紅唇鮮艷欲滴,不緊不慢地解開先前蘇綰給他綁在腳腕處的那根帶子,他行動之間,原本就是松松搭在身上的衣服更是衣領大張,垮下露出半只肩膀和一片胸膛來,若是往深了看,啥都露出來啦。

蘇綰只看了一眼,趕緊撇開眼神。

芷風解開那條帶子,撩起袍子,露出兩只又長又強健的腿來,得意地往蘇綰面前一放,翹起腳趾頭來回地晃:“蘇綰,你用你的體溫救了我一命,這兩條腿就送給你了如何?”

他眼里仿佛根本沒有北辰星君的存在。

啥叫用她的體溫救了他一命?這話聽著怎麼就那麼難聽?

蘇綰白了芷風一眼:“你若是再亂說,就把你從這上面推下去,再淹死你一回!”

又回頭對北辰星君道:“我在無相之地遇到他的,他大約是關的時間太久了,瘋掉了。”

‘我看也是不正常。”北辰星君微微一笑:“芷風,你真的要把這兩條腿送給蘇綰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當然是真的。”芷風的兩條腿越發翹得高。

北辰星君回頭望著蘇綰:“我幫你砍下來如何?”



第一百零四章養羊

蘇綰隨手將頭上的銀簪拔下化了劍遞給北辰星君。

壞笑:“這劍雖然不大,還是挺鋒利的。我也不貪心,就要他一根腳趾好了。”

北辰星君道:“他既然肯給你兩條腿,你卻只要一根腳趾,是不是也太不給他面子了?好歹也要收下一條腿才是。回去用酒泡了,有客人來的時候給他們瞧瞧,也是芷風大方的證明。”

“也是,那就依大人的安排好了。”

北辰星君拿著那把銀劍虛空比劃了兩下:“你打過火腿沒有?”

“沒有。”

“民間過年時要做火腿,這火腿要拿了送人,形狀就很講究,若是不好看,送人也不體面。因此這活兒必須得請有經驗的師傅來干,怎麼下刀,從哪里下刀,都有講究,謂之打火腿。你有眼福,今日我便給你表演一番。你喜歡大一點的還是小一點的。”

“大的有什麼講究?小的又有什麼講究?”蘇綰樂得奉陪他瞎扯。

“大的就是往臀部劃多一點,小的就是劃少一點。”

“既然要好看,自然要多點才好。”

“那我就劃大些了?”

他二人說說笑笑,仿佛芷風真就是一只待宰的豬。

芷風將袍子蓋住腿,嗤笑:“源子韶。你不就是吃醋了嗎?打火腿?你願意做殺豬匠,我還不樂意給你試手腳呢。我和你那麼多年的交情,不過就是和她開個小玩笑,你就要我一條腿,未免也太狠了吧?我不送了!”

北辰星君冷笑:“你還記得我和你有交情啊?我以為你腦子進水了,都不知道東南西北了。你到底瘋沒瘋?若是瘋了,我便早些幫你醫治。”

“你才瘋了!你們全家都瘋了!”

芷風翻著白眼,發出一連串的抱怨:“我從來就知道,你是個重色輕友的家伙,可我要告訴你,若是人家心如磐石,任我怎麼勾引也勾不走,否則,就是沒人勾也要跑了的。”說完他翻了個身,大聲唱道:“父天母地,赤條條來,赤條條去,羞乎?不羞!是爾心污!”

這意思是,凡是覺得他赤身露體,不知羞恥的人,心靈都是骯臟的。

蘇綰與北辰星君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無奈。

這人假如真的是芷風,他性情如此大變,便只有一個解釋,他瘋了。

北辰星君輕踢芷風一腳:“起來我問你幾件事。”

芷風翻身坐起,正正衣袍,認真地看著他:“你不惱我啦?”

北辰星君翹起嘴角:“你如此灑脫。都不要臉了,還在乎我惱不惱你?”

芷風看了蘇綰一眼,正色道:“子韶,我原本也是知道害羞的。”

他的樣子看上去極為滑稽,頭發還是一樣的披散,嘴唇還是一樣的嫣紅,衣服雖整理過,但因著未穿內衣的緣故,還是露出大半個白色的胸脯來,偏生他還一臉的嚴肅。

“哦。”北辰星君竭力忍住想狂笑的欲望。

芷風急道:“不信你問蘇綰,我先前在無相之地未著寸縷時就不好意思與她坦誠相對。如果不是她非要驗明正身,我都不敢拿龍珠照了自家的身子給她看了個干凈。”

北辰星君聞言,嘴角的笑意倏忽不見,抬起眼涼涼地掃了蘇綰一眼。

蘇綰猶如被針戳了一下,跳起來道:“五太子,你怎麼亂說話呢?誰把你看干凈了?我若是知道你沒穿衣服,根本就不會看你一眼。”

“你好歹是看了的,對不對?你不要不認賬,我又不要你負責。”

芷風一臉的委屈:“你自己說,事實是不是如此?是不是你不相信我,我無奈之下才拿出龍珠照給你看的?你快承認了吧。省得子韶誤會我不正經。”

蘇綰原本想說,她害羞,沒看清楚,還有他的要害部位也是纏著布條的,不算看干凈,他言過其實了。

然而眼角掃到北辰星君望著她涼涼一笑,笑意不明,讓人覺得背脊陰冷,只得嘆了口氣,認為還是打住為妙,否則越說越扯不清了。

芷風見她不吭氣了,眼望著北辰星君無比真誠地道:

上次和你在攬天宮分手后,我送走十一他們,單獨留下來尋找那招魂鈴,誰知竟然遇上了瓊丹那魔頭。

他一來就想取我性命,我被他在胸前按了一掌,從此后心口這里便不對勁了,每次一發作,我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

真的,不信你問蘇綰,她才替我聽過。蘇綰,你說,我的心是不是時跳時不跳,時快時慢的?

“原來你遇上瓊舞他爹了啊?那是誰把你騙進這里來的?”蘇綰不敢回答他的問題,連忙把話引開。

北辰星君閃電般伸出手扣住芷風的脈門:“既然是病了,我便替你號號脈。”

芷風毫不設防地攤平了身子,把要害部位全都暴露在北辰星君和蘇綰面前:“你若是有多余的精力,不妨給我輸點真氣。我不行啦!”

又指使蘇綰:“蘇綰,給我蓋點啥唄。我好冷。不然,你像先前一樣坐在我身邊,分我點熱氣也好。”

“心脈是受損得有些厲害。”北辰星君探過了他的脈,又在他心口處猛地一壓:“感覺如何?”

芷風痛得冷汗直冒,身子彎成一只大蝦,半晌才擠出一句:“源子韶,你果然夠狠!你要痛死我你才舒坦?”

北辰星君一本正經地望著他:“這樣還痛不死你,不過再加上五分力就說不清楚了。你想不想一勞永逸地解決心口痛的毛病?我們試試看?”

芷風捂著心口呻吟:“老子沒興趣!你給我記著!”

老子?芷風從前在北辰星君面前常常是畢恭畢敬的,大人長大人短,何曾說過一句不敬的話?

今日竟然自稱老子了,蘇綰挑眉看向北辰星君,看他怎生反應。

北辰星君有些怏怏然,隨手扔出雞蛋大一粒丸藥,砸進芷風嘴里:“吃吧!吃死你個孫子!”

芷風從嘴里摳出那藥來,像吃餅一樣慢慢咬著吃,瞅著北辰星君笑:“我就知道你不會棄我于不顧的。”

又遞過吃了一半的藥丸給蘇綰:“蘇綰,可好吃了,要不要和我分食?”

剛說到食字,他手一松,藥丸咕嚕滾入水中,他往后一仰,后腦勺重重砸在織天梭上,倒地不起。

不多一會兒就起了輕微的鼾聲。

“他怎麼了?”

蘇綰嚇了一跳,探頭去瞧,見他臉色和呼吸都極為正常,像是睡過去的樣子才放下心來。

北辰星君看著她:“我給他下毒了,他一覺睡就再也醒不來。”

“啊?你也懷疑他的身份啊?可是他有龍珠。”

北辰星君垂眸淡淡一笑:“他是誰並不打緊。他讓我原本很好心情不爽了。”

“他有些不正常,我都不和他計較。”蘇綰覺得他的笑容怎麼看怎麼詭異。

北辰星君一哂:“是麼?可我計較。我這個人,從來心眼都很小,睚眥必報。他今天的行為,死一萬次都夠了。”

他指的芷風的行為,是包含了哪些呢?是指芷風對他言語不敬?還是指芷風調戲她?

蘇綰心里有些雀躍:“你騙我,你才不會用這種手段呢。若是你真要他死。定然會堂堂正正地和他打一架。”

北辰星君靜靜看著她不說話。

蘇綰疑惑地道:“難道不是麼?”

他那個時候明明可以把瓊舞弄死,但他沒有,可見他不是一個嗜殺,陰險之人。

“小蘇綰說得極對,我不是那樣的人。過來,我給你講個故事。”

北辰星君望著她溫柔一笑,將她拉到他身邊坐下:“從前有個人牽著一只羊,他走一步那羊就走一步,他停下那羊就停下,非常乖巧溫順。有人見了,就說:你這羊之所以這麼聽話,不是它喜歡你,而是被你的繩子拴著,不得不已。

這人聽了,就把繩子解開,可是那羊還是緊緊跟隨著他,一樣的溫順聽話。

人家就說:為什麼啊?

這人回答:因為我一直精心地照顧它啊,除了喂它帶著露水的青草和干凈新鮮的飼料外,我還每天給它梳毛捉蟲,帶它散步,從來舍不得用鞭子抽它。

它心里知道我是真心對它好,所以它才願意跟著我。

與其說是用繩子拴著它,不如說是用真心和愛意拴著它。

北辰星君說到這里,將蘇綰的手握在手里,輕聲道:

“蘇綰,剛才我生氣了,很生氣很生氣,但我不想用繩子拴住你,我要用真心拴住你。瓊舞是這樣,換了其他人也是這樣,你是自由的,如果我不能留下你,那說明是我做得不夠好。你明白嗎?”

蘇綰低著頭沒有回答,只是翹起兩根手指在他手心里輕輕撓了撓。

她感動了,可是她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個想法來,若是當初他用同樣的方法對待殷梨,殷梨還會不會逃走。棄他于不顧?

北辰星君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麼,拉起她的手在唇邊輕輕一吻:“蘇綰,沒有如果。”

蘇綰吶吶地道:“可是,我不是羊。”

北辰星君哈哈大笑出聲:“你就是羊!是我的小綿羊。”

“惡心。”

“過來幫忙。”

北辰星君心情大好,拋出四根極細的金線來,牢牢縛住芷風的四肢腕關節處,把線頭遞到蘇綰手中,他自己則按住了芷風的天靈蓋,吩咐她:“催動真氣。讓真氣順著這金線行走到他的七經八脈中,我要看看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7 10:48 PM

第一百零五章猶疑

大概一炷香后,星君方示意蘇綰停下,他收了手勢,將金線收起,又給芷風喂了幾顆藥丸。

蘇綰道:“怎樣?傷得厲害麼?瓊舞他爹練的什麼功法這般厲害,竟然讓人性情變化如此之大。我先前懷疑他是假冒的。”

北辰星君沉吟道:我也在懷疑他是假冒的。

可我剛才把神識探入他體內查驗,這身子的的確確是龍體,魂魄也不正常。

他沒說錯,他的心脈的確嚴重受損,而且還影響到了其他的經脈。

他說他是被瓊丹所傷,可我知道,他從攬天宮出來后曾經回過東海,東海卻沒傳出過他曾經受傷的消息,而且他在逆龍破塔而出之后不久就失蹤了。

這中間必然有什麼是我們忽略了的,這樣,你把遇到他以后發生的事情詳細地和我說一遍。

蘇綰把經過說完,總結道:我覺得最可疑的有四點,一是我騙他說,你停留在綠色地帶,他不相信你如此強大,說不可能,感覺他對無相之地的某些特性和你的功力深淺熟悉;

二是他說他也是被人騙進來的,是什麼人騙的他,他不肯說;

三是他居然不會游水,還說是這水古怪,不要說是他,就算是龍王來了也沒法子,可我游著分明很輕松,無非就是冰寒一點而已;

四是他允許

北辰星君皺起眉頭:“我與瓊丹對敵許多年,從來都不知道他修煉了這門功法,損人心脈,只會讓人虛弱失魂,怎會突然變了個人?”

“失魂?”

蘇綰突發奇想:“會里面其實已經換了個內瓤?比如瓊舞弄的那個,叫移魂的?”

她可以魂穿,人家也可以。

北辰星君搖頭:移魂只適用于一般物體,芷風是金龍,不同于一般的小龍,體內有護魂珠,若是異魂進入體內,會遭到很強的反噬。

修為一般的進去就魂飛魄散了,修為高的都知道這種金龍碰不得,不會選擇他做宿主。

當然,也不排除有那不知情的高人、或是迫不得已之時還是會選擇他做宿主,但無一例外,肯定會因反噬而受損,可我剛才看不出他的魂魄有任何的異常,受傷的是七經八脈。

“難道他真的是在無相之地關瘋了?”蘇綰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做出一個不是解釋的解釋。

北辰星君笑笑:“姑且算他瘋了罷。他肯把要害全都暴露在我面前,給他吃什麼就吃什麼,要摸他哪里他也給摸,倒像是毫不設防,非常我似的。這點又與芷風特別相似。算啦,走一步算一步。現下我們先離開這里。”

也只能暫時如此了。

蘇綰道:“你不找逆龍啦?說不定他逃到無相之地里面去了。還有,我看見里面有殷梨花樹苗,可惜那地方太過詭異兇險,否則咱們應該去試一試。說來也奇怪,未已逃走那麼久,怎麼就一點消息都?依我說,他若是不闖禍,讓他玩玩再喊他回去陪玄女也不錯,就當放個假了,那地方呆著也難受。”

北辰星君嘆道:“你不知道他是個什麼人才會說這種話,他若是不闖禍也就罷了,若是闖禍,必然是闖的彌天大禍。無相之地,遲早要去的,現下先將他弄明白了再說,也不可能帶著他一道去。”

蘇綰打了個呵欠:“我突然覺得好累。”

“你先前一直緊張,現在放松下來自然就覺得累了。”

北辰星君拍拍他的腿:“過來靠在這里睡。睡一覺起來,咱們就離開海了。”

進展未免太快了吧?

蘇綰猶豫了一下,見他滿臉的期待,還是決定聽他的話,躺下把頭靠在他大腿上閉上眼乖乖睡覺。

他的大腿肌肉壯實有彈性,靠著非常舒服,織天梭在水面平穩行走,猶如搖籃,加上鼻端縈繞著太陽味道,令蘇綰恍惚有種錯覺,所謂天堂便是如此。

她又做夢,這一次,她夢見的是一個頂著丫丫臉孔的美麗女子,確切的說,就是殷梨,在和北辰星君吵架。

殷梨很兇,把屋里能砸的東西都砸了。

北辰星君只穿著白色的里衣,只用一根黑色的錦帶在腦后松散地綁著頭發,赤著雙足,冷冷地她鬧,不發一言。

等她砸累了,他才說:“鬧夠了?鬧夠了就休息吧。”

殷梨指著他冷酷地笑:“源子韶,你別以為你是無所不能的。我告訴你,下次我就是魂飛魄散也一定讓你找不到我,不然,咱們賭一賭?”

“我才不和你玩這種無聊的游戲。”

北辰星君猛然睜大眼睛,定定地看著殷梨,隨即迅速轉身,大步奔出房門。

“你去死!”

殷梨放出利劍直飛他的后背,他停住身形,沒有動,一任那把劍插在他肩頭。

鮮血流下,浸透了他的里衣,云錦驚呼著跑過來,要給他拔去劍,要替他止血,他揮手擋開云錦,希翼地望著殷梨,就像小狗期待主人的愛憐。

殷梨眼里閃過一絲猶豫,終究還是決然回頭,當著他的面狠狠砸上了門。

風起,院子里殷紅的海棠花瓣飛了漫天,和他肩頭流下的血一道,落在北辰星君雪白的里衣上,赤著的雙腳上,襯著紅,顯得分外妖嬈,分外醒目。

北辰星君一直站在院子里不動,死死盯著殷梨關上的那道門,他沒有一點表情,只有一雙眼睛黑得瘆人。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淡淡一笑,反手拔下那把劍,撩起雪白的衣襟擦干凈劍身,走到殷梨門前,端端正正地放在地上:“阿梨,我不會再逼你了,我放你走。你開門和我說句話。”

回答他的是無邊無際的沉默。

日出日落,幾個日夜過去,殷梨始終不開門,也不肯發出半點聲音。

他慢慢離開,每一步,都仿佛重逾千斤。

蘇綰看著他蹣跚孤獨的背影,突然覺得心痛難忍。

他不過就是一個驕傲天真的男子罷了,他以為用專注和鮮血就能挽回愛人已經變了的心和情意,卻不知道,戀人的關系不同于血緣關系,在好的時候,的確是世上最親密的,可一旦改變了心意,就是最無情的。



第一百零六章規則

雖然醒了,但蘇綰不想睜眼。

她為什麼又會做這種夢呢?這個夢。

是她胡思亂想?還是幾千年前的真實情景再現?

玄女不是說,她體內殷梨的那一魂,並不帶感情和記憶,只是學習能力嗎?

既然她和殷梨沒什麼關系了,玄女為什麼這麼熱衷地撮合她和北辰星君?

玄女和北辰星君,是不是有什麼瞞著她的?想到這個可能,蘇綰一時煩躁不堪。

“醒了?”

北辰星君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歡快地在她的頭頂響起,“不好睡是不是?你一直都在亂動。”

他的手一直都環在她的肩膀上,熱量從他的掌心和臂彎傳到他身上,讓她很舒服。

這令她想起那個早晨,她被三公主和天后弄傷后,也是躺在他大腿上醒過來的,情景差不多,心情卻相差了許多。

“還好。”

蘇綰瞇縫著眼看他,天色微暗,從她這個角度往上望去,他的下頜顯得堅毅有力,眼神也分外幽深。

她嘆了口氣,伸手觸上他的下頜:“你為什麼不長胡子?”

北辰星君不自然地摸了摸下巴:“誰說我不長胡子?男人哪有不長胡子的?我這是刮得干凈。難道你喜歡胡須男?”

蘇綰低聲道:“這樣就挺好。比胡須男好看,我不喜歡胡須男。”

其實,她對他這張臉非常熟悉。

也一貫覺得好看,但從來都沒有此刻這樣覺得好看。

北辰星君得意地笑了笑:“我知道。”

蘇綰見不得他得意洋洋的樣子:“我聽說,男人的年齡越大,胡須越是長得快,往往一夜之間就會冒出不少來。你下巴這樣干凈,不到半天就得刮一次吧?”

北辰星君恨恨地瞪著她:“我不老,我兩天才刮一次。”

蘇綰忍住笑:“確實不老,比那些半天刮一次年輕了一天半。”

北辰星君突然揚起嘴角:“蘇綰,要是我是個白胡子老頭,卻娶了你做新娘,你會不會覺得很丟臉?”

“你要是個白胡子老頭,我就叫你老爺爺,怎麼可能嫁給你?”

她不喜歡一樹梨花壓海棠啊,雖然從年齡上算來就是如此,但她還是比較喜歡視覺協調。

“可要是你先答應嫁我了,我突然變老了呢?或者我突然不好看了,突然沒了修為,什麼都不是了怎麼辦?你會不會嫌棄我?”

雖然知道當時回答的是一回事,等到事情真正發生了又是另一回事,但男人卻總是喜歡問女人這種沒營養的問題。

就像女人總愛問男人,你愛不愛我一樣,想聽到的無非就是幾句甜言蜜語和山盟海誓罷了。

若是對方沒有滿足自己的願望,必然要不高興,必然要發飆。

蘇綰不肯立刻回答他,反將問題拋回去:“那如果是我突然變老了,變丑了,或者沒了修為。成了凡人,你又怎麼辦?”

要敷衍他很容易,但她見他的故作輕松中分明帶了幾分嚴肅認真,想到他那種一旦認定就很難改變的牛脾氣,竟然不敢輕易開這個口。

“我當然不會嫌棄你。”北辰星君回答得很堅定,很快捷。

“那我也不會嫌棄你。你怎樣待我,我便怎樣待你。”

蘇綰歪著頭想了很久,才緩慢而認真地說:“你待我一分真,我便還你一分真,你若是對不起我一分,我必然也要還你一分。這是規則。”

北辰星君從她眼里找到了他想要的那種不作偽的真實,于是綻開一個燦若春花的微笑:“好。我若是對不起你,你便雙倍還我。可我要是對你十分好,你就該還我十二分。”

“只還十分。除非我還你十二分,你又還我十四分還差不多。”蘇綰像個市儈的商人,討價還價。

“你怎麼像做買賣?你光要求我,就不要求你。”北辰星君有些不悅。

“那好,我也一樣遵守這個規則。有買有賣,比較安全保險,只會賺不會虧,對你我都好啊。”蘇綰笑得沒心沒肺。

北辰星君氣鼓鼓地瞪著她:“哪有絕對的對和錯?若是我不小心得罪了你。你便雙倍地還回來,以后咱們還怎麼相處?不是漸行漸遠了嗎?”

蘇綰輕描淡寫的說:“我是一個大度的人。只要沒有觸及我的底線,一切好說。因此你說的這種可能基本不存在。”

北辰星君突然想到了什麼,笑得得意萬分:“你其實是在害怕。我的魅力就這麼大,讓你如此害怕?害怕到剛開始就要和我談條件,要威脅我?”

“誰怕了?你怕了還差不多。”蘇綰堅決不肯承認自己害怕,受過情傷的人又不是她。

“好吧,我承認我的確很怕。因此我才希望我對你十分好,你能還我十二分。可若是我對不起你,卻是讓你雙倍的還,所以按你的買賣理論來推算,還是你賺了。”

見蘇綰還要反駁,北辰星君不由分說,將她牢牢圈在懷里:“不要再說啦,再說就沒意思了。你不會真的如此不懂情趣吧?”

“情趣是建立在安全和信任的基礎上的。”蘇綰報復地咬了他的肩頭一口。

“你很安全。”北辰星君誇張地喊了一聲:“最毒不過婦人心。咬死人啦——”

而蘇綰正好有借口拉開他的衣領看傷口。

他沒有拒絕,甚至還嫌她拉開的衣領不夠開,很大方地將他的整個肩膀露在她面前。

他的肩膀屬于寬窄厚薄都剛好的那種,皮膚很光潔,除了她剛咬的那個橢圓形的紅牙印外再沒有其他傷痕。

蘇綰不甘心地從左邊掃視到右邊,從右邊掃視回左邊,從上看到下,從下看到上,幾乎把他的衣服拉到腰部,也沒找到她夢中出現的那個被殷梨刺傷的傷口。

“有芷風的好看嗎?”

北辰星君輕輕拉起衣服,回臉看向蘇綰:“我覺得,我的身材比他好很多,是不是?”

“是,比他好看多了。”

蘇綰戳著他的肩膀問:“你不是南征北戰,受過很多次傷嗎?為什麼皮膚還如此完美?我嫉妒了。”

“我是神仙啊。沒了都可以重修。更何論是小小的傷口?”

聽到她說他的身材比芷風好,北辰星君臉上露出帶了幾分孩子氣的笑容來。

“做神仙好處真是多。”

那就說明,除非她問他,否則她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被殷梨刺過一劍。

問他麼,勢必要講出她的夢境來,一牽扯到她為什麼會做這個夢,情況就復雜了。

可她從來都不敢告訴他,她體內還有殷梨的一縷殘魂,先前是害怕他移情,后來是怕極了不純粹的愛。

她其實就是一個膽小鬼。

蘇綰抬眼看著天邊的魚肚白:“我們還有多久才離開冰凌海?要不然你睡一覺?”

“好。”

北辰星君毫不客氣地靠在她腿上,卻不肯閉上眼睛,專注地盯著她看。蘇綰被他看得不自然,摸了摸臉頰:“看什麼?我臉上有花?”

他拉下她的手:“蘇綰,這樣不好。”

“什麼不好?”

“你有什麼話,無論高興或是不高興,都不應該藏在心里,而是應該像從前一樣干凈利落地嚷嚷著和我說。我寧願你和我討價還價,也不喜歡你對我藏著掖著,太累。”

果然夠敏銳。

蘇綰片刻之間心思百轉,笑了笑:“我剛做了一個夢,很奇怪。夢見的是你和殷梨,她刺了你的肩膀一劍,你一直不肯拔掉。血流啊流。我覺得你很可憐,想看看你肩膀上是不是真的有這個傷口。不是故意要隱瞞,也想問你來著,但怕你難過。”

“有。就在這里,你咬的牙印下方兩寸處。早就不疼了。”

北辰星君拉開他的衣領,拉她的手去摸,敏銳地直中她的要害:“你是想問我,你為什麼還會做關于我和她的夢吧?不是有什麼要瞞著你,我實話同你講,我真的不知道。或許,還是金縷衣上殘留的記憶?”

“大概吧。”

蘇綰小心地按了按了他的肩膀。

光潔的肌膚什麼都不曾留下,她先是高興了片刻,隨即又不高興起來:“我要把我剛咬的這個牙印給你抹上靚藍,讓你一輩子都頂著它跑。”

“抹上胭脂吧?人家一看就知道是你咬的,你也跑不掉,我也跑不掉,豈不是更好?”

北辰星君說到做到,真的從那七彩包囊中取出一盒用羊脂白玉盒子裝著的胭脂來,要蘇綰給他擦上。

“你怎會隨身帶著胭脂?”

北辰星君的動作頓了頓,隨即泰然自若地笑道:“我買給你的,忘了拿出來。”

“你還會送人胭脂?”

蘇綰打開盒子,只見盒子內蓋不顯眼的地方分明刻著一串小小的紫藤花,想來應該是瓊舞當初藏在七彩寶囊里一道送過來的,他卻把它瞞了下來,今日大概是太高興了,得意忘形了。

蘇綰心里暗自好笑,也不揭穿他,故意道:“這顏色選得很好啊,很適合我用。”

北辰星君笑得越發燦爛:“你喜歡就好,給我擦上,擦上。”

用瓊舞的胭脂擦上蘇綰的牙齒印,印在他的肩頭上,氣死瓊舞。

待蘇綰擦完,他接過盒子,往水里扔得遠遠的:“我才想起來,買的時間太長,不新鮮了。以后給你買更好的。”

蘇綰一臉的可惜:“那盒子多好,你真浪費。”

“不浪費,那玉一點都不好,雕工也差勁極了。”

“既然這麼不好,你為什麼要買?”

“當時被奸商騙了。”

“奸商騙得了你個老妖精嗎?”

“主要光看胭脂的成色去了。”回答得滴水不漏,隨即轉移視線:“芷風醒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7 10:57 PM

第一百零七章試探

芷風翻身坐起,眼神迷茫:“我怎麼了?”不知道是不是北辰星君的丹藥起了作用。

他此時顯得很正常。

北辰星君道:“我喂你吃了點藥,替你好生檢查了一下身體。你的情況不太樂觀。”

芷風皺了皺眉頭,淡然一笑:“你的意思是,我不會好了?能撐到天界的吧?只要能撐到天界,我就去找百草。”

“百草大人的醫術很厲害?”

蘇綰記得這個名字,當初她將小白的毛拔干凈后,云錦也曾經說過要帶小白去找百草治療。

“的確厲害。”

北辰星君掃了芷風一眼:“可是他閉關了,你忘了?他大概要兩百年后才出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芷風一怔,隨即答道:“是啊,在蘇綰上次失蹤的時候他就閉關了嘛,我這是急昏頭了。我運氣真不是一般的好,想看大夫,大夫偏偏不在。”

百草閉關的時間對得上,這一點算他過關。

北辰星君接著問他:“你這傷拖的時間實在太長了,你被瓊丹打傷,從攬天宮回東海后,為什麼不及時醫治,反而要拖到現在?”

芷風苦笑:“這傷開始的時候並沒有顯現出來,我沒在意。我是在七弟示警,說逆龍即將破塔而出時。急速奔去古塔,催動功力時才發現情形不對的。當時心痛難忍,所以跌落于東海之濱。奄奄一息之際,竟然給我遇到了封舟,封舟說有法子救我,帶我去她家。我一踏進她所謂的家門,就進了無相之地。在里面我曾經發作過很多次,精神越來越恍惚,最后遇上了蘇綰。跟著蘇綰逃出那里的時候,我甚至連水都不會游了。”

他仿佛知道北辰星君想問什麼,竟然一口氣把事情全都說清楚了。

北辰星君似有些驚訝:“你說封舟?”

“對,我以為經過這些年,她應該忘記那些事了,誰知道她竟然記得比誰都清楚。其實也怪我自己笨,當年她就和我提過無相之地的事,說她知道無相之地的門在哪里,誰要是負了她,她便要將他送進無相之地,關他至瘋,一輩子后悔。她果然做到了。”

蘇綰不知道封舟是誰,但她發現,當芷風講出這個人名之后,北辰星君和他二人明顯地沉默了。

這種沉默並沒有保持多久,芷風問北辰星君要酒:“還有兩個時辰的路程,我們淺酌一番如何?”

北辰星君沒有拒絕,依言取出幾只五斤裝的酒壇扔給他一只:“還像當年一樣?”

芷風笑了笑:“我可沒和你喝過酒。”

北辰星君一笑:“你記得倒是極清。”

男人說起感興趣的話題來,比女人還要啰嗦。

二人嘆著當年的神魔大戰,喝光了二十壇酒。

芷風大醉,仰面倒在織天梭上人事不省。

北辰星君微醉,悄悄對蘇綰道:“試探不出來。他若不是真的芷風,就是我所見過的最厲害的對手,把一切都摸清楚了,滴水不漏。”

蘇綰此時才有機會問出她的疑問:“封舟是誰?”

“封舟是聖靈的妹妹。她當年和芷風有過一段往事,后來因為各種原因,二人始終不曾走到一起。封舟性情暴烈如火,她先前曾經到處放話說要廢了芷風,后來被聖靈關了整整五百年,再出來之后,就變了個人,當著許多人的面承認自己說錯了,她和芷風的往事一筆勾銷。”

蘇綰道:“他以前給我玄清心經時,曾經說過一些話,我還以為他仰慕殷梨呢。”

她一直都以為芷風是暗戀殷梨的,誰知竟突然冒出個封舟來。

北辰星君淡然一笑:你沒猜錯,他的確仰慕殷梨。

記得我告訴過你的吧,殷梨死去時,還是他來通知我的。

他和封舟。

在仙魔大戰的時候,都還只算是孩子,兩個人年齡相仿,就經常在一起玩,算得上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當時東海龍王還曾經向聖靈提出過結親的要求,被聖靈以他二人無緣的理由拒絕了,兩家還鬧得很不愉快。

芷風大了一些后,果然對封舟就不像從前了。

我曾經無意中遇到過他二人吵架,也是那個時候,我知道了芷風的心思,他認為殷梨是三界最好最美最勇敢的女人。

封舟氣得和他大吵,揚言要殺了殷梨。

他說如果封舟膽敢對殷梨不敬,他就和封舟勢不兩立。

從那以后,他經常跟在我和殷梨的身后,我們只當他是不懂事的孩子。

可后來我卻發現,他和殷梨總有說不完的話,就連殷梨不理我了,他和殷梨也還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盡管知道他們的關系很干凈,但我還是控制不住的看他不順眼。

直到殷梨出了事,我們的關系才緩和下來,后來你失了蹤,他熱情地幫我尋找你,這才算正常了。

蘇綰這才明白,當初芷風為什麼見了北辰星君會那般拘謹。

她還記得那時候她還未化人形,在幽篁宮外的竹林中被小白扔了竹蟲在脖子上,嚇得鬼叫時,芷風見了北辰星君的那種小心翼翼和刻意討好。

說話間,織天梭已經靠岸。

北辰星君放出信號。

不過片刻,就有幾名金甲武士自云端出現。

北辰星君命他們嚴密看守好冰凌海的出口,再將芷風送到東煌宮中去,他自和蘇綰往昆侖而去。

途中,北辰星君與蘇綰商量:“就算進了無相之地,你我也不一定就能每個空間都進去找一番。你也說了,那股罡風力量極大,說不定一口氣就將你我直接送入冰凌海,那樣就沒什麼意思了。”

“那怎麼辦?”假如不能進入七色空間,就得不到殷梨花樹苗,也不能徹底探查逆龍所在。

“咱們問開明獸,這些事兒它最清楚。”

到得昆侖,蘇綰帶北辰星君去了她住過半年的山峰,大聲求見開明獸,任她喊破喉嚨,開明獸都不理她。她覺得很沒面子:“它大概不在家,以前我一喊它就出來的。”

北辰星君笑:“開明獸也會出門?那要是有人趁他不在的時候硬闖內昆侖怎麼辦?它是裝昏不想出來見我。”

“你們也認識啊?”她很好奇,這天下間還有誰是他不認識的?

“我年輕時曾經從它眼皮子底下跑進去過一趟,它恨不得從來就沒有認識過我。”

北辰星君回答完蘇綰的話,突然縱聲長嘯,震得兩邊山谷嗡嗡作響。

半晌,才聽見開明獸甕聲甕氣的說:“你又來干什麼?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無他。只兩件事,內昆侖有殷梨花樹苗嗎?無相之地除了冰凌海以外,還有沒有其他的出口?”

“沒有!快滾!”

幾塊巨石帶著一陣風朝北辰星君劈頭蓋腦地砸來,看來開明獸當真記恨他得緊。

也不知它到底說的是內昆侖沒有殷梨花,還是無相之地沒有其他出口。

北辰星君也不惱,笑著對蘇綰道:“我就說沒有吧,你偏說有。想這昆侖,什麼都有,唯獨不可能有殷梨花樹苗。殷梨花的樹苗雖不算什麼稀罕之物,但也只有魔界才能養出,昆侖這樣的神山卻是養不出的。”

開明獸大怒:“既然沒有。你急巴巴地跑來做什麼?你明明就是知道有,才這般不要臉地跑了來。先讓這女人來打前鋒,然后見我不上當,你又跑來繼續騙。我有,但就是不給你,看你能奈我何?”

果然真的有,蘇綰笑得眉眼彎彎。

開明獸也驚覺得自己上了當,惱羞成怒,又是一堆石頭砸了過來。

北辰星君輕輕一揮袍袖,就將那堆石頭弄得粉碎:“我也能這般做,但我不願毀去這神山聖地。你想麼?我這次並非是為了私欲,而是為了三界和平,你是上古神獸,應當知道該以什麼為重。”

和北辰星君打架,解氣倒是解氣,但會造成很大的損失。

這是在自家地盤上,怎麼算都是自己吃虧,開明獸自然不想,僵持了許久之后,它終于讓步。

但它表示只肯放蘇綰進去說話,不肯和北辰星君這個奸猾之徒說話,連聽也不許他聽見。

蘇綰便在這種滑稽的情況下順利進入了內昆侖那道神秘的大門。

開明獸的八張臉都是同樣憤怒的表情,十六只眼睛翻著白眼不友善地瞪著蘇綰:“我要早知道你和他是一伙的,當初我就該一爪拍死你!”

蘇綰但笑不語,隨它出氣。

開明獸發完牢騷,不情不願地帶著她往里面走:“看你們可憐才讓你進來,只準看不許摸!”

蘇綰根本沒把它這句話當回事。

只準看不許摸,她來干嘛?它帶她進來干嘛?

開明獸這明擺著就是想找回點面子,故意刁難她而已。

接下來她更是好生見識到開明獸小氣到了哪種程度,她原本想好生見識一番這有九重增城,不死神藥和奇花異草無數的地方,結果除了她腳下那條小路以外,只能看見一片白霧茫茫,開明獸竟然施術掩蓋了一切。

開明獸在前面帶路,從眼角偷偷觀察蘇綰的反應,看見她一臉的失望,由不得的高興萬分:“想看吧?我偏不讓你看!哼哼。天界來的,就沒一個好東西。”

蘇綰溫婉地笑著:“您說得對。”

開明獸哼了一聲,在一個苗圃前頓住腳步,高傲地說:“那,就是這里了。準你看半柱香的時間。”

它的聲音突然頓住,驚慌失措地看了蘇綰一眼,瘋了似的沖進那苗圃,亂翻起來。

蘇綰的心咯噔一下,難道運氣真的就這般丑?



第一百零八章封舟(一)

蘇綰垂頭喪氣地走出內昆侖的大門。對著北辰星君攤攤手:

“完了,據說被偷了。還有,我問過了,開明獸說無相之地里面的殷梨花樹都是幻影,不作數的,出口也只有冰凌海一處。無相之地咱們也不用再去了。”

北辰星君神色端凝,拉了她轉身就走:“速回冰凌海!”

蘇綰跟著他飛速疾馳:“怎麼了?”

“我覺得這事只怕和芷風脫不了干系。”這

世上的事兒哪有那麼巧的?

芷風剛好出現在無相之地,剛好性情大變,內昆侖的殷梨花樹也剛好不見,未免也太巧合了。

待二人趕到冰凌海附近,一場圍剿逆龍的大戰正在進行。

蘇綰老遠就看見一條青綠色的巨龍在半空瘋狂地翻滾著,吼聲震天,不時地放出冰錐、冰彈,還噴出青綠色的火苗射向圍著它的天兵天將和四海的龍子龍孫們。

蘇綰奇道:“我知道龍也有屬性,一些屬風,一些屬火,還有屬冰的,它怎生又有火又有冰?”

“所以才說它厲害,它生來異類,天生擁有兩種屬性,不然它不可能鬧出那麼大的事。”

北辰星君拉住她。隱在云霧中:“那邊人很多,咱們暫且不用出去,先看看再說。”

蘇綰看了一會,就看出些名堂來。

盡管圍攻巨龍的人很多,它卻不見頹勢。

它體型巨大,尾巴輕輕一甩就將幾個不及躲避的龍子砸得翻下云頭,落入冰凌海中。

見這幾人吃了虧,其他人發一聲喊,一擁而上,把手里的法寶兵器一並招呼上去,看著熱鬧,可誰都不是真的拼命。

一旦逆龍發動攻擊,他們就全都縮回去,涌上又退下,退下又涌上,恰似一場鬧劇。

逆龍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它實力原本就不弱,又是抱著豁出去的決心,那十分勇猛也就有了十二分;

而天界諸仙,安逸日子過得多了,也就只能對付對付式微的魔界小妖們,遇上這種硬茬時,便分外顧惜自家的小命,生怕自己比別人用的力多,吃了虧送了命。

“這般打法,要打到什麼時候?”

蘇綰嘆道:“原來天界圍剿叛逆竟然是這樣圍剿的?難怪得逆龍能順利逃走。”

一條清冷倨傲的女聲在離二人不遠處的云霧中譏諷道:“哼,他們又不是領旨之人。只需要圍著逆龍不放走就算英勇。硬骨頭,是要留給領旨的那個人親自來啃的。源大人,我說得對不對?”

蘇綰扭頭一瞧,但見一個穿著鵝黃廣袖流仙裙,挽著百花髻,豐頤修眉,鳳目丹唇的女子傲然立在云霧中,她身后兩個仙娥一著粉衣,文靜溫婉,捧棋盤並黑白兩色棋子;

一著青衣,粉面含煞,捧一柄大到誇張的一尺寬、五尺長的赤色巨劍。

北辰星君淡然一笑:“圍困之術,也算是一個消耗敵人實力的好辦法。尤其是在力量懸殊的情況下。”

那女子冷笑一聲:“你和我哥都一樣,慣會為自己的吃虧和不平待遇找到極光鮮的理由。”

目光轉到蘇綰身上,將她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淡淡地問:“你便是那個凡女蘇綰?”

“這是?”蘇綰看向北辰星君,北辰星君笑道:“這便是封舟,聖靈的胞妹,你叫她舟姬即可。”

蘇綰連忙上前行了一禮:“蘇綰見過舟姬。”

“免啦!”

封舟不咸不淡地說:“這個比那個好,好歹還知道見人問聲好。”她口里的那個,自然是指殷梨了。

北辰星君也不咸不淡地說:“你也比從前好了許多。有人與你問好,你好歹還知道應一聲。”

封舟冷笑:“你還是那般護著她,我陳述事實也不行麼?”

轉頭對蘇綰道:“他這般念念不忘那個眼睛長到天上去的,你還跟著他做什麼?不如跟我去聖靈殿,三界之大,什麼樣的男子找不到?”

蘇綰想到她與殷梨的過節,心知在她眼中,所有與殷梨有關的人和事都是看不慣的,當下微微一笑,立到北辰星君身后不說話。

封舟見了她的舉動,怒道:“沒出息!”

北辰星君悄悄握緊了蘇綰的手,望著她溫柔一笑,道:“封舟,斯人已逝,你又何必揪著不放?我已放下了,你還放不下?你不累麼?”

封舟聞言,又看到北辰星君和蘇綰牽手的情形,眼神一黯,扭頭去看場中局勢,不肯再發一言。

時間已過了兩三個時辰,眼看就要天黑,場中還是敵進我退,敵退我擾的那一套把戲。

封舟看得厭煩,不屑地說:“這些米蟲,養尊處優慣了,居然淪落到了這個地步?我看不下去啦,待我一劍飛出,砸死丫的這條長了角的綠蚯蚓。”

蘇綰聽她如此一說,真覺得那逆龍果真越看越像一條肥碩的綠蚯蚓。

越看越滑稽,不由伏在北辰星君耳邊輕聲說了。北辰星君眼里帶了笑意,嘴角翹了翹:“亂說!龍和蚯蚓怎能混為一談?”

那邊封舟已經從青衣仙娥手中接過巨劍,念念有詞地就要祭出,北辰星君攔住她:“且慢!”

封舟不滿地道:“你這人怎麼回事?先前我見你躲在這里不肯出去,以為你是不忿這群人拿你當槍使,你在的時候讓你去拼命,你不在他們就耍花槍,便替你抱不平,你卻說是圍困有術!后來看你躲在一旁看好戲,便知你也不是好人,是躲懶,我也不指責你啦,我看不慣,替你出手,你又不許,你到底要干什麼?”

北辰星君道:“時辰未到。”

“什麼時辰未到?”封舟是個愛湊熱鬧的,頓時感興趣地不得了。

北辰星君卻只是不答。

封舟耐不住性子,又去問蘇綰,蘇綰搖頭:“我也不知。”

封舟鄙視地看著她:“你也不知!這是不是你男人?這麼點小事都不知道,沒出息!”

蘇綰被她左一句沒出息右一句沒出息的說得性起,當下看著她甜甜一笑:“請教舟姬,怎樣管男人才叫有出息?用打?用吵?還是哭?我覺得哪一種我都不喜歡誒。不如您教教我?”

封舟自己的感情都處理得一塌糊涂。

至今身邊還沒有一個知心人,又如何能教人?

當下恨恨瞪了蘇綰一眼,道:“這個是靠天分,學是學不來的。反正,反正不能任由男人拿捏!寧爭一口氣,不服三口血!”

這是夫妻戀人的相處方式麼?這是對敵吧?該上課的人是封舟自己。

蘇綰見好就收,拱了拱手:“受教了。果然應當如此。”

封舟見蘇綰給了她面子,心里滿意了,遂把這事丟到一旁,專心琢磨北辰星君的用意。

她想了片刻,眼里一亮。

興奮地問北辰星君:“莫非你還想放這逆龍一條生路不成?也好,讓它去鬧個天翻地覆,教訓教訓某些人。否則他們眼里都快沒了咱們這些浴血殺敵的人了。”

北辰星君嘆道:“你呀,長了幾千年還是這般的口無遮擋,也不怕給你哥哥惹麻煩。”

封舟道:“你就裝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我哥最不怕的就是麻煩。”

北辰星君慢吞吞地道:“封舟,我聽說,芷風失蹤了,你知道麼?”

天色將黑,好戲即將上演,封舟被他引起了好奇心,不會因為一言不合而輕易離開,也該問問她那件事的真實情況了。

封舟“哼”了一聲,語氣不善:“他失蹤不失蹤的,和我有什麼關系?”

“真的沒有關系?”北辰星君望著她:“在他失蹤前,有人看見你和他在一起。”

封舟冷笑,眼睛瞪得滾圓,爆豆子似地冒出一串話來:“根本就沒有的事!你聽誰說的?讓他出來和我對質啊?若是對不上,姑奶奶殺了他!哼哼,敢詆毀姑奶奶的閨譽,也不看看自己有幾個腦袋。”

封舟雖然說得斬釘截鐵,態度也極囂張,但蘇綰分明見她把牙齒咬得緊緊的,下頜骨都鼓出來了,便知這事絕對與封舟脫不了干系。

可她那模樣卻是逼急了的樣子,不能再追問,再問就要翻臉,遂輕輕拉了拉北辰星君的袖子。

北辰星君會意,轉口問道:“平時你怎麼稱呼你哥?”

封舟語氣仍然很沖:“笑話!他既然是我哥,自然就喊哥!”

北辰星君涼涼地道:“哦,令兄和我一貫稱兄道弟,你卻是姑奶奶,這關系有點復雜,我弄不明白,下次得問問你哥,他平時怎麼稱呼你來著。”

封舟弄了個大紅臉。抬眼望天:“天黑了,源大人,咱們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啊?我還有要事在身呢。”

“你若是有事,不妨先行離去。”北辰星君硬邦邦地回答了她一句,回頭專注地看著場中。

封舟脾氣不好,好奇心卻很強,都等到這個時候了,又怎會先行離去?心中雖然不高興,卻也忍了。

月上中天,僵持已久的場中局勢果然起了變化。

天界這邊的人采取的是車輪戰術,又人多勢眾,自然累不到哪里去,然而逆龍卻是孤身奮斗,動作越來越慢,漸現頹勢。

東海的老七飛身撲上,一把巨大的金瓜錘狠狠砸在逆龍背上,然后飛快逃走。

這一下砸得逆龍狂吼一聲,掀翻了幾十個天兵,嘴里卻也噴出一股鮮血來。

眾人一擁而上,惡狠狠地拎著刀劍斧錘朝它身上招呼。

眼見情勢已定,逆龍似乎再無翻身可能,封舟扼腕嘆息:“哎呦!就這般束手就擒了?沒意思!還沒當年我哥抓他的時候精彩呢。”

北辰星君道:“它先前已經受傷,手里又沒了玲瓏珠,自然不能和那時候比。”

蜂擁而上的人群突然爆發出一聲驚呼:“這妖孽到哪里去了?”

逆龍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沒了影蹤。

北辰星君縱身躍出:“咱們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7 11:07 PM

第一百零九章封舟(二)

封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下意識地跟在北辰星君和蘇綰的身后縱身飛出。

飛離人群一定距離后,北辰星君突然降下云頭,碧清劍發出一聲清鳴,從他手里飛出,當空懸起,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北辰星君喝道:“你還要逃到哪里去?”

蘇綰睜大眼睛看去,但見青色的劍光里,一只青色的蚯蚓一般的小龍扭曲著漸漸露出身形來,越來越大,正是逆龍。

封舟纖手指向逆龍:“你用的什麼法子瞞天過海的?竟然連我都沒看清楚,快說!”

逆龍迎風化作一個臉色蒼白的青衣男子,憤憤不平地怒視著幾人:“你們以多勝少,陰險卑鄙,贏了也不光彩。想當年,你們也曾被我打得落花流水。”

北辰星君笑道:“想當年,聖靈原本可以一劍將你誅死,可你老父卻為你苦苦求情,這才將你鎮壓在東海古塔之下,你才能茍活至今。”

逆龍眼神閃了閃,垂頭道:“星君大人,咱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便放我一馬又如何?我不過就是想要自由,不過就是想活得更好一點而已,為何大家都不肯放過我?”

北辰星君道:“我可以放你。但你必須告訴我,是誰把你從古塔下放出來的?剛才又是誰助你逃走的?你可別告訴我說你是靠你自身逃出來的。你剛才用的這個逃匿法子,我曉得,是上古秘法之一的無影咒,你是不可能會的,必然有人相助于你!你只要老老實實回答我這兩個問題,我便放你走。”

逆龍沉思片刻,偏著頭道:“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假話?”

“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向來一言九鼎,從不食言。”

逆龍猶豫很久,到底還是搖頭:“你一言九鼎,從不食言,我也不是食言之輩。我答應過那人,絕對不出賣他的。你我還是好生打一場罷,你贏了,便取我項上龍頭,我贏了,你便放我走。”

蘇綰看到這里,也不禁為逆龍的信守諾言贊一聲好,當下問道:“為什麼不說是把你捉回去,而是要取走你項上龍頭?”

逆龍慘然一笑:“我寧願死也不想再被關在那下面。又冷又黑,寂靜孤獨,我受夠了!”

那模樣看著還挺凄慘的。

封舟斥道:“你是活該!自作自受!不但不思悔改,反而還怨天尤人,今日便要取了你項上龍頭。以絕后患!”

逆龍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封舟,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總也嫁不掉?”

封舟大怒,戟指大罵:“關你鳥事!姑奶奶不想嫁不可以嗎?”

逆龍嘆息了一聲,憐憫地道:

“若干年前我見你雖然張狂,但還不至于是這幅樣子,如今怎地越發瘋傻了?男人不會喜歡你這種女人的。你就連自己喜歡的男人的想法都不知道,又怎會得到他的喜歡?所以你嫁不掉。”

“誰都別攔著我,誰攔我我就和誰急!我今日一定要殺了這條綠蚯蚓!”

封舟睚眥俱裂,反手從青衣仙娥手里奪過那把巨劍,劈頭蓋臉地朝逆龍砍去。

她勢若瘋虎,逆龍卻只是躲閃,並不還手,反而頻頻看向北辰星君。

蘇綰不明白逆龍為何會選擇在這個關口激怒封舟,卻又總朝北辰星君使眼色,莫非他還希望北辰星君出手救他?這是上演的哪場戲?

她看向北辰星君,希望他能給她解釋解釋。

北辰星君卻退到了一旁,出聲道:“也罷,左右你是和聖靈殿結的仇,既然封舟已經出手,我便不好再插手。你若是贏了,便走吧。”

封舟大叫道:“對!今日便是聖靈殿和這綠蚯蚓的生死之戰。誰敢插手就是和我為敵,就是和聖靈殿作對!”

逆龍臉上浮現出一個古怪的微笑來:“既然如此,舟姬,小龍就得罪了!”

他此刻已經是茍延殘喘,對付北辰星君他根本沒把握,可要對付暴躁的舟姬,他卻是輕松多了。

封舟性情暴烈,強勢霸道,使出的劍招和法術也剛猛異常,疾風暴雨,不留余地。

逆龍氣短,自然不會和她硬碰硬,只仗著身形靈巧,來回游走,避開她霸道的劍氣,又不時地用言語去激她,氣得封舟哇哇大叫,破綻越來越多。

時間一長,她反而占了下方,她那兩個仙娥要去幫忙,被逆龍諷刺了兩句,她也就喝退了那兩個仙娥,自己咬牙硬頂,腳步卻是越來越遲滯,動作也越來越慢。

原本不該出現這種情況。

封舟是聖靈的胞妹,修為不差,逆龍當年能以一己之身大戰四海,本身修為自然不差,可他現在乃是強弩之末。

封舟若是能平心靜氣,未必不能贏。但她的性格卻成了致命的弱點,而且被逆龍牢牢將這個弱點握在了手里,並加以利用,她自然就討不了好。

北辰星君道:“蘇綰,你看了這一歇,有什麼看法沒有?”

蘇綰嘆道:“她的性格太過好躁,心不夠靜,已現頹勢。而逆龍麼,我先前覺得他是個講信義的漢子,現在卻覺得他奸猾,手段不夠光明正大。”

盡管兩相爭斗結果最重要,活下來才是正理。

但有人終其一身只會選擇光明正大的方式,無論輸贏都不會自墮其身,這種人講究的是先做人,再講技。

這種人便謂之俠,能得到眾人、乃至對手的尊敬;而那種只問結果,不問手段,甚至不擇手段,用毒,偷襲,使詐,反正怎麼陰險卑鄙怎麼來的那種人。

風光只是一時的,得不到別人的尊重。

蘇綰覺得,逆龍為了活命稍微使點手段無可厚非,但總拿著人家女子的傷心事說事,揪著不放,羞辱人家,不是大丈夫所為。

因此逆龍的形象在她心中簡直是大打折扣。

“對,逆龍的手段的確不夠光明正大,但人在末路,求生乃是本能。而且錯主要還是在封舟自己,她先就敗給了她自己。”

北辰星君指點給蘇綰看:她的劍招凌厲剛猛。

絲毫不留余地,每一招每一式都力圖將對手逼到死角。

其實這樣並不好,她不給人留余地的同時,也沒給自己留余地。

這樣的劍術,只能攻不能守,遇到弱者自然是三兩下伏誅,可若是遇上比她奸猾、比她厲害、或者是和她旗鼓相當的對手,她會連回防的機會都沒有。

她馬上就要輸了!

他話音剛落,那邊已經“錚”地一聲脆響,原來是封舟握劍的手腕被逆龍打出的冰錐刺中,握不住巨劍,巨劍跌落在地發出的響聲。

這還是逆龍手下留情了,否則被冰錐刺中的不會是她的手腕,而會是她的要害。

封舟臉色灰敗,怔怔地看著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腕,滿眼的不敢置信。

她的兩名婢女要去替她療傷,也被她揮手格開。

逆龍一點高興的樣子都沒有,虛虛拱了拱手:“得罪了,你大概覺得我耍盡陰謀詭計,勝之不武。但對敵,從來都只講究結果,不問方式。你若是不服,改日可以再找我一戰,我一定正大光明與你大戰一場。告辭!”

“慢著!”北辰星君跨前一步,攔住他的去路。

“你難道要食言嗎?”

逆龍大驚,僵直了背脊,后退一步,警覺地看著北辰星君和蘇綰,慘笑:“好吧,你們一起上好了。”

北辰星君搖頭:“我是想告訴你,離那個人遠些。同樣的機會只有一次,下次再相遇時,不死不休!”

他的意思是要逆龍逃走以后老實做龍,不要出來搗亂。

逆龍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卻淡然一笑:“再說吧!”隨即縱身離去,很快就隱沒在黑暗之中。

北辰星君上前,給封舟止住血。道:“封舟,你不是輸給他,而是輸給你自己。”

封舟猛然抬頭,冷冷地看著他,大聲質問:“你為什麼要放他走?你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會輸,偏偏故意讓他和我打,你自己卻躲在一旁看我的笑話!如果是你和他打,他早就伏誅了!”

這個問題蘇綰也想問北辰星君。

她總覺得兩個男人之間達成了某種默契,而這種默契,正是造成北辰星君允諾他和封舟輸贏定生死的原因。

北辰星君說話算話她相信,但她從來都不認為,他會因為心軟而放走敵人。

但她卻聽不慣封舟的話,當下反駁道:“舟姬,剛才是你硬要插一腳,你自己說,誰敢插手就是和你為敵,就是和聖靈殿作對的。現在輸了怎麼又來賴我家大人?難不成你以為我家大人堂堂星君,要和你一起圍攻一個傷重之人才有臉面啊?”

封舟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咬著牙說:“我不傻!我就是上了源子韶的當!被他當槍使了!替他背放走人的黑鍋!源子韶,我說錯沒有,你是不是暗算了我?你若是個男人,你就承認!”

北辰星君淡然道:“你可知道把他從塔底放出來的人是誰?剛才暗地里做了手腳,讓他在包圍圈中輕松逃走的人又是誰?”

封舟吼道:“是誰放走他的,我不感興趣,干我什麼事?”

北辰星君道:“你錯了,這人與你干系大著呢。”

封舟一愣:“是誰?”

蘇綰心里一動,莫非北辰星君其實是得到了那兩個答案,才故意放的水?逆龍什麼時候告訴他的?



第一百一十章乍現

北辰星君望著封舟的那兩名侍女。封舟不耐煩地揮手:“你們暫且退下!”

兩名侍女走遠后,她皺起眉頭:“你可以說了吧?你若是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我一定要告訴我哥哥!讓他替我討回公道!”

蘇綰聽得暗自好笑,別看封舟一副很為女子爭氣的模樣,關鍵時刻卻還是要依靠兄長。

“告訴你哥哥正好。左右這件事你們聖靈殿也逃不了干系。”

北辰星君布下結界,方一字一頓地說:“那個人,就是芷風!”

封舟一怔,隨即手一揮,撇嘴道:“不可能!怎麼可能是他!再說了,就算是他,與我們聖靈殿又有什麼關系?”

北辰星君道:“不可能?我之所以不攔著逆龍,就是因為他告訴我是芷風把他從古塔下放出來,就是芷風用了無影咒,將他從包圍圈中弄出來的。為什麼說與聖靈殿有關系,這還要從你做的事情說起。”

“我做什麼了?”

封舟嗤笑,一點都不把他的話當回事:“再說了,你說是他就是他啊?逆龍什麼時候提起過芷風的名字?我不曾聽到過。”

她指著蘇綰問:“你聽到了嗎?”

封舟雙目圓睜,口氣惡劣,一副蘇綰要敢說聽到就不饒蘇綰的模樣。

她再說痛恨芷風,實際上心里沒有一刻忘了他,她出氣可以。但聽到詆毀芷風,對芷風不利,她就原形畢露了。

蘇綰對她的威脅視而不見,把自己領會到的說出來:有的,逆龍那麼聰明,又忙著逃命,卻突然提起你喜歡的人,激怒你,就是別有所指。

他並不是一個為了信守用而不要性命的人;

北辰星君望著她彎了彎嘴角,回望封舟:“正是。我聽懂了他的暗示,所以才應允他和你一戰。芷風犯下這種事,就算不被鋸去龍角,也得替逆龍去做塔基。你和他比較熟悉,依你所見,他為什麼會做這種蠢事?”

他的語氣很篤定,儼然已把元兇視為芷風,不容置疑了。

封舟眨了眨眼,不高興地說:“你們可真奇怪,為什麼一口咬定就是他?就算逆龍說是他,就不興誣陷?證據呢?他在場嗎?他根本就不在場好不好?做人要公道,不要為了開拖就隨便找個替罪羊。”

北辰星君慢悠悠地道:“我說是他。自然有我的理由。他不但在場,還是我親自把他送到這里的,現場就可以抓出一大把人證來,我只要一指證他,他立刻就會倒霉,你信不信?”

封舟咬牙:“你不講理!”

北辰星君輕笑:“封舟,你認識我這麼多年,應該知道,我想講理的時候很講理,不想講理的時候真的一點都不講理的。你想我講理,也好說,認真回答我先前問你的問題,你見過他,對他做了什麼?”

封舟大抵是被激怒了,也擔心芷風的處境,沖口而出:“我把他送進無相之地去了!怎麼樣?”

“那先前為什麼不肯承認?是臨時起意還是早有謀算?”

封舟是個倔脾氣,又好面子,除非她想說,否則只有她哥來了才能撬開她的嘴。

“……”封舟臉紅了,猶豫片刻,把真相說出來。

原來她很多年沒遇上芷風。

那日正好在東海之濱遇上他,他當時看上去,心情很不錯,他待她又和氣又親切,不禁讓她燃起了幾分重修舊好的希望,因此曲意奉承配合。

言談中,芷風說起無相之地來,慨嘆無相之地的神秘,又說這都不可能進去見識一番了。

她便道:“那有什麼稀罕的,我雖然不曾進去過,但里面的情況我卻是知道得七七八八的。”

芷風笑道:“你吹牛吧?不是說進去的從來就沒有出來過的嗎?既然如此,外人又如何能得知里面的情形?”

聖靈出自最神秘的幽冥黃泉,知道的秘辛不少,封舟是聖靈的胞妹,連帶著見識自然也不錯。

見他不信她的話,當下少不得賣弄一番,把所知道的一一告訴芷風:“我說這個可不是吹牛,是有真憑實據的。當年我哥哥的祖師爺就曾經進去過……”

芷風聽得很認真,不停地問東問西,問到聖靈的祖師爺是怎麼出來的時候,她卻卡殼了,因為聖靈沒有告訴她。

于是她說:“我哥說,只要本領高強,就沒問題。”

她說起當年為了芷風被關那許多年的事,意思本來是想要芷風垂憐于她,暗示他,她對他的一片真情無人可比。

誰知芷風卻淡然道:“你說那些話本來就不妥當,誰也不敢和一個隨便就喊打喊殺的女子生活在一起。”

于是二人又吵了起來,她氣急。威

脅要報復芷風,要關他一輩子,受受她受過的那些苦。

他冷笑:“如今我和從前可不一樣了,你能關我一輩子?無論去了哪里我都能出來,你嚇不到我。”

她氣得要死,便想,那把他關進無相之地去又如何?

她剛好知道有道進入無相之地的門,于是便刻意溫存,低頭伏小認錯,將芷風騙了進去。

她原本想,關他個五十年一百年的,挫挫他的銳氣,她再去求她哥哥將他救出來就是了。

北辰星君道:“他有沒有問起過你殷梨花樹的事?”

封舟情緒低落地道:“問過。他說你們要找殷梨花樹,遍尋天下而不得。我就說無相之地里面有七顆。”

北辰星君和蘇綰對視一眼,看來芷風進入無相之地,並不是他自己說的那樣,是受封舟的騙。

而是封舟受了他的騙,不知不覺就按著他的意思將他送進了無相之地。

蘇綰道:“那你見到他的時候,他有沒有受傷?”

封舟想了許久,才道:“看不出來。”

她低了頭,低聲道:“他若是受了傷,我如何敢將他引進去?我想嚇嚇他,不是要他的命。源大人。你要我說的我都說了,你不要為難他。他此刻還在里面呆著呢,又如何能出來放走逆龍?”

她再暴躁,始終都是癡情的,無非就是話說得難聽一點,行動沖動一些。

北辰星君清了清嗓子:“他已經出來了。就是蘇綰把他帶出來的,我親手將他送到天兵,讓他們把他帶去東煌宮養傷。”

封舟大為吃驚,看向蘇綰的表情就不一樣了:“你能靠你自己從無相之地逃出來?還是你把他帶出來的?他受傷了嗎?”

蘇綰把經過詳細地和她說了一遍,又提起芷風的幾點異常:“他性情和從前太不一樣了,又狡猾。又張狂,你們誰吃了誰的虧都還不一定呢。逆龍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扯出他來,因此……”

因此剛才他是有可能在場的,即便不曾露出本體,也有可能隱身。

封舟目瞪口呆,道:“我明白啦,你們之所以遲遲不肯露面,就是因為先就懷疑上了他?就等著看逆龍是不是會在關鍵時刻被人放走,以便驗證是不是?”

她拼命搖頭:“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前途無量,東海雖然未曾立儲,但大家都知道就是他了,他沒理由這麼做!我不信!我要去問他!”

北辰星君道:“問他做什麼?怎麼說都是你把他騙進去的,你一嚷嚷出來,說不定東海還要和聖靈殿打場糊涂官司。這個黑鍋你背定了。”

封舟大受打擊,猶豫了很久,才說:“這些事,我還是先回去和我哥哥說一下。”

說完走出結界,帶了那兩名仙娥快速離開。

待封舟離開,蘇綰道:“大人,我覺得內昆侖的那顆殷梨樹與芷風拖不了關系。他進無相之地的目的是什麼?他為什麼要放走逆龍?我覺得他的心思很可怕。剛才這些事,每件都指向他,我們卻拿不出真憑實據來。算起來,他每一句話都不算說假話。”

北辰星君沉吟道:我大概猜得著他是誰了,他不是芷風。

內昆侖的那棵殷梨花樹,應該就是被他給偷了。

他在東海之濱與封舟的偶遇,也是他人為制造的。

當時他心情很好的原因就是他順利得手,他想去無相之地也是為了殷梨花樹。

可惜就是你說的那樣,拿不出真憑實據,而且芷風的肉身被他占著,魂魄被他藏著,我們行動之時未免顧忌。

“他是未已吧?”

如此一來,所有的疑問都迎刃而解。

蘇綰道:“我覺得,他留這些破綻給咱們,不是無意的,而是故意的。他放走逆龍也是故意給天界添亂的,他是在戲弄我們。他在玩。”雖然相處不多,但她覺得未已有些孩子氣。

“你說得對。”

北辰星君扶額嘆道:“他寂寞太久,瘋了。他這一玩,不知要玩死多少仙魔。要早點把他揪出來,就只有趕快找到招魂鈴和殷梨花樹苗。”貌似唯一的出路只有找瓊舞合作了。

蘇綰愁的又是另一回事:“你把逆龍放走,它要是和他聯手搗亂,怎麼辦?領旨的人是你,怪你怎麼辦?”

北辰星君笑著牽起她的手:“你放心,我有數。咱們先去東煌宮等著領罪罷。”

“領什麼罪?”

“放走逆龍,玩忽職守之罪啊?這就是未已在搗亂的同時,捎帶著的利息。想必現在東海老龍把彈劾我的奏章送上去了,他們這對父子,此刻才真算是珠聯璧合,父子同心。”

“你既然知道他們要害你,還要稱他們的意?你也是故意的吧?”蘇綰看著他燦爛的笑容,怎麼都覺得奸猾得很。

北辰星君掐了她的臉頰:“我也喜歡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7 11:17 PM

第一百一十一章運氣(一)

時隔兩百多年,蘇綰再次邁入東煌宮的大門。東煌星君見了她和北辰星君。

略略寒暄幾句,便讓一個仙娥引她去陶然宮,說是四公主聽說她來了,極想見她。

北辰星君也道:“蘇綰,四公主向我問起過你多次,很是牽掛你,你是該進去問候問候才是。”

蘇綰猜到他們應該是有什麼事要商量,她在這里不方便,便順水推舟,笑嘻嘻地跟著那仙娥走了。

蘇綰跟著仙娥走過重重花影,九曲小橋,青玉石板,方到了陶然宮。

那仙娥笑道:“請仙子在此稍候片刻,奴婢進去通報一聲。”

蘇綰點頭,凝神望去,陶然宮還與多年前一般,清雅雋秀,黑漆匾額上的陶然宮三個金漆大字並不曾因為時間的流逝,風雨的侵襲而黯淡半分,一樣地嶄新如故,金碧輝煌。

“蘇綰。你看我這陶然宮三字寫得如何?”

女子歡快的笑聲自宮門內響起,蘇綰循聲望去,只見四公主擷芳穿著朱紅蹙金宮裝,挽著流花髻,插著鳳釵金步搖,滿臉堆笑地從里面走出來,溫婉依舊,神采飛揚。

她身后一個穿嫩綠宮裝的仙娥牢牢扶住她的手臂,先不客氣地打量了蘇綰一通,才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們夫人待人最是熱情誠懇,一聽說蘇仙子來了,就歡喜得不得了,非要親自迎出來不可,怎麼勸都不聽。”

這仙娥的話蘇綰聽得明白,四公主是天帝嫡女,又是東煌星君正室夫人,而她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仙,在她們眼里,是不值得親自出來迎接她的。

既然親自迎出來,便是給了她天大的面子,她便該記情。

蘇綰心中那幾分感慨和喜悅頓時被沖淡不少,上前行了個禮:“蘇綰見過公主殿下,謝殿下親迎。”

“不必多禮,不是外人。”

四公主聞音知意,忙扶住蘇綰,警告地掃了那仙娥一眼,嗔怪道:“你這丫頭沒大沒小。都管到主子頭上來了。我已經說了,我身體沒有大礙,非常好,你偏一驚一乍的。”

又對蘇綰道:“我身子略有不適,她擔心我,難免失了分寸,不要與她一般見地。”

她如今比從前圓滑了許多,輕輕一句話就把尷尬給化解了。

那仙娥笑道:“是,中兒記住了。可是夫人自家也要小心些,你身子貴重,當以自家為重。”

蘇綰注意到這中兒眼生,並不是四公主的陪嫁之一。

也不像其他仙娥那般,面對貴人時謙卑地自稱奴婢,反而自呼其名,對待客人也不客氣,四公主卻待她也多有寬容,可見身份非同尋常。

蘇綰對她的身份便有幾分好奇,此時卻不好問,只順著她的話問候四公主:“公主殿下身體如何了?”

四公主笑而不語,又是中兒搶先回答:“夫人有喜了。這幾日茶飯不思,有些無力。是以大人不讓她出來多走。”

蘇綰連忙恭喜,四公主拉了她的手細細看了一回,方帶著她往里走,贊道:

“你和從前完全不同了。我看你眼神明亮,神采奕奕,真力充沛,看來是出息了,我這顆心也就放下了。你在我這里遇險,我和我家大人一直都覺得對不起你,后來聽說你被玄女所救,做了她的徒弟,我真替你高興。”

中兒聞言,看了蘇綰一眼,笑道:“中兒常聽人說起蘇仙子的事跡,人家都說,別人八輩子也遇不上的好事都讓蘇仙子一人給碰上了。若非運氣好,蘇仙子此時只怕還連人形都不能化出吧?也真奇怪,別人怎麼就碰不上這麼好的事呢?”

她臉上笑得甜,說話卻一點都不客氣,還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四公主不滿地瞪了她一眼,卻不好說什麼。

蘇綰笑道:“是啊,我也覺得奇怪,我運氣怎麼就這麼好呢?我問我家大人,他說是我前世修來的福份。好人有好報,就這麼簡單,于是我就心安理得了。”

中兒正想開口,四公主皺眉道:“中兒,你去廚房看看晚膳準備得如何了?”

中兒嘴張了張,被四公主一個嚴厲的眼風掃過去。

只得撅著嘴走了出去。

四公主帶了幾分歉意:“這丫頭是我母后身邊最得寵的人,不是一般仙娥。她平時就有些放浪形骸,被她得罪的人不少,可我母后偏護著她,就連我們說她幾句都舍不得。因我身子不爽,我母后便派了她送藥過來,過幾日便離開了。你不要和她計較。”


“沒事。”既然就連四公主拿這個中兒都沒有辦法

蘇綰覺得自己更沒有必要和中兒計較。

她想起當初四公主帶人封了她住過的那個房間,日夜守候,雖然不曾找到她的下落,的確也是盡了一份心力,又想起當初在流芳殿里多虧四公主照顧,心里存了幾分感激,遂真心實意地謝道:“這些年勞殿下掛念,我給您添了許多麻煩。”

四公主嘆道:“是我沒照管好你。當初你不見了,我既羞且愧,還有,也許你不相信,我心疼你來著。”

蘇綰一時無言,半晌才道:“我覺得我運氣真是不錯的。”

四公主微微一笑:“嗯,源大人說得不錯,就是前世修的福份。對了,你的身份已經探明。你們現在相處得如何?他待你還和從前一般好麼?”

蘇綰笑了笑:“他待我一貫很好。”

“這樣啊,這樣好……”

四公主猶豫片刻,欲言又止。

蘇綰多了個心眼,就不問她,只笑:“的確很好。”

此時馮女官抱著個粉妝玉琢的女娃娃走進來,笑道:“瑤姬醒了,非要來找娘親。奴婢想著蘇仙子不是外人,便將她帶了來。”

蘇綰見那孩子眉眼像極了四公主,便知這是四公主的孩子,笑道:“不知女公子排行第幾?”

四公主懷有身孕,不敢抱孩子。

只讓孩子伏在她膝頭玩耍,答道:“是長女,喚作瑤姬。”

又害羞地摸了摸自家肚腹:“這是第二個,我大姐請西樂星君大人卜了卦,說是個男孩子。”

蘇綰笑道:“一看便知,殿下的日子過得極幸福。”

四公主嘆氣:“我家大人待我自然是沒得說,可是……事情實在太多太繁雜,實在是很累。我未出閣時,被父皇母后管著,總想著有朝一日自己能當家作主,不知能有多快活愜意。誰知真自己當了家,才發現,束手束腳的事更多,更身不由己,更累。”

蘇綰聽她說到這里,已知她是有話要和自己說,卻苦于不好開口,再做鋪墊,但笑不語,由得她去說。

瑤姬伏在四公主膝蓋上看著蘇綰,嘻嘻一笑,便朝她走去,張開雙臂要她抱。

蘇綰不敢輕易抱人家孩子,只抬眼看著四公主,四公主笑道:“瑤姬喜歡你,你福氣好,便抱抱她,讓她沾沾你的福氣好了。”

這話卻是有些吹捧蘇綰了,蘇綰笑著將瑤姬抱起放在膝蓋上,從百寶囊里摸了個自認拿得出手的九寶玲瓏攢花玉球來送給瑤姬做見面禮:

“來得匆忙,不曾備得好禮。這東西雖不是什麼寶貝,但勝在構思精巧,打開就是一個九連玉環,很適合小孩子玩,禮物微薄,還請不要嫌棄才是。”

四公主掃了一眼那九寶玲瓏攢花玉球,便要讓瑤姬給蘇綰行禮道謝:“這樣還嫌微薄麼。這個玉連環我認得,又可做配飾,又是一套子母連環,可攻可守,最適合女子防身。”

她的神色卻是越發憂心了。

蘇綰把四公主的神色看在眼里,只管東扯西拉地和她說閑話,四公主勉強打起精神應付,二人相處得倒也其樂融融。

外面腳步聲響起,卻是中兒回來了,她進門便眼巴巴地望著四公主,四公主垂下眼喝水,裝作沒看見她。

中兒眼里閃過一絲惱色,回頭看見瑤姬坐在蘇綰膝蓋上玩那玉球,遂上前伸手去接瑤姬,惡聲惡氣地道:“怎能叨擾客人?跟我來。”

瑤姬不干,拼命扭動身子,望著蘇綰癟嘴欲哭,希望蘇綰能繼續抱她。

蘇綰怎可能與中兒爭搶人家的孩子,當下笑著任由中兒抱走瑤姬。

瑤姬終于大哭起來,捶著中兒的肩頭罵:“壞姨……”

中兒嚇了一跳,連忙捂住瑤姬的嘴,抱著她往外走:“不要吵著客人,沒規矩。”

四公主淡淡掃了馮女官一眼:“還不快跟了去?小心捂著孩子。”

馮女官應了一聲,連忙跑跟了出去,臨出門前,還把其他侍女一並帶走。

四公主尷尬地望著蘇綰一笑,蘇綰亦回了她一笑,二人一時相對無言。

半晌四公主才清了清嗓子:“想必你已經猜到中兒是誰了吧?”

“我不知道。”蘇綰搖頭:“殿下不是說她很受天后娘娘看重麼?莫非另有隱情?”

四公主尷尬地道:“她就是我三姐。”

蘇綰笑了笑:“那我可是失禮了,不曾與三公主殿下見禮。等會見了她,我重新補上罷。”

四公主不自在地摸了摸鬢角:“你就不問她為什麼會扮作這個樣子麼?”

蘇綰答道:“不敢多問。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

四公主無奈之極,只得硬著頭皮道:“你家大人做了幾件大錯事,如今天宮要問他的罪,你知不知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運氣(二)

看四公主的做派。

並不是要興師問罪的樣子,她的身后站著天帝和天后,只怕也有她的不得已。

三公主在這里出現,這事兒多半也與三公主有關。

北辰星君知道有一場問責在等待著他,可他卻自動送上門來,那便說明他是胸有成竹的。

既然如此,且不管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

蘇綰暗自忖度一番,笑道:“我不知道,我家大人並不和我說這些事情。我只知道,這些日子,我家大人來回操勞,一心為了天界安寧著想,不曾有過片刻懈怠,從冰凌海追擊逆龍到現在,可是水都沒喝過一口,更不曾合過眼。”

“你說的這些我和我家大人都知道。可是現在情況有些復雜,我先和你說說,你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四公主搖了搖手:“現在東海龍王和南瑤星君一起上本告他。東海龍王告他三樁事:第一樁乃是陳年舊案,告他罔顧天界法令。私交魔道中人。”

四公主說到這里,看了蘇綰一眼:“說起來,這件事還和你有關系。當年十一公主及笄,向北辰宮借了金縷衣,中途發生了變故,有個章魚精隱身去偷金縷衣,你還記得吧?”

蘇綰笑笑:“怎麼不記得?我差點去了一條命。”

她不但記得自己差點丟了命,還記得那章魚精就是三公主指使去的。

就是因為你差點沒了命,你家大人帶著你去了黑海,求黑海老魔為你療傷救命,為此,他把一朵在北辰宮中珍藏了三千年的千葉玉芍拿去送給黑海老魔做了交換。

那千葉玉芍,五千年一開花,每次開花不過三朵,整個天界也不過十朵。

凡人聞上一聞,便可增加十年壽命,若得食一口,則得道飛升,仙人食之,當與天地同壽。

他與黑海老魔做交易,已經犯了大忌,何況是把珍貴如斯的千葉玉芍拿去增加了魔頭的修為壽命?

這一點,不光犯了天規,更是犯了眾怒。

須知多少人想聞上一聞都不能,他卻輕輕松松送了人,叫人如何不因嫉生恨?

蘇綰只覺又酸又澀又苦,酸的是北辰星君如此豪爽舍得。

卻是為了殷梨;澀的是,受益者卻是她,多虧他舍得長情,她才能留了性命;

苦的是,明明罪魁禍首是三公主,吃虧受罪受益的是她,被拖累的是北辰星君,偏生所有的錯都要由他一個人來承擔。

四公主把她的神情都落在眼里,喝了一口茶,接著道:“第二,告他明知鎮壓逆龍的古塔有異狀,卻隱瞞不報,推諉責任,導致了之后的逆龍出逃。”

蘇綰皺眉道:“看守古塔是東海的事,怎麼又和北辰宮扯上關系了?”

四公主嘆道:“說你們從蠻荒古地出來之日,曾遇上東海的老七,老七當時就和他稟報了異狀,他說他有數,沒什麼問題,讓老七不要管,他會和東煌宮說。可他卻什麼都沒和東煌宮說。而是陪著你回了北辰宮,延誤了最佳時機。”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蘇綰聞言,氣極反笑:

“當時我在場,我家大人何曾說過這種話?我家大人明明說的是,讓老七趕緊稟報東煌大人,不要誤了事,怎生轉了個彎就變了樣?我就奇怪了,這東海和東煌宮連在一片,還有上下級關系。出了事,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就算東海有事,也該先和東煌宮稟報才是,這老七不向東煌星君大人稟報此事,反而要攔著過路的我家大人,不知道安的什麼心?”

四公主因東煌宮也牽扯在其中,自己的父母姐姐又插了一腳,已覺尷尬,聽蘇綰這麼一說,更是覺得沒話講。

蘇綰已經按捺住情緒,道:“對不住,我實在是覺得太過黑白顛倒,氣憤得很,不是沖著殿下您來的。”

四公主嘆道:“你就是怨我,也扯得上關系。我是人家的女兒,妹妹,其他事不能替他們做,就替他們吃點氣罷。”

又接著說起第三樁事來:“第三樁,是告他玩忽職守,放走逆龍。害死無數四海龍子龍孫,天兵天將。

說他領旨圍剿逆龍,明知逆龍就在冰凌海消失不見,卻玩忽職守,放下這邊的大事,隨你去游山玩水,把這里的一攤子大事都丟給了眾人。

致使東海龍嗣芷風被逆龍打傷,心脈受損,昏迷不醒,魂牽一線。東海就快沒繼承人了,龍王哭著要天帝給他個公道呢。

“芷風還是我從無相之地里救出來的呢,他那時候就受傷了,瘋瘋癲癲的,還是我家大人幫他療的傷。”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蘇綰簡直無語了。

四公主道:“芷風不是那樣的人,本來這事一問他就可以知道,但他一直昏迷不醒,根本沒辦法。你們運氣不好。”

那就是只有背上這個黑鍋了?

天帝和天后為了剪除異己,真是蘇綰壓下一大口氣,耐著性子問:“那南瑤星君又怎麼說?”

“他告的是你和你家大人。”

四公主有些難以啟齒,期期艾艾地道:“他說你,說你與魔皇有私。孤男寡女同吃同住長達幾個月,他先前不知,還去找你,想救你出來,你卻與魔皇聯手害他,還呈上被你火箭所傷的外袍作為物證。”

四公主說到這里,連忙聲明:“你不是那樣的人,我是不信他的,這其中必然有隱情。我們都知道他曾經害過你。”

就算大家都知道又如何?還不是得看天宮的需要,天帝說事情是白的才是白的,是黑的就是黑的。

蘇綰苦笑了一下“那他告我家大人什麼?”

“告北辰大人御下不嚴。同流合污。放走魔皇,勾結魔界,居心不良,是想造反。”

其實段青的話遠比這樣說得齷齪,只是四公主不好說而已。

告北辰星君麼,他在天界任職,吃著天界的俸祿,理應遵守天規還說得過去。

可是他為天界瀝血奮斗那麼多年,就得到這麼一個下場,也太讓人寒心了些。

至于告她蘇綰,憑什麼?

她又沒有仙籍,也沒沾過它天界的光,還吃了無數的苦頭,難不成還要她認罪伏法不成?

大不了就去混魔界,這個鳥天界有什麼稀罕的!

蘇綰想到這里,笑了笑,起身告辭:“謝殿下提醒,耽擱您太多時間,很是抱歉,蘇綰這便告辭了。”

四公主見她真的要走,連忙留她:“蘇綰,你是不知道這些罪名一旦落實,會引起什麼后果吧?”

天界的律法她不懂,但她知道造反的下場是什麼。

三公主在這個關口出現在這里,四公主能把奏折的內容知道得這樣詳細,想來就是要談判。

蘇綰道:“殿下既然和我說起這等機密之事,自然是已經知道結果了,不妨一說。”

四公主這次沒有過多的表情和鋪墊的話,直截了當地說:“你把金縷衣還給北辰大人吧。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

蘇綰笑道:“對大家有什麼好處?我就看不出對我有什麼好處。”

蘇綰,你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造反謀逆,與眾仙為敵是什麼罪名?

只要天宮一紙誥令,你們就會為天地所不容!

在天界,你們是要犯,在魔界,人人恨不得吃了源大人的肉!

你也許想,你是玄女的徒弟。

這里不行了,你還可以去蠻荒古地。

可據我所知,你已經失了玄女的歡心,蠻荒古地再去不得,你就想成日里被人布下天羅地網到處追殺嗎?還有源大人,你要他怎麼辦?他能去哪里?

“好啊,那我把金縷衣還給他,他又該如何?”蘇綰笑嘻嘻地看著四公主。

四公主被她那種古怪的眼神看著,先就有了幾分不自在,仍低聲道:

“我三姐那個時候被妖毒所傷,元氣大傷,身體差得很,想和北辰大人借這金縷衣護身,亦想去幽篁宮將養身子,我父皇母后向來極疼愛女兒,若是……北辰大人便能和從前一般……”

蘇綰燦然一笑,語氣輕快,轉身往外走:“就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嘛。受教了。我這便去換北辰大人的衣服,你們也自去和他商量借衣服,借房子的事,但願皆大歡喜。”

四公主忙拉住她的袖子:蘇綰,我是身不由己,我心里一向當你好朋友的,我也希望你能好。

可是蘇綰,北辰大人這些年吃了不少苦頭,對你也算是仁至義盡,你有今天的一切都是他給的,你不能眼看著他倒霉吧?

他一世英名不能這麼毀了!

你退一步,什麼都好說。可以給你撥一座仙山洞府,享受人間一方煙火。

蘇綰吸了一口氣,輕輕掙開四公主的手,平靜地道:

“公主殿下,我這個連半仙都不是的小人物上不得臺面,也享受不起人間煙火,更高攀不上做您的朋友。要報恩,是我和他的事,外人沒有資格插話。要他好,你更不該找我,應該去求你的父母,讓他們高抬貴手。從前你對我多有庇護,今日我便再次謝過!”

說完對著四公主深施一禮,轉身徑自去了。

她剛走出陶然宮的大門,中兒就從堂后跳出來:“這個狂傲的賤丫頭,除了運氣好拿什麼和我比?這般不識抬舉,我就說直接弄死她算了,你們非不聽,看吧,看吧,被她打在臉上了吧?”

四公主坐在椅子上,懶懶地看了她一眼:“三姐,我是看在父母面上,同胞手足,共同生活幾千年的份上才做了這違心之事。你也知道,我身子不方便,余下的事我沒力氣做了,你請自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7 11:27 PM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起(一)

蘇綰心浮氣躁地走出陶然宮的大門,先整了整衣襟,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平靜柔和才抬起頭,昂然往花園里去。

因此次沒人領路,她路也不熟,遂辨了大致方向,且行且停,慢悠悠地朝北辰星君所在之地而去。

誰知園子里的路九曲十八彎,看著很近,走起來卻是費力費時,一不小心便繞歪了,不知不覺竟然就走到了當初她被段青弄走的那個房間外。

蘇綰停住腳步,凝神望去,房門已然破敗,卻布了一個比較霸道的結界,不許人出入,也不知是封給誰看。

她嘆了口氣,轉身走開,迎面撞上一個端盤子的小仙娥,將那小仙娥盤子里的果子撞得滾落了滿地。

小仙娥驚呼一聲,蹲在地上去撿果子,眼見得那金黃色的果子都或多或少被撞傷,臉色便難看起來,眼淚直在眼里打滾。

蘇綰過意不去:“真是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就在我身后,我賠你好麼?”

小仙娥垂著眼,吸著鼻子:“不怪仙子,都怨奴婢。奴婢看仙子站在這里不動,以為仙子迷了路,想過來指路。奴婢應該先出聲的。”

蘇綰驚訝道:“你認識我?”

小仙娥道:“怎會不認識?你很出名的。”

自己什麼時候成了名人的?

蘇綰和善一笑,並不問她自己出的是什麼名,默念了個口訣,手掌在盤中果子上輕撫,手過之處,果子上的傷痕統統消失不見。

小仙娥歡喜得什麼似的,一排白牙閃閃發亮,崇拜地看著蘇綰:“您真厲害。”

蘇綰淡淡一笑:“你這果子是要送去何處的?”

這果子,傷了就是傷了,哪里能讓它重新長回來?

不過一個障眼法而已,騙騙法力不如她的人還可以,要騙東煌星君之類的法力比她高的人可沒法子。

小仙娥指了指正院所在方向:“是要送去給我家大人和北辰大人的。”

蘇綰笑道:“那正好了,我也要去那里,同你一起去吧。”

若是東煌星君問起來,她也好替這仙娥開脫,省得小仙娥挨罰。

小仙娥抿嘴笑了笑:“奴婢在前面引路。”

她邊走邊偷偷打量蘇綰的臉色,找些話來說,分明就是一副想和蘇綰攀談的樣子。

蘇綰不是倨傲的人,但此刻心情不好,只裝作沒看見。

小仙娥忍不住:“仙子,聽說您去了很多地方?”

蘇綰心不在焉地回答:“嗯,也不算多。”

小仙娥卻得了鼓勵,興奮地道:“那您可不可以和奴婢說蠻荒古地和魔界的攬天宮是個什麼樣子的?妖魔鬼怪真的那麼嚇人嗎?還有那個魔皇,有人說他長得青面獠牙,有人卻說他是個美男子,您告訴奴婢,他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兇不兇?”

蘇綰聞言,抬頭冷冷掃了她一眼。

這也是個聽了南瑤星君傳出的話,說自己與瓊舞同吃同住許久,有私情,故意來折辱她的?

小仙娥見她神色不善,眼神冷厲,嚇得滿臉通紅,手足無措:

“仙子恕罪。奴婢生來就是東煌宮的一株栟櫚,奴婢這樣的小仙,僥幸成仙,卻很笨拙,沒有出息,所以只能干點粗笨活,根本沒機會離開東煌宮半步。奴婢聽其他姐妹說外面很好玩,還說是魔界和凡間的男子多,多情……奴婢不過就是好奇……您要是不想說,就當奴婢沒說過。”

栟櫚就是棕櫚,也是個草木質出身的。

生在天界,就是小仙,生在魔界,就是小妖。

在魔界,還有機會修成大妖魔,可是在仙界,多數都只是一些不入流的末等小仙。

那時候的青蘿也曾為自己草木妖的身份抱怨過一句話:這托生在誰的肚子里,可真不是自己能選擇的一件事。

有些人什麼都不用做,生來就是大羅金仙,盡享尊榮;有些人卻無論如何努力,都會因為出身而受到限制。

嚴格說起來,自己也算是個器物修成的小仙而已,假如沒有北辰星君,她肯定也還呆在金縷衣中,什麼都不會,萬般不得自由,還要受盡苦頭。

蘇綰的神色不知不覺緩和下來:“魔皇我的確見過,他是個美男子,也不是很兇。嗯,他和你一樣,也是草木體質。不過他很厲害,也很聰明。”

小仙娥笑道:“真的嗎?他也是草木體質?又好看又厲害又聰明啊?”

天界一般的小仙聽到魔界的事和人時,差不多都是同一副表情,不屑而且憤恨。

這小仙娥對魔皇怎的如此感興趣,還一副心有榮焉的表情?

蘇綰心中生疑,便笑道:“你問我這些問題,就不怕其他聽了去對你不利?”

“他當然不怕!他唯恐天下不亂!”

北辰星君的聲音冷冷響起,人自花影背后轉了出來,橫在兩人中間,望著小仙娥道:“你跑來這里干什麼?”

小仙娥笑嘻嘻地看著蘇綰:“我來看我娘子。”

聲音已經是瓊舞的了,她一雙眼睛嫵媚地看著蘇綰:“你剛才誇我人美,厲害,聰明,我很高興,決定原諒你九月初九爽約的事。”

九月初九惡靈島,蘇綰這才突然想起還有這麼一回事。

話說她那段時間一直守在昆侖,一門心思找殷梨花樹,啥都忘了。

不過,就算是想起來了,她會不會去呢?答案多半也是不會去的。

北辰星君淡淡地道:“你可真會為自己找借口。她分明就是故意不去的,還在乎你原諒不原諒?還有,我說,你就不能以男人的身份來嗎?扮女人上癮了?誰是你娘子?不要亂喊。”

“現在整個天界都知道,我和她同吃同住幾個月,她不是我娘子是什麼?”

瓊舞朝蘇綰拋了個媚眼:“為了我娘子,別說是扮女人,就是扮豬,扮別的啥,我都願意。日久見人心,娘子,你會知道我的真心的。”

又哀怨欲絕:“你怎麼都不肯說一句話?可是變心了?”

蘇綰被瓊舞劈頭蓋腦的一番表白弄得頭昏眼花,好容易才找到一個話題同瓊舞說:“你怎麼來了?這里多危險啊。”

她話音剛落,手臂上就傳來一陣刺痛,只見北辰星君望著她笑得甜蜜:“你也和我同吃同住許久,恰剛不久咱們還冰凌海里暢游,你還曾說過非我不嫁,你怎麼說?”



第一百一十四章一起(二)

她怎麼說?蘇綰記得自己從來沒說過非他不嫁的話。

她不過就是和他討價還價。

言明他怎樣待她,她便怎樣待他而已。

現在還只是在過程中,遠沒到談結果的時候,什麼嫁不嫁的,好像還離得很遠吧?

特別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說起這個問題來,似乎很不是時候。

蘇綰清了清嗓子,轉移話題:“大人的事情辦完了嗎?”

北辰星君也不逼她:“你隨我來,我有事與你相商。”

他加重了語氣:“是要事。”這意思就是閑人退場。

他是要和她講他的選擇了吧?

蘇綰心頭一陣狂跳,抱歉地對瓊舞道:我現在有事,也不方便接待你,請你見諒。你還是先回去吧。

事情已經很糟糕了,再讓人看見北辰星君、她和瓊舞在一起,還不知要生出多少事來。

她無所謂,但不能讓北辰星君更麻煩,也不想瓊舞死在這里。

“我才來你就讓我走?太過分了吧?”

瓊舞黑了臉,瞟了北辰星君一眼,但見他氣定神閑地立在那里,含笑望著蘇綰,仿佛她做的一切都是最完美得體的。

頓時就覺得自己的嚷嚷矮了一截,若是繼續糾纏便失了風度。

瓊舞由不得恨恨地想。

裝什麼裝?剛才不也被他一口一個娘子激得差點暴露了原形麼?

不過北辰星君和蘇綰在一起的時間更長,想必更深知蘇綰的脾氣一些,學著他做應該不會錯。

他剛換了張笑臉,想說幾句軟話,又見北辰星君右手有意無意地在腰間掛著的一物上來回撥弄了幾下,挑釁地沖他揚了揚下巴,他凝神一看,差點沒氣死。

北辰星君腰間掛著的繡囊分明就是他用鮫紗寶帕的殘片煉制成的那七彩寶囊!

瓊舞頓覺一股怒火轟地燃起來,氣得滿臉通紅,惡狠狠地等著蘇綰,恨不得指著她鼻子罵她不識好歹,又恨不得和北辰星君大打一場出了這口惡氣。

蘇綰原本是低著頭的,聽見有人呼哧呼哧喘粗氣,抬眼一看,正好對上瓊舞一雙兇眼,由不得嚇了一跳,他不會想在這里打架吧?

再看北辰星君,表情雖然淡然,眼里卻是精光大盛,一副敵不犯我,我不犯人,敵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模樣。

蘇綰飛快地計算起來,若是這二人真的在此時打起來,天帝和天后還不知會有多高興呢,說不定還會渾水摸魚,亂攪一通。

弄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堅決不能讓他們打起來,忙勸瓊舞:“這里你不能久留,我是為了你好。你住在哪里?等我有空了又來找你。”

瓊舞到底是魔皇,氣憤過后,便已經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打架是最不劃算的,別看北辰星君一副剛強樣,若真的要動手,北辰星君不但不會同他動手,還會勸誡他;

若是罵蘇綰,更是上了北辰星君的當,怎麼算都是他吃虧,不如暫且退后一步,另尋他途。

反正北辰星君還有事要求他,遂收了怒容,笑道:“不用了,等機會合適我自會來尋你。”

說罷抬起那盤果子仍扮作送果子的小仙娥離開。

蘇綰后怕地道:“我剛才真怕你們會打起來,可就如了別人的願了。”

她說這句話,其中不乏有變相地向北辰星君解釋的意思在里面。

北辰星君淡淡一笑:“你太不了解我了。我怎麼可能和他打?這種時候,拳腳上的功夫輸贏能說明什麼?我又不是剛長大的小毛頭,走吧!”

蘇綰跟在他身后左繞右繞,好容易繞進一個沒有掛匾額的小院子。

這院子造得古怪,在外看著小,進了內里才發現極大,別有洞天。

一圈森森古柏把個院墻圍得密密實實,里面沒有土,沒有地,大門的臺階一直伸到一個十丈方圓的碧潭里。

水面上還浮著幾株睡蓮的葉片和花苞,大約因是白日,所以無論蓮葉還是花苞都顯得無精打采。

水潭正中建了座精致的小房子,白石為基,檀木為梁,琉璃為瓦,透過碩大的半月形窗戶上掛著金絲楠竹細簾隱隱可見內里陳設精致富貴。

最妙的是這房子四周還建了一圈六層的白石臺階,一直延伸入水里,坐在臺階上就可以洗手玩水。

蘇綰覺得這個地方雖然不及陶然宮富貴奢華大氣,卻很清幽別致,風格和整個東煌宮才是最協調的。

她想,假如是她,她一定要住在這里,才不去住那什麼陶然宮。

北辰星君道:“你喜歡這里?這是洛文婚前住的地方。咱們就去屋子里說話,不會有人來打擾。”

自然而然地攜了她的手,在水面掠過,直接落到小房子的臺階上。

蘇綰找到正門,抬手一推,檀木雕花門在她手下發出一聲暗啞的輕響,幾縷陽光從她身后調皮地沖進屋子,所過之處,白石地面,紫檀家具。

豆青紗簾,谷黃錦褥,粉彩瓷器驟然鮮活起來,看得她的心情也跟著明快起來:“這是個好地方。”

“那是自然。這家伙是最會享受的。”

北辰星君指了指內里一張羅漢床,帶了幾分誘惑之意:“我每每坐下去就不想起來,上去試試?”

還會有羽絨沙發好坐麼?蘇綰剛坐下,北辰星君也跟著擠了上去。

他拉起她的手,細細摩裟著她的手指:“事情的經過你都知道了?”

蘇綰笑笑:“知道了。四公主把始末、要害都和我說過了。想必東煌星君也和你深談過?”

“你怎麼看?”

“我替你不值。他們的做法是在是太過分,放走逆龍是對的,就該讓他們好好吃點苦頭。他們要是有本事,就另尋其他人去捉拿逆龍好了……”

“還有呢?就沒有其他想法了?”北辰星君有些心不在焉地打斷她的話。

“我的想法不重要啊,這事關鍵還是看你。”

她無所謂,關鍵是他。

他如果選擇留下,她便離開,幸好現在所涉不深,及時抽身也還來得及。

四公主說得很對,他生于天界,長于天界,包括榮譽地位權勢,他的一切都在這里,他舍得嗎?

“你的想法不重要?關鍵看我?”

北辰星君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蘇綰並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緒。

她只能從他僵直的背脊上判斷出他不高興。

沒有人會希望在愛人的心目中,自己的地位被利益比下去,那很傷人。

可是,在愛情和生命安全之間,到底誰最重要呢?

沒有了生命,不能愛,再多的愛都沒了意義;

沒有愛,生命又失去了意義,活得再久都和死了沒區別。

所以她兩樣都想要,但她不敢說,她知道他喜歡她。

但她不知道在他心中,她有多重。

“我從來沒把天界當做我的家鄉,我在這里也沒什麼親朋好友,他們不喜歡我,我不在這里住就是了,可以去的地方還很多,因此並不在意他們怎麼看我,怎麼說我。”

蘇綰又把皮球拋了回去:“可是你和我不同,所以主要還是看你怎麼想。”

“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凈。”

北辰星君不悅地看著她:“這些禍事,明明就是你給我惹的。現在你倒想撇得一干二凈?有你這樣做人的嗎?”

“我給你惹的禍?”

蘇綰想說是他自己太能干了,這才招了人家的忌恨,是他自己給自己惹的禍。

轉念一想,也許他心里已經有了選擇,只是不好意思說出來而已,遂努力綻放出一個燦爛的微笑:“那我幫你解決這個麻煩?”

“你怎麼解決?”

他拉起她的手指放在眼前仔細地看,仿佛面前的不是手指,而是什麼值得認真研究的稀罕物。

“四公主說,做人不能太自私,我還是把金……哎呦!你屬狗的啊?干嘛咬我,十指連心你知不知道?”蘇綰猛地跳起,抱著手指轉圈,疼得眼淚汪汪,不停吸氣。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做人不能太自私,我幫了你那麼多的忙,想吃你一根手指你都舍不得?”

蘇綰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喜笑顏開,仍然小心翼翼:“其實我是個又貪心又自私的女人。我經常只顧自己好過,只是怕別人知道我的真面目會鄙視我,所以我經常假裝很大方。”

“我喜歡貪心自私的女人。”

北辰星君的眼睛驟然發亮,“可是這次不會很好過,會很苦,很艱難,你怕不怕?”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不怕。要怕也只會是你怕,你怕不怕?”

“只要你不怕,我就不怕。我最怕你要把衣服還給我,說是要成全我。那樣我會恨你。”

北辰星君把下巴枕在她的右肩上。

來回摩裟,引得蘇綰的心一陣不受控制的狂跳,縮著脖子就想躲開。

“不許和我作對!”北辰星君牢牢將她圈在懷中:“剛才的賬我還沒和你算。”

“和我算什麼賬?我又沒做虧心事。”蘇綰一邊與他的雙臂打架,一邊強辯。

北辰星君往她耳洞里輕輕吹氣,學著她的語氣,捏著嗓子,酸溜溜地道:“他是個美男子,他很厲害,也很聰明。”

“我說的是事實,我不喜歡說假話的。要是魔界中人問起你,我也一定說你是個美男子,很厲害,也很聰明。”蘇綰竭力避開他湊過來的頭,他熱熱的呼吸實在是讓她有點心亂如麻。

“是麼?那我和他到底誰更美?誰更厲害?誰更聰明?”

他不依不饒,在她腰間捏了又捏,勢必將騷擾進行到底,他早知她敏感的地方在哪里,一擊必中。

蘇綰不堪騷擾,大聲道:“你最好,你最好,可以了麼?”

門外傳來一聲冷笑:“看來你們是商量好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7 11:37 PM

第一百一十五章道歉

二人正在玩鬧,卻有人在外逡巡窺伺。

這實在是一件讓人尷尬的事,蘇綰驚慌立起,輕聲道:“你不是說沒人敢來麼?這又是什麼人?是來捉拿你我的?”

“他們還沒和我談妥,現在還不會下手。外面的是三公主。”

北辰星君拉她坐下:“目前在這東煌宮里,我還算得上是半個主人的,除了她,任誰都不敢這麼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胡鬧了,咱們商量一下接下來要辦的事。”

外面有個三公主虎視眈眈,他偏要商量接下來要做的事,這是要干什麼?

疑問歸疑問,蘇綰少不得配合他:“你說要怎麼辦?”

北辰星君笑道:“辛苦了這許多年,福也享了不少。這星君之位我不想要了,不如我和你去八荒之地尋個地方隱居算了。你看如何?只是要委屈你。”

他怎可能咽下這口氣?

憑他的性格,就算是要走,也是要風風光光的走,這大約是故意試探三公主,看天宮的底線到哪里罷?

蘇綰故意道:“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只要咱們能在一處,我吃糠咽菜都是願意的。”

北辰星君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個不貪戀富貴的。”

門被一腳踹開,已然恢復原貌的三公主獨自立在門口,握緊拳頭。

聲音都是顫抖的:“你們竟然是要約著送死麼?子韶,你真的舍得你這身修為和這星君之位?就為了她?她什麼都不是,不過是個賤婢而已。”

她兩只眼睛嗖嗖往外冒著毒箭,恨不得用目光把蘇綰殺死。

蘇綰討厭她至極,故意抱著北辰星君的腰,把臉貼在他胸前,嬌聲道:

“人家都說,只羨鴛鴦不羨仙,不做神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什麼都不是又如何?這喜歡一個人,可不是看她是公主啊,還是皇子啊什麼的。就算是貴為公主,在不喜歡的人眼里也不過就是路邊的一塊石頭,入不得眼,你說對不對?子韶?”

她那一聲子韶喊得千嬌百媚,悠揚婉轉,眼見得三公主一副恨不得將她剝皮抽筋,卻又不敢動手的吃癟模樣,蘇綰心頭大樂,一口濁氣頓時去了不少。

反正三公主一直都是想取她命的,一輩子都不可能和解,要得罪就一回徹底得罪干凈!

蘇綰鮮有如此的刻薄,北辰星君笑嘻嘻地說:“是這個理。公主殿下在這里有要事,咱們就不耽擱她了,走吧。”

二人笑嘻嘻地從三公主的身邊走過,完全視她為無物。

三公主氣得暴跳如雷,跑到前面攔住二人,尖聲道:“源子韶。我原本是想來幫你的,你怎地這般不識好歹?你可知道,我父皇派了多少人要等著拿你?你就不怕上誅仙臺嗎?她已經被魔皇污了身子,這般不貞潔的女子,你就不介意麼?”

“閉嘴!公主若是再學那無知之人嚼舌,”

北辰星君冷冷掃了三公主一眼,戾氣十足地道:“我怕誅仙臺還來不及收我,我就先誅了不少仙!”

三公主被他眼里的森寒之意嚇得打了個冷顫,一時又氣又恨,又不舍,又后悔。

她愛慕他多年,如何不知他厭惡她?

她原本已經要絕望,但這次有父母幫忙,又拿住了他的短處,所以才會又抱了幾分希望來尋他。

天后也曾教導過她,面授機宜,道是:溫柔是個寶,男人受不了。

要她不要端架子,去和北辰星君搞好關系,軟語溫存,好生抓住這個機會。

所以她在四公主那里遇上蘇綰時。她才忍了又忍,沒有拿蘇綰出氣。

她來之前,也想著要怎麼好好和北辰星君說,打動他的心,哪怕就是要她與他認錯求饒,甚至他想留下蘇綰,她都是願意的,只要他願意娶她。

但她一到門口聽見他和蘇綰嬉笑聲,她的頭“嗡”地一聲就炸開了,由不得她又妒又恨,出言諷刺威脅。

此時見北辰星君為了蘇綰,把話說得硬邦邦的,一點轉圜余地都不留,一副鐵了心要和天界作對的樣子,三公主又悔又恨,只恨自己脾氣太糟糕。

想到這也許是她最后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機會,心中五味雜陳,天人交戰良久,忍了幾十忍,最終流下淚來,不顧公主的尊嚴哭道:“我說錯了,與蘇綰道歉好麼?”

說完真對著蘇綰施了一禮:“蘇綰,我不該亂說話。從前種種也是我對不起你。你原諒我,好麼?”

不等蘇綰回答,又淚眼婆娑地看著北辰星君:“子韶,只要你肯,我願意與她姐妹相稱,不分彼此。我保證會好好待她,若是我說了假話,天打五雷轟……”

蘇綰驚訝地看了三公主一眼,三公主看來真是愛慘了北辰星君。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這樣跋扈的人,竟然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拋開她的可恨惡毒之處不說,這天地間,她的癡情也算獨一份了,和北辰星君算是有一拼。

解鈴還須系鈴人,蘇綰嘆了口氣,松開北辰星君的手:“我到外面去等你。”

剛走了兩步,被北辰星君反手抓住,低聲吩咐道:“你小心些,我片刻后就出來。”

蘇綰點點頭,出了院子,也不走遠,尋了一棵古柏靠著,盯著地上的苔痕,胡思亂想起來。

那古柏突然自樹干上長了兩只手臂出來,牢牢將她抱定,卻是瓊舞的聲音:“你怎地如此大方?你就不怕源子韶嬌妻美妾一網打盡?娶兩個老婆,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是個傻子都會做。”

蘇綰雙手架住他雙臂,往下一蹲,鉆了出去,站在離他兩尺遠的地方皺眉道:“干什麼動手動腳的?你個騙子!枉自我以為你是個好人,一直把你當好姐妹看待。”

北辰星君不在,她的話也就不客氣起來。

瓊舞也不變回原形,只把兩只手收回去,仍然做了古柏的樣子同她說話:“我難道就沒把你當好姐妹看待麼?你肚子里的那些仙果估計還沒消化完呢。”

蘇綰脫口而出:“你沒安好心。”

瓊舞冷笑了一聲:“我沒安好心?我那個時候應該把你扔在沼澤里,什麼都不教你,什麼好東西都不給你吃,任你自生自滅才是安了好心。”

蘇綰一時無話可答。

瓊舞還不打算放過她。繼續道:“我送你的東西,如何會掛在源子韶的腰間?有你這種人嗎?我不送你了,去給我要回來!”

蘇綰裝暈:“你什麼時候送過我東西?”

瓊舞氣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你可真是健忘,先前還說九月初九,是誰和你說九月初九惡靈島見的?”

蘇綰這才恍然大悟:“那東西是你托帶信的人送去的啊?我還以為送信是主要的,那寶囊是打掩護的呢。”

“我呸!”瓊舞冷笑:“你就裝吧!”

蘇綰靠了另一棵柏樹,眼望著天:“我很矛盾。”

瓊舞憤憤不平地道:“你矛盾什麼?你不是已經答應他要做一個自私貪心的壞女人了嗎?現在你又想做正大無私的好人了?”

蘇綰幽幽地道:答應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回事。

我很害怕。

這天界多的是無情無義之人,以前大家捧著他,是因為他身份尊貴,法力高強;

如果是他突然成了叛逆,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耗子過街,人人喊打。

他的敵人又多,他雖然厲害,可是雙拳難敵四手,那逆龍就是他的一個剪影。

我知道你和他是死敵,也知道你們絕不可能站到同一條線上,一旦有機會,你們就會毫不遲疑地動手除去彼此。

可是你們兩個都是待我極好的人。我不想你們斗得死去活來,白白便宜了別人。

瓊舞沒吱聲,好一歇才道:“你懷疑這事和我有關?”

蘇綰悶悶地道:“不是懷疑,他的敵人太多了。其實,就算是你真這麼做,我也能理解。”

“你說對了,他確實是魔界不共戴天的敵人!”

瓊舞的臉隱藏在樹皮中,看不到表情:“但這一次的事情卻是與我無關。他們窩里斗,我只需要坐在一旁看熱鬧就可以,根本用不著我出手。我看你可憐,給你指條明路,你聽不聽?”

“你說。”

“把他的金縷衣還他,跟我去魔界,就什麼事都沒了。”

“金縷衣可以還他的。”

跟著瓊舞去魔界,那恐怕就不必了吧?

她固然喜歡有美男獻殷勤,但也不會無恥到利用人家對她的好感謀取利益。

瓊舞懶洋洋地道:“你不肯跟我走,難道是害怕我逼你嫁我?我才不會呢!先前喊你娘子。是故意逗他玩的,你可別當真。我就是讓你和我作個伴而已。我是個正常男人,和你同吃同住了那許久,如果真的對你有那心思,你早就是我的人了,可我從來就沒有對你有過半點不敬。對不對?”

蘇綰猶信猶疑:“你真的只是把我當伙伴看?”

瓊舞不耐煩起來:“當然!我和你家星君大人不同,他喜歡丑人,我卻不喜歡。我貌美如花,要找娘子也得找個比我更好看的。你還沒我好看呢,只能和我做伙伴。”

蘇綰被他打擊得無地自容,豎起眉毛道:“對,你好看,你貌美如花,你就叫如花!”

瓊舞不知“如花”是誰,但看蘇綰那壞樣,也猜得到不是什麼好貨。

有心要與蘇綰斗幾句嘴,時間又有限,只好道:“算了,我看你是鐵了心不聽我的話了。等會源子韶出來,你和他說,我在東海殘塔下等他,有要事相商。”

“什麼事?”蘇綰再問,瓊舞就沒了聲息,什麼時候走的,她竟然一無所知。

看來瓊舞已經把那魘云獸的內丹煉化了,她和他還是相差了一大截。

瓊舞一走,蘇綰無事,這才注意到北辰星君竟然這麼久都沒出來。



第一百一十六章東煌

蘇綰走到門邊,輕輕拍門。

手剛落下,門“吱呀”一聲打開,北辰星君立在門口拉了她的手,低聲道:“走吧。”

蘇綰往院子里瞥了一眼,只見三公主背對著她,跪伏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

“你看什麼?”

北辰星君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三公主,解釋道:“我沒把她怎樣,我就是告訴她,我永遠都不會娶她,就算是死也不會。雖然很是花了點時間,但想來以后她不會再抱幻想了吧?”

“我知道你不會把她怎樣。”

若他真是要對三公主下手,這幾千年不知有多少次機會,哪里會等到現在才動手?

蘇綰湊到他耳邊道:“剛才我遇到了瓊舞,他說邀你去東海殘塔下相會,有要事相商。”

“他倒是會見縫插針。也罷,這里也呆不下去了。”北辰星君說這話的時候,頗有些意興闌珊。

蘇綰握緊了他的手:“你真的不肯退一步?我……”

北辰星君把手指抵在她的唇上:“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要說,我不需要。活了這許多年,需要什麼我心里有數。不要替我做決定。”

蘇綰愣怔片刻,嘆了口氣:“立刻就走?”

北辰星君正要點頭,東煌星君青衣布履疾步行來,臉色不虞:“我就知道你會這樣選擇的。和你說了半天,都白說了。”說著不滿地看了蘇綰一眼。

這種眼神包含的含義和四公主規勸之意差不多,看來無論與北辰星君相親或是不相親的人,都認為是她擋了北辰星君的路,是她害了北辰星君,她是自私而且不懂事的。

蘇綰心里不好受,卻不肯在臉上露出半分來,只淡淡望著東煌星君,不發一言。

東煌星君並不避開蘇綰,看著北辰星君疾言厲色地道:“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也知道你恨什麼,但是三界好不容易平和,這種平衡不能打破。我們生來就是為了維護三界平和的,為了這個理想,當初連命都可以拿出去,現在你怎麼連這點小小的犧牲都不肯?”

北辰星君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我不是你。每個人的底線不同,你覺得在意的,別人未必在意,別人在意的,你卻覺得不值一提。就像你不能容忍有人從你手里奪走權力一樣,我不能容忍別人塞個我不喜歡的女子給我。”

東煌星君嘴唇動了動,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可知道,一旦定罪,你就不是把手里的權力全交出來那麼簡單。他們不會給自己留下威脅的。還是有很多人心里向著你的,想把這事給翻過來的,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這些人和北辰宮人想想才是,若是牽連了他們,也算是罪孽。”

手里利刃,如果不能為自己所用,替自己殺敵,那就不能留下來,成為對付自己的利刃。

所以,不聽話的,統統都要折斷,哪怕這件利刃是件稀世奇珍,也要忍痛折斷。

北辰星君笑了笑:北辰宮中,我只有明珠還算親近,我已經通知他離開。

至于其他人,我管轄他們的權力早被收回,早就不管他們,他們和我也算不上是親近,更說不上是我這一派的。

如果這樣他們還要受牽連,那就不是我造的罪孽。

誰要殺要砍。天道循環,自有與他清算的那一日。

“你倒是放得開。”

東煌星君苦笑了一下:“我和你不同,我身后有親友師門,我得為他們負責,兩不相幫,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你好自為之。估計很快就有人傳信給天宮,時間緊迫,我就不留你了。”

北辰星君沖他點點頭,低聲道:“記得我和你說的話,小心芷風。”

東煌星君應了一聲:“我省得。”

他掃了蘇綰一眼,眼里有憐憫,有不喜,還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總之讓蘇綰很不舒服。

待蘇綰和北辰星君離開,東煌星君走到院子門口,道:“三公主殿下,你莫哭了。剛才我的話你都聽見了吧?”

三公主背對著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沙啞著嗓子道:“我什麼都沒聽見。”

東煌星君皺眉道:“公主殿下因何哭泣?是因為被源子韶拒絕了嗎?”

三公主沉默片刻,道:“不是,我還不曾見過他。”

東煌星君對她的態度很滿意,聲音柔和下來:“太陽大,公主身子嬌弱,還是請去陶然宮擷芳那里歇著的好。待我尋到北辰星君,再向他傳達天宮的善意。”

三公主抽噎了一聲,好一歇才低聲道:“知道了。我等著。”

說話間,四公主已經扶著幾個仙娥尋了過來,聽見二人對話,忙讓人去將三公主扶出來送回陶然宮不提。

她獨自走到東煌星君身邊靠著他站定。

低聲道:“你是不是派人去大姐夫那里了?他們的意思是什麼樣的?”

東煌星君淡淡地道:“不曾。消息太過突然,所以來不及。你若是想知道他們的意思,可以派人去問你大姐。”

四公主見他態度冷淡,委屈地抿了抿嘴,低聲道:“洛文,你知道我的,我的心里……”

她想說,她心里最重要的是他和孩子,可是想到自己怎麼也擺不脫的身份,便把那話又咽了回去。

東煌星君換了副笑臉,溫柔地拉著她的手道:“我心情不好,所以才向你使小性兒。夫人千萬不要和我一般見識。”

四公主嘆了口氣:“大姐夫和子韶的關系更好,他又是個強硬的,估計多半也是不會管這事。我現在只擔心子韶會被逼反,如果他真的反了,又該怎麼辦?”

東煌星君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覺得我們該怎麼辦?”

“我們……”

四公主剛開了個頭,轉眼看見東煌星君的表情,由不得駭了一跳,心酸難忍: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和你這麼多年,我的心思如何,你還不知道?”

她身邊盡是東煌宮的人,帶來的陪嫁,除了馮女官。

其余早盡數遣出去了,如今卻得了這樣一句話,好不讓人寒心。

東煌星君拉她往回走:“你多想了,我是在擔心,有朝一日,同樣的事情落到我身上時,你會不會離我而去?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假若真有那一日,只求你善待我們的孩子,我就對你不勝感激了。”

四公主垂淚道:“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東煌星君替她擦去眼淚:“我知道了。我送你回去。你多看著你三姐一些,她剛才倒似乎是大徹大悟了,但難保她又想不開,咱們不能讓事情變得更復雜。”

四公主絞了絞手絹:“我讓人把她送回去吧?”

“不要,就在這里看著。只怕途中有變。”東煌星君貼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四公主訝異地看著他:“不會吧?”

東煌星君不以為然地翹了翹嘴角:“你若是不信,且等著瞧。”

二人相攜走到陶然宮外,東煌星君與她道別:“現下是多事之秋,我顧不上你,你小心將養自家身子。”

四公主點頭:“我省得,你萬般小心。”

她立在那里看著東煌星君遠去的背影,思緒萬千,成親這麼多年,他對她不是不好,身邊也沒有其他女子,該給的都給了她,但她總覺得他和她始終是隔了一層。

原因她也明白,她父皇和母后的手伸得太長,要他完全無條件地相信她,的確是很難。

就像要她一點都不顧她的父母兄妹,她也做不到。

待得東煌星君的背影轉過墻角,再也看不見,四公主方嘆了口氣轉身入內,早有仙娥上前稟報:“三公主殿下回來后,道是身子乏軟,先去睡下了。”

四公主原本已經進了屋,想想又折回去:“我去看看她。”

到得三公主住的地方,但見馮女官親自帶了人守在外面,心中略定:“她睡了?”

馮女官道:“把門栓死了,不許人進去。”

四公主走到門前,輕輕拍門:“三姐,我有事要和你商量,你開開門。”

等了半晌也不見動靜,四公主想起東煌星君和她說過的悄悄話,由不得心里一陣恐慌,連忙喊道:“三姐,你再不開門,我要使人開門了。”

屋里仍然沒有一點聲息。

她這下子才真正著了慌。

讓馮女官開門,馮女官使了個開鎖訣,把門一推,門倒是順利開了,可三公主並不在內。

馮女官道:“這是外間,想來三殿下在里間。”

里間的門也是緊閉的,四公主道:“三姐,你在里面嗎?我進來了。”

馮女官正要開門,突然驚訝地“咦”了一聲,低聲道:“殿下,這上面布有結界,很強很霸道,奴婢法力不足,恐怕打不開。”

四公主冷汗都嚇出來,一邊讓人去請東煌星君,一邊大聲喊三公主,里屋卻始終沒有聲息。

待得東煌星君趕來將門打開,只見三公主仰面躺在繡榻之上,雙目緊閉,臉色青灰,一動不動。

四公主上前伸手在三公主鼻下一探,“呀”了一聲,雙眼往上一翻,軟軟倒地,又引起一大片驚叫。

東煌星君面色鐵青,一邊指揮人將四公主抬出去,封了房間,一邊讓人去天宮報信。

四公主夜半清醒過來,只見東煌星君坐在床榻旁,眉頭緊鎖,看著桌上的珠燈正在沉思,聽見她發出的響動,回過頭來望著她溫柔一笑,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頰:“嚇著了?”

“洛文……三姐她……”

四公主剛開了個頭,東煌星君截過話頭:“你安心養身子,這件事,已經超出我們的控制范圍了。”

四公主哭道:“她再不討人喜歡,始終是我姐姐,她怎麼死的,總得有個說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7 11:48 PM

第一百一十七章偷襲

夜深人靜,夜風把高大的喬木吹得嘩嘩作響。

透過喬木茂盛的樹葉間隙,隱約可見一座傾斜的寶塔孤零零地橫在月光下,分外沉默。這里曾經歌舞升平,如今卻是一片凄涼殘落。

蘇綰嗟嘆了一聲,把放在樹枝上的手一松,濃密的樹葉立刻將她隱藏得嚴嚴實實。

她揉了揉已經酸麻的腿,推推靠在她腿上閉目養神的北辰星君:“時辰差不多啦,還去不去?”

北辰星君反手按住她的手往他懷里拖,睡意朦膿地道:“別鬧,再等會兒。”

蘇綰捏住他的鼻子:“再等天就亮了。”

北辰星君壞壞一笑,把嘴湊過去:“不讓我自由呼吸,可是想要渡氣給我?你的氣可是金蓮花香味,我垂涎許久了。”

看著他瞬間放大的俊顏,感受著他越來越近的氣息,蘇綰心臟一陣狂跳,拍了他的頭一巴掌,低聲罵道:“不正經。”

話音剛落,一個柔軟的吻已經帶著鋪天蓋地的陽光氣息落在了她的唇上,心跳瞬間停止,她猛然睜大了眼睛,他卻已經放開了她。

呵呵地悶笑著跳下了枝頭:“還不跟來?還嫌不夠麼?”

蘇綰愣怔地坐在枝頭,氣悶地掰斷了一根樹枝朝北辰星君背部扔去。

北辰星君頭也不回,那樹枝卻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拿住一般,自行轉了個彎,再悄無聲息地落到地上。

蘇綰跳下枝頭,撅著嘴跟在他身后,看著他挺拔高大的背影,她忍不住又微微笑了,悄悄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他好不容易正經了這麼久,突然又變得不正經起來,她還真有點不適應。

“偷偷摸摸在背后摸我親過的嘴唇做什麼?真喜歡摸,就來摸,我保證讓你摸個夠,不收你的錢。”

北辰星君腦后如同長了眼睛,把她的舉動都看在眼里,長臂一撈,準確無誤地將她拉入懷中,與他同行。

蘇綰象征性地掙了兩下:“誰耐煩摸你?”心里卻似揣了幾只小兔子不安分地跳。

“是,你不耐煩摸我,是我想摸你。”

進入殘塔那個黑乎乎的入口時,他的手又在她腰間捏了捏。

蘇綰報復性地掐了他的腰肉一把,他誇張地低吟出聲:“你個小壞蛋,摸哪里呢?”

蘇綰被他這一聲低吟弄得雞皮疙瘩起來一片,她不過就是掐掐他腰肉而已,值得他這麼誇張嗎?

就像她摸了什麼摸不得的地方似的。

她正要說他,黑暗之中一陣冷風夾雜著濃濃的殺氣和一股巨大的力量,鋪天蓋地的朝北辰星君腦后襲來。

北辰星君將她往懷里一帶。

足尖在地上一點,滴溜溜一轉,袍袖揮出,“蓬”地一聲輕響,兩股力量相撞,頓時激起一大股灰塵來。

那人卻絲毫沒有收手的意思,一波接一波的攻擊狂風驟雨一般不斷襲來。

北辰星君將蘇綰往旁邊一推,默不作聲上前,片刻之間就與那人拆了幾十招,不見輸贏。

蘇綰放開六識,聽風辨位,知道北辰星君占了上風,也就不再擔心。

剛放松了情緒,驚覺某個角落里一股力量來得又快又猛,無聲無息地朝著北辰星君而去。

她不及細想,閃身站到北辰星君旁將他擋在身后,與此同時,她身上的金縷衣暴漲,猶如一件盔甲,牢牢將她護住,在那股力量狠狠撞上她之時。

她手中的凝風弓已然對著那個角落一連射出三根凝風箭。

凝風箭射出,猶如泥牛入海,一點反應全無。

蘇綰正待再次搭弓射箭,一股更為巨大霸道的力量自那角落里瘋狂襲來,逼得她連拉弓都深覺吃力。

她身后相斗的二人雙雙停手,北辰星君錯身上前,一掌擊出,硬生生將那股霸道的力量攔在半路。

另一人則伸手去拉蘇綰,蘇綰只當那人趁亂攻擊她,織天梭出手,迅捷有力地朝那人的要害之處刺去。

那人似是沒想到她會動手攻擊他,忙亂之中舉起手臂一擋,被織天梭劃了一大條口子。

他還不及躲避,蘇綰的另一梭又刺到,又被在肩頭刺了一梭子,疼得他“呀”地輕叫一聲,叫過之后,反而不躲不避,木愣愣地立在那里。

蘇綰聞聲,手下一頓,停住了攻勢,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不是瓊舞又是誰?

由不得她又驚又怒,幾乎就要立刻出聲質問他,他約他們來這里,竟然就是專為了偷襲北辰星君的?

她憤憤不平地想,以后再也不能隨便相信他的話了,他千方百計得到那顆妖丹,不就是為了要打敗北辰星君。

帶領魔界稱雄的麼?

只有她這麼笨的人,才會總是天真地相信他的話,才會被他質問之后覺得自己真的有些對不起他。

這邊北辰星君已撲向角落,低喝一聲:“還愣著做什麼?快去把出口堵死!”

蘇綰丟下瓊舞,撲向出口。

不及撲到出口,一股涼風飛速從她身邊閃過,直往出口處逸去。

北辰星君跟著追去,已是慢了半拍,外面月光如霜,那躲在暗處攻擊他們的人早沒了影蹤。

北辰星君扼腕嘆道:“被他跑了,可我居然連他是什麼人都沒看清楚。”

那人不說比他厲害,最起碼也和他不相上下,這樣的敵人,卻沒看清是什麼人,以后真是防不勝防,麻煩大了。

蘇綰冷笑:“要知道他是什麼人,問魔皇陛下不就知道了嗎?”她恨極了瓊舞利用她騙北辰星君上鉤。

一顆明珠亮起,將殘塔下方這間很大的密室照得通亮。

瓊舞手里握著那顆明珠,臉色雪白,一雙重瞳美目在珠光下熠熠生輝,嘴角卻掛著一絲壞笑:

“對不住,我以為你們不會來了,或者說。我沒想到你們會以這樣的方式來,我還以為是對野鴛鴦,為防止壞事,所以才動手驅趕,誰知道竟然是你們,真是冒昧了。”

“誰要聽信你的鬼話?”蘇綰瞪他:“剛才那人是誰?你找來的幫手?”

瓊舞將傷手拿著珠子照明,另一只手則拿了傷藥給自己上藥,也不看蘇綰,懶洋洋地回答:

“我不知道他是誰,路上遇到的,他聽說我要害你們。就主動來幫我,怎麼樣,厲害吧?好像你的英雄都打不過?”

蘇綰道:“你不想說就算了,不用說這些話來敷衍我。我知道你當我是個傻子,但我以后再也不會上你的當了。”

“真的麼?”

瓊舞帶了一絲輕佻,滿不在乎地對著她笑:“我突然發現,你比和我在蓬萊島住的時候又漂亮了許多。真是奇怪了,怎麼那時候我就不能把你滋養漂亮點呢?難道非要摸啊親啊的,才能讓你變漂亮?早知道這樣,我就付諸行動了。真后悔,白白便宜了別人。”

北辰星君心中一動,沉思不語。

蘇綰想起自己與這個男人同吃同住,卻始終不曾發現過他的真實身份,由不得尷尬之極,怒道:

“我漂不漂亮與你有什麼關系?你無非就是想證明你聰明,你厲害。不過騙我這種菜鳥有意思嗎?值得你炫耀嗎?男子漢大丈夫,有本事就要光明正大的和人比,利用別人的善意,總搞陰謀詭計很值得驕傲嗎?”

瓊舞淡淡一笑:你還真說對了,我是男人不錯,不過我是寧做真小人,不做偽君子。

只要能達到目的,我就不擇手段。

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想和他打一架,你要怎麼著?

至于你漂不漂亮的,的確和我沒關系,我是為了與源子韶做筆生意,這才特意吹捧你的呢,你就當真了?

好吧,我承認,你一直都不怎麼好看,特別是剛才這副樣子,尤其難看。

一派胡言,蘇綰正待反唇相譏,看到他咬緊的下頜和青白相加的臉色,還有他肩頭和手臂上的鮮血,不知怎麼突然就沒了罵他的勇氣。

北辰星君分外冷靜:“剛才偷襲的人和他沒關系。那人是渾水摸魚。”

蘇綰聽說剛才那個偷襲的人和瓊舞無關,仍然生氣,因為他們剛進來時,瓊舞的確偷襲他們了。

她身上的味道再明顯不過,她根本不信瓊舞認不出他們來。

如果不是他居心不良,剛才那個人也沒機會偷襲他們。

北辰星君將她拉到身后,望著瓊舞道:“閣下約我來此有什麼事要說?再不說天就亮了。你也知道,如今我被狗咬,追得緊,沒時間耽擱。”

瓊舞就像沒聽見似的,只是低著頭撥弄他的傷口,半晌才道:“你腰間掛的那個七彩寶囊是我的東西,你還我。”

北辰星君默了默,取下七彩寶囊,從中取出自己的東西,直接塞進蘇綰腰間掛著的那個寶囊里,隨手將那七彩寶囊拋給瓊舞:“物歸原主。”

瓊舞不接,直接自掌中發出一股火焰將那七彩寶囊燒了個精光。

他冷幽幽地看了蘇綰一眼:“我不想看見她,讓她走開我才說。否則免談。”

蘇綰氣結,剛才偷襲的那個神秘人說不定就在外面某處潛伏著,等她自投羅網呢,他這是把她往死里逼?

可是,瓊舞既然要和北辰星君商量事情,說不定和北辰星君現在的處境有重大關系,她不能耽誤他。

算了,她大人不計小人過,就去門口蹲著好了。

她正要走,北辰星君卻握住了她的手:“閣下願意說就說,不願意說就算了。現下到處都不安全,我不放心她離開我的視線。”

蘇綰怕瓊舞真的不說,氣哼哼地道:“不能白來一場!我去那邊等你。”

她也不敢走遠,就走到離二人一丈遠的地方站著。

瓊舞瞅了她一眼,也不繼續驅趕她,認真地和北辰星君交談起來。



第一百一十八章后路

蘇綰一邊百無聊賴的撫摸著在她袖子里睡得四仰八叉小白的肚子。

一邊側著耳朵偷聽瓊舞和北辰星君談話。

他們的聲音很小,蘇綰只隱約聽到“三公主,各取所需,殷梨花樹”等幾個詞,其中兩人還幾次提到她的名字,但在看見她偏頭去聽后,兩個人都默契地把聲音降到最低,弄得她心癢難耐。

最后兩個原本不共戴天的男人擊掌為誓,相視一笑。

在看到他們相視一笑的時候,蘇綰松了一口氣,不管怎樣,北辰星君少了一個敵人始終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說完正事,北辰星君與瓊舞別過,走到蘇綰身邊攜了她的手要走,瓊舞突然冒出一句:“我知道你先前是故意的。”

北辰星君微微一笑:“我就是故意的。”故意的又怎樣?反正他知道得已經遲了。

瓊舞咬著牙:“一碼歸一碼,這筆賬以后我自會和你清算的。”

“我等著那一日。”

北辰星君寸步不讓。兩個男人鋒利的眼神交匯在一起,各自狠狠瞪了對方三十秒,又迅速分開。

瓊舞冷哼了一聲,大步前行,經過二人身邊時,他回過頭。

惡狠狠地瞪了蘇綰一眼,無聲地吐出一句:“沒良心的女人,你給我等著!”隨即掉頭離去。

翻臉比翻書還要快的家伙,明明就是他錯在先,他如果不搞偷襲,她會動手嗎?

就算是她傷了他,也是為了自保,他不思己過,反而恨上了她,真是沒道理。

但想到以后瓊舞再不會對著她微笑,會用剛才那種仇恨的眼神看她,蘇綰又懊惱起來。

“剛才你幫了我的大忙。這段時間你進步挺快的。”北辰星君握了握她的手掌,目光溫柔地看著她。

“不是幫你的忙,是幫我自己的忙。”

蘇綰把瓊舞引起的那絲不愉快壓下,笑著問北辰星君:“剛才你們在說什麼?什麼是你故意的?”

“我和他達成了一個盟約。至于什麼是我故意的,”

北辰星君難得地沉默了片刻,嘴角上揚,帶著些破釜沉舟的決然:“那是男人之間的戰爭和一些手段。你聽了對你沒什麼好處,反而可能會讓你不愉快,還想不想聽?”

男人之間的戰爭和手段?

聽了沒好處,還會讓她不愉快,這麼說和她很有關系了。

蘇綰帶了幾分疑惑:“還是很想聽。”

“嗯……他之所以會突然偷襲我的原因,是因為他受到了刺激。而這個刺激,是我故意刺激他的。”

北辰星君見蘇綰還是有些茫然,解釋道:

“一個男人,只要喜歡上了一個女人,是不能容忍她和其他男人親近的。這麼說吧。我知道他喜歡你,所以剛才故意和你親近,逼得他心神大亂,打翻醋缸了。明白了嗎?”

難怪得瓊舞先前會罵他們野鴛鴦,說什麼又親又摸之類的話,句句都帶諷刺,一副非常痛恨她的樣子。

蘇綰明白過來,頓時感到不快,不高興地又追問了一遍:“你是說,你先前和我打鬧是故意的,目的就是為了激他動手偷襲你?然后讓我刺他兩梭子?所以那些不自在,都是你自找的?”

“是。”

北辰星君沉聲回答,緊盯她的眸子:“你是不高興我刺激他,害得你傷了他?害得他生了你的氣?你舍不得他?”

蘇綰沉臉撅嘴:“不想回答你。”

他算計了她,把對她的親昵舉動變成了刻意為之,把她對他的一片維護之情當做了對付瓊舞的武器,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他沒走遠,你如果覺得委屈了他,可以喊他,你一喊,他立刻就會回來。你們可以盡釋前嫌。”

北辰星君的臉上看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有微垂的眼簾顯示出他的情緒。

非但不知自己的錯處,反而還拈酸吃醋,找起她的麻煩來了?

蘇綰突然爆發,咬牙切齒地大吼:“你個混蛋!你也和他們一樣,總把我當白癡!耍我很好玩是不是?逗我玩,看著我像個白癡一樣,任你怎麼逗弄都興高采烈,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北辰星君被她的高分貝噪音震得猛然睜大眼睛,再一看,蘇綰眼里已經蓄滿了淚水,可是晶瑩的淚水在她特意仰頭和刻意壓制下,竟然沒有一滴流出來。

北辰星君望著她嘆息了一聲,伸手去摸她的臉。

他只看見過她哭過兩次,第一次就是她剛來時,不想做衣服,被他拒絕后,眼里含了淚,也是像現在這樣,被她拼命壓制著,將落未落的,看上去讓人分外憐惜,恨不得傾盡所有去換她的那滴淚。

蘇綰狠狠一甩頭,躲開他的手指,吸著氣道:“別碰我!”

她甩頭的動作幅度太大,導致眼眶里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

蘇綰覺得很丟臉,想擦淚覺得更丟臉,索性任由眼淚從臉上滑下,再被夜風吹得冰涼。

一股芬芳的太陽氣息靠近。北辰星君張開雙臂,將她牢牢嵌入他的懷里,把下巴壓在她的頭頂,低聲道:“對不起。我只是為了試探他。”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放開!你愛試探誰自己試探去,我陪你玩不起!”

蘇綰猛力推他,推不開,只得低低喘氣,僵著背脊不說話。

她越想越氣,既然不肯相信她,又何必和她在一起?

“你先別忙著把我推開,你可以先聽聽我為什麼要這麼做的原因嗎?聽完以后,若是還生氣,要打要罰都由你。”北辰星君的脾氣出奇的好,語氣不是一般的溫柔。

蘇綰咬著牙不說話。

北辰星君輕輕撫摸著她的背脊,低聲說:首先,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情義是假的,我和你親近玩鬧,真心沒有問題,而是選擇的時機問題。

他和我是仇敵,又同樣喜歡你,可以說,我和他是不共戴天之敵,永遠沒有走到一起的一天。

我對他不是很熟悉。

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找我,不知道他對你的心思有幾分,到了什麼程度,所以我特意試探。

先是姍姍來遲,讓他等得不耐煩,隨即又和你笑鬧親近,讓他心煩氣躁,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的情緒最難控制,也最容易暴露真實想法。

我當時想,他是魔皇。

是做大事的人,假如他能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不動聲色、心平氣和地和我談交易,那麼他就是一個特別可怕的人,這筆交易無異于與虎謀皮,我無論如何都是不敢和他做的,也不許你再接近他;

但假如,他控制不住情緒,不顧一切和我大打出手,那就說明,他非常重視你,可以打交道,萬一我要是……

還可以把你托付給他。

至于后面的事,我也沒料到。

我並不是成心讓你傷他,如果沒有第三方搗亂,是不會走到那一步的。

不過也有一個很意外的收獲。

在我去阻擋那個神秘人的攻擊的時候,他首先選擇的是保護你,而不是趁亂除了我,為此還心甘情願受你兩梭子,讓我明白了他對你的看重甚至超過了想要報仇的欲望。

這相當于把他的弱點呈現在我面前,所以才達成了我們最后的合作。

蘇綰在聽到北辰星君說,萬一他要是……

還可以把她托付給瓊舞的時候,心頭沒來由地一酸,已經原諒了他大半,僵硬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卻仍然不肯服軟,沉默不語。

察覺到她身體的變化,北辰星君低頭吻了吻她的頭發:“當然,我承認我還有一條私心,就是想讓他知道,你心里的人是我,讓他知難而退,不要做不切實際的幻想。還有,我也想讓你知道,他對你可不是什麼姐妹同伴之情,以后你要當心他些,莫要再上了他的當!”

“為什麼事先不和我商量?”蘇綰的不依不饒。

北辰星君低低笑了一聲:“怕被他聽去。就不好了。反正事后坦白也是一樣。”

和她商量她會答應嗎?答案肯定是不會。

聽見他笑,蘇綰白了他一眼,惡聲惡氣地說:“你如願以償了?你放心,我為了你刺了他幾梭子,他恨上我了,再不會找我了。”還是擔心她的判斷能力,還是把她當傻蛋看。

“是啊,我大獲全勝!情場如戰場,敵人很狡猾,我要比他更狡猾!”北辰星君很開心。

這事不說開,性質很嚴重,但說開了就沒什麼。

蘇綰很兇狠地擰起他的腰肉轉了360度,威脅他:“你以后少和我耍這些心眼。如果再發生這種利用我的感情耍陰謀詭計的事,小心我報復你!”

“輕點。”

北辰星君一邊求饒,一邊辯白:“我是真心為你。這件事,如果我一點都不告訴你,你就永遠都不會知道,但我選擇把它全都告訴你,就等于把我所有的心思全都毫無保留的呈現給你,更把能告訴你的真相都剖析在了你面前。”

把能告訴她的真相都剖析在了她面前?

蘇綰有一霎的愣神,隨即苦笑

可不是麼?

他試探出了結果,又把這個結果分析給她聽,他告訴她,瓊舞對她是真心的,她在瓊舞的心目中很重要,也就是說,將來,萬一出現意外,瓊舞會是她可以依靠的對象,她可以投奔瓊舞,保證她的安全。

蘇綰嘆了口氣,主動把頭靠在他胸前,北辰星君拍拍她的肩頭,輕聲道:“明白了?雖然我不希望有朝一會去走這條后路,但總得為你留一條。”

蘇綰低聲道:“形勢很嚴峻嗎?”

“瓊舞剛才告訴我,三公主死了。現在到處都在找我們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7 11:57 PM

第一百一十九章沸水

如果說,先前東海龍王和南瑤星君狀告北辰星君一事。

使天界像一鍋即將燒開的水,咕嚕嚕地冒著水泡,響個不停,卻始終不見動靜;那麼現在三公主的死,就成了添上的最后一把柴火,把這鍋水徹底燒開了。

但俗話說得好,響水不開,開水不響,先前還為北辰星君的罪名成立與否,各執一詞吵得熱鬧的天界突然靜了下來。最起碼,是表面上靜了下來。

按東煌宮服侍過三公主的仙娥口中傳出來的小道消息,三公主死得極其蹊蹺。

她是在與北辰星君和蘇綰見過面以后,回去就死了的,她死去的那個房間還被法力很強的人布了結界,那結界強大到只有東煌星君才能打開。

盡管這小道消息並沒有得到東煌星君夫婦的親口確認,但人都愛小道消息,都愛傳謠信謠,神仙也一樣,這件事傳到最后,成了一樁三角情殺。

畢竟,這天界能布下如此強勁結界的人屈指可數。

算來算去就是那幾位,其他的人和三公主沒有利害關系,不可能害她,所以只能是一個人,那就是與她有著千年恩怨的北辰星君。

為什麼北辰星君這些年都沒有動她,反而選擇在這個敏感時期動手呢?

因為三公主激怒了一個人,那就是北辰星君的新寵蘇綰,所以北辰星君其實是為了替蘇綰出氣,所以才動的手。

又或者說,人是蘇綰害的,北辰星君為了保護她,所以布了結界替她掩蓋。

本來是想毀屍滅跡的,但因為四公主來得及時,這才留下了馬腳。

其中自相矛盾的地方很多,但人人都以為自己的推理最正確,自己離真相最近。

總之一句話,三公主的死假如不是死于爭風吃醋,那簡直就是天怒人怨。

可是高高在上的天宮並沒有卷入這種無聊的流言中,天帝天后睿智冷靜,自然不會受到這弱智流言的左右。

天帝和天后雖然震怒,還是強忍悲痛,一邊下旨派出十位德高望重的老神仙,協助東煌宮找出元兇,查明真相,一邊派人布下天羅地網緝拿蘇綰與北辰星君,防止人犯走脫。

天宮給東煌星君查明真相的時間是一天,否則就要東煌宮承擔相關責任。

畢竟一位天界的公主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東煌宮,不拿出個說法來,實在是有損天界的威嚴,也有損團結友愛。

一天很快過去,結果卻沒出來。老神仙們借口說東煌宮不配合,便把責任推了個干干凈凈。

面對來自天宮和來自四面八方的責難,處在漩渦中心的東煌星君雖然拿不出任何證據能證明這件事與北辰星君無關,卻不遺余力地為北辰星君撇清,說是時間太急,請再寬宥幾日。

可是天帝是誰啊,難道他東煌星君不配合,天宮就不能查出事實真相了嗎?

一紙詔書下來,東煌星君被勒令閉門思過,南瑤星君擔綱掛帥,勢必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替三公主報仇雪恨。

不到一個時辰,南瑤星君就查出了結果,結論和小道消息雖然不一樣,但也差不多。

真兇是蘇綰。有很多人證明,事發前,她曾經和三公主單獨接觸過。

發生了口角,三公主要她離開北辰星君,她不肯,于是起了殺心。

那個霸道的結界也不用質疑,正是獨自從無相之地逃出,實力變強的蘇綰布下的。

于是,不管承認或者是不承認,蘇綰都有了一個殺人犯的頭銜,天界任何神仙遇到她,都可以出手攻擊她,置她于死地。

至于另一位嫌疑犯,北辰星君,雖然沒人看到過他和三公主見過面,但也不能證明他就不是幫兇,完全與此事無關。

這個結果報上去后,天宮還是不滿意,天帝和天后都認為,作為一個凡人的弱靈,機遇再怎麼好,也不可能短短時間就這麼厲害。

北辰星君絕對是主犯!

先不說北辰星君先前犯下的罪是絕不能輕饒的,單說三公主的死就完全切斷了他們對北辰星君歸順他們的最后幻想,北辰星君等同謀反!必須死!

當一紙寫滿了北辰星君和蘇綰無數罪狀的旨意下達到各個仙宮洞府后,很多人都急著要與北辰宮劃清界限,蘇綰和北辰星君徹底成了整個天界的敵人。

幸好講義氣,不怕得罪人的東煌星君事先就打點好了北辰宮中諸人的去路,願意跟去東煌宮的就去,不願意去的,想去什麼地方他也盡力安排。

大約是因為已經有一個北辰星君需要對付,天宮沒有精力再和他作對。

因此也對他的所作所為睜只眼閉只眼。

托了東煌星君的福,北辰宮中的普通仙人竟然沒人因此受到牽連。

而那個最受北辰星君信任的明珠,在東海龍王帶人去捉拿他之前就神秘地消失了。

————分割線————

夜深,月圓,西樂宮的長樂殿中,胖胖的西樂星君獨自坐在燭光下,捧了一卷古籍細細研讀。

一縷細風從門縫中吹進,圍著燭光打了兩個轉,吹得燭火左右搖擺,將滅未滅的。

殿門輕響,大公主抱了件青灰長袍走進來,邊把長袍披到西樂星君的身上,邊低聲道:“夜深露重,大人還是早些安歇,好麼?”

又見燭火搖擺,便道:“今夜的風有些大,待妾身取個紗罩來罩著。”

“不用了,這般就好。”

西樂星君抬起眼,看著那燭火幾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天界都愛用夜明珠照明,西樂宮中也不例外,但只有他,他獨愛用蠟燭照明。

他喜歡燭火帶來的那種隨時都可能熄滅不安定感,就像人和神的生命。

上一刻還在發光發熱,下一刻不知什麼時候就突然隕落了。

大公主見他沒有安歇的意思,在他身邊坐下來:“今日天宮派人來了。是母后身邊的人,希望我能和你說,不許那個人進西樂宮來。我說知道了,其他的都沒說。”

西樂星君聞言,抬頭看了大公主一眼,一起生活上千年,大公主與他頗有幾分夫妻相,都是圓圓的臉,和善的面容。

一說話,嘴角就往上翹,顯得喜氣洋洋。

這個妻子,沒有半點出身天家的驕矜,識大體,聰慧大度,知禮識趣,待他真心真意,他沒什麼可挑剔的。

但由于出身的緣故,難免有許多的為難之處。他嘆了口氣,放下書卷,道:擷玉,這件事你怎麼看?

大公主低頭不語,她比誰都知道,西樂星君和北辰星君的關系是多麼的親近,此刻的北辰星君是多麼需要西樂星君的幫助。

可是,另一邊是親妹妹的慘死,母家的憤怒和利益,她不能不顧;

一邊卻又不得不顧忌丈夫的想法和利益,令她好不為難。

“擷玉,我知道你為難,今日就是我夫妻二人,沒有外人,你有什麼想法,不妨直說。”

大約是西樂星君的鼓勵給了大公主勇氣,她抬起頭望著西樂星君,充滿希望地道:

大人,妾身知道你和子韶的關系非比尋常,他救過你的命。

可是這次的事情沒那麼簡單,三妹的死,我姑且不說到底和他還有那蘇姓女子有沒有關系,也不說那報仇或是不報仇的話。

單說天宮這邊的態度,還有他犯下的那些罪,我們沾染上對我們也沒什麼好處。

四妹讓人送信來給我,說是東煌宮決定兩不相幫,我們不如也這樣,好不好?

“兩不相幫?”

西樂星君嘲笑了一聲。道:“四妹是這麼和你說的?洛文那是兩不相幫的態度?目前得到好處最多的人就是他,他又得了名,又收編了北辰宮的人……”

不知突然想起什麼,他打住話題,轉而道:“擷玉,我知道你很難受,不管怎麼說,那到底也是你同胞妹妹。你心里其實認為,無論如何,三妹都是被子韶害死的吧?不過呢,你能為了我,做到這個地步,我很承你的情。”

知夫莫如妻,大公主聽出了他藏在后面的那個轉折:“算了,大人,我就是個婦道人家,小事還可計較一二,大事卻是把握不住的,這事你自己決定好了,我聽你的。”

西樂星君拍拍她的手臂:“擷玉啊,不是我不想置之度外,而是無法置之度外。亂相已起,無力回天。”

大公主大驚失色:“無力回天?大人,你的意思是?”

西樂星君指著天宮的方向:“氣數已盡。該換人了。”

大公主驚駭莫名,驚慌失措地亂抓住他的手:“大人,怎麼說,妾身聽不明白。”

她腦子里突然冒出幾千年前,朱袍少年傲然而立,淡青色的竹劍殺遍滿天魔頭的場景來,顫抖著聲音道:“是不是他?是不是他?我這就去勸父皇和母后收手。我就知道他是惹不得的。”

“無力回天。”

西樂星君憐惜地看著她:“天意如此,你我夫妻多年,當知道我從來不曾說錯過。我不知道會不會是他,但我知道這件事你我都是沒有辦法的。”

大公主倉皇無助,半張著嘴愣愣地看著他。西樂星君嘆著氣,輕撫她的背脊,在他的安慰下,大公主半晌才緩過一口氣來,一時淚如雨下。

夫妻相對無言,一直坐到下半夜,大公主熬不住起身去休息,房中只剩下西樂星君一人時,他方扣了扣桌面:“進來吧,我知道你們來了很久了。”



第一百二十章天機

北辰星君帶著蘇綰走進殿內。走到西樂星君面前坐下:“剛才的話我都聽見了。”

“就是說給你聽的。”西樂星君道:“來,給你看個東西。”說著從桌下抱出一個圓形棋盤來。

那棋盤除了形狀是圓非方以外,其余都和圍棋棋盤一般無二,上面也是擺滿了黑白兩種顏色的棋子,只是這些棋子擺放得雜亂無章。

蘇綰看了半天只看得出,黑棋弱勢,白棋強勢。

北辰星君卻是看得表情沉重,眉頭緊鎖,敲了敲棋盤:“天機棋?”

“看出來了?”

得到北辰星君首肯后,西樂星君伸手在棋盤上撥弄了幾下,指著某處道:

“現在看著是黑弱白強,但黑棋后期肯定會把白棋完全吞噬,如果想要黑白兩色棋子保持平衡,把這盤棋局繼續維持下去,這一顆棋子……”

一顆半白半黑的棋子憑空出現在他指間,他“啪”地將那粒棋子猛力按在棋盤正中,“這一顆棋子必須犧牲。”

北辰星君輕輕顫抖了一下,抿緊了嘴唇,低頭沉思片刻,望著蘇綰微微一笑,指著西邊一排長長的書架:“你到那邊去等我。”

蘇綰被那西樂星君落棋時發出的那聲“啪”的脆響嚇得心驚肉跳。

此時見他又要趕她走,分明就是有事要瞞著她,不由一絲不安涌上心頭,站在那里就有些不想動。

北辰星君見她不動,又推了她一把,帶了幾分笑:“乖,聽話。你不是最喜歡看修煉秘籍嗎?那邊有好些外面看不到的孤本,對修煉大有裨益,不看白不看,快去。”

蘇綰無奈,只得走到書架下,看著琳瑯滿目的修煉秘籍,她卻一點興趣都沒有,只忐忑不安地看著那兩個低頭密談的男人。

因為布了結界的緣故,她聽不見談話內容,只能看見他們的表情都很沉重,其間北辰星君還看了她好幾次,那目光復雜得很,看得她心顫。

談話很快結束,北辰星君走過去,溫柔地對著她笑:“好了,咱們走。”

蘇綰忙道:“我還有件事要麻煩西樂大人。”

西樂星君的態度挺和藹:“且說。”

蘇綰躊躇不語,她要問的問題,也曾經問過北辰星君,但此時當著北辰星君問,卻不太合適。

北辰星君知情識趣:“我在外面等你。”說完就走了出去。

蘇綰要問西樂星君的是,她體內關于殷梨的那一魂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玄女說她和殷梨沒有任何關系。

她卻還是會夢見殷梨的那些往事?

這件事成了她的一個很大的心病,不問個水落石出實在難受。

蘇綰先對西樂星君施了一禮,才道:玄女告訴我,我體內留下的關于殷梨的那一魂,只是和學習技能有關,和她的記憶和情感並沒有任何關系。

從蠻荒之地出來后,我的確也很久不曾夢見過她,但自冰凌海做了一次夢之后,就一發不可收拾,又接著夢見了她好幾次,那些夢境,我在事后驗證,都曾經真實地發生過。

這令我特別苦惱,也特別忐忑,我知道大人是這方面的行家,不知大人能否為我解疑?

西樂星君敏銳地道:“你是想知道,玄女是不是對你隱瞞了什麼?”

除了玄女外,這可能是唯一一個能替她解疑的人了,蘇綰自然不會對他有所隱瞞:“我的確是這樣懷疑的。”

西樂星君定定地看了她幾眼,道:“我唯一能告訴你的是,你的魂魄很奇怪。具體原因需要諦聽蟲進入你體內探查之后我才能給你明確的答復。可現在不行,諦聽蟲正在進化,時間也不充裕。只有看以后有沒有機會了。”

蘇綰難掩失望,又被他那句她的魂魄很奇怪弄得提心吊膽:“大人可否明示?怎樣一個奇怪法?”

西樂星君道:假作真時真亦假,你又何必如此認真?

反正現在大家都知道你是蘇綰,子韶喜歡的也是蘇綰。

殷梨的殘魂給你帶來的也是好處,並沒有帶來任何壞處,你又何必鉆牛角尖,窮追到底呢?

就算找到了原因,知道了真相,又能改變什麼?徒增煩惱罷了。

蘇綰聽得越發難受,一顆心七上八下,簡直不知所措。

西樂星君卻揮了揮手,拋出讓她更為忐忑的一句話:“我看你印堂發黑,最近必有大劫,小心了。若是遇險,西方大吉。”

她最近必有大劫?蘇綰由不得打了個哆嗦。

這可和在街上遇到個人突然和你說,你印堂發黑,必有大劫,需要花錢免災是兩回事。

西樂星君說她有麻煩,她肯定就有麻煩。

她眼巴巴地看著西樂星君,希望他能說得更明確一點。

西樂星君扯了扯嘴角:“沒人幫得上你。”

“我家大人也幫不上嗎?”

“他自顧不暇。”

蘇綰的眼睛轉了轉:“我家大人為什麼自顧不暇?”

不知怎地,她想起了西樂星君“啪”地按下的那顆半黑半白的棋子。

西樂星君側開頭:“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蘇綰還要問,北辰星君已在殿外輕拍殿門:“蘇綰,時辰差不多了,有人過來了。”

“謝過大人。”蘇綰向西樂星君行禮退下。

她剛走出大門,就被北辰星君攔腰摟住,隨即身子一輕,竟然是被他抱了起來躥入云霄:“快走!”

蘇綰被他夾帶著騰云駕霧地連奔了半個時辰。

行至云層最深處,他才將她放下:“剛才最起碼有十個以上的上仙在向西樂宮靠近。為了不給西樂宮惹麻煩,只有帶著你跑路了。”

這是天宮的人第一次找到他們的蹤跡,但有了第一次,必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不可能總是躲。

蘇綰挺了挺胸:“我已經做好和你一起戰斗的準備了。”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北辰星君拉著她坐下:“我現在還不想和他們打個你死我活。”

“那我們就一直躲下去?”

“當然不是。不管是好是壞,總會有個結果的。

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再等等看。”

“等誰?”

“等那個人出手。就是躲在背后偷襲我們的那個人。他不是天宮的人,也不是未已的人,更不是瓊舞的人,我們必須要弄清楚他到底是誰,想干什麼,才好下手。否則,我們這邊斗得你死我活,他趁亂出手,不是就什麼好處都給他一人得了去嗎?多不劃算啊。怎麼的也得讓他吃點虧。”

北辰星君嘴里說得熱鬧,笑容卻是極勉強。

“我很擔心你。”

蘇綰把頭靠在他肩上,低聲說:“西樂星君剛才和你說了什麼?我看你們的臉色都不太好看。有什麼事,你說出來,我雖然不能替你解憂,但也能為你分擔一二。”

“沒什麼啊,你多慮了。他就是和我分析了一下天界的形勢,然后勸我不要大開殺戒,多留幾條神仙的小命。”北辰星君故作輕松地笑著拍拍她的臉:“倒是你。背著我和他說什麼那?”

哪有那麼簡單?如果真如他所說一般,瞞著她做什麼?

明知他說假話,蘇綰卻也只得假裝相信,道:“真的啊?我請他給我算命。”

“算命?”北辰星君訝異地挑眉:“即便他是最會算的,但他從來不肯給人算命的,請他算命的人都會挨罵。怎麼樣?被罵了吧?”

“沒,他和我說,我印堂發黑,必有大劫。若是遇險,西方大吉。我才不信,你就在我身邊。有什麼人能傷得了我?你說對不對?”蘇綰盯著他看,想從他臉上看出些端倪來。

北辰星君想笑,到底沒笑出來,嘆道:

“蘇綰,沒有誰保得住誰一輩子,凡事都只有靠自己。他說讓你小心些,你就一定要小心些。西方大吉,惡魔島就是在西方,那里是瓊舞的地盤。若是真的有事,你就只管往那里跑,他必然能護得你周全。”

蘇綰不喜歡他的這種口氣,這讓她覺得他似乎下一秒就會憑空消失。

她沒來由地一陣恐慌,緊緊抱住他:“關他什麼事?你都護不住我,還有誰能護得住我?”

她想想又補充:“當然,我也會盡量保護自己,但是主要還是要靠你,誰讓你這麼厲害呢?”

“好,好,我護著你,一直都護著你。”

北辰星君裝作無奈地拖長了聲音道:“我怎麼就遇上一個小賴子?”

“就賴上你了。你要怎樣?”蘇綰把頭往他懷里拱。

“蘇綰,你究竟有多厲害啊?”

北辰星君望著小豬一樣在他懷里到處拱的蘇綰,愛憐地摸摸她的黑發,雖然不舍但還是很堅決地將她拉開:“你和我打一架好不好?”

“不好。”蘇綰對他破壞氣氛的行為很氣憤。

“我們是逃犯哎,不省著力氣逃跑,還要內訌,這是要做什麼?”

“看你能不能和我並肩戰斗啊?如果你不強,我怎麼放心把我的后背交給你?”

北辰星君摩拳擦掌:“快,來咱們練練,我猜,你大概在我手下連十招都走不過。”

“我才沒那麼廢柴。”蘇綰跳起,“怎麼比?你劃下道道來!”

“這里雖然隱蔽,但難保不會因為斗法泄露行蹤,這樣好了,我們就比拳腳功夫。”

“哼,這個時候還有心思切磋技藝啊?”一條略顯生硬的女聲突然響起。

北辰星君高興地招呼來人:“栗葉,你怎麼會來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8 12:08 AM

第一百二十一章遭遇

北辰星君還沒高興完。

就沉了臉:“你怎麼來了?”

“有人給我送了封信,說是你遇到了煩,我就來了。怎麼樣,我來得及時吧?”栗葉一臉的討好。

“誰送的信?拿信給我看?”

“不知道。信是寫在沙灘上的,我剛看了,就被海水沖走了。誰曉得是哪個?”

“你來了,誰替你守著滄溟之源?”北辰星君的臉色越發難看。

蘇綰記得北辰星君曾經告訴過她,滄溟之源是三界的根本,只要守住滄溟之源,三界就算大亂,也不會動了根本。

“閑吃蘿卜淡操心。你自顧不暇,還有閑心管這個?我要是你,早就沖進天宮殺了那對狗男女了。”

栗葉冷哼一聲,道:“當初我之所以肯去守著滄溟之源,不過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已。如今你成了叛賊,人人喊打喊殺,我又何必再替人當看家狗,白白干活?老娘寂寞了幾千年,手癢得很,有架可打,自然不能放過。”

北辰星君皺了皺眉頭:“你說的什麼話?什麼替人當看家狗?我請你守滄溟之源。不是為了天界,而是為了三界的萬千生靈,也是為你自己積福,為你即將到來的萬年大劫做準備。”

蘇綰聞言很是訝異,莫非栗葉比北辰星君的年齡還要大?竟然已經要滿一萬歲了?

她知道,神仙都是有劫數的,身份地位法力越高,劫數相隔的時間就越長,劫難也就越大。

因此要渡劫的神仙們都會盡量做點善事,為自己積點福德,以求在渡劫時減輕一點劫難。

栗葉對此卻毫不在意,哈哈一笑:“就知道你會說這話。但就算我想回去,也回不去了。我現在和你們一樣,也是十惡不赦的逃犯,叛賊。什麼萬年大劫,老娘不稀罕,只求快活悠哉。”

難道她已經殺人了?她是怎麼找到他們的?

蘇綰心思剛動,栗葉已經煞有其事地掰著手指數數:

“一、二、三、四……整整六個,我到處找你們,總也找不到。后來看見有幾個人鬼鬼祟祟的到處竄,我覺得奇怪,就上前問他們可看見你們了。誰知道我幾千年沒出來晃,人家都忘了我是誰,一張口就問我是從哪里來的奸細,我一氣之下,就把他們全都殺了!嗯,不對。跑了一個,好像是那只灰老鼠?”

北辰星君嘆道:“我真懷疑,你是不是故意找借口出來殺人的呢?”

他剛才還和她說,他暫時還不想和天宮動手呢,誰知道半路跑出個栗葉來,先就大開殺戒,殺了這許多人。

可以想象,天宮接下來的報復,會是何等的激烈。

“我記著你的話,沒趕盡殺絕,他們還可以重新修煉肉身嘛。”

栗葉打了個哈哈:“你們不是要練手腳嗎,繼續,繼續。別因為我的到來耽誤了你們的正事。快快,等會灰老鼠喊人來就沒機會了。”

北辰星君見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你能奈我其何的樣子,只得認命。

栗葉一邊觀戰,一邊不停地指責蘇綰動作緩慢,反應遲鈍,沒有力量,到了最后,她更是恨不得把蘇綰拉下來。

她自己去和北辰星君打一場才過癮。

蘇綰又好氣又好笑:“栗姑,你若是手癢,不如我退下,你和我家大人斗一場?”

她不是聽不進別人指出自己的缺點,但她不喜歡栗葉的態度,話難聽,臉難看,經常罵她,卻不指出她具體錯在哪里,反而擾亂她的心神。

栗葉自然能聽出她的不快,臉色頓時就有些難看,翻了翻白眼:“誰耐煩和他打?”

蘇綰點點頭:“那我就繼續了?”

栗葉沒吭氣,把嘴閉得緊緊的,抱著手站在一旁冷眼旁觀。但她看了沒多會兒,又忍不住了:“你……”

蘇綰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她氣呼呼地又閉緊了嘴。

如此幾次三番,她還是沒能忍住,只不過說話的口氣和方式都變了:“蘇綰,你應該……你試試看這樣……會不會更好一點?”

蘇綰這回沒拒絕栗葉的好意,按她說的做了,居然也在北辰星君手下堅持了四十回合。

她興奮得臉頰發紅,搓著手道:“大人,當初你說,只要我能在你手下過二十招,就可以把金縷衣還你了。我那時候想,我總有一天能做到的,沒想到這一天竟然這麼快就來了。”

北辰星君淡淡截住她下面要說的話:“你以為你很厲害?假如你身上沒有金縷衣,你根本堅持不到二十招。”

“沒那麼慫吧?我最起碼也能支持二十招的。”

蘇綰撅起嘴:“不帶這麼打擊人的。”

她不過就是想把金縷衣還給他,讓他變得更強而已。

但她知道。

如果她再說下去,他肯定又會說,讓她不要拖累他之類的話。

栗葉鄙視地看著蘇綰:“想要人家不打擊你,那也得自己有真本事才行。你要是真厲害,根本不需要撒嬌撒癡,直接一巴掌給他呼過去,就可以讓他立即閉嘴。”

北辰星君不快地看著栗葉:“她就喜歡對我撒嬌撒癡,我就喜歡她對我撒嬌撒癡。你不服氣?”

栗葉討了個沒趣,對著蘇綰歪了歪嘴:“男人就好這口,但作為一個有志氣的女人,就不能總滿足他們。省得他們真以為自己不得了。”

蘇綰聞言微微一笑。

栗葉和封舟肯定有說不完的話,她們對于女人和男人交往的方式和看法實在太相似了。

“有人來了。”

栗葉警覺地豎起耳朵:“有無數的人在向這里靠近。”

她興奮得很:“啊呀,有好些老妖怪,很多年沒見著這個陣勢了,那對狗男女要對付你,真是連老底都翻出來了。”

“有多少人?”蘇綰很是緊張。和神仙對敵,她是第一次,還是沒有信心。

“不多,也就是一百來號上仙的樣子吧?”

栗葉忙著整理她那件麻衣:“好不容易才與這些老熟人相會,我卻連件漂亮的見客衣服都沒有。”

蘇綰被她嚇得咽了一口唾沫,一百來號上仙?

整個天界也不過兩百多號上仙而已,這一下子就來了一百來號,已經算是傾巢出動了。

這個陣仗。和圍捕逆龍時相比,真是不能相提並論。

“還算好不是所有的人都來了,否則我真得懷疑自己為人失敗之極,竟然惹得天怒人怨。既然他們來得這麼快,少不得要挫挫他們的銳氣。”

北辰星君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服:“咱們人少,不如布個陣逗他們玩玩?”

他把三人的位置分別安排好,吩咐蘇綰:“你的任務就是射箭,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射,不要射要害,專射關節。”

栗葉撇撇嘴:“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好心了?以前你是一點余地都不留的。蘇綰,你別聽他的。能射死多少就射死多少,死一個就少一個麻煩。”

北辰星君不答,只暴喝:“蘇綰,拿出你的箭來,讓他們看看你的厲害!我要你一戰成名!”

蘇綰被他那聲暴喝帶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脆聲答道:“是!”

她想,也許在他和栗葉的身邊,這些上仙並沒有那麼可怕?

不過,就算是他們很可怕,那又怎麼樣呢?她們沒有退路可走。

“子韶,你好大的口氣!一戰成名?就憑她?一個什麼都不是的黃毛丫頭?

重重云層中現出以南瑤星君為首的一群各式各樣的上仙來。

他們的服裝和法寶五花八門,有些人是蘇綰見過的,有些人是她從來沒見過的,但她從那些人的眼里,都毫無例外地看到了相同的東西,那就是,貪婪和野心。

先不說天宮許下的那許多好處,單說參與圍捕北辰星君這個天界據說最厲害,最有名的戰神,對于這些人來說,就是一個揚名立萬的最好機會。

每個人都想一戰成名。

南瑤星君陰冷的目光緩緩從蘇綰身上掠過,最后停在了北辰星君的身上,語調沉痛地說:

子韶,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會墮落到這個地步。

曾經,你是天界的驕傲,也是我,還有大家心目中的英雄和男子漢,那個時候,為得你多看一眼,有多少人願意匍匐在塵埃里。

可是你看看你,為了一個女人,成了什麼樣子了?

幾千年的時光,你什麼都沒做,屍位素食,現在又為了這個女人犯下滔天大罪,實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對于他的這番說辭。

別人還沒覺得怎樣,蘇綰“撲哧”一聲笑出來,她怎麼聽,怎麼都覺得是段青對北辰星君的表白,特別是那句“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和男子漢,為得你多看一眼,有多少人願意匍匐在塵埃里。”

應該換成“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和男子漢,只要你肯多看我一眼,我願意匍匐在塵埃里,吻你的腳。”

北辰星君敏感地瞅了蘇綰一眼:“笑什麼?不正經。”

蘇綰清了清嗓子:“沒什麼,想起一個笑話而已。”

段青仇恨地瞪著蘇綰,從牙齒縫里擠出一句話來:“子韶,作為你多年的摯友和袍澤,我實在不忍心對為難你,只要你把這個女人交出來平了眾怒,我保你無事。”

北辰星君眼波流動,笑得如同百花齊放:“你保我?你怎樣保我?你有這個本事嗎?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假話?”

段青有片刻的恍惚,毫不遲疑地道:“我說的是真話!別人不知道我的本事,你還不知道?只要你交出她,什麼都是你的。假如我騙你,天打五雷轟!”



第一百二十二章亂戰

聽得段青此言,眾人臉上表情分外精彩。

特別是他身后的一百多號上仙更是想法多多。

有人懷疑這其中有貓膩,后悔不該來了這里,想打退堂鼓;

也有人氣憤難平,到了這個地步,還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如果北辰星君真的把蘇綰交出來,他們怎麼辦?

他們之所以敢來當打手,不過是因為有現成的罪名和充足的理由,還有天宮做后盾,只有好處沒壞處。

誰不知道北辰星君這個人最是記仇?

假如真的放虎歸山,不但一點好處沒撈到,還白白得罪了北辰星君,以后哪里還有好日子過?

當下大部分人都想,反正都走到這一步了,左右都是死,不如趁著今天人多,拼個你死我活,把生米煮成熟飯。

若是成功,段青過后嚷嚷起來,他們還可以倒打一耙,到天帝天后面前告他以權謀私,他也討不了好。

若是不成。也可以把北辰星君和天宮和解的路徹底封死。

當下眾人交換了眼色,暗地里達成了協議。

可憐段青還不知道他身后的人為了自家利益,大部分已經達成了協議,不會聽他的指揮了。

他滿懷希望地看著北辰星君:

“子韶,你好好想想,想當年,我們四星君一聖靈是何等的風光?你真的甘心為了這個蠢笨的丑丫頭失去一切麼?只要你肯回頭,我傾盡所有,也會為你洗涮冤屈。你要知道,我為了咱們的情誼,是什麼都肯的。”

北辰星君自被蘇綰笑過之后,臉上就一陣白一陣紅的,十分難看,此刻更是羞憤,氣極反笑:

“你的意思是說,其實所有的錯,都是她一個人犯下的?只要她和我沒了關系,就什麼都一筆勾銷了?我從不知道,有朝一日,我竟然也需要靠拋棄出賣我的女人來偷生求榮了?你這種情誼,我不稀罕!”

蘇綰相信段青說的是真話,也許他因愛生恨,想挫挫北辰星君的銳氣,是想威脅拿捏北辰星君,但他肯定不想要北辰星君死,而是要她蘇綰死。

這一點,從他查案時一口咬定就是蘇綰殺死三公主就看出來了。

她的想法和感覺自己受到侮辱的北辰星君不同。

她知道性取向其實是天生的,由不得人,所以她雖覺得古怪,但還是覺得段青也有可憐之處。

三公主、十一公主之流,還可以明目張膽地追逐自己心愛的人,就算是被拒絕,人家也最多會說北辰星君不懂憐香惜玉,還會有人同情三公主。

可是段青不同,他受盡相思的煎熬,還不能表現出一點點,只能千方百計地掩蓋,在千年的歲月中,看著北辰星君和心愛的女子或是甜蜜,或是吵鬧。

無論北辰星君風光或是痛苦沉淪,他都不能靠近半步,只能躲在角落里日夜煎熬,所以變態也是難免的。

理解可憐段青這筆感情糊涂帳是一回事,但他段青癡纏的對象是她蘇綰的心上人,還總害她就是另一回事了。

蘇綰低聲咳嗽了一下,火上澆油:“段大人說要為我家大人洗涮冤屈,可那奏本不就是你遞上去的?挑撥起了是非。現在你、又來假惺惺地來做好人,到底是想干什麼啊?”

段青想說他並沒有想把北辰星君害到這個地步,但又開不了口,神色復雜地看著北辰星君:“我……”

他才剛說出一個“我”字,他身后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兒就大吼一聲:

“段大人!你和這逆賊廢話什麼?我等知道你們兄弟情深,你不忍心他落到這個地步,可他不知悔改,再留下去就是禍害。還有這妖女,勾引了源子韶不算,又和魔皇牽扯不清,都是不能留下來的禍害。他們百般抵賴拖延,為的就是等候魔界來的援兵,各位同僚,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說完這老頭就率先祭出一面銅鑼:“誅魔神鑼!”那銅鑼瞬間暴漲,遮天蔽日,帶著道道刺眼的光芒,以泰山壓頂之勢朝蘇綰等三人砸去。

有人帶了頭,除卻少部分持觀望態度的人外,大部分人都紛紛祭出自己的法寶,施展法力,哪里管得了是不是一多勝少,勝之不武,什麼聲名、良心,統統都不要了。

一時之間,法寶亂飛,天地變色,風起云涌,電閃雷鳴。怎一個亂字了得!

北辰星君暴喝一聲,祭出他那柄“碧清劍”,栗葉則祭出一把鬼頭大刀。

一刀一劍,在半空之中與無數的法寶糾纏在一起,一時之間,難分勝負。

她趁亂發了一組連珠箭,凝風箭帶了小白吐出的天火,夾雜著隱隱風雷之聲,專往人多處射去。

蘇綰心里很明白,雖然局勢混亂,雖然她的箭術法力都精進了不少,但站在她面前的是上仙,這些人身經百戰,一個個都狡猾無比,她只能以巧取勝。

射得中射不中,並不要緊,關鍵是要讓這些神仙嘗嘗被天火燒的滋味。

因此箭頭上的天火她放得比什麼時候都要多。

凝風箭到了眾人面前,突然驚爆成無數的箭頭,箭頭上火星四濺,許多神仙的衣服都被濺上火星。

天火霸道,借著風勢,瘋狂地燃燒起來,引起一片混亂。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焦臭。

空中的法寶無人操控,跌落了許多,北辰星君和栗葉見此情形更是加快攻擊,碧清劍和鬼頭刀更是趁勢擊壞許多法寶。

然而,這些上仙的地位和名聲並不是靠偶然得來的,他們也曾身經百戰,歷經艱險才能有了今天的地位和聲望,他們人多,各種稀奇古怪的法寶也不少。

短時間的混亂和驚慌過后,先前那祭出誅魔神鑼的老頭,自懷中摸出一籠淡青色的紗帳。

當空祭出,大吼道:“諸位且按我們先前商定的計策行事!”

眾人喏了一聲,紛紛后退,那紗帳瞬間就將眾人籠罩其中,之后消失不見,只能看見隱隱一層淡淡的白光。

這層白光很是奇特,蘇綰的凝風箭還可以穿透,但天火遭遇到那白光之時,便自動熄滅。

沒有了天火的凝風箭,威力大減,沒了凝風箭的騷擾,眾仙則是信心倍增,紛紛使出手段。

北辰星君存著不肯輕易殺人的念頭,對方卻是拼了老命欲置之死地,便有些擋不住這樣的車輪戰和滿天法寶的狂轟亂炸。

栗葉不高興,幾次喊他不要手軟,他都置若罔聞。

眼看著三人漸漸落入下風,有好幾次還險些被弄傷,蘇綰又急又氣,恨死了那個白頭發的老頭兒,更是恨不得將那頂神秘的紗帳撕個粉碎才解氣。

“蘇綰,我掩護你,你過去想辦法把那頂帳子給挑破,鉆進去放火。”

蘇綰回頭,北辰星君已經捏起結印,大喝一聲:“破!”

碧清劍劍身瞬間大漲,放出青光萬道,以與剛才完全不同的風雷之勢向那些形形色色的法寶砍去,那些法寶嚇得紛紛逃竄,好不狼狽。

北辰星君這次是真的動手了,栗葉大喜,如法炮制,她那鬼頭刀也散發出陣陣黑氣,帶起一股腥風,各色閃光的法寶一旦沾染到這股黑氣,紛紛變得色澤暗淡,法力大打折扣。

一群神仙氣得捶足頓胸。指責栗葉真是妖女魔頭。蘇綰看得真切,使了個分身術,將真身隱去,飛速鉆到那層白光之下,找到一個人相對稀少的地方看,將織天梭變成一把銳利的錐子,對準某一處,旋風般地鉆起來。

她吃奶的力氣都拿出來了,那層白光卻是不見任何動靜。

只聽得段青在半空中苦口婆心地道:“子韶,你現在還來得及回頭,不瞞你說,我們知道你了得,這些人只是打的前站,后面還有不少人,很快就來了。天羅地網之中,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段青是狡猾的,他並沒有和這些神仙們綁在一處,沒有接受這神秘紗帳的護佑,也不曾參與他們之間的搏斗,而是隱去身形,躲到半空中觀戰,時不時地冒出幾句威脅或者是規勸的話來。

北辰星君不答,毫不留情地幾個風雷劈朝他劈了過去,幾聲沉悶的雷聲響過,半空里的段青也沒了聲息。

時間拖得越長對自己這邊的人越不利,蘇綰急得腦門子冒汗,正一籌莫展之時,靈光一閃,突然想起,凡是法寶,都害怕血污之類的東西玷污。

對于這個世界來說,最臟的東西是什麼呢?

她從百寶囊中摸出一顆蠟丸,捏碎了,小心地把一滴暗紅色,腥臭無比的液體擠在那白光之上,心中不停地念著阿彌托福,觀音菩薩保佑,保佑她沒上當受騙。

這是她在和小白游歷尋找殷梨花的樹苗時,在燕山腳下遇到一個稀奇古怪的道士,用一顆一百年的妖丹和那道士換來的。

那道士誇口說他這東西,乃是天下最陰穢之物,乃是許多法寶的克星,還當場做了個實驗,將她從妖穴中弄出來的一道還算不錯的飛劍符給毀了。

她當時並不想要,可被那道士纏得無法,為了耳根請教,只好換了了事。

那滴暗紅色的液體落上之后,迅速沁入,很快就沒了影蹤,可惜,那層白光沒有任何動靜。

蘇綰沮喪之極,絞盡腦汁地想,到底要怎樣才能做到?

她撅著屁股正在研究,一陣劇痛突如其來地從腦后傳來,段青陰冷的聲音響起:“你也有今天?”

原來他早看出蘇綰的分身不對,借著吸引北辰星君的注意力,也弄了個分身,跑來找蘇綰的真身,還真給他抓到了。

只要有了蘇綰,這場戰斗就可以結束了,他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8 12:17 AM

第一百二十三章死亡

蘇綰頭發被抓,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不假思索地將織天梭變作一把鋒利的匕首,隨手一揮,三千青絲隨刀而落,與此同時,身子利索地一滾,游魚一般脫離了段青的掌控。

古人對于自己身體發膚特別重視,即便是仙人也如此,很少有人會像蘇綰這樣,不把自己的三千青絲當回事。

段青沒想到蘇綰會這般決然,一時不查,竟然就給蘇綰躲了開去。

他懊惱之后,很快打起精神,拿出十二分力量去抓蘇綰。

他最強的就是那身隱匿逃跑的功夫,身子比常人輕,速度也快上許多,為了防止蘇使用凝風箭,他盡量接近她,以便與她近身搏斗。

蘇綰也不笨,他要靠近她,她偏就不讓他靠近。

二人你追我趕,圍著那紗帳跑個不亦樂乎。蘇綰邊跑邊讓小白吐火。

她自己衣帶搧風,把那火盡數往段青身上招呼。

一時之間,段青卻也拿她沒有法子。

蘇綰跑了兩圈,驚訝地發現,她先前滴了污臟之物的那個地方,白光似乎要微薄了些,不由大喜,故技重施,又弄了個分身,引著段青往前跑,她的真身則抱著織天梭變成的錐子,以非常速度往那個地方像支箭一般沖刺過去。

沒有任何阻力,“嘶”一聲輕響,織天梭穿破了那層白光。

顧不得會被段青識破,蘇綰大叫了一聲:“小白!”

拉弓搭箭,小白俯沖過來,一大口火吐在箭尖上。

青白的火苗在箭尖跳躍著,蘇綰挑轉箭頭,對準那個破洞。

在她的背心被段青用盡全力狠狠一掌打中之時,凝風箭帶著天火穩穩當當地沖入白光之中,“蓬”地一聲悶響,化作滿天流火,飛濺到眾仙身上。

局勢自此改變,僵局自此打破。

眾仙想要逃,卻被那無處不在的白光禁錮了手腳,先前厲害的保護傘,此時卻變成了催命的鬼符。

一時之間。

眾仙被燒得鬼哭狼嚎,那個須發皆白的老頭連忙念動咒語,收起已經破損的青紗帳。

被燒得衣服破損,渾身冒煙的眾仙逃出青紗帳后,就遭到北辰星君和栗葉的全力狙殺眾仙瘋狂地催動法寶,勢必要拼個你死我活。

北辰星君動了殺念,也不留情,一時之間,腥風血雨,血肉橫飛,一百多號上仙死傷慘重。

“蘇綰,快過來!”北辰星君打飛兩個上仙之后,回頭招呼蘇綰。

蘇綰全力擰身躲開段青的下一擊,往北辰星君身邊奔去。

她剛跑了兩步,一股莫名的力量詭異地從她的左下方橫掃過來,她只顧著防備著眼里看得見的人,根本不曾料到會有人偷襲她。

那股力量又冰又寒,凍得她雙腿麻木,軟軟跌落下,再也沒有多余的力量爬起來。

她拼盡全力也只能翻了個身,將臉迎著段青。

靜靜地看著段青一步一步地逼近。

小白大叫一聲,怒目而視,張開雙翅和鐵爪,盤旋著往段青頭臉上瘋狂撲去,一邊吐火,一邊亂抓亂撓,段青獰笑著揮手將它一掌劈落。

小白哀叫一聲,落到蘇綰的身邊,痛得全身抽搐。

變故乍起,北辰星君百忙之中,揮手放出幾道風刃,想要逼退段青。

風刃撕裂了段青身上的衣袍,將他雪白的臉頰也劃了幾道血口,段青冷笑:“子韶,你越是想救她,我越是想要她死,怎麼辦呢?”

北辰星君臉色鐵青,想要沖過來,卻被那群狀若瘋虎的上仙團團圍住。

他長嘯一聲,將正在與眾仙相斗的碧清劍召回,刺向段青。

栗葉大吼一聲:“你瘋了?你不要命了?”

需知,這些人不是小妖小仙,隨便就可以應付過去的,這些都是些修為不低,法寶法力絕對不弱的上仙,在栗葉的眼中,北辰星君此舉無疑于將他自己完全暴露在攻擊之下。

北辰星君不發一言,揉身直上,用赤手空拳去與眾仙相斗。

栗葉嘆息一聲。

只得強打起十二分精神,盡量護住他的要害之處。

蘇綰看見碧清劍往段青砸來,揪緊的心終于略略放松了一下,只要段青還想活命,就會回身對付碧清劍,她暫時就算安全了。

段青不愧是四星君之一,剛才他那一擊,比當初三公主給她的那一腳厲害多了,假如不是她自身修為提高了許多,就算是有了金縷衣護身,她也得死翹翹。

可是段青瘋了,嫉妒的女人是瘋狂的,嫉妒的男人同樣也是瘋狂的。

他看了那沖他橫沖直砍下來的碧清劍一眼,神色古怪,不避不讓,只張開護體罡氣,把背留給碧清劍,他自己俯身一把抓住蘇綰被削得參差不齊的頭發,將她提在手中,厲聲高喊:

“子韶,你看我得到了什麼好東西?”

他話音未落,碧清劍已經狠狠砸下,鋒利的劍鋒撕裂了他的護體罡氣。

又砍在了他的背上。

碧清劍來勢兇猛,砸得他一個踉蹌,險些將手里的蘇綰滑落在地。

他定了定神,抓緊了蘇綰,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聲音似哭似笑:“子韶,收回你的碧清劍,否則我殺了她。”

蘇綰四肢無力地垂落,奄奄一息地垂著頭,鮮紅的血順著她的唇角,一滴一滴地滴落下去。

將金縷衣化作的雪白絲裙染成了妖異的漸變紅。

北辰星君臉色慘白,最終嘆了口氣,召回碧清劍,碧清劍泄憤似地狠狠砍下,一下砸死了五個想偷偷靠近段青的上仙。

段青道:“子韶,今日我便將你把這個禍害除了。三公主雖然不好,卻可以讓你榮享富貴,可是她呢,又蠢又笨,除了會拖累你,其他什麼都不會。”

北辰星君嘆道:“你讓他們住手。我也住手,咱們有話慢慢說。”

段青凄然一笑:“你願意為了她,束手就擒?”

北辰星君道:“不然又能怎樣呢?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慘死在我面前。”

“好,你們住手。”

段青顫了顫嘴唇,啞著嗓子道:“你一直都是這樣癡情。被你愛上的女子,真真是不知幾世修來的福分……”他的頭越垂越低,肩膀也垮下去,突然之間,竟然像老了好多歲。

北辰星君雙目含情地看著段青:

“小段,其實我心里一直都記著從前,以前的時候,我們是好兄弟,好朋友,什麼都可以分享,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呢?可是我做錯了什麼?你若是真的記著我們的兄弟情誼,就放過她吧,我一輩子都記你的情。”

他嘴里說著,背在后面的雙手卻是小動作不斷。

幾點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藍色螢火,飄飄蕩蕩地從他指尖往蘇綰那個方向飛去,慢慢隱入蘇綰的手臂中。

段青不語,低著頭想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你沒做錯什麼,錯的是殷梨,還有我手里這個小妖女。她們千方百計地誘惑你,勾引你,還害你。

他的手指並攏。迅速朝蘇綰的脖頸砍落:“子韶,我不能看著她害了你。”

“殺了她!殺了她!把她的頭顱和魂魄拿去祭奠三公主!”

被蘇綰的天火燒得狼狽不堪的神仙們瘋狂的大喊著,想立刻報了剛才的火燒之仇。

大家都知道,到了這個地步,段青的手腳那麼快,誰也救不得蘇綰。

而北辰星君是個癡情人,如果他心愛的女人慘死在他面前,他也就離死不遠了。

“呱!”小白嚇得用雙翅捂住了眼睛,不敢看。

北辰星君攏住了袖子,雙目圓睜,定定地看著蘇綰。

“呃……”一聲微弱地嘆息傳來,兩個人同時跌倒,段青仰面跌倒,蘇綰則剛好撲在他胸前。

這是怎麼回事?

眾仙還沒弄清楚狀況,就看見蘇綰手腳並用,慢吞吞地從段青身上溜下,顫巍巍地舉起一只手,握住段青胸前一把幾乎沒到刀柄的匕首,使勁往上拔。

她太虛弱,匕首插得太深,導致她拔了幾回都沒能拔出來。

現場很靜,靜得聽不見呼吸。

因為死的人竟然不是注定要死的蘇綰,而是南瑤星君。

南瑤星君是星君啊,而且是以狡猾陰險著名的星君啊,他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死了呢?

絕對不可能,他們一定是看錯了。

蘇綰似乎沒有注意到周圍的氣氛異常,她抬起頭,望著北辰星君微微一笑:“你可以幫我把織天梭拔出來嗎?”

“好。”

北辰星君飛速朝蘇綰撲過去,拔起織天梭,將她緊緊摟在懷里,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你怎麼樣?”

“我還好。”蘇綰咳嗽了一聲,低聲道:“小心點,這附近有人藏著,他偷襲我。不然我也不會跌倒。”

北辰星君將她一拋,拋到他背上:“把金縷衣解開,包到我身上,抱緊我的脖子,我帶你殺敵!”

那帶頭攻擊他們的白發老頭兒率先反應過來,大叫一聲:“這妖女殺了段大人了!他們已經是強弩之末,大家快殺了他們替段大人報仇啊!”

栗葉大喝一聲:“誰敢?我殺了你們這群混蛋!”手里的鬼頭刀風卷殘云一般朝眾仙砍去。

沒了顧忌的北辰星君,指揮著碧清劍,一陣亂砍亂殺。

不多時,一陣古怪的嘯聲傳來,又是那白頭發的老頭兒率先喊了一聲:“天色已晚,明日再戰!”

片刻之間,一群人逃了個精光。

“這是怎麼回事?”栗葉絕對不相信是蘇綰殺了段青。



第一百二十四章弱點

蘇綰道:“人的確不算完全是我殺的。我負責把匕首插進他的胸膛里而已。事實上,我被偷襲之后,真的是連手都舉不起來了,更不要說殺了他。”

栗葉緊張地四處張望:“還有人躲著?”

北辰星君道:“我查看過了,人早就走了。”

栗葉松了口氣:“再來一群人,我可是累不起了。對了,既然你連手都舉不起,你又如何能殺人?”

蘇綰指指北辰星君:“是大人幫了我,他給我注入了力量,我才有力氣奮力一搏。雖然大人曾經告訴過我,段青的死穴在哪里,但我也沒想到,段青竟然會不堪一擊。”

栗葉神色不虞地看向北辰星君,冷哼了一聲,道:“你可真厲害,在那種情況下,還敢分神將自己的真氣凝為飛珠輸送給她。”

北辰星君將蘇綰交給她:“你幫她檢查一下,能療傷就療傷,我去看看段青,我也覺得他死得不簡單。弄清楚狀況,咱們好早點離開這里。”

栗葉不肯伸手去接蘇綰:“你既然為了她連命都不要。你就該自己照顧她,我又不是你請來的老媽子,幫你打完架,還要負責照顧你的女人。我不干!再說了,我也負了傷,怎麼就不喊她來照顧我,偏要我照顧她?源子韶,你的心是怎麼長的?就這麼偏?”

她也不算說謊,剛才這場大戰,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傷,但她其實受傷是最輕的。

她只不過看不慣蘇綰又沒本事,又拖累北辰星君,又要人照顧,所以故意找話說罷了。

北辰星君聞言,愧疚一笑:“是我的錯,我給你賠不是。多謝你剛才幫我擊退來敵,這份恩情,以后我一定會還。蘇綰,你試試看,看能不能學著自己療傷?”

栗葉氣呼呼地道:“你現在還護著她!如果她平時肯多學多練多吃點苦頭,哪里會落到這一步?”

北辰星君道:“栗葉,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蘇綰能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很不錯了。你不能拿我們和她比了,這個時候罵她,你覺得有意思嗎?”

蘇綰最不願意的就是別人為了自己吵架,連忙掙扎著坐起,把腰間的百寶囊取下:

“我沒事。我沒事,我自己就能療傷。大人,你的傷不要緊吧?我百寶囊里有不少藥,你先找點對癥的服下如何?還有栗姑,你也來瞧瞧?”

星君摸摸她的頭發,起身走開:“我沒事。這點小傷對我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你快抓緊時間療傷,就是幫我的忙了。栗葉,還是得麻煩你,幫我守著蘇綰,我去去就來。”

見北辰星君走遠,栗葉白了蘇綰一眼,非常小聲地罵了一句,蘇綰沒聽清是什麼,但也想,絕對不是什麼好話,定是怪她拖累了北辰星君。

她苦笑了一下,果然人沒本事,走到哪里都討人嫌。

栗葉剛才被北辰星君說那兩句,心里正在不舒服。

見蘇綰望著她苦笑,心里更是不爽,問蘇綰:

“你笑什麼?你還好意思笑?我先前教你怎麼對敵,你不肯聽我的,還說話來氣我。現在知道厲害了吧?我告訴你,不許你死!你就是要死,也得在子韶死了以后才準死!你如果敢在他前面死,你給我等著瞧!”

兇殘的栗葉,可她對北辰星君倒是真的很好。

蘇綰想到這里,也沒有心思和她生氣,索性充耳不聞,閉目內視,檢查自家的內傷。

她早知自己傷得不淺,但內視之后,更是被嚇了一跳,她的五臟六腑不但都有淤血,還被震得錯位,七經八脈也有不同程度的損傷,想要復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所幸的是,她剛好有治療這類型內傷的藥。

蘇綰從百寶囊里把她收集來的藥草統統拿,鋪了一地,問栗葉:“栗姑,你需要哪種?”

栗葉的手臂上有三道深淺長短不一的傷口,血淋淋的,好不嚇人。

栗葉掃了一眼,冷哼道:“我這個不過是皮肉之傷而已,我自己會治。”

說著從麻衣袖子里摸出一個玉瓶來,倒出一粒鴨蛋青的丹藥。

扔嘴里嚼細了,吐出敷在傷口上。

她的藥是好藥,沾上傷口后,傷口就以看得見的速度快速愈合。

蘇綰驚訝地盯著看,想問她這是什麼好東西,又怕被她罵,誰知栗葉,見她一臉的驚訝,不爽地道:“怎麼?嫌我臟啊?”

蘇綰莫名其妙,道:“我是覺得你這藥真是好。”

栗葉翻了個白眼:“你就別找借口了,我知道,像你這種人,肯定瞧不起我,嫌我用口水兌藥臟。”

蘇綰無語望天,躲得起,栗葉的心情極度不好,不要惹就是了。

于是也不解釋,低頭尋藥,她手里有兩種藥,一種很溫和,不會給身體留下任何后遺癥,但需要慢慢調養;一種很霸道,會帶來一定的后遺癥。但是能快速愈合。

現在的情形那麼危險,隨時都有可能遭到攻擊,必須拿出最完美的狀態才能不給別人帶來麻煩,才能自保。蘇綰不認為自己有時間慢慢調養,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那種霸道的傷藥,服藥之后,放心大膽地閉目打坐療傷。

盡管栗葉剛才沒答應北辰星君她,盡管栗葉的臉色很難看,但她就是相信栗葉會盡力保護她。

藥入了口,辛辣的味道從口腔、喉嚨一直滾落入胃,然后帶起一股霸道的力量火辣辣地散發向四肢百骸。

一波又一波地沖擊著她的五臟六腑、七經八脈,又辣又疼,痛得她全身顫抖,冷汗直冒,她想大吼大叫,想嚎啕大哭。

但她終究沒有吼叫出來,也不曾哭出來,她通過內視,能看見體內的淤血正在一點一點地散去。

栗葉一直都把蘇綰的舉動看在眼里,見她選了那種霸道的藥之后,神色微動,此時見她白嘴白臉,滿頭大汗,微嘆一口氣,收起臉上的狂傲暴躁嫌棄之色,坐到蘇綰身后,伸出一只手掌,輕輕放在她背部,小心地為她輸入真氣。

蘇綰正在和自己的意志力作斗爭,不斷地安慰自己,就快結束了,就快結束了。

她甚至依靠幻想傷好以后的輕松愜意來麻痹自己,讓自己撐下去。

正當她痛得忍不住咬破了嘴唇的時候,一股清涼之氣從她的背心處緩緩傳來,像一只溫柔的手,將她體內那股辛辣暴躁,橫沖直闖的藥力安撫下來,她僵硬的身子這才慢慢松弛下來。

蘇綰認為,這股清涼之氣給她帶來的好處,好比癌癥病人最痛苦的時候,突然得到一針止痛的杜冷丁。

但栗葉給她注射的這杜冷丁顯然比現實中的杜冷丁效果好上許多,蘇綰很快感覺到全身暖洋洋地,千百個毛孔都愜意地張開,七經八脈中激蕩著一股強勁的力量,真氣無阻。

蘇綰睜開眼的同時,栗葉也從她身后收回了。

栗葉剛才花了不少精力,看上去有些疲憊。

但對蘇綰的臉色好歹沒那麼難看了。

蘇綰站起身,整整衣裙,要向栗葉行大禮道謝,栗葉不耐煩地止住她: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很感激我,但我不喜歡這個。等會兒你家大人看見了,又要說我。我先說清楚啊,我不是可憐你,也不是喜歡你,我只不過是看你還硬氣懂事,所以隨便搭把手而已。”

蘇綰意思地道:“我是真的很感激你。上次如果不是你給了我那串如意珠,我也早就死了。”

栗葉瞇了瞇眼:“你不說我還忘記了,我送你的如意珠呢?今天怎麼不見你拿出來用?”

她久居滄溟之源,這些事情,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蘇綰摸摸頭:“被人騙去了。”

栗葉恨鐵不成鋼,指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好一歇才說:“我佩服你了,我那東西花了我多少精力,你知道嗎?你……”

蘇綰沒話可說,只得道:“我會想辦法找回來的。”

栗葉哼了一聲,扭開臉不說話。

有了剛才的療傷事件做基礎,蘇綰大起膽子問她:“栗姑,你為什麼這麼對我?可是我什麼地方做得不好?你和我說,我一定會努力改正的。”

栗葉瞥了她一眼:我不是討厭你。

我要是討厭你,我就不會送你東西了。

我這是恨鐵不成鋼,恨鐵不成鋼,你知道嗎?

你看你,又笨又沒出息,剛才你差點害死你家大人了!

既然打不過人家,你就該跑啊?先跑到安全的地方,再找機會重新動手嘛!

哪有你那麼一根筋的人?

看上去是很勇敢地放火燒了那群人,打破了僵局,但其實呢?

不但自己受了重傷,還讓你家大人為了你分了心,差點送命!我們都差點被你一個人害死!

蘇綰面紅耳赤,無話可說,只是誠心誠意地道:“我以后會更加努力,更加小心的。”

“算了,你也不是有意的,你還是很勇敢的。”

栗葉的口氣軟下來,嘆道:“我其實是希望你更厲害一點而已,你是子韶的弱點,你只有變強,才能讓他無懈可擊。否則,敵人不需要怎麼對付他,只想著怎麼對付你就夠了。”

蘇綰正要答應,栗葉就推了她:“快去,你家大人做完事啦,去幫他治治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8 09:10 PM

第一百二十五章替死

蘇綰感激地望著栗葉一笑

屁顛屁顛地朝北辰星君跑過去:“大人,我好了,我幫你。”

“我已經弄好了。”北辰星君幫段青把衣服穿好,看了栗葉一眼,低聲道:“怎麼樣?處理好了?”

蘇綰微笑不語,北辰星君道:“她這個人,其實就是面惡心善。你多吹捧她一點,有什麼不高興的就直說,反而還要討她喜歡一些。”他剛才就是故意躲開,讓二人協調關系的。

“我知道,我沒辜負你的期望。”

蘇綰見栗葉朝這邊看,趕緊轉移話題:“你可看出什麼端倪?段青是怎麼死的?”

北辰星君把栗葉喚過來,將段青的背部翻了向上,問蘇綰要了根簪子,點在段青后腰某處:“看這里。”

蘇綰和栗葉定睛一看,只見段青灰色的錦袍上,有著一處細小到幾乎看不見的深灰色痕跡,兩者的顏色很近,若不是北辰星君特意指出,根本就看不出來。

北辰星君用簪子尖在深灰色痕跡上輕輕一撥,錦緞裂開。

露出一個細小的洞,再一撥,撥開幾層內衣,就露出了段青慘白的肌膚。

按蘇綰的想法,既然衣服破了,那麼里面肯定有傷口,但出乎她的意料,段青背部的肌膚除了顏色不好看以外,完好無損。

蘇綰奇道:“為什麼沒有傷口?就連烏青都沒有?”

北辰星君回答:“本來就沒有傷口。”

沒有傷口他叫她們看什麼?

蘇綰想了想,道:“莫非他的傷口是在其他地方?這暗器進去了還會轉彎的?”

“你可真會想!是誰告訴你他是被暗器打死的?”

北辰星君哭笑不得地敲了蘇綰的頭一下,“他被人暗算時,被打中的地方就是這里。”

他將段青的身體翻過來,將段青的肚臍處的錦袍劃開一個小洞:“你們看這里。”

北辰星君用銀簪撥開那個洞,問栗葉要了一粒汞丹,碾碎放在段青的肚臍上,用簪子壓緊,使勁一刮,奇跡出現了,以段青的肚臍為中心,一圈五彩的色斑呈放射狀圍繞在肚臍周圍,乍一看,那肚臍就像一個散發出五彩光芒的太陽。

北辰星君用簪尖刮了刮,竟然刮下了薄薄的一層白霜。

栗葉驚訝地道:“彩日寒功第五重?這種功法,我只聽我師傅說過啊。我一直都以為是傳說。”

北辰星君點頭:“就是這個。”

見蘇綰不明白,他解釋道:

“彩日寒功練的級數越高,這個太陽周圍的彩色就越多,最多可以達到十二種顏色。這個只有五種顏色。說明就是第五重。這種功法最奇特的地方就是,放出的是冰寒之氣凝成的冰刃,刺破衣服之后,接觸到肉身就會侵入被攻擊者的體內,迅速將被攻擊者體內的五臟六腑凍壞,無聲無息,無蹤可尋,只有用含汞的丹藥和銀簪刮過才能露出真面目來。你看這層寒霜,就是從里面激出來的,如果我沒猜錯,此時段青的五臟六腑已經被凍朽了。”

“好奇怪好惡毒的功法。”

蘇綰道:“那就是說,其實是這個偷襲的人殺死了段青,我撿了個現成便宜?那我可得感謝他救了我一命。”

北辰星君搖頭:

“不是,彩日寒功雖然厲害,但這麼點功力並不能讓段青為此喪命。他只需要稍微運運功,就可以把這股冰寒之氣逼出去。真實的情況是,你動手時,段青也剛好遭到偷襲,猝不及防之下才讓你得了手。否則以你的本事,你能傷了他不假,但也最多就是讓你能逃走而已。並不能讓他一刀致命。因此段青的死,是你和這個偷襲他的人相互合作的結果。”

蘇綰想當然地認為,不管怎麼樣,既然人家和她合作殺死了段青,那就是友非敵。

她仰頭望向北辰星君:“大人的朋友厲害的真多,隨便出來一個,就這麼厲害,不聲不響地就幫了我們的大忙。”

北辰星君搖頭:“我認識的人中,從來沒有人會用這種功法的。”

假如真的是他熟悉的人,總會留下些許蛛絲馬跡,讓他知道自己來過了,但這個人,竟然一點氣息都沒留下。

栗葉沉吟道:“這麼多人都沒發現這人,可見他也是個極其厲害的。他也真是奇怪,明明完全有能力殺死段青,可他偏偏只用這麼點力氣,這是什麼道理?莫非,他就算得那麼精準,知道大人會將自己的真氣分給蘇綰,蘇綰即將動手殺段青,他才推波助瀾,幫助蘇綰一戰成名?如果他真能算得那麼準,我就服了他了。”

戰場上的事,變化須臾,誰也不可能算得那麼準,出現這種情況,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陰錯陽差!

不同的人,抱著不同的目的。

卻因為機緣巧合,所以才促成了一件平時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

北辰星君一把抓住蘇綰的手,粗暴地去掀她的裙子,蘇綰看了栗葉一眼,難為情地躲讓:“你干什麼?”

誰知栗葉也跑上來幫著掀她的裙子,面色凝重地訓斥她:“你躲什麼?讓我們看看你的腿。”

蘇綰大窘:“我的腿有什麼好看的?我又沒受傷!”

說到這里,她的臉色也變了,她想起了先前從左下方侵襲來的那股可怕的力量,就是那股又冰又寒的力量,凍得她雙腿麻木,讓她跌倒在地,她才會落入段青的手里,險些送了命的。

那股力量,她乖乖地掀起裙子,又將褲子往上挽,露出兩條雪白無暇,線條優美的小腿來。

這回不等北辰星君吩咐,栗葉就先掏出了一粒汞丹,碾碎之后往蘇綰的雙腿上抹,北辰星君陰沉著臉,拿了銀簪往蘇綰腿上刮。

北辰星君緊張得手都是抖的,栗葉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暗示他是福不是禍。

是禍躲不過。

幸好,蘇綰的腿除了被他刮紅以外,並沒有出現什麼五彩斑斕的東西

他不相信地又使勁刮了幾下,疼得蘇綰“呼呼”吹氣,看了前面又扭著脖子往后看,戰戰兢兢地問:“好痛啊,我腳上的經脈是不是也被凍朽了啊?有沒有小太陽?啊啊,我似乎站不穩了……”

說著兩條腿肚子就開始打顫。

栗葉“撲哧”一聲笑出來,轉身走得遠遠的。

北辰星君松了口氣,往她顫抖的小腿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沒好氣地道:“有。有三四個小太陽!五彩斑斕的!你可別運氣,寒氣侵入肺腑可就慘了。”

“啊?在哪里?”

蘇綰腿一軟,踉踉蹌蹌地倒在了北辰星君的身上:

“我就知道,我肯定也是被暗算了。那股氣那麼冰,那麼冷,當時我雙腿都被凍得麻木了。好狡猾好惡毒的人啊,知道我的金縷衣厲害,他就從裙子下面放冰刃,被他害慘了……怎麼辦啊?我剛才已經運過氣治過傷了,怎麼辦?我又要拖累你們了。”

北辰星君忍住笑,穩穩接住她,在她耳邊輕聲道:“你是真的遭了暗算,幸好他是伏在地上偷襲,放出的冰刃有限,不是那麼嚴重。不要怕,我給你療傷好不好?保證你一會兒就活蹦亂跳的。”

“好,好,我不要被凍成凍魚。”蘇綰搗蒜似地點頭,她現在最怕的就是又成了拖油瓶。

北辰星君的雙手握著她的兩條小腿揉弄起來,輕一下,重一下的,一種異樣的感覺順著小腿往上爬,一直爬到蘇綰的心里,讓她差點沒輕呼出聲。

她自責地想,怎麼會在這個生死關頭,產生那種古怪的感覺呢?

她咬了咬嘴唇,低頭一瞧,只見北辰星君握著她的雙腿,眼神晦暗不明,臉上的神情古怪,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就是不見半點擔憂。

蘇綰再笨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由又羞又惱,倒豎眉毛,一巴掌拍在狼爪子上:“你干什麼!竟然和我開這種玩笑!你不知道我差點被嚇死了嗎?嚇人很好玩嗎?”

北辰星君戀戀不舍地收回手:“我是真的幫你療傷。看你這麼精神,肯定好了。”

蘇綰白了他一眼。氣哼哼地站起身來:“你不要臉,吃我的豆腐。”

“豆腐?豆腐在哪里?我正好餓了,給我吃兩口?”

北辰星君雖然沒聽過這種說法,還是明白了蘇綰的意思,卻裝作什麼都不懂,又吃了蘇綰一回豆腐。

見蘇綰要發飆,他連忙摸著她那參差不齊的頭發,討好地說:“我有辦法讓你的頭發和原來一樣,你要不要?”

蘇綰纖指點著他:“當然要,還有,坦白從寬,我這個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吧,其實她很得意,說明她的腿美啊,要不然咋會迷住他了呢?

“我們先離開這里。”

北辰星君望著段青的遺體嘆了口氣,帶著蘇綰和躲在一旁看熱鬧的栗葉離開,和蘇綰介紹真相:

你的確遭到了暗算,不過對方的目的只是為了讓你跌倒,落入段青的手中,再借段青的手殺死你而已,所以他沒有下狠手。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得益于金縷衣的保護,還有你體內玄女的那滴精血,所以你很僥幸地逃脫了被凍僵的命運。

我想,他出手攻擊段青的時候,其實也是沖著你去的,他發現了我的小動作,擔心段青殺不死你,因此干脆親自動手。

他的目標,應當是你沒有金縷衣保護的后頸——

這正好應合段青的動作,但出于某種原因,陰差陽錯之下,他錯誤地擊中了段青,這才造成了后面的結果。

蘇綰“啊”了一聲,后怕地看著北辰星君:“你的意思是說,其實他的目標一直都是我?他要害死我?而且是要借別人的手害死我?他到底要干什麼?”



第一百二十六章激將

北辰星君把蘇綰的害怕和擔憂都看在眼里。

將她攬入懷中,沉聲道:“一切都是推測,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總之你記住西樂星君和你說的話就是了,萬事多加小心,盡量不要離了我左右。”

蘇綰乖巧地點頭。

其實她很明白,在這樣險惡的情形下,除非她自己很強,否則誰也護不住她。

剛才的事就是例子,她也跟在北辰星君的身邊,他也一直都在盡量保護她,但事實是,他並不能護得她周全,她也拖累了他。

這次是一百多號人,那假如來了兩百多號人,再帶些更厲害的法寶來呢?那時候又該怎麼辦?

蘇綰前所未有地感到了壓力,她此時無比渴望有一種丹藥,可以讓她的力量瞬間提升十倍百倍,順利渡過這個難關,那麼讓她少活幾百上千年,她都是願意的。

栗葉咳嗽了一聲:“大家都疲了,不如先去當年我居住的地方養一養如何?那個地方偏僻。想來也沒多少人會想到。”

北辰星君道:“好是好,可隔了這麼幾千年,那地方還在嗎?”

栗葉有剎那的恍惚,低聲道:“不知道呢,反正也沒地方可去,不如去看看?”

為了避免麻煩,三人隱身前行,蘇綰好奇地問:“栗姑原來是住在魔界的嗎?”

栗葉搖頭:“不是。我家住在幽冥黃泉。”

“幽冥黃泉?那不就是和聖靈同住在一個地方?”

蘇綰突然想起了她兜兜里的那兩顆玲瓏珠。

她滿懷希望地想,是不是可以用這兩顆玲瓏珠讓聖靈出面幫他們呢?

假如有了這位聲望很高,據說很厲害的聖靈出面,北辰星君的境地會不會變得好一些?

北辰星君一看就知道蘇綰在想什麼,暗自苦笑了一聲,揚起笑臉道:“誰告訴你聖靈殿就是在幽冥黃泉的?”

蘇綰道:“我自己猜的。”不是說聖靈出身于幽冥黃泉這一派麼?他不住在幽冥黃泉住在哪里?

栗葉皺眉道:“你認識聖靈?你覺得他很厲害?你很崇拜他是不是?”

蘇綰見她似乎很不高興,不知道自己又怎麼惹著她了,正在斟詞酌句,考慮怎麼回答她,北辰星君就一口截過去:

“她不認識。她是聽說過聖靈的威名,上次又遇上了封舟,覺著封舟挺威風的,所以有些好奇。說起來,這些年聖靈殿的威名挺大的。”

蘇綰看見北辰星君一邊說,一邊期待地看著栗葉,也不知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哼!聖靈殿的威名大?呵呵,馬屎外面光!”

栗葉冷笑了一聲:“封舟那也叫威風?不過就是仗著一個聖靈殿的名頭狐假虎威而已。若是真的動手,她就連蘇綰的對手都不是。”

北辰星君道:“怎麼可能?你用腳拇指想都可以想得到啊。封舟修行了幾千年,又是聖靈的妹妹,怎麼會不是蘇綰的對手?你就是想誇蘇綰。想讓她有信心努力修煉,也沒必要這樣太言過其實吧?對不對?蘇綰?”

蘇綰忙道:“封舟真的挺厲害的,您就是不誇我,我也會努力修煉的。”

她並不是假謙虛,她的確覺得封舟氣場很強大的,本事也不差,只是脾氣太暴躁而已。

栗葉撇撇嘴:“修行了幾千年又如何?那也要看各人的天賦,還有遇上個什麼老師的。你若是不信,什麼時候找個機會和她打上一架就知道了。不是我貶低他們,現在的聖靈殿,就是靠聖靈一個人硬撐著,除了他一人以外,其余的統統都是酒囊飯袋,沒什麼本事。”

北辰星君道:“你也太言過其實了些。聖靈殿有許多舊人,都是很早就跟著聖靈的,那些人還是很厲害的。”

栗葉憤憤不平地道:

“厲害?厲害個毛!他們早就是些老朽了,很多人還在當年的神魔大戰中受了重傷,現在不過就是硬挺著一口氣,茍延殘喘而已。而且,就算這些人再厲害,聖靈一天沒有傳人。他聖靈殿就是隨時都可能滅門的。我就沒見過,有人能自私到這種地步,寧願看著自己這一門的技藝失傳,也不願意將功法傳授給別人,就連自己的胞妹也不肯教,就是生怕別人超過自己。”

北辰星君反駁她:

“你太言過其實了些,他對封舟向來都是很不錯的,只是封舟的天賦不高,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說到收傳人的事,那更是人家的家務事。每個門派收傳人的時候,都有自己的考慮和原則。如果傳人品行不佳,與其讓他學了本領貽害世間,還不如讓這種技藝絕傳還要好些。再說了,聖靈正年輕力壯,聖靈殿又如何會滅門?”

栗葉越發生氣:“我知道,你如今是驚弓之鳥,怕我大嘴拖累你,給你惹麻煩,那我不說就是了。但我先聲明,我不是怕他聖靈殿,而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屑于評價。”

北辰星君哭笑不得:“好好,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不管你。”

栗葉翻了個白眼:“我還不樂意說了呢!等這次的事完結了,我一定要挑了聖靈殿。你信不信?”

北辰星君低笑:“我信!我信!我相信你一定會在聖靈閉關的時候,去好好搗回蛋的。”

栗葉臉都氣紅了,倒豎柳眉:“源子韶!腳痛不要踩人腳,我當年那是剛好湊巧遇上他閉關,並不是特意挑那個時候去占他便宜的好不好?你怎麼揪著就不放?好。好,這次我就挑他剛出關的時候去!”

蘇綰見栗葉那副苦大仇深,即將暴走的模樣,由不得懷疑她是不是和聖靈殿有什麼深仇大恨,便悄悄拉拉北辰星君的袖口,暗示他不要再火上澆油了。

北辰星君反手將他的手伸入蘇綰的袖口中,順著她的手臂往上摸,並不理她的暗示,望著栗葉道:“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你現在就去怎麼樣?我等著見證你重新揚名三界。”

栗葉額頭上的青筋都爆出來,眼里噴著怒火,死死瞪著北辰星君,倒像北辰星君才是她的仇人。

北辰星君無動于衷地看著她:“你在滄溟之源隱姓埋名了那麼多年,三界已經沒幾個人記得你了,要想重新揚名立萬,去挑聖靈殿就是一個最好的途徑,反正他再生氣也不會對你痛下殺手。或者是,你連見他的膽子都沒了?”

蘇綰一雙圓圓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珠子靈活地轉來轉去,為什麼栗葉那麼痛恨聖靈殿?

為什麼北辰星君說栗葉就算去挑聖靈殿,聖靈再生氣也不會對栗葉痛下殺手?這

其中到底有什麼過往?八卦呀八卦,八卦無處不在。

大約是蘇綰八卦的嘴臉太露骨,栗葉狠狠瞪了她一眼。

沖著北辰星君挑釁地一揚下巴:“好啊,你等著,我如果不敢去,我跟你姓。”

沒事吵什麼吵?斗什麼氣?閑得沒事干了?

蘇綰笑了一聲,擠到斗雞似的二人中間:“栗姑就算想去聖靈殿也改個時候再去好了,你那麼厲害,有這精力,不如先教我幾招可以不?”

蘇綰說完,惴惴不安地看著栗葉。請原諒,她就是個自私膽小的人。

她明知北辰星君是不想拖累栗葉,才故意激栗葉走。

可她覺得北辰星君現在真的很需要助力,所以她很害怕栗葉會真的被氣走。

假如她和栗葉一樣的厲害,假如西樂星君不曾下過那個預言,她也不願意拖累栗葉,所以她選擇自私的拖著栗葉,她只希望,栗葉能在關鍵時刻幫上北辰星君的忙。

栗葉突然笑了,指著北辰星君道:“源子韶!你不就是想把我激走嗎?我才不上你的當!走!蘇綰,我帶你去看我家,你想學什麼,我都教你呀,就算是壓箱底的老本都教你。”

栗葉心情很好地在前面帶路,蘇綰捏著北辰星君的手低聲道:“對不起。”

北辰星君望著她一笑:“說這個做什麼?我給過她機會了,是她自己不走。”

蘇綰撅起嘴:“你偏心。”

北辰星君低聲道:“我怎麼偏心了?”

蘇綰望著他,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

“你怕拖累她,卻不怕拖累我。在危險的時候,人家不是都會把心愛的人托付給摯友帶到安全的地方,然后獨自面對危險的嗎?你干嘛只想著把她激走,要把我留下來啊?你一點都不為我考慮,還說你喜歡我?你就是這樣喜歡我的?”

北辰星君被她問得一愣神,半晌才呆呆的說:“你是這樣想的?”他的表情是茫然而痛苦的。

“你什麼都不和我說,我怎麼知道你是怎樣想的?”

蘇綰表情嚴肅地看著他,一顆心亂跳,相信很快就可以逼出兩句真話來了。

沒辦法,這人嘴閉得太嚴,不弄幾句狠話,啥都問不出來。

北辰星君苦笑了一下,道:“我之所以不把你托付給她,要將你留在我身邊,是因為,我們倆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你留在任何人的身邊,都不會有留在我身邊這樣安全。相對而言,她只是和這件事不相干的人,所以不能拖累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8 09:19 PM

第一百二十七章責任

北辰星君一雙眼幽冷猶如深潭。

深不見底,直勾勾地望著蘇綰,就生怕她會說出一個“是”來。

蘇綰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簾:“你是巴不得我后悔吧?你倒是說說看,后悔了怎樣?不后悔又怎樣?你又想怎樣?”

這樣無理取鬧,刁蠻不講理的蘇綰是北辰星君沒有看見過的,他皺起眉頭,頗有些不知所措。

想了想,突然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來對著他,沉著臉硬邦邦地道:“你后悔也來不及了。”

蘇綰一巴掌將他的手揮開:“你倒是說說看,什麼叫來不及?還有這種說法?告訴你,本來我不后悔,而且你選擇把留我在你身邊陪著你,而不是選擇把我送走,我還很高興的。可是現在我真的后悔了。”

她那一巴掌打得脆響,北辰星君覺得無奈的同時,又深感沒面子,偷偷瞟了栗葉一眼,正好對上栗葉看好戲的眼神,他忙用眼神向栗葉求救。

栗葉幸災樂禍地沖他比了個手勢。

若無其事地催促:“蘇綰,你們快點啊,別光顧著談情說愛。”

蘇綰笑嘻嘻地應了一聲:“好。”

提速跟上,北辰星君見她還沒解決問題就有要拋下他先走的跡象,又見她笑了,遂大膽伸手拉住她:“蘇綰……”

“你拉著我干什麼?”誰知蘇綰回臉對著他又是一張黑臉,變臉速度之快,令人嘆為觀止。

北辰星君此時也明白了,蘇綰並不是真的后悔,而是鬧別扭了,心里一大塊石頭放下來,厚著臉皮軟語道:

“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又怪我偏心,又說不后悔,又說很高興我將你留下來,可是現在又怪我?我笨,不懂得你們女人到底在想些什麼,你教我好不好?”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種態度對自己說話吧?

以前的他,要麼就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要麼就是老氣橫秋,偶爾說句好聽的話,都讓人覺得是不正經或者是戲謔的,反正是不正常的。

而現在呢,一句話,終于不是神而是人了。

取得這樣的進步,蘇綰有些微的得意,仍然沉了臉:“你們女人?你指的你們,除了我還有誰?”

話出口。

蘇綰其實就有些后悔了,除了她還有誰?不就是還有那個讓他吃了大虧的殷梨嗎?

她再說不在乎,實際上那個影子就躲在她內心深處,不經意的時候,突如其來地就冒了出來。

愛人相處原則之一——不能算舊賬,但她現在明顯不合時宜地提起了不該提起的人。

看著栗葉投過來的不贊同的目光,蘇綰緊張地想,應該怎麼補救才好?

北辰星君遠比她想象的更加聰明,垂了眼眸拉了她的手,語氣委屈得很:“我整日跟你在一處,你覺得除了你還會有誰?你不該懷疑我。”

蘇綰松了口氣,趕緊改變策略,矯情地道:“好吧,我姑且相信你。”

北辰星君拉了她的手往前走:“那不要氣啦?快跟上栗葉。她偷偷取笑我們呢。”

他害怕蘇綰會甩開他的手,拉得緊緊的。

“還沒完呢。”

蘇綰沒甩開他的手,聲音很小,仍然很兇殘:

“繼續算剛才的賬!你不是不懂我在想什麼嗎?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在想什麼。我很不高興你有事瞞著我!你這樣很傷我的心!我本來就沒本事,幫不上你,拖累你已經很內疚了,你還連句真話都不肯和我說,成心是要讓我自卑加內疚吧?所以不是我后悔和你在一起。是你逼我走啊。”

說到這里,蘇綰的眼圈紅了,兩滴滾燙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云霄:“你這樣做的結果就是,為了不拖累你,我只好偷偷走開。如果沒了我,你肯定會很瀟灑自在的。”

北辰星君嚇了一跳,忙將她拉過去,背著栗葉偷偷給她擦淚,低聲道:“都是我不好啊,我沒想那麼多。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和你說。”

蘇綰對他這句話持懷疑態度,他是幾滴眼淚和幾句話就能哄出真話來的人?

雖然這樣想,她還是無比期望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有秘密瞞著我,不想讓我知道。

可我想告訴你的是,我並不是想知道什麼秘密,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分擔。

我不想被隱瞞,不想被哄騙,哪怕那是善意的也不行。

我只想盡自己的責任,你想想看,假如今天是你站在我這個角度,我有事,而且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可是我卻瞞著,不肯告訴你,你是什麼感覺?

我總以為,被愛被寵的感覺人人都喜歡,但承擔相應的責任卻不是人人都喜歡的。

事實上,喜歡不勞而獲是人的劣根性所在,可是。不付出就不會珍惜,不珍惜就永遠都得不到最好的。

因為我想得到最好的,所以我珍惜,所以我願意付出。

但是我單方面的努力不行,還需要你和我一起努力。

說到這里,她又撂下一句狠話:“反正該說的我都說了,我不想逼你,你自己看著辦。”

北辰星君直勾勾地看著她,伸臂大力擁緊她,揉著她的耳垂,低聲道:

“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過這些話,我很喜歡。你說你珍惜,你說你願意付出,我都很喜歡,而且很稀罕……非常稀罕。我保證你一定會得到最好的,我也會讓你知道——我值得你給我最好的。可是……”

蘇綰聽到這個可是,立刻很兇地道:“你想好再說!好好想想我和你說的那些話。我要看的實際行動!實際行動!明白嗎?”

敢情她剛才又叫又跳,扮演刁蠻女,扮演弱質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統統都做了無用功?

鬧了半天就得到一個可是?

北辰星君還想再說什麼,蘇綰一把推開他。

跑到前面去摟住栗葉的手臂,低聲和栗葉說起話來,怎麼都不肯搭理他。

栗葉幸災樂禍地笑,他只好悄無聲息地跟在她們身后,若無其事地假裝四處看風景。

三人前行許久,天空泛白的時候,栗葉終于停了下來,站在云頭往下望。

蘇綰跟著她探頭一瞧,云層下面不見陸地,只見一片混濁的黃色水面,翻滾著水花。一片茫茫。

“這里就是幽冥黃泉了。”

栗葉不勝感慨,“幾千年了,也不知我那洞府是否還在?”

說完也不招呼二人,率先往水里一縱,身影越來越小,很快被黃色的波濤所吞沒。

蘇綰猶豫了一下,也跟著縱身往下跳。

剛縱下云頭,腰就被北辰星君摟緊,他的唇瓣貼著她的耳垂,曖昧地摩擦了兩下,輕聲道:“不能隨便跳,要念辟水咒的,否則會被黃泉水沖得無影無蹤。”

蘇綰又癢又麻,縮了縮脖子,一邊貪戀他懷里的溫暖和清新的氣息,一邊佯作嗔怒地道:“放開我,我自己會念。”

北辰星君越發摟得緊:“這個辟水咒和其他的不一樣,你不會。不要生氣了好麼?我想好了,等到了栗葉家里,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不許和我鬧別扭了。”

“真的?”

蘇綰喜出望外,抬眼看著北辰星君,覺得此時的他,簡直就是無比的可愛,就連一頭鉆入那昏黃茫茫的黃泉水中,她也沒覺得有多可怕。

“真的。”

在入水的那一剎那,北辰星君將蘇綰狠狠擠入懷里,抱緊了她的腰,毫不猶豫地低頭含住了她的唇。

在黃泥水中接吻?這是個適合接吻的地方嗎?

這是他們第一次接吻噯,蘇綰懊惱地想,為什麼這八荒之地都那麼古怪?

為什麼幽冥黃泉的入口不是鮮花盛開,氤氳溫香?或者是繁星滿天,涼風習習呢?多麼的遺憾啊。

察覺到蘇綰走神,北辰星君懲罰地咬了她的唇瓣一口,蘇綰吃痛,“嘶”地吸了一口氣,一條軟滑溫暖。

帶著些清香的舌頭靈巧狡猾地頂開她微張的唇瓣,來到她的齒間,帶著一股霸道的氣息,席卷了她的舌尖,跳起了原始的舞蹈。

蘇綰百忙之中,不忘睜開眼打量一下北辰星君的表情。

她的目光從他的眉間一直掃描到他的鼻尖,看到的只有認真和投入,她才放心地閉上了眼睛,用力摟住了他的脖子,熱情地反守為攻。

她以為,北辰星君這樣強勢的人,應該會和她為爭奪主動權打上一架,但結果證明,她錯了,某人一發現她的意圖之后,自動放棄進攻的權力,轉而閉目愜意地享受。

只有在她有些懶得動,想推開他,結束的時候,他才會又兇猛地撲過來,勾著她不許她走。

她勾著他的脖子低聲呢喃:“我累了,怎麼總也不到出口呢?不會被栗葉看見吧?”

“不會。這入口距離很長的,不過就快到了。你累了?我來好了。”

他精神抖擻地繼續戰斗,狼爪子試探著趁亂在她的敏感部位偷襲了幾下,蘇綰不甘示弱地也在他挺翹的屁股上掐了幾把,不出意外地,他突然放開她的嘴唇,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

在幸福與戰栗中,蘇綰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她曾經計劃著要和他接個吻,



第一百二十八章 雪霓(一)

“你們還要在水里呆多久?”栗葉叉著腰。站在水邊,鄙視地看著在水里相擁纏綿的兩個人。

蘇綰面紅耳赤地推開北辰星君,北辰星君抬頭若無其事地望著栗葉:“她身體有點虛弱,我給她渡一口仙氣。”

栗葉白了他一眼,轉身往前走,邊走邊說:“這麼點路都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我一直在這里等你二人,總也等不到,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差點就下去找你們了。我說,你們確定你們真的是在逃難嗎?”

蘇綰跟在北辰星君的身后上了岸,低聲怪他:“你個騙子,你不是說這出口路程很長嗎?為什麼栗葉會等這麼長的時間?”

北辰星君翹著嘴角,將她的手緊緊握住,顧左右而言他:“你看看栗葉家的花園,多麼大多麼美啊。”

“在哪里?我怎麼找不到?”

蘇綰怎麼看都只看見一片草原,遠處有座半高不高的山,找不到那個傳說中的花園。

北辰星君扒拉著她的臉,指著眼前廣袤的草原:“就是這個。這麼大的眼睛都看不見?”

蘇綰一眼望去,藍天白云,一條混濁的河流串聯著大大小小的黃色湖泊從草原上蜿蜒通過,不知名的野花星星點點地散布在如茵的綠草上。

更有她所不認識的,一人高左右的灰色大鳥三三兩兩地在河灘草地上覓食。

這種鳥眼睛是鈷藍色的,散發著冷冷的光芒,目光銳利,據說可以穿透厚厚的云層,看到一百里以外的地方;

黃色的巨喙有點像鸚鵡,據說可以啄裂山石;

濃厚的羽毛在陽光下猶如灰色的絲絨,看上去又亮又軟,腿很長,又粗又壯,趾甲雪白,腳掌足有蘇綰的三只手掌那麼大。

北辰星君說這種鳥叫“也得”,因其叫聲而得名,性情暴烈,能日行五萬里,能司雷電,一旦降服便是極好的坐騎。

可惜那大鳥根本不讓人靠近,還隔了老遠就拍著翅膀發出凄厲的“也得、也得”的警告聲,巨大鋒利的爪子把綠色的草皮掀得滿天飛。

小鳥卻很可愛,有些癡傻,常常同一個地方單腿站立,抬眼望天,半天不動一下。

就算有人靠近,也是發出“股噶、股噶”的聲音,慢吞吞地走開。

蘇綰實在是真的喜歡這也得鳥:“既然是好坐騎,為什麼不見有人騎?就算是大鳥性情暴烈不好收服,可是小鳥那麼憨。捉兩只來養養就乖了啊。”

她艷羨地看著不遠處的一只小也得鳥,心想,要是她也有一只那該有多好?

等這事告一段落了,得好好求求北辰星君,讓他無論如何幫她弄一只。

栗葉嗤笑出聲:“憨?捉兩只來養養?你要不要去試試看?真要是那麼好弄,只怕滿天飛的都是也得鳥了。就算是聖靈殿,闔殿上下,也不過就只得一兩只而已。而且還是世代傳承著,家養的。野性已經沒有多少了,再喂得好也趕不上這野生的。”

北辰星君道:也得鳥暴烈如火,一旦落入敵手,寧死不屈。要是小鳥被人抓了,大鳥也會毫不留情地將其啄死。據我所知,只有兩個人成功收服過這也得鳥。其中一個就是幽冥黃泉聖靈這一派的祖師爺,他花了整整一年的功夫才收服了一對也得鳥,這便是聖靈殿也得鳥的祖先了

另外一個,是叫做雪霓的一個散仙,她自小長在幽冥黃泉之中,不曾與人交往,純美如同璞玉,通鳥語。曉獸語,更能與草木交流,最受草木鳥獸的喜愛。

她收服也得鳥,卻是沒有用任何武力,而是那也得鳥自己願意跟著她的。

那時候,她坐在也得鳥的背上遨游天下,許多身份高貴的上仙都極其羨慕她。

就算是當初風光無限的殷梨,也是羨慕雪霓的。

所謂的散仙,便是天界中未被授予官爵職位的神仙,但得不死而已。

蘇綰認為,她也該算是一個散仙才對,便笑道:“這位雪霓仙子也算是個奇人,她還在嗎?說不定她看在我和她一樣是散仙的面子上,肯教我兩招也不一定。”

北辰星君沒說話,栗葉神色凄苦地嘆道:她早就不在了,她人極美,人品也極好,可惜卻不得善終。

所以三界之中,只有聖靈殿的人有福氣擁有也得鳥,其他不管是神魔仙鬼,都是沒這個福氣的。

蘇綰驚訝地問:“按你們的說法,她是極其純善的,又怎會不得善終?她是怎麼死的?”

栗葉低聲道:“沒人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死的,發現她的時候,她全身經脈寸斷,躺在草叢深處。看著栩栩如生,完好如初,實際上已經成了朽灰,一碰就散了。假如不是她身邊那只也得鳥日夜凄叫。也沒人會發現。”

她指了指前方一處野花開得特別燦爛的地方:“她就死在那里。”

說到這里,栗葉的眼圈紅了起來,眨了眨眼睛,看著北辰星君道:“如果我沒記錯,她死的時間,似乎剛好和殷梨的差不多吧?只是殷梨死了有人招魂,雪霓卻死了都沒人知道。真是同人不同命。”

她說到后面一句時,已經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在里面。

北辰星君沉默片刻,道:“死者已逝,往事無需再提。”

栗葉默不作聲地往前走,蘇綰拉了北辰星君故意落到后面,問他:“雪霓是栗葉的什麼人?我看她很傷心的樣子。”

北辰星君道:相當于是恩人和姐妹。

栗葉原本是一棵板栗樹,她早就得了道,是響徹三界的大魔頭,大家都害怕她討厭她,不敢和她接近,更別說相處了。

她四千年大劫的時候出了意外,差點沒挺過去,被打回了原形,很多人都想要借機除了她,是剛好從那里經過的雪霓救了她,悉心照料,她才會有后來的造化。

在療傷的時候。

雪霓和她相處出了感情,二人便以姐妹相稱,真心相待,所以雪霓的死,她是最傷心的,一度狂性大發。

幽冥黃泉、雪霓、也得鳥、栗葉、聖靈,這五者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系?

蘇綰恍惚之間,覺得心底最深處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卻又難覓其蹤,便道:“栗葉是不是和聖靈殿有什麼過節?為什麼她總想去找聖靈殿的麻煩,聖靈卻不會把她怎麼樣?”

“聖靈和栗葉沒有關系。聖靈是和雪霓有關系。聖靈由著栗葉胡鬧,大概是因為對雪霓的死心里有愧吧。”

北辰星君解釋道:“他們也是一對怨偶。到了最后,聖靈對雪霓都是采取一種不聞不問的態度。所以雪霓死了,聖靈是最后一個才知道的。栗葉認為是聖靈造成雪霓的死,心里極恨聖靈,但她又打不過聖靈,所以才跑去到處挖負心人的心肝。”

北辰星君和殷梨,聖靈與雪霓,不但經歷相似,就連愛人死的時間都相同,可是飛揚放肆的殷梨有北辰星君上天入地,到處搜攏她的魂魄,歷經幾千年不被人忘懷,善良低調的雪霓卻成了一抷黃土,芳蹤杳無,無人掛念,難怪栗葉會那樣感嘆,說是同人不同命。

“你見過她的吧?她是個什麼樣子的?”蘇綰有一種強烈的欲望,非常想知道這位雪霓的事情。

北辰星君沉思片刻,道:

“其實她單論長相,她並不是最美。但她的氣質和皮膚很好,眼神很清澈,特別是很招人喜歡,善良,爽朗,沒有心機,對所有處在弱勢的人、或者妖、神、魔,她都持同情態度,願意傾盡所有去幫助對方。當然,她的這種行為,在很多人看來是傻的表現,包括聖靈在內,雖然不說,可是一直都嫌她傻,她卻仍然我行我素,這大概就是他們漸行漸遠的原因。”

蘇綰拉著他問:“那你覺得她傻嗎?”她沒忘記,自己也是個總被人罵傻的人。

北辰星君搖頭:“連你我都不覺得傻。又怎會覺得她傻?我只是覺得她活得很累,就和我一樣,不被愛人理解,總被抱怨,卻又無法擺脫。”

蘇綰的鼻子由不得的一酸:“不如意的人到處都是。依我說,這麼好的人就值得最好的愛情,可她偏偏遇人不淑。要是當初你和聖靈對調,說不定大家的悲劇都不會發生。”

作為伴侶,性格互補和相互理解是多麼的重要啊。

北辰星君失笑,點點她的鼻頭:“腦子里盡裝些有的沒的。各人有各人的緣分,就算是苦,也是命中注定的,哪里是說換就換的?”

說話間,二人已經走到雪霓的墳前,栗葉正蹲在那里低著頭發呆。

所謂的墳,並沒有墓碑,就是一個稍微比地面高起一點點來的土包,上面芳草如茵,開滿了紫色和黃色的野花,要說有什麼不同,就是上面的草特別翠綠,花朵特別大和嬌艷。

聽到二人的腳步聲,栗葉沒回頭,沉聲道:“子韶,我一直都在想,她投胎為人,會是個什麼樣子的?是不是還是一樣的好心到傻?善良到總被人欺負都不肯說?其實我去守滄溟之源,一半是為了你,一半卻是為了她。”

她也不要北辰星君回答,自言自語地說:其實你當初到處去求人搜尋殷梨的魂魄,我也去尋找她的了。

我去求了西樂星君,西樂星君卻說看不透她的命盤,只知道她往生了。

我沒你那麼大的本事,能夠找齊殷梨的魂魄就可以為她重塑肉身。

我只能去守滄溟之源,為她祈福,讓她生生世世都投生到好人家,不要再那麼善良了,那麼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8 09:29 PM

第一百二十九章雪霓(二)

被栗葉的情緒所感染。

蘇綰和北辰星君都很傷感,特別是北辰星君,想起從前,更是感慨萬分,便安慰栗葉道:

“因果報應東西,從來都是有的。這一世沒有兌現,下一世必然會兌現,她做的善事無數,又有你為她祈福,她肯定會生生世世都投生到好人家,並且安享天年的。”

“你說得極對。因果循環,是這個道理。”

栗葉的臉色好看了許多,抬頭望著蘇綰:“蘇綰,你不會怪我總提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吧?”

蘇綰知道栗葉是指她總提起殷梨,怕自己多想,連忙擺手:“不怪,不怪,只是你難過了。她若是知道你這麼掛念她,肯定會很感動。”

正說著,北辰星君彎下腰去,在她左邊的鞋上拍去塵土。

又摘去幾顆像蒼耳一樣粘在鞋面上的草籽。

原來因蘇綰要看風景,一路步行,天藍色的寶緞繡花鞋上早沾滿了塵土和草葉草籽。

栗葉見狀,笑道:“蘇綰,能得他俯身將就,實在是不容易。你可得珍惜。”

蘇綰甜甜一笑:“那是自然。”

得寸進尺地翹起右腳:“還有這只。”

北辰星君也不生氣,含笑認真給她揀去上面的草葉草籽。

栗葉看不下去,在鼻子前搧了搧:“酸死了。”

她的目光隨即被蘇綰翹起的那只腳吸引過去:“你現在的肉身不是由玄女親手做的麼?怎會做了這麼一雙腳?你得罪她啦?”

又被人恥笑了。蘇綰嘟起嘴說:“估計是我上輩子走的路太多,這雙大腳怎麼都甩不掉。以前是我媽媽生的,我沒話說,可這次,這麼好的機會竟然也沒抓住,也不知玄女是不是疏忽了。”

栗葉盯著她的腳,贊同道:“你這腳,和你其他地方相比,是很遺憾。”

蘇綰翹起腳左看右看:

“說來奇怪,我媽媽和爸爸的腳都生得很好的,也不知道我這腳怎麼就成了這模樣?去買鞋的時候總是很費力,我爸經常安慰我,說是腳大江山穩,腳小遍地滾,可我又不坐江山。要不是怕變殘廢,也沒錢,曾經有一度,我很想把我的趾骨去掉一根。”

北辰星君握住她的腳踝,把她的腳往裙子下面收,笑道:“你不覺得它又白又胖。就像一只大白饅頭嗎?沒東西吃的時候,還可以啃上兩口,何必和它過不去?”

蘇綰的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鏡頭來,她和他躲在某處,他正詭異地抱著她的腳啃。

人家都說,男人是天生的戀腳癖,她的臉突如其來的就紅了。

星君顯然也想到了,悄悄撓了撓她的腳踝,望著她不懷好意地一笑。

“你喜歡吃臭腳嗎?”蘇綰垂著眼伸腳去踢他,卻被栗葉從旁邊按住了腳。

“大白饅頭?”栗葉左看右看,喟嘆了一聲:“真是像。”

“像什麼?”蘇綰笑:“像大白饅頭?借你啃一口?只是還沒洗。”

栗葉白了她一眼:“我又不是你男人!誰耐煩啃你的腳!我是說,你的腳和雪霓的還有點像!”

她的男人?蘇綰偷偷看了北辰星君一眼,他算是她男人嗎?說不上吧?

她的目光剛好和北辰星君碰撞在一起,看著他眼里毫不掩飾的柔情蜜意,蘇綰嘿嘿傻樂起來,心里被絲絲甜意填滿。

栗葉和雪霓的家,就在那座半高不高的山上。

山叫雞鳴山,沿著一條被風雨侵襲得坑坑窪窪的麻石條砌成的山路,走到半山腰,就看見一個用銅皮包的木門封起來的洞穴。

不知怎地,洞穴門口很干凈。

雜草也沒長一根,栗葉恨恨地道:“她以前活著的時候,這周圍到處都是奇花異草,長得葳蕤茂盛,好不愛人。這些殺千刀的,趁著我,把那些花草全都偷光了。要讓我知道這是誰干的,我剝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蘇綰道:“這賊也真厲害,連雜草也沒放過。”莫非這洞是什麼福地,就連長棵野草也是值錢的?

栗葉聞言,皺起眉頭,搶前一步去開門,手剛觸到大門,就“咦”了一聲。

幾沒人居住打理的地方,銅皮仍然光潔如新,並沒有生出什麼斑斑綠銹來,就連蛛絲網什麼的,都不見半點。

她探手往門上一抹,手指干凈極了,不見半點塵埃。

這哪里是有賊?分明像是有人經常打掃維護的樣子,又或者,有人趁著她不在,霸占了這個洞穴?

栗葉這樣一想,臉色就看了,沉了臉道:“等我進去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占了姑奶奶的洞府?”

說著抬起腳來,對準那門就要一腳踹過去。

北辰星君比她想得周到,拉住她道:“你先試試能不能打開門?打不開再踹嘛。要是根本沒人住在里面,豈不是白白弄壞一道門?”

栗葉摸摸頭:“也是。”隨即默念幾句口訣。探手往門上一按,一層淡淡的黃光閃過,那沉重的大門發出“嘎嘎”的怪叫聲,緩慢地,一大股沉悶難聞的味道撲鼻而來。

蘇綰心想,門軸這麼澀,空氣這麼糟糕,分明就是很長時間都沒人進去過了嘛。

誰知栗葉臉色越發難看,手一抓,那把鬼頭大刀就出現在她手里:“還說沒人來過,分明就是有人搗蛋使壞。”

見北辰星君和蘇綰不明白,栗葉解釋道:

“這洞里是有通風口的,無論刮風,一年四季空氣都很清新,無論如何氣息都不會如此污濁。出現這種情況,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塞住了通風口!哼,能進這道門的人可不多,姑奶奶倒是要看看,是哪個惡心的家伙。”

栗葉大約是想到了使壞的人是誰,臉上浮現出一種古怪的笑容來,指指門口,對北辰星君和蘇綰道:“你們就在幫我守著,有人出來你們就給我砍。不要留情!”

栗葉自己也說了,能進這道門的人不多,想必都是些厲害角色吧?

蘇綰見栗葉殺氣騰騰,不顧一切的樣子,就有些替她擔心:“栗姑,我們一起進去嘛。說不定人家不知道內情,以為是沒人住的地方,所以才來住住呢。”

栗葉紅了眼:“她住過的地方,我寧願一把火燒了,也不願意給什麼莫名其妙的阿貓阿狗住。”

不等蘇綰答話,率先就提了鬼頭刀沖了進去。

蘇綰推北辰星君:“我們也跟著去看看?”

在她的眼裡。

高手往往都是在這種時候,被潛伏在暗處的敵人傷害,甚至送命的。

北辰星君道:“由得她去,這里面根本沒人。等她鬧夠了,她自然就安靜了。”

“你怎麼知道里面沒人?”蘇綰好奇得很。

北辰星君笑道:“說到對敵經驗,可是沒幾人比得上我的。我一聞就知道里面沒人。你想知道?教你?過來,你若是肯……”他附在蘇綰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蘇綰聽完,毫不客氣地掐了他的手臂:“你想得美!”

她表情兇惡,嘴角卻是忍不住翹了起來。撇嘴道:“你就吹吧,栗葉比你還活得長,知道的事兒也不少,她都不知道,就你一個人知道。”

“關心則亂嘛。怎麼樣?你好好考慮一下?”

北辰星君拉著她的手晃,嬉皮笑臉地往她臉上湊,低聲道:“我很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蘇綰心里跳得那個歡快,臉又紅又燙,有心想躲開,全身卻像被施了定身術,動彈不得。

眼看著北辰星君越靠越近,氣息都呼到了她的脖子上,她也垂下了眼簾,誰知一聲暴喝,嚇得她清醒過來,把北辰星君一推:“不行!被人看見啦!”

“氣死我啦!”

栗葉怪叫著,一陣風似地從里面沖了出來,手里的鬼頭刀已經收了,抓了一大把不知是什麼絲綿還是什麼的東西扔了出去,臉色鐵青地道:“你們進來吧!真是被人堵了通風口,吹陣風就好了。”

在的照耀下,蘇綰發現這個洞穴其實是個天然形成的洞穴,不大,但很溫馨。

一進門就是間高約三丈,方圓兩丈左右的小客廳,擺著一張長方形的石桌,還有幾只石凳。

桌上鋪著冰藍色的桌布,凳子上墊著同色的布墊子。

桌上有一套造型古樸的青瓷茶具,幾件同樣古樸的瓷器銅器之類的裝飾品放在用造型別致的石頭做成的架子上。

錯落有致地散布在房間各處,雖然沒有花花草草和字畫做點綴,看上去倒也別致有趣。

栗葉一屁股坐到石凳上,呼哧呼哧生悶氣:“也坐!”

蘇綰對桌上那套青瓷茶具有種詭異的熟悉感,正要坐下去細看,北辰星君一把拉住她:“坐不得。”

果見栗葉突然跳起,帶著哭腔說:“媽呀,這都……這都朽了。”

她剛才坐的那個墊子,已經成了一堆灰燼。

而桌上的桌布和其他的布墊子那種鮮艷的冰藍色正以看得見的速度迅速變得灰敗,很快成了一堆灰燼。

這令蘇綰想起了那些塵封很久的,剛打開時,里面的東西都是鮮活的,被新鮮空氣涌入之后,迅速腐敗。

畢竟隔了幾千年的時光,封死這洞穴的人,顯然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這洞里的原貌。

假如不是栗葉打開了這道門,這洞府里的東西還能原封不動千年萬年的傳承下去。



第一百三十章暗示

栗葉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情形傷害到了。

傷心萬分,徒勞地去抓那些已經成了灰燼的布帛,一心想讓它們重新復原。

但她越抓,那灰燼就越細,由不得她暴跳如雷:“一定是那個人搞的鬼,太可惡了,他怎麼能這樣?”

蘇綰道:“不是他。而是這些東西到了年限了。”

遂把她的看法說了,北辰星君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這些都是普通布帛,又如何能千年不腐?”

栗葉含著淚道:“這麼說來,我還得感謝那個人了?就算真是他,也肯定是別有目的,居心不良,我才不信他有這麼好心!”

那個人是誰,答案簡直呼之欲出。大概除了聖靈以外,再沒有人會操這種心了吧?

在聽了雪霓的故事后,蘇綰原本是很討厭這位聖靈的,此時不知怎地,竟然就把那厭惡去了許多。

能夠想到保存愛人生活過的地方,又經常來打掃衛生,也許不是愛情,但絕對有內疚。

這樣的人,想來也不會壞到哪里去。

但是栗葉對聖靈的偏見並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不可能突然間就扭轉過來。

而且當初的恩恩怨怨,又有誰能明白其中滋味?

只有當事人才能知道罷了。

因此蘇綰也不勸栗葉,轉而道:“我很喜歡這套青瓷茶具,可以看看嗎?”

栗葉悶聲道:“你看吧。”

她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小心些,別磕著了,這是她最喜歡的東西。”

蘇綰點頭:“那是自然。”

大概和雪霓仙子淡然的性格相關,這套青瓷茶具質地細膩,釉色青瑩,造型簡單古樸,端莊大方,乃是抽象到不能再抽象的鳳形,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的腦海里甚至冒出一副圖來,素白的纖纖玉手,捧著青翠的茶杯,杯子里的茶湯散發出的熱氣猶如乳白氤氳的云煙,正是一副絕美的畫。

蘇綰想著想著便入了神,她想起小時候跟著父親去玩,在一個親戚家中看到過一只漂亮的青瓷杯子,說不出來的想要,那個親戚也沒把那青瓷杯子當回事,見小姑娘喜歡,就要送她。

她父親卻不許她收,說是不能讓她養成這種去人家玩,看上喜歡的東西就想要的壞習慣。

她還為此哭了好久。

長大后,她父母說起這件事來,都想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那麼傷心,她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只知道自己真的很喜歡那只杯子。

現在想來,那只杯子可不正是和這套茶具像得很麼?

“你在想什麼?這麼入神?”北辰星君見蘇綰望著那茶具發呆,忍不住輕輕推了她一下。

蘇綰回神,用開玩笑的口吻道: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這套茶具熟悉得很,仿佛是在夢里見過的。我小時候就見過一個類似的,一心想要,因為各種原因沒得到,還哭了好久。難道說,老天爺是在暗示我,有朝一日我會遇上這麼套茶具?”

栗葉囁嚅著嘴唇看了她好幾眼,想說什麼,又覺得不好說,把頭深深地埋下去。

這要是其他東西,蘇綰說喜歡,她就送了,可這是雪霓最愛的東西啊。

她舍不得。

北辰星君見狀拉了蘇綰一把,蘇綰這才想到自己剛才那段話有變相和人討要東西的意味在里面,連忙笑道:“現在想來,多虧我爸不讓我拿那杯子,要不然,依得我這個毛手毛腳的壞脾氣,早就被我弄壞了。欣賞就好,欣賞就好。”

栗葉暗自松了口氣,大方地道:好東西是要與人欣賞分享的,你若是喜歡,這些日子盡可以拿了用。

知她是誠心誠意,蘇綰也不推辭,再三保證:“我一定會很小心的。”

栗葉起身道:“我還想著要安置你們休息,看現在這個情形,恐怕什麼東西都壞掉了,得去重新布置。”

蘇綰忙追了過去:“我和你一起去。”

客廳的盡頭,是一道半掩在巖石后面的月亮門,進了月亮門,就是三間屋子,兩間臥房,一間廚房。

除卻鍋碗瓢盆,金屬瓷器石頭等物,其他東西都盡數朽了。

栗葉一邊抹眼淚,一邊將那些成了灰燼的擺設掃出去。

只有孤獨過的人才會更加珍惜友誼,蘇綰像個跟屁蟲,跟在栗葉的身后,但並不主動打擾她,只看她需要什麼,就及時遞上。

栗葉嘆道:“你不必擔心我。我一會兒就好了。你看,現在沒有被褥枕頭,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去以前的熟人那里找點來。”

這其實是想要一個人呆著的婉拒,蘇綰笑笑:“那我去其他地方打掃。”

她進了其中一間臥房,就看見北辰星君摸了只盆子,取了塊自家的汗巾,挽著袖子,像模像樣的在擦石床上的灰燼。

她突然什麼都不想做了,就想坐在某處,欣賞這副畫。

她也的確這樣做了,尋了個石墩,歪著頭盯著北辰星君看,怎麼看怎麼都覺得順眼,恨不得他不要停,一直擦下去。

大約是她的眼神太過熾熱,北辰星君有些不自在,笑著罵她:“懶婆娘,還不來幫忙?”

蘇綰振振有詞:“我們家里面,就是我爸負責打掃衛生,負責做飯,我媽媽負責檢查的。”

北辰星君的手頓了頓,回頭看著她。

聲音一下飛揚起來:“好,那你等會兒來檢查,看看是不是干凈了。要是不干凈,我又重新擦,直到你滿意為止。”

蘇綰原本說了剛才那句話,就覺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她這話似乎也是暗示人家,可以結婚,過婚姻生活的吧?

也不知自己怎麼會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來?看見他打掃衛生,就想到了結婚?腦子進水了?

北辰星君喜歡她,她喜歡北辰星君。

這點毋庸置疑,可要是說到結婚……

蘇綰就有些拿不準了,時間不對勁,地點也不對勁。

此時聽了北辰星君的話,她反而有些不確定起來,他似乎很高興?原來一個吻,可以改變這麼多?

北辰星君已經把濕漉漉地一雙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為什麼不說話了?你今天說話總是一語雙關的,再說兩句來聽聽?”

蘇綰笑著仰頭,看到他眼里去:“你想聽什麼?”

北辰星君的瞳孔像一朵黑色的墨菊,美麗而惑人,他的手順著她的肩頭,滑上脖子,停在了她的臉頰上,捧著她的臉沙啞著聲音道:

“比如說,你可以問我,只有兩間屋子,該怎麼睡?對了,栗葉從來不和人一起睡的,她討厭有人跟她擠在一起,就是雪霓,也不能。”

蘇綰差點被口水嗆到的同時,心一陣狂跳,這是赤果果的暗示!

以前的時候吧,他硬逼著她跟他住在一起,她也沒覺得有多別扭,就算是前段時間,兩個人經常在一起,形影不離,也你靠著我的大腿睡,我靠著你的大腿睡的,也沒覺得怎樣不對勁。

可是,可是,現在這氣氛怎麼這麼曖昧?蘇綰的手腳都僵硬了,甚至連眼睛都忘了該怎麼眨。

北辰星君很滿意她現在這副模樣,低頭在她的唇瓣上啄了一下,低聲道:“我想吃大白饅頭。你明白的。”

如果說先前蘇綰只是心跳加速呢話,此刻她的頭就完全炸了、暈了,她傻乎乎地看著北辰星君:“你在勾引我。你是故意的。”

北辰星君望著她魅惑一笑:“我就想讓你知道一件事,我就算是拿著抹布打掃衛生,也比有些人的赤身露體和唱歌跳舞好看得多。”

原來他一直都記著瓊舞和未已的事,瓊舞倒也不說了,可是未已,未已和她有什麼關系?

人家未已是有主的,而且未已面對她的時候,只不過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戲弄螻蟻一般的態度而已。

小氣的男人,蘇綰眨眨眼睛,故意道:“我覺得,其實唱歌跳舞和赤身露體,也有它獨特的美,值得欣賞。而這個拿著抹布打掃衛生嘛……”

北辰星君一只手溫柔地在她的臉頰上撫摸著,不懷好意地斜著眼睛看她:“怎樣?”

蘇綰先撫上他放在她臉上的那只手,笑道:“拿著抹布打掃衛生,更是一種獨特的美。”

沒等北辰星君表揚她,她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拉開他的手,折身往外跑:“但還是比不上唱歌跳舞的好看!”

北辰星君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追了出去:“你膽子見長啊?”

剛跑了兩步,他突然停住了腳步:“有人來了!來勢很快!”

三人很快掩了身形,靜待來客。

不過片刻功夫,就聽見一聲凄厲響亮的“也得!”

的鳥叫聲從洞口傳來,接著是鳥兒撲打翅膀的聲音。

一個瘦削的身影的緩緩出現在洞口,看著洞開的大門,也不進來,就站在那里看,清瘦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穿著黑袍黑鞋,系黑腰帶,領口袖口沒有任何裝飾,只有從領口露出的里衣是白色的。

他很高,大約和北辰星君差不多,但是瘦多了,五官不是很好看,只是組合在一起后,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很吸引人,也很傷人。

怎麼說呢?

蘇綰想了半天,才想起該怎麼形容他,一尊冷漠的雕像,讓人有種莫名的沖動,想撕破這張冷漠的面具,看看下面是張什麼樣的臉孔。

來人的目光閃電一般地朝他們藏身的地方掃來,出聲道:“栗葉,是你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8 09:38 PM

第一百三十一章聖靈(一)

不過瞬間,栗葉和北辰星君已經靠眼神交流。

商量好了對策。

首先,聖靈既然這麼快就趕來,說明他一直都在關注著這里的動靜,而且,他不比其他人,可以隨便蒙騙過去,躲是躲不過的,必須有人出去應承。

可是,他們並不知道聖靈對于北辰星君和天宮鬧翻這件事抱何種態度,也不知道聖靈在這件事中起了何種作用,這種情況下,讓北辰星君與他相會,顯然是冒失不妥當的。

那麼,讓栗葉大方承認她的存在反而是最直接最妥當的法子,至于北辰星君和蘇綰二人,北辰星君也不擔心會被聖靈看破,憑他的功力,要掩蓋住他自己和蘇綰的氣息還是很容易的。

于是栗葉大步走出,喪著臉,冷著聲音說:“你跑到我家門口來做什麼?”

聖靈咧嘴笑了笑,猶如一張白紙被撕開了一條縫:“我聽下面的人說。有人來這里了,不放心,就過來看看。”

栗葉冷笑了一聲:“你可真奇怪,我的家需要你操什麼心?還讓人盯著?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我勸你還是省省這個心吧!不要讓我惡心著了。”

蘇綰以為,聖靈聽到這麼難聽的話,怎麼地都會有點下不來臺,可是她低估了聖靈的抗打擊能力。

聖靈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更沒有變臉色,用一種很和藹的語氣說:“家里的情況還好吧?”

栗葉翻了個白眼:“好什麼好?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王八羔子把通風口給全堵死了,里面的東西全都爛成了渣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栗葉罵了,聖靈的臉色終于有了點變化:“里面的東西全都壞了?”

栗葉拍打著袖口和裙子,激起一陣灰塵:“當然,石頭和瓷器,銅器還是好的。既然你這麼關心,要不要進去看看里面有多慘?”她假模假樣地往旁邊讓了讓。

聖靈皺了皺眉頭,側身躲開那鋪天蓋地的灰塵,抬腳往里走。

通風口是他親手堵住的,為的就是保住里面的原貌,現在聽栗葉這麼一說,他還真不相信。

栗葉沒想到他真的要往里走,要是撞上北辰星君和蘇綰怎麼辦?

忙踏前一步,攔住他的去路,怒道:“你往哪里走?你還當和從前一樣,你想怎麼走就怎麼走?你做下那種事情后,還好意思大搖大擺來這里晃?你實在太目中無人了!想進去也行,先問過我手中的鬼頭刀同意還是不同意再說!”

“我說過了,我和她的事情你不懂。現在。你讓開。這里我過去來得,現在也來得,將來也來得。”

聖靈的聲音平平淡淡的,猶如閑話家常,沒有半點威脅的意味,但里面的蘇綰卻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她有種直覺,聖靈很強大,很強大,他若是動手,栗葉不但會吃虧,還會吃大虧。

北辰星君握緊蘇綰的手,悄無聲息地捏了捏,暗示她稍安勿躁,靜觀其變。

栗葉的臉白過之后又變紅,紅了之后又變黑,她大笑著用鬼頭刀指著聖靈:

“封帆!說你目中無人你還不信,你和她的事情我不懂?那你說誰懂?依我看,就連她也不懂吧?她活著的時候,你對她不聞不問,她死后。你反倒做起這些無聊的事來了,有意思麼?你想要什麼?想聽人家誇你長情?想聽人家誇你善良?還是想聽人家誇你癡情?”

隔得太遠,蘇綰看不清聖靈的臉色變化,她只看到聖靈垂下眼簾,用很平靜的聲音說:

“栗葉,你太過激了,這樣不好。就算是我和她之間有各種各樣的誤會和不愉快,但到底我們也有過快樂的時候,我也不希望她不好的。人死不能復生,你又何必如此執著?”

“我呸!”

栗葉更加憤恨不平:“偽君子!你若是真的希望她好,為何不見你過問過她魂魄的去向?這洞里,自從她死了之后,你就再也沒有任何資格和臉面踏進半步!你若硬是要闖,就踏著我的屍體走進去!”

蘇綰心里暗嘆了一口氣,栗葉痛恨聖靈薄情寡義,並不是沒有根據的。

特別是現在聽栗葉這麼一分析,這麼一說,聖靈真的顯得是虛偽做作了。

還是她身邊的這個男人好,雖然有點變態,可是那種上千年的瀝血付出,無論什麼樣的過錯都可以彌補了。

蘇綰相信一個人的天性是怎麼都不會改變的,也相信經歷過失去的男人會更懂得珍惜。

所以她寧願選擇一個對前女友癡情過的男人,也不願意選擇聖靈這樣薄情的人,當然,前提是這男人必須愛她,而且是真心的愛她。

北辰星君就很符合她的要求,得抓牢了。

蘇綰心里想著,忍不住手上就加了勁,牢牢握住北辰星君的手。

還在他手心里調皮地撓了幾下。

北辰星君被她撓得心癢,低頭一瞧,只見蘇綰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水汪汪,柔情萬分地望著他,由不得一顆心化作了一汪春水,當下不顧外面有人,也不顧外面箭拔弩張,低頭就在蘇綰的紅唇上咬了一口,停了幾秒才意猶未盡地抬頭。

蘇綰吃痛,卻不敢叫出聲音,只得使勁掐了他的屁股一把。

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她的掌心下古怪地一僵,她惡作劇地又在他腰間的軟肉上捏了兩把,一只手臂鐵棒似地伸過來,將她的不安分的手捏緊,北辰星君警告地瞪著她,用嘴型悄無聲息地道:“你小心了,今晚!”

且不說這里面郎情妾意,春心蕩漾,外面的情勢已經發生了變化。

栗葉發瘋一樣地提著鬼頭刀朝聖靈砍去,果然如北辰星君所說一般,聖靈並不直接和她對上,只是疾步閃開。

一個砍一個躲,如此幾次三番之后。

聖靈突然道:“栗葉,我如果沒記錯,這些年你都是應了源子韶的邀請,一直住在滄溟之源的。我才剛聽說源子韶出了事,你就出現在這里,是和他有關聯吧?是不是受到牽連了?”

栗葉聞言,動作一滯,隨即揮刀亂砍,破口大罵:

你巴不得吧?是不是希望我受到牽連,被天宮那群人面獸心,披著仙皮的狗東西害死。

除去你的眼中釘肉中刺,你就歡喜了?告訴你,老娘殺了幾十個上仙!

還和人說了,就是你指使我這麼干的!你要怎樣?

你若是聰明,就趕緊地回去守著你的聖靈殿,當心那幫家伙趁你不在,一鍋端了你的老巢。

蘇綰眼睛一亮,栗葉這是個好辦法啊!為什麼不把聖靈殿拉下水呢?

她看向北辰星君,北辰星君望著她搖了搖頭。

按天后的作風,肯定事先和聖靈殿達成某種協議了,哪里會如此容易?

外面聖靈無可奈何地苦笑:“栗葉,我才是你的眼中釘肉中刺吧?我若是想除去你,你還能站在這里耍威風?我也許不是很強,但一個男人總能打過一個女人的是不是?”

栗葉道:“那得看是什麼男人和什麼女人!”呼地一下,又是一刀劈過來。

聖靈側身躲開,大聲道:“栗葉,你這般不要命地癡纏,是不是洞里面藏著什麼人!”

栗葉呆了呆,她原本是想借著仇恨掩飾,把聖靈趕走了事,現在看來,這個計劃是失敗了。

她索性跑到洞口堵死了門,胡攪蠻纏:“是啊,是啊,我洞里就藏著人,就不想給你看見,你要怎麼樣?”

按她的想法,她只要拼死守緊了大門,聖靈是沒辦法進去的,就算他猜到北辰星君在里面,沒有拿準之前,他也不會通知天宮,畢竟這是雪霓的洞府,他一個聖靈,還是要顧這點面子,不讓人隨便進去搜的。

誰成想,她話音剛落。眼前一花,一股冷風從她耳邊刮過,眼前的聖靈已經不見了影蹤,洞口只剩下一只也得鳥睜著鈷藍色的眼睛,呆癡癡地瞪著她。

一看見她要動,就叉巴著腳跑過去堵住了洞口,氣得栗葉暴跳如雷。

聖靈沖入洞中,只見一個身穿冰藍色長裙,頭發只用一根銀簪松松綰住的女子背對著他,坐在石桌前,纖白美麗的手,拿著青瓷茶壺,聚精會神地往青瓷杯里緩緩注入微帶碧色的茶水。

熱騰騰的水汽盤旋著上升,猶如一朵盛開的白蓮,連帶著泡茶的女子都多了幾分飄渺朦朧之意。

這個場景,許多年以來,一直都盤旋在他腦海里,從來不曾淡去。

有一瞬間,他以為他回到了從前。

見身后的聖靈遲遲不出聲,也不動作,蘇綰才慢吞吞地回頭:“你是誰?你強闖栗姑的洞府就是為了來看我是誰嗎?”她實在不會裝逼,想了半天才擠出這麼一句不得體的話來。

眼前的女子美麗可愛,看著就不是那種精明的人。

聖靈上下一打量,就認出了那件聞名三界的金縷衣,想起封舟和他描述過的蘇綰,他便認出了這女子的身份。

“蘇綰是吧?”

他慢吞吞地走到石桌前,坐到蘇綰對面,不等蘇綰招呼,就拿起了一杯茶水,輕輕啜了一口,搖頭:“你不擅長泡茶,浪費了好茶好茶具。”

蘇綰淡笑:“你誤會了,我這並不是喝的茶,而是洗茶壺茶杯的水。”



第一百三十二章聖靈(二)

聖靈的手就那麼僵在那里。

半晌才把那杯喝了一半的洗杯子的水放在石桌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封舟沒告訴我,原來你這麼有趣。”

“會洗杯子很有趣嗎?”

蘇綰繼續洗著茶具,頭也不抬:“你認識封舟?她倒是我見過的最有趣的女子。”

“我是她哥哥。”

既然認識封舟,就該知道封舟的哥哥是誰。聖

靈期待眼前的女子會像別人那樣,聽到聖靈這個名號之后會激動,或者驚喜,或者崇拜,或者害怕,總之萬千表情都會毫無保留地呈現出來。

蘇綰果然認真掃視了他一遍:“哦,還是有點像的。剛才聽見栗姑叫你封帆去來,你叫封帆?”

她早就知道他是誰,現在就是在裝,自然不可能用那種驚奇的,或是驚喜的表情來看他。

她現在一心想要做的,就是徐徐引之,讓聖靈多少暴露出一點對北辰星君這事的真實態度。

聖靈微微有點失望,沒崇拜和驚喜,他理解,畢竟這是在北辰星君身邊的人,大人物看多了。

麻木了。可是她最起碼也得有點害怕的意思吧?要知道,她可是個逃犯。

他一時之間就有些拿不準蘇綰這種淡然到底是遲鈍呢,還是有恃無恐,故意裝的。

既然她在這里,那想來北辰星君也不會離得太遠。

他便笑了:“對,我叫封帆,是聖靈殿的主人,你可知道,我剛接到天宮的一道聖旨,說是要捉拿殺害三公主的元兇蘇綰歸案。或者說,是必殺令,只要見到你,什麼都不用問,直接就可以把你殺了。”

他的動作很快,話音未落,他微帶涼意的手已經捏住了蘇綰的脖子。

蘇綰的脖子雪白細膩,纖長美麗,帶著沁人的暖意,觸感很好,讓他忍不住想細細撫摸幾下。

可是他對上了一雙受驚的小鹿一般驚慌失措,微帶濕潤的眼睛,是蘇綰的眼睛。

她的臉上血色盡失,吐出的聲音很低,很低,字句卻很清晰:

“你想殺我邀功?堂堂的聖靈也淪落到需要討好天宮的地步了?難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你一死,聖靈殿就成了空殼子。假如你此刻不為天宮賣命,聖靈殿在你死后就會不復存在?”

聖靈的眼睛里盛滿了風暴,他很強,強到蘇綰沒有想到的地步。

蘇綰覺得,也許他會在盛怒之下輕輕就將她的咽喉捏碎,但她也知道,假如她出了事,聖靈不會活著走出這個洞。

但她不敢把她的有恃無恐表現出來,只能死死地咬著牙齒,故作輕松地看著他。

仿佛一陣風吹過,聖靈眼里的風暴瞬間平息,他松開蘇綰的脖子,笑了:“這話是栗葉和你講的?你家大人就在附近吧?所以你才這般有恃無恐?”

蘇綰揉了揉脖子,變出一把鏡子來左右照看是否青了。

很好,脖子玉白如昔。她滿意地收起鏡子:

“不需要栗葉和我講,這話是我從天界聽來的。至于我家大人,你猜猜看,他到底在不在這里?我之所以不怕,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殺我。否則我家大人一定會和你不死不休,他是獨身一人。你卻舍不得聖靈殿。還有就是,你若是親自動手殺了我,正好驗證了你想要討好天宮的傳言。”

聖靈瞇了瞇眼:“你哄騙我,挑撥我,威脅我?我告訴你兩個事實,第一,你剛才所說的那種情況,根本不存在!我正當壯年,當與天地同壽,所以聖靈殿永遠不會倒;第二,你家大人沒有告訴過你嗎?他雖然戰斗力強,但論到所學所知秘法之多,誰也及不上我。他,不是我的對手!”

這一點,聖靈的確沒有說謊。蘇綰曾經問過北辰星君,他和其他幾個星君和聖靈相比,誰更厲害?

當時北辰星君回答她說,四星君一聖靈各有千秋,如果單論戰斗力,也許他是最強。

可聖靈卻是他們五人中最博學,所知秘法最多的,他會的許多技巧和法術,他們四星君也許聽都沒聽說過。

所以,聖靈是很可怕的敵人。

想來剛才聖靈飛速突破栗葉的阻擋闖入洞中,突然之間捏住了她的咽喉,應當都是他的秘法之一吧?

他果然很可怕,這樣的人,除非萬不得已,沒人願意和他做敵人。

蘇綰突然明白為什麼北辰星君面對他的時候會那麼小心了。

她定了定神,還是壯著膽子道:

“我沒看見過你們打架,所以我不知道他到底打得過你或者是打不過你,但我知道,我家大人很拼命,你卻很愛惜命。我也有兩個問題要問你,第一,你覺得玄女會不會喜歡別人把她辛辛苦苦造出來的人掐死?第二,請問你的師父,你的祖師爺,和你相比,誰更厲害?他們到哪里去了?”

第一個問題,聖靈根本不屑于回答,玄女固然護短,但玄女不是不能踏出蠻荒古地半步不是?

第二個問題,他卻有些難堪了,因為他的祖師爺和師父,都號稱與天地同壽,可不也早早就死了?

否則哪里來的他?他又如何有機會執掌聖靈殿?

無論是神通多麼廣大的神魔,永遠都不會有天地那麼長久的。

三界之中向來流行一個說法,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

也就是說,月滿則虧。他在法力法術這方面超越了別人,就會減去福壽之類的來補上,這也是天道輪回,保持平衡的一種方法。

否則,強者越強,弱者越弱,那就真沒天理了。

想到這里,聖靈不禁有了幾分傷感,更添了幾分郁怒。

但他身為聖靈,還是有他的風度的,他微微一笑。

揮了揮袍袖:“好吧,你把我問住了。我給你一個機會,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說這一大堆話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了。”

哼,真是做慣大人物了,說點話大拽拽的。

蘇綰很后悔剛才沒在那洗茶杯的水里加點作料之類的,她低咳了一聲,言歸正傳:“我要說的這句話,你聽了也許會覺得好笑,也許會說,你早就知道了。但我還是要說,三公主不是我殺的,她的死,和我半點關系都沒有。”

“所以呢?”聖靈指了指茶杯茶壺:“洗干凈了吧?可以泡茶了?”

蘇綰笑笑,倒去污水,重用滾水燙了幾遍茶杯茶壺,自腰間百寶囊中取出她在凡間游歷時得到的大紅袍來,認真沖泡好,雙手遞上一杯茶水:

“我想在栗姑這里避難,等我家大人歸來。我早聽人說過,大人早就不問世間紛爭,乃是三界中最德高望重,最不熱衷權勢的。否則我也不敢來這里,大人就當做今日不曾看見過我,可否?”

無論是大人物或是小人物,無一不喜歡別人奉承。

像聖靈這樣的人,盡管身邊從來不缺少人奉承,但能得到北辰星君身邊的人恣意奉承,那滋味也是很好受的。

他喝著蘇綰雙手奉上的好茶,自覺算是扳回一局,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道:“這里又不歸我管,我懶得管閑事。”

他飲完杯中茶水,細細撫摸茶杯:“青如玉,明如鏡,聲如磬,幾千年了。這杯子還是這般的溫潤。”

言罷放下杯子,起身往外走:“轉告你家大人,歡迎他帶你來聖靈殿做客。”

蘇綰趕緊應了一聲:“噯。”就這麼簡單?她還以為他會和她啰嗦半天,或者跑進去找北辰星君啥的呢?

聖靈原本已走到門口,又突然停住腳步,回頭望向蘇綰:“你既然住在這里,也算半個主人,怎地也不送我出去?”

看來這些養尊處優慣了的人,真是習慣前呼后擁了,不就是送他出去麼?

走幾步路而已。

蘇綰一邊腹誹,一邊畢恭畢敬地引著他往外走:“您老請,您老慢走。”

聖靈的臉抽搐了一下,難道他已經很老了?

很多年沒看見源子韶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是風采依舊?

聖靈情不自禁地又看了蘇綰一眼,心頭說不出的苦澀,源子韶身邊從來就不缺真心實意愛他的女子,這一點,自己不得不認輸。

蘇綰仰著頭望著洞外暴跳如雷,撿著石頭砸也得鳥的栗葉,笑道:“栗姑,封大人要走了。”

栗葉見她笑靨如花,心知無礙,心頭的滔天的怒火不由去了大半,冷著臉僵在半邊:“什麼封大人?瘋大人才對。否則怎會明知人家討厭他,還不請自來?”

聖靈也不和她計較,徑自走出洞去,那也得鳥見主人出來,便乖乖蹲下,等他上去。

蘇綰跑過去,兩眼發光:“我可以摸摸它嗎?”

也得鳥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摸得的,特別是他騎的這只,除了當年的雪霓以外,整個聖靈殿只有他才可以騎,封舟可以摸摸而已,其他人根本不能靠近半分,就算是負責喂鳥的童子,也是遠遠地把飼料扔過去,根本不敢接近。

若是強行接近,輕則被抓啄,重則會被放出雷電劈打,總之,苦頭不會少。

聖靈原本想拒絕蘇綰的要求,臨到了,他卻又改變了主意,點點頭:“你摸。”

栗葉大急:“蘇綰,不能摸,摸不得!他不安好心!”

可是蘇綰的手已經摸上了也得鳥的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8 10:31 PM

第一百三十三章聖靈(三)

北辰星君在洞里看著。

嚇得全身冒冷汗,正要不顧一切地沖出去,卻驚見那也得鳥眨了眨眼睛,淡藍色虹膜上下翻滾,猶如翻白眼一般,滿臉的不耐煩,卻不曾躲開蘇綰的手,任由她摸來摸去,甚至蘇綰得寸進尺地扒著它的毛看,又彎下腰去摸它的腳趾,它也沒有躲開。

鴉雀無聲……蘇綰卻一點都沒發現不對勁。

只顧著觀察這也得鳥,這只出自聖靈殿的也得鳥,並不像栗葉所說的那麼不堪,相反地,它的體型更巨大,鳥喙和爪子更堅硬,眼睛也更有神采,貌似是要開竅的樣子。

果然是好鳥,果然值得擁有。

蘇綰觀察夠了,才滿足地抬頭,對著聖靈綻開一個大大的微笑:不好意思。耽擱你上路了,再見……

她的那聲再見只說出一半就含在了喉嚨里,聖靈死死地盯著她,那眼神,似乎要吃人。

栗葉飛快地跑過去,急速將她拉開,把她往洞里推,邊推邊罵:“你瘋掉了?你傻掉了?什麼都想摸?還說你變聰明一些了,誰知道是越發地蠢了。那也是你摸得的?多虧今天那也得鳥被我給煩累了,沒精神理你,否則你就等著當烤鴨吧!”

聖靈手腳有些不聽使喚地爬上也得鳥的背,坐穩了,他舉起手來聞了聞,一股淡淡的金蓮花味道沁入心脾,他嘆了口氣,拍拍也得鳥的背,讓它趕緊走。

也得鳥拽長了脖子,拼命把頭往洞里伸,那包銅皮的門卻“哐當”一聲狠狠砸上。

也得鳥失望地晃了晃大腦袋,往后退了兩步,拍拍翅膀,沖上藍天。

也得鳥剛飛走,門就打開了,蘇綰探頭看著天上越來越小的一人一鳥,疑惑地問栗葉:“咱們可是從水里過來的,莫非這鳥還能鳧水?”海陸空啊,不弄一只來怎麼對得起自己?

栗葉道:“聖靈殿不從水里走。他另有一條路。”

“在哪里?為什麼我們不能走?”蘇綰東張西望。

“這是人家的老巢,自然來去自如。”

北辰星君從里面緩緩走出,看向蘇綰的眼神里多了一份好奇:“沒想到,那也得鳥居然不嫌棄你。”

蘇綰得意地笑:“我是誰?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它怎會嫌棄我?我嫌棄它還差不多。”

“你就得瑟吧!”

北辰星君白了她一眼,提著她的衣領往里走,蘇綰哇哇地叫著:“我是有功之臣,你不能這樣對待我,栗姑……”

栗葉心事重重地看著她,搖頭道:“我去采點野棉花來鋪床。”

“我和你一起去……”蘇綰的下半句話被北辰星君捂在了嘴里。

“唔……你做什麼?”

蘇綰好不容易才掰開北辰星君的手,圓睜雙眼瞪著他:“我剛才被聖靈掐著脖子,你現在又來捂我的嘴,巴不得我早點死掉是不是?”

北辰星君只是望著她笑,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脖子:“他根本不可能殺死你。除非他不是聖靈。”

“為什麼?”

“堂堂聖靈親手殺死一個像你這樣的小蝦米?而且還是在雪霓的洞府里?蘇綰,你對人心還是看不透啊。”北辰星君擁著她坐到了石板床上。

蘇綰眨巴眨巴眼睛:“我不需要看透別人的,只需要看透你的就行,我只知道,你不會坐視我倒霉吃苦。”

就是北辰星君讓她換了那麼一套衣服坐在那里裝模作樣地泡茶,引聖靈和她說話的,若是真的有危險。他怎會讓她去做?

這句話北辰星君愛聽,他一手捏著蘇綰的耳垂,輕輕揉弄,一邊低聲道:“你洗杯子的水,很好。我第一次看見他吃癟。”

他想起聖靈那副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惡趣味!”

蘇綰打擊他:“你不會是因為聽見他說,他不會管這件閑事,還邀你去聖靈殿做客,高興得忘乎所以了吧?誰知道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別高興得太早了。”

她不提還好,一提這事,北辰星君倒生了幾分猶疑:“你覺得聖靈這個人怎麼樣?”

盡管他知道,聖靈從來一言九鼎,他從前和聖靈關系也還算不錯,可自從殷梨和雪霓死后,兩人就再也沒見過面了。

幾千年過去,中間會發生很多不可預料的事情,而且有時候,女人的直覺往往比認識了多年的人了解還要得深刻,還要來得一針見血。

蘇綰歪著頭想了想,道:“他這個人,應該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其他的,我說不上來,但我覺得,他的心腸肯定比你狠得多,而且,他也不討厭我。”

至少看向她的那眼神,比東煌星君看向她的眼神和善多了。

“何以見得?這些年,他手上犯下的殺戮可沒我的多。”

北辰星君自嘲一笑:“我那時候年輕,不懂低調。不懂隱藏,有多少斤兩,人盡皆知。他卻是深藏不露,到底有多厲害,沒人知道深淺。”

他若是像聖靈這般不露深淺,想必天宮也不會逼他至此吧?

蘇綰安慰地把頭靠在他肩膀上,低聲道:栗葉說了,那套青瓷杯子是雪霓的愛物,那麼,對于他來說,關于那套杯子的記憶應該是很多的。

所以他才會在看到我穿著雪霓最愛顏色衣裙坐在那里弄茶杯時,久久不語。

后來他拿起那杯子喝茶的時候,我明明從他眼里看到了痛楚和眷戀,可他放下,並起身走開的時候,卻又是那麼的決然。

結合他當初對雪霓不聞不問,死后也不去追尋她的魂魄,但是卻選擇用保存這個洞府的原貌來寄托他的思念的方式,讓我以為,他並不是不喜歡雪霓,而是他這個人太冷靜太理智。

這導致他的愛情和思念,從始至終都是把握在一個非常有限,非常好把握的范圍內。

再加上一點。

他寧願自己硬撐著聖靈殿,也不願意放出玲瓏珠去搜尋傳人,這又從側面反映了他的極度不信任人,極度沒有安全感。

和你相比,他理智冷酷不是一點。

所以我才說,他是個冷靜甚至冷酷,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的人。

我覺得他很是個很可怕的對手,我不想與他為敵,也不希望你與他為敵。

北辰星君靜靜地聽她分析完,深以為是。

卻不喜歡聽她后面那句話,他用手指給蘇綰梳頭,皮笑肉不笑,聲音不變:“你覺得他很厲害?你也覺得他不討厭你?”

蘇綰瞇縫著眼,舒服得像冬天太陽光下曬得四肢攤開的貓,並沒有看見身后人的表情:“他是很厲害啊。你也發現他不討厭我了?難道,是我包里的那兩顆玲瓏珠讓他無形之中對我產生了好感?”

頭皮一陣吃痛,北辰星君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啊,我手笨。”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聖靈不討厭蘇綰。

與其說是邀請他去聖靈殿玩的,還不如說是邀請蘇綰去玩的。

聖靈的為人,他再熟悉不過,既然他不屑于與天宮合作,但他也不會好心到為了他的事,明目張膽地和天宮作對。

因為聖靈的身后,還有一個聖靈殿,他要確保聖靈殿其他人的利益和安危。

北辰星君突然覺得,自己當初沒有發展自己的勢力是對的。

他風光的時候,那些人可以跟著享福,也算對得起他們當初跟著他浴血奮戰;

他倒霉了,那些人也可以輕輕松松就把自家摘得干干凈凈,繼續過自己的好日子。

他不欠誰的,別人也不欠他的,所以就沒那麼多煩惱和憎怨,更沒有拖累。

“想什麼呢?”

蘇綰這才發現,他是用手指給她梳頭,並不是用梳子。

她剛才還在想,假如他是用那把碧玉梳給她梳頭,她也認了,不過就是一把梳子而已,沒必要那麼認真,更沒必要為了一把梳子給自己找不自在,他喜歡留著,就留著好了。

現在她才想起,她已經很久不曾看見過那邊梳子了。

她從懷里摸出一把象牙梳遞給北辰星君:“喏,用這個梳,手指梳的頭發也叫梳過的?”

盡管她很想知道。

那把梳子的去向,但她還是聰明地選擇不問。

他若是想告訴她,自然會告訴她。

北辰星君接過去,細細給她打理那頭柔順的長發,炫耀道:“這頭發先前還是參差不齊,仿佛被狗啃過一般,現在卻像一匹緞子,我還是很厲害的吧?”

男人的虛榮心,集中體現在渴求愛人承認和誇獎的時刻。

蘇綰拉著北辰星君的手笑道:你是不是覺得,你不是世間最強很遺憾?

其實我覺得,他比你可憐多了。

你看他,法令紋那麼深,就是從來不愛笑,或者不能笑,經常喪臉發號施令,管事操心的人。

換了是你在他那個位置上,就算是你想,也不能像從前那般,什麼都不管,上天入地,一去幾千年,一心一意只為了一個目標而奮斗,別人卻不敢說你,也沒人追究你的責任,更沒有人追著你一邊哭,一邊喊,聖靈殿要完了,辜負了祖師爺的期望了,等等云云。

還有,他能像你那樣,恣意妄為,駕著五彩云頭,拉風地到處亂飛嗎?他不能!

他基本不會笑,你的笑容很魅惑,很好看,而他的笑容,就像一張白紙從中間撕開,怎麼看怎麼別扭,怎麼看怎麼生硬古怪。

他的生活單調而沒有激情,他其實是在慢性自殺。

如果是我,我寧願我的能力差一些,也不要孤寂一生。你覺得呢?

“到底是一家人啊,此話深得我心。”

北辰星君開心地笑起來:“累了,我們鋪床睡覺吧?要抓緊時間恢復體力才行。”



第一百三十四章來客

“被褥在哪里?”

蘇綰裝作不在意。竭力打消這種曖昧和不自在:“栗葉才去采野棉花呢,我都說了和她一起去,你偏不肯聽,非要霸著我。”

北辰星君伸手往她腰里摸,按住她的腰帶扯,蘇綰嚇了一跳,不止于這麼急色吧?這是干什麼?

幸好,他扯的是她的百寶囊。

“我記得你的百寶囊里隨時都有一套被褥的,還有我的衣服,我要洗澡,要換衣服……”某男的潔癖又發作了。

北辰星君很快鋪好床,又弄好熱水,招呼蘇綰去洗。

蘇綰躺在床上裝死,她才不想在他面前洗呢。

北辰星君催了一歇,見她不動,索性將她打橫抱起,連著衣服一起扔進了澡盆。

蘇綰大怒,抓起一塊濕漉漉的毛巾兜頭就朝北辰星君的身上砸去。

北辰星君不動,任由水淋了一身,痞笑道:“你是邀請我和你一起洗?”

“你們在做什麼?”栗葉提著個包袱從外面走進來,立在月亮門口不敢動。一臉的尷尬。

蘇綰狼狽地從澡盆里爬起來,扶著盆壁站定,臉紅耳赤地看著栗葉控訴:“他欺負我。”

情人們的這一套,栗葉是懂的。

她開心地笑起來,揚揚手里的包裹:“這野棉花看來你們是用不上了,我自己用。蘇綰,借你的織天梭一用。”

借織天梭做什麼?

蘇綰雖然好奇,還是把織天梭遞給栗葉,栗葉道:“這織天梭除了殺人,還可以織布的啊。”

蘇綰道:“莫非你要現織布匹來做被褥?那得做到什麼時候?難道附近沒有集市什麼的嗎?還有,難道不能把葉子什麼的,變成被褥?”她記得以前看聊齋,就看到過一篇故事,有個女仙就用芭蕉葉做衣服,做被褥。

栗葉笑道:“這里人煙稀少,怎會有集市?何況我們現在的狀況,是不能隨便出去逛的。那是障眼術,如何會有真正的被褥舒服。”

等栗葉去了,蘇綰攆北辰星君:“你快出去,你若不出去,我就一直坐在里面不出來。你若是,若是要用強,我就大喊大叫,叫你沒臉。”

北辰星君舉起手:“我走,我走。你快點啊。”只要她晚上和他一起住,其他都是小事。

蘇綰看著他走出去的背影,暗自哼了一聲。轉移她的注意力?休想!

等會兒她怎麼地都得把他的話撬出來。

瓊舞到底和他說什麼?西樂星君又和他說了什麼?她就算不能全部知道,也不能什麼都不知道。

栗葉坐在廳里,把野棉花取出來,別看她只是提了一小個包袱,其實里面的野棉花無窮無盡,怎麼都拿不完。

她挑了絮絲較長的部分擺好,施起法來,很快紡好線,施法引動織天梭。

織天梭在她手勢的牽引下,來回飛快地穿梭著,不過片刻功夫,就已經織起了兩尺長的白色棉布,而且還在不停地變長。

北辰星君坐在石桌旁,邊喝茶邊看栗葉織布:“真沒想到你織布還是一把好手,多才多藝。”

栗葉嘆道:“我和雪霓住在這里,她又不喜歡出門,自然什麼事都是自力更生的。以前有架織布機的,她還養蠶織綢緞,自己染色。她才是多才多藝。”

說起雪霓來,北辰星君也忍不住嘆了口氣:“我一直在想,雪霓和聖靈之間的事情大概也很復雜。外人也許是真的無法理解的,我看他也不是那麼無情。事情過去那麼多年了,你能忘記的,還是選擇忘記了吧?”

栗葉哼了一聲,並不答話。要她忘記這件事,是不可能的,畢竟聖靈也從來沒有和她解釋過什麼不是?假如他真的沒有錯,他有什麼可隱瞞的?

蘇綰擦著頭發從里面出來,驚喜地叫道:“哎呀,栗姑你可真厲害,已經織了這麼多布啦?”

此時栗葉腳下的布已經堆起了一小堆,做一套被褥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栗葉揚了揚眉:“沒事做就拿刀剪針線出來幫我縫被子。”又安排北辰星君去收拾棉絮。

因沒有合適的案板,蘇綰就把布料鋪在地上,脫了鞋赤足坐在料子上剪裁縫制。

北辰星君見她好玩,也脫了鞋坐到一對棉絮中亂壓一氣。

蘇綰和北辰星君各自干著各自的活,不時相視一笑,蘇綰甜滋滋地想,這倒是有點過小日子的味道了。

要是一直都這麼生活下去,那有多好?可惜天宮是不會放過他們的。

門被扣了兩下,有個怯生生的聲音說:“請問仙府的主人在家嗎?”

是誰在這個時候跑來搗亂?

栗葉不高興手里的活計被打斷,但蘇綰和北辰星君都不適合去開門,她只好放下織天梭,去開門。

心里不愉快,自然就做在了臉上:“是誰啊?”

門外站著個清清秀秀,眼睛又大又無辜,瘦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小童。

那小童賊精,一見門開,就先對著開門的人鞠了個九十度的躬,畢恭畢敬地說:“小的見過栗姑姑。栗姑姑安好,福壽齊天,仙福永享。”

屋里的蘇綰聽到仙福永享這四個字,差點沒笑出聲來,這是在干什麼?

神龍教賀詞的翻版?這是誰啊?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這麼個可憐兮兮,又瘦又弱的小童兒?

栗葉勉強按捺下心頭的不耐煩,也不讓來人進門,冷著聲音說:“誰讓你來的?來干什麼?”

那小猴兒一般的童子笑道:“姑姑真的不記得小人了?當初您還誇過我聰明惹人愛呢。”

栗葉冷笑:“我還誇過一只豬聰明能干得不像豬呢。你到底是誰?”

她如何不記得這人是誰?

這是聖靈座下最得力的小童清風,嘴巴又甜,人又賊精,八面玲瓏,從來不會得罪人,幾千年了,也不見長大。

聖靈故意派他來,就是算準了她不屑于對這麼一個弱不禁風的小輩出手,可真是不要臉。

清風委屈地道:“姑姑真偏心,竟然忘記了小人。枉自小人聽說您來了,就巴巴地來看您老人家,還掏了私房給您老人家準備了一些東西。”

說著從百寶囊里摸出一大堆吃的用的穿的東西來雙手奉上,被褥絲絮茶米油鹽衣服器皿,應有盡有,無一不是精致美觀的好東西。

栗葉道:“我對你有那麼好嗎?值得你這麼巴巴地記著老人家我?還舍得掏私房送我這些東西?”

他一個座下童子。

再得寵也沒這麼大的膽子和手筆,能送這麼多好東西過來。

不用想就知道,這是聖靈怕她不肯要,特意借了這孩子的名頭送過來的罷了。

清風笑道:“姑姑,您老忘了?那一年,我才去殿中當差,就領了差事,途中被一條惡蛟追殺,我人小力弱,差點沒被撕碎。還是姑姑您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從那惡蛟爪下救的我呢。您忘了。小的卻是一輩子都不敢忘的。這點東西算什麼?根本不能表達我對姑姑您的感激和崇敬之情。”

他見栗姑的神色略有松動,轉而換了一副難過的表情,眼淚將滴未滴的:“姑姑您不肯收,莫非是瞧不起我人小地位低,送不起好東西?后來我沒做成那件事,本來是要被趕出去的,還是雪姑姑幫我求的情,我才會有今天。要是雪姑姑在,她一定不會趕我走的。”

栗葉臉色好看了許多:“是有這麼一回事。你很好,不比你那忘恩負義,薄情寡義的主子,東西我收下了。你回去吧!”

她本不稀罕這些東西,但她的確需要這些東西,既然是接了清風的名頭,不要白不要。

清風喜出望外,俯身抱起一只酒壇:“姑姑瞧,這是您最愛喝的桃花釀。埋在地下整整兩千年了,您瞧,多好啊。”

栗葉抱著那壇子酒,清風就飛快地抱起幾床被褥,不請自入地往里走:“東西好多,我給姑姑送進去。”

栗葉剛想出聲攔他,他已經走了進去,她只能蔫蔫地喊:“蘇綰,出來幫忙拿東西。”

北辰星君早進了里屋,蘇綰應了一聲,赤著腳披著發,剛邁出兩步,就看見一個清秀的小童抱著松軟的幾床被褥走進來,他人太瘦太小,那被褥高高聳起,將他頭都給遮住了,他只能費力地側著頭小心看路,看著挺滑稽的。

蘇綰忙上去前去接他手里的被褥,“謝謝姐姐。我叫清風,姐姐好漂亮,姐姐貴姓?”

那小童望著她甜甜一笑。

露出兩顆大而雪白的門牙,就像一只可愛無辜的兔子。

蘇綰笑笑:“我姓蘇,不謝。”

她抱了被褥往里屋走,清風在后面盯著她一雙白胖的腳看,看著看著,神色就有些恍惚起來。

栗葉在他身后大喝一聲:“小兔崽子,站著發什麼呆?趕緊地搬東西去!”

“來了。”清風這才收回眼神,快步往外而去。

蘇綰將被褥扔在躺在床上發呆的北辰星君身上,壓低了聲音:“你可真會享福。”

北辰星君翻身坐起:“你累啦?我給你按摩好不好?”

蘇綰白了他一眼,轉身走出。

東西已經搬完,清風老老實實地站在屋子正中,粉嫩的臉上冒著毛毛汗,看見她出來,又露出那招牌式的兔子笑容:“蘇姐姐。”

蘇綰遞給他一杯水,清風搖手:“姐姐,我家大人讓我轉告姐姐,我們聖靈殿剛添了件大喜事,那對也得鳥生的蛋明早就要出殼了,我們要為也得鳥舉行一個擇主儀式,姐姐有沒有興趣去看看?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哦?說不定,會選上姐姐也不一定。”

蘇綰怦然心動:“這是怎麼說?”

栗葉大怒:“兔崽子,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滾!”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8 11:19 PM

第一百三十五章決定

栗葉手里正好拿著個枕頭。

劈頭蓋臉地朝清風頭上招呼,清風抱著頭趴在地上,任由栗葉抽打,嘴里不停歇地說:蘇姐姐,您不知道也得鳥的事,就讓小的好生和您細說一番。

那也得鳥,生來就是不讓人靠近的,普天之下,只有我們聖靈殿沾了祖師爺的光,才有了那麼一對,費盡心力才傳承到現在。

經過幾代人殫精竭慮的馴化,吃了無數的神丹妙藥后,這也得鳥總算開了點竅,剛孵出的鳥,不需要重新馴化,而是憑它自己的感覺選擇主人。

這個主人,定然是力量和智力都是能配得上也得鳥的,就算是玲瓏珠沒選上這人當聖靈殿的繼承人,這人在聖靈殿的地位也絕對不會低到哪里去,他可以學很多秘法。

您要知道,這對也得鳥。

可是很多年不曾產卵了,這個機會千載難逢,多少人削尖腦袋想去還不得去,您要放棄了,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他沒告訴蘇綰,為了防止外人覬覦,防止一些聖靈殿獨有的秘法外傳,這個儀式,非聖靈殿的人,一般是沒資格參加的。

轉過來轉過去,都是那聖靈殿精心挑選出來的那幾個人,就算是也得鳥看不上,也只有勉強認主。

蘇綰雖然很想去,但她也知道,這種好事不會莫名其妙就落到她身上,這其中必然有她所不知道的原因。

她示意栗姑停手:“你起來吧,清風。依你所說,這個機會是千載難逢的,多少人削尖腦袋還不得去。可我和你家大人不過初次見面,連話都沒說上幾句,怎會獲此殊榮?”

清風早有準備,亮著兩顆大門牙笑:

“那還不是因為姐姐您的福氣好,和我們聖靈殿有緣。據小人所知,您先前就摸了大人座下那只叫火巒的也得鳥的頭,它乖乖讓您摸了不是?那就是緣份啊!說明您天生和也得鳥有緣,我家大人這才想到邀請您去的。當然,是請您去做客。您要是沒空,也不強求的。”

蘇綰看著清風那兩顆白花花的大門牙,覺得真是可愛,忍不住伸手輕輕彈了一下:“明早是吧?”

清風被她這個無意之間的動作弄得有些昏頭昏腦,吶吶地說:“是明日巳時三刻。姐姐若是想去,不如此時就動身,在殿里歇一晚上,明日吃過早飯,輕松等待即可。”

栗葉害怕蘇綰會答應,連忙出聲阻擋:“誰說我們要去了?我們不去,若是真的想要也得鳥,這外面多的是。是吧?蘇綰?”

她一邊說,一邊拼命朝蘇綰擠眼睛,暗示蘇綰,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清風打起哭腔:“栗姑姑,我家舟姬也很希望您去呢。舟姬小時候可是經常和您一處的,她長大以后,您還一次都沒見過,她想念您得緊,那年偷偷跑出去找您。還被打了一頓。今日她本來要親自來看您的,可是她受了傷,起不來身,難道您就不想去看看她嗎?”

原來舟姬和栗葉不但很熟,而且關系曾經還很好,蘇綰總算明白舟姬那一套關于男人和女人的理論是從哪里學來的了,原來是有淵源的。

栗葉心煩氣躁地把清風往外趕:“去去去!小兔崽子,再說話我敲斷你兩根大門牙!”

清風被推出門之前,還不忘喊一嗓子:“蘇姐姐,我明早來接您……”

雖然沒誘惑到蘇綰當時就答應跟了他去,但說動了蘇綰的心,也算一個不小的收獲。

栗葉半是央求半是勸:“蘇綰,他肯定沒安好心的,你還是不要去了,好不好?”

蘇綰笑:“大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栗葉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通,低頭收拾東西:“你去休息吧。蘇綰,男人還是要選長情的才好。”

莫名其妙地說這個做什麼?蘇綰一愣,還是笑著擺手:“我知道了。你也早點休息。”

一進得屋,蘇綰就看見北辰星君脫得只剩里衣,長發如云,媚眼如絲,躺在床上微笑對她招手:“你想不想去?”

“你又不能去,我自然也不去。”

她沒說她不想去,而是說的他不去,所以她才不去。

他很懂得利用自身優勢勾引人,這是蘇綰得出的最新結論。

她屁股剛挨上床沿,北辰星君就把她攔腰拖過去,把下巴枕在她肩膀上:“你若是想去。我陪你去玩玩也無妨的。”

聖靈什麼時候對一個陌生女子這麼上心?就算是對與他青梅竹馬的雪霓,他也是那副樣子。

反常即為妖,恐怕他想引蘇綰去的同時,也是想引自己去也不一定,不是說封舟受傷起不來床了嗎?

蘇綰沒想到他會這般爽快:“可是你剛才也說了,他不可信,而且肯定會有很多人去的,要是被其他人看見了怎麼辦?”

他潛伏在這里,肯定有他的打算吧?

還沒看見他做什麼呢,怎麼就要現身了?要是被人發現了,就白白地躲了。

北辰星君失笑:“傻丫頭,哪里會有什麼外人?都是他聖靈殿里的人。”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得去看看,聖靈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算算時間,明珠和瓊舞應該也快到惡魔島,拿到那件東西了。

蘇綰很聰明地說:“這麼說,他其實是找借口約你去啊!他肯定想幫你的。”

“嗯。”

北辰星君隨口應了一聲,把手放到她肩頭,不輕不重地捏著:“你辛苦了,讓我給你捏捏,放松放松。”

他有點后悔讓蘇綰扮成那個樣子坐在那里玩茶壺了。

幸好蘇綰足夠遲鈍。

蘇綰閉著眼睛,舒服得哼哼:“這里,這里。還有這里。”

她很喜歡按摩,以前她有個男朋友,就是條件最好,她最滿意的那個,但最后說她不愛他,主動提出和她分手的那一個,為了討好她,就曾經專門去學過按摩。

他的按摩技術很好,完全不亞于專門按摩的師傅,她以為再也不會遇到這種事了,沒想到。

換了個時空,換了個身份,她還是又享受到了。而且北辰星君可比那個人帥多了。

北辰星君看見蘇綰賊兮兮的笑容,捏著她的鼻子道:“你還真把我當做奴仆使喚了?”

蘇綰冷笑著揮開他的手:“你見過能把爪子放在女主人身上隨便招呼的奴才嗎?”

“隨便招呼?這可是你自找的啊。”

北辰星君眼睛一亮,如狼似虎地把爪子往該放不該放的地方招呼。

蘇綰與他在床上滾作一團,滾著滾著,就有些不對勁了。

兩人的頭發都是散的,糾結在一起,臉對著臉,眼睛對著眼睛,鼻子碰著鼻子,氣息糾纏。

看著下面那雙會吞噬心神的漂亮眼睛,蘇綰有些氣息不穩,呼吸困難。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許這樣看著我。”

“為什麼?”

北辰星君沙啞的聲音帶著要命的性感,他的睫毛在她的掌心顫動著,帶著一股奇異而巨大到無可抗拒的力量,一直傳遞到她的心里去。

因為玩鬧的緣故,北辰星君的里衣早就垮下去,露出一大片精壯的胸脯的來,兩小顆鮮紅的相思豆若隱若現。

春色撩人,蘇綰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

盡管他就在她的身下靜靜地躺著沒有動,可是她仍然感覺到很危險,低聲說:“不為什麼。就是不想讓你看著我。”

“你害羞了?”

北辰星君突然一個翻身,將她壓到了身下,與此同時,他的手將她的手握在了手里,一雙眼睛放肆地盯著她,想怎麼看就怎麼看。

蘇綰動彈不得,卻又不得不擔心,她的衣領是不是也像他一樣的散開了?

他是不是也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望著北辰星君越來越熾熱的眼神,她覺得,她成了一塊砧板上的魚,除了任人宰割的份外,一點辦法都沒有。

“蘇綰,蘇綰……”

北辰星君含混不清地喊著她的名字,慢慢低下了頭。

他含住了她的耳垂,輕輕咬噬。

有點刺痛,但更多的卻是酥麻和戰栗,溫熱的氣息在蘇綰身上激起一片敏感的細小疙瘩。

她想躲開,卻又渴望著,矛盾的結果就是導致她全身僵硬,幾乎忘記了呼吸。

不過蘇綰有個好處,就是每逢危難之時最冷靜,千鈞一發之際,她很聰明地想到了對策:“對了!你先前不是說要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我嗎?快說!快說!”

這句煞風景的話說出來之后,蘇綰頓覺身上的壓力減輕不少。

但是某人完全沒有下去的打算,就算她用盡全身力量推,也推不開。

北辰星君嘆了口氣:“你可真會挑時候。”

蘇綰一喜,以為危機已經解除,膽子也大了,反手抱住他的脖子,眨巴著眼睛:“快說!你帶著我躲在這里做什麼?你和瓊舞,還有西樂星君是怎麼商量的?我先警告你,要是敢說假話,哼哼……”

“我自然不說假話。但這些話機密得很,只能告訴我的娘子,你……”

他笑得誘人:“不如今晚就嫁給我吧?”

蘇綰的眼前突然冒出當初四公主和東煌星君成親時,那種步步蓮開的景象來,她想也沒想地說:“不成,我也要在那步步蓮開的毯子上走一遭,還要吃同心果。”

北辰星君狂笑,用頭抵住她的額頭:“這是答應了?好,以后補上。現在我們先……”

他的手緩緩下移,放在了她的臀部或者是什麼地方,反正蘇綰被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敢再追問他。

“我好困。我怎麼就那麼困呢?”

她捂著嘴打了個呵欠,閉眼睡覺。任他怎麼推,她都不肯睜眼,一副很累,睡得很香的樣子。

“小滑頭!”北辰星君微微一笑,她以為裝睡,就可以躲過去了嗎?



第一百三十六章能否

“哎哎哎……你做什麼?呵呵呵……松手……”

蘇綰實在癢得忍受不住。

笑成一團,雙手胡亂地推搡著掛在她身上忙個不停的北辰星君。

北辰星君很沮喪,這是在做什麼?

為什麼明明那麼敏感的地方,偏生她會笑成這個樣子?

若是換了別人,早就意亂情迷,不說主動配合,最起碼也不會拒絕,可是她呢?

煞風景,太煞風景了!

他這麼努力,居然搞不定?他不服氣,堅決不服氣!

于是低下頭,繼續啃,繼續剝,低聲威脅:“不許笑!”

蘇綰這回倒不是裝的,而是真的癢,好吧,她承認,除了癢酥以外,還有那麼一種動人心魄,讓她全身無力,也不想抵抗的舒適感。

她是一個正常的女人。

一個正常的年輕女人,一個通了人事的女人,而且和她親熱纏綿的這個人,是她的愛人,是她真心想要疼惜一輩子的人。

這樣想著,蘇綰就忍住了笑,主動抱住了北辰星君的腰。

他的腰,柔韌有力,抱著很實在,很有安全感,一句話,觸感很好,想來,他的滋味嘗起來應該很不錯。

只是,她心里一直有個聲音不停地問她:“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她真的準備好了嗎?蘇綰有一瞬的猶豫和不確定。

以前的時候,每當在電視電影小說中看到某男某女在接觸到很大的危險,甚至可能永別的情況下,會選擇交出彼此的身心。

然后那男人走了,或者死了,剩下那女的,還光榮地懷孕了,獨自一人帶著孩子堅強的生活……

她固然沒有對此等選擇嗤之以鼻,但她經常會想,生活畢竟是生活,從來都不相信眼淚,那個女人獨自帶著孩子生活,遇到困難和歧視的時候。

看到孩子被人欺辱傷心難過的時候有沒有后悔過?

假如重新給那個女人一次機會,那女人是否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她不得而知,因為沒有親身經歷過。

但她真的認真考慮過,假如是她,明知身邊的男人會死去,會離去,她還會不會做出片中女主人公那樣決然的選擇?

老實說,她一直都認為,她是不會那樣選擇的。

她是自私的,很自私,她一直都知道,盡管她偶爾也會善心大發,但從本質上來說,她真的還是自私的,她舍不得她的孩子吃苦,哪怕是一丁點兒的苦,她都舍不得。

她總覺得,孩子是父母一輩子的責任。

愛情很美麗,沒有體驗過愛情的人生不是完美的,但是愛情卻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失去了愛情,人一樣要生活下去。

這些日子。

每當她和他情濃意濃之時,她總會想起西樂星君猛力按下的那粒半黑半白的棋子,還有他說:

這粒棋子必須犧牲!

以及當時北辰星君那種古怪的神情。

他會不會離開她?

她很害怕,害怕得很。假如北辰星君肯把其中的一些事實真相告訴她,她也許會要坦然得多,但他不肯告訴她,所以她越發地不確定。

要是,她不小心有了他的孩子怎麼辦?

她一人,孤苦伶仃,歷盡風霜,到處躲避,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來,卻無力保護那個孩子,看著孩子吃盡苦頭,她肯定會恨不得沒有這一次荒唐的,如果有了孩子,她必須得對他負責,不能因為大人的緣故,讓孩子吃苦,不能。

蘇綰前所未有的矛盾,那個聲音不住地問她:“你準備好了嗎?”

另一個聲音也在很小聲地說:“就這樣吧,他是你這輩子最值得愛的男人,他可以為了你不顧生命,你不可以這麼自私。他想要,就給他,人生就算完美了。”

也有一個聲音很邪惡地笑:“人生得意須盡歡,試一試又有何妨?誰說一次就會懷孕的?”

還有一個聲音四平八穩地說:“你想多了,他說要和你結婚,自然會和你結婚。何必擔心那些沒有發生的事情?”

“你又在想什麼?”

北辰星君好不容易等到蘇綰有了一點主動和反應,興高采烈地正要繼續,卻發現她似乎又走神了。

假如他沒有看錯,她眼睛里的應該是猶豫和遲疑。

他的心臟突然被狠狠地刺痛了,猶如一把鋒利的錐子,刺進去之后又狠狠地絞了兩下,痛得他無法呼吸。

幾乎是想都沒想,他就停了下來,放開了蘇綰,翻身躺在她的身邊,盯著天花板一言不發。

蘇綰的衣服早就被剝到了腰下,露出晶瑩圓潤的肩頭和大半瑩潤的胸脯來,淺紫色的肚兜被揉得皺巴巴的,但真的一點都不影響這具身體的美麗,反而增添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誘惑感。

蘇綰不會遲鈍到體會不到身邊男人散發出的無限怨氣,她睜大眼睛,輕輕地說:“我在想一個問題,我很猶豫,該還是不該。”

北辰星君沒有答話,決定權在她。

無論她今日怎麼決定,他的決定都是沒有辦法改變的,西樂星君給他看那盤棋,其實就是很委婉地告訴他。

他沒得選擇。

蘇綰繼續說:“你剛才向我求婚了,是不是?我願意的,可是我在想,我們會不會有孩子?這個孩子會不會在我們的關注下幸福的成長?這個問題,我無法忽視。所以,在這個時候,我不能讓他拖累我們,也不願意讓我們拖累他。”

她可以把自己交給他,也願意交給他。

但她的孩子,不能在這個非常時期出現,那會拖死大家的。

就算是平安生下來,那孩子也絕對不能過著不如人的,或者是像北辰星君小時候那樣孤寂無依的生活。作為一個母親,她做不到。

他是該怪她考慮得太周到太超前呢?還是該感謝老天爺給了他這麼一個活寶?

不過,她明確無誤地告訴他,她願意把她自己給他,這一句話卻是比什麼都動聽。

北辰星君仿佛是突然又活過來了,他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誰告訴你我們會有孩子的?”

蘇綰睜大眼睛:“難道你……”難道他不行?算了,真的要是不能生孩子,那也就算了,她想得開。

北辰星君認真地看著她:“我出身不明,就連西樂星君和玄女也看不透我的出身來歷。而且,西樂星君說了,我命中無子,你可還願意?”

蘇綰已經有了決斷,自然是搖頭:“無所謂,我不計較。只要我們擁有彼此,已經足夠。”

為了安慰他,她甚至說:“沒了孩子,也少了一個麻煩,咱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很好。”

北辰星君眼里閃著耀眼的星星:“蘇綰,陪我?歲月漫長孤寂,讓我溫暖一回。”

“好。”

蘇綰這回不再猶豫,抓住了他身上那層很薄很透的里衣,紅著臉,垂著眼眸,輕輕一挑,他完美無瑕的身姿猶如噴薄而出的朝陽,帶著耀眼的光芒,毫無保留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金縷衣被亂七八糟地堆在了枕頭邊,蘇綰閉著眼,享受著他給予她的愛憐和疼惜,還有那種毫不掩蓋的略帶些狂暴的占有欲。

她覺得,前所未有的滿足,心中某個空了很久的角落,在一瞬間被填滿了。

柔情蜜意。

蜜意柔情,十指交扣,發絲纏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兩條蜿蜒的長河,本來從來不曾交集,突然之間交匯在一起,從此再也分不開。

她在靜靜地等待著人生必然經過的那一次痛楚,但她遲遲不曾等來。

她全身都留下了他的火一樣的吻,耳邊不停地纏繞著他夢囈一般的甜言蜜語,他說她皎潔無暇,美得像天邊的月亮,他說她曲線玲瓏,精巧得無與倫比。

她昏昏然,全身都被點燃,有種狂暴的力量在體內不斷積累,很快就要忍不住,想要像火山一樣地爆發。

她幾乎有點迫不及待了,但是他就像一只最可惡的,最狡猾的貓,將她百般戲弄于利爪之下,卻不肯給她致命一擊。

察覺到她的不耐煩,他突然笑了,輕輕咬了一口茱萸,如願以償地看到她顫抖了一下,睜開眼睛瞪著他,那雙霧氣朦朧的眼睛里,除了柔媚清純以外,還閃著小獸一般的野性。

兩種完全矛盾的氣質,被她完美地糅合在了一起,已經不能用魅惑或者是妖艷來形容,這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他從來都不知道,她竟然這樣的完美。北辰星君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突然間,他突然想,什麼天命,讓它統統都見鬼去吧!他只想永生永世和她在一起。

看著北辰星君額頭沁出的汗,還有他咬得越來越緊的下頜骨,蘇綰帶著些害怕,更多的是期待,輕輕地閉上了眼。

出乎意料,她最先迎來的疼痛,並不是在出產甘泉的那個地方,而是她的腳。

她又白又胖,據說像大白饅頭的那雙腳。

北辰星君含著她的腳趾,就像孩子吮吸母親的奶,耐心而依戀,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認真,還有強烈的占有欲望,他順著她的腳趾,一個一個地細細吮吸過去。

那一瞬間,蘇綰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又被她偷偷拭去。

與他的俊美無關,與他的強大無關,與他的可憐孤獨無關,與他對她的救命之恩無關,她只知道,她的眼淚今生只願意為他而流。

罪魁禍首抬起頭,認真地宣布:“這些都是我的,包括你的一根頭發絲,都是我一個人的。不許別人看,不許別人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8 11:30 PM

第一百三十七章勞動

蘇綰啞著脖子,沒好氣地說:“你弄個阿拉伯長袍來把我從頭籠到腳啊!”

“阿拉伯長袍?”那是個什麼東東?

看著北辰星君眼里的疑惑。蘇綰沒耐心和他詳細解釋。

這是什麼時候?不要說討論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就是停下來都是犯罪!

她嘟著嘴,作勢要去拉被子:“你來不來?不來我要睡覺了。明日一大早還要去看熱鬧呢。”

“來!怎麼不來?”

北辰星君笑得邪氣,就是因為明早要去看熱鬧,所以才不能耽擱。

越和她接觸,他越發現,她的運氣好得離譜。

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說運氣使然,那只能騙騙凡人,對于他們這些相信天命的神仙來說,只知道,凡事有因必有果。

她的靈魂附身在金縷衣上可以說是意外,但接二連三地遇到那麼多的事,不可能統統都是意外。

得到瓊舞的青睞,甚至得到聖靈莫名的青睞,絕對不會是全靠運氣,也不是憑她的美貌和聰敏。

要知道,玄女給她的這具肉身固然美麗,但天界最不缺的就是美女,更不缺聰敏的女子,說到善良可愛呢。

好吧,她的確比那些千年老妖精更鮮活,這一點也是最吸引他的地方。

他用養羊的辦法,一點一點地讓她知道他的好,為的不就是得到她的心嗎?

那顆比金子和世間萬物都要珍貴的心!

第一次敗了,敗在青澀無知,不懂放手,愛情就像手中的沙子,越想抓緊,越去得快,兩敗俱傷。

這一次,他要的是真正的情投意合,心甘情願!

愛情需要付出,也需要收獲,一點不渴求回報的愛情,是不存在的。

什麼聖靈,什麼魔皇,什麼也得鳥,統統見鬼去吧!

“娘子。”

北辰星君情意綿綿的一聲呼喚,聽得蘇綰直打哆嗦,隨著她哆嗦,他的身子覆上去,她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雖然說,前戲做得很足,這樣會減輕痛苦。

可是,可是……

她的耳垂被含住,輕輕舔舐的同時,一只手溫柔地拉著她的手,順著她的身側滑到山谷,沾了點蜜汁,來回撫弄了兩下,她戰栗著,卻又驚訝地看見他拉起她那幾根手指放在了他的嘴里,她的手指瑩白如玉,他的唇鮮紅欲滴。

他輕咬慢噬,靈動柔滑的舌尖打著轉,盤旋在她的指尖周圍,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感和誘惑。

“啊呀……”

一股電流以光速直接沖殺進蘇綰的腦海里,嚇得她忍不住驚嘆出聲。鬼使神差地,她想起了當初落在她唇瓣上的那半粒米粒,當時他也是從她唇角揩去,喂進嘴里去吮吸的。

如此會的男人,如此會勾引人的男人,

北辰星君看著她起伏的胸脯,瞇著眼。

低聲道:“花蜜真的很甜,很香,一朵盛開的金蓮花,只為我一人開放的金蓮花。

他很感激玄女,給了他這樣好的寶貝。

蘇綰全身輕輕地顫抖著,她已經不知道該對他這種行為說什麼好了,她想撇開眼神,但他仿佛在她身上施加了某種魔力,讓她連眨眼的力氣都沒有,或者說,是不願意,不想錯過。

她玉白的肌膚早就因為害羞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這讓她看上去更加誘人,北辰星君閉了閉眼,好不容易才忍住那種想要不顧一切狠狠蹂躪她一通的沖動。

他不能嚇壞她,他要的是她畢生難忘,他要的是她的心里永遠都有他的影子,他要她想起他來的時候,心里只有甜蜜和幸福,誰也比不上他。

雖然自私,可是面對感情的時候,誰不自私?

吮吸過后,他更是抓住她那只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教她探索他的身體,教她怎樣取悅他,當然,他更多的喜悅和滿足是建立在她的喜悅和滿足上的。

假如,他不能讓她感到幸福和喜悅,那麼他就是失敗的。

蘇綰並不是一個只會嬌羞的小女子。

盡管她曾經聽人說過,第一次,還是嬌羞被動點的好。

但她覺得,這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兩個人的事,她既然是個正常人,既然她的欲望被他挑動起來,她就該為自己想要的做出努力和奉獻,吃白食是可恥的,而且不香。

只有通過自己努力得來的,吃起來才會分外香甜。

一句話,勞動是光榮的,兩個人一起努力的勞動,更容易出成績,更容易讓人愛上勞動,鄙視吃白食的。

“唔……”

蘇綰微微皺了皺眉頭,還是會痛,不過已經很好了,因為她的男人實在是很體貼,很溫柔,盡管他倍受煎熬,無處發泄地在她胸前亂拱,雙手幾乎要把她頭下的枕頭揉成了渣。

他還是強忍著沒有動,讓她適應他,適應新的生活,新的開始。

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言歸正傳的,反正蘇綰忘情地嗚咽了一聲,想要喊他之時,隨即想起隔壁還有人,索性“嗚啊”一口咬在了北辰星君的肩頭。

她的小牙很尖利,若是平時咬上去絕對不輕松,但對于這個時候的男人來說,並不算得什麼。

反而就像一針興奮劑,越發讓他斗志昂揚,停不下來。

良久之后,蘇綰氣急敗壞地捶打著北辰星君的肩頭,咬牙切齒地威脅:“滾,滾,我數三聲,要是再不滾,我保證你會后悔!”床上的女人是最剽悍的,她也不例外。

“好蘇綰,好寶寶,求你,就一次,不,再一會兒,真的,這次保證不食言,求你,可憐可憐我……”他在她耳邊死皮賴臉地呵著氣央求,這東西食髓知味,會上癮的。

“你想一次把我折磨死,你就繼續!”蘇綰一點都不客氣的。

他的身子是鐵打的,她不是。

“哼……鐵石心腸的東西!”

他泄氣地在她的挺翹的小屁屁上拍了一巴掌,又戀戀不舍地揉了幾下。

看見她疲憊的樣子,他到底舍不得,大方地把他的手臂捐獻出來,將她摟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哄她:“睡吧,睡吧。”

“嗯……”蘇綰早就困得不行,一頭扎進他懷里,沉沉睡去。

她睡得迷迷糊糊,只記得北辰星君似乎一直在她耳邊不停地低聲念叨什麼,不時地啄一下她的頭頂,額頭,臉蛋,和嘴唇,手也不規矩。

但好歹他沒有再進一步地騷擾她。

蘇綰累極了,她睡得很沉,但並不代表夢不會來找她。

黑暗中,她聽到一陣柔美的笛聲,那笛聲有種神秘的吸引力,引得她不知不覺就順著笛聲尋去。

她的眼前是一片寧靜寬闊的大草原,一條靜靜的河流從遠方蜿蜒著貫穿了整個草原。

天空是最深最深的那種墨藍色,月亮很圓很大,在它如此耀眼的光芒下,只有三兩顆星星能放出光澤,懶懶地掛在天際。

一只巨大的,比聖靈那只叫做火巒的也得鳥還要大,還要強壯的也得鳥,驕傲地站在河邊蒼茫的蘆葦中,一動不動。

在它的身邊,一個素衣女子背對著蘇綰,望著河流正在吹奏笛子。

晚風吹起她閃耀著幽藍色的長發和寬大輕盈的裙裾袍袖,給人一種她立刻就要乘風歸去的錯覺。

蘇綰覺得,那句有名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說的就應該是指這種女子。

她咳嗽了一聲,提示女子有生人來了,但女子無動于衷,仍然專注地吹奏著笛子。

蘇綰只好走到她身邊,探頭一看,女子手里拿的不是竹笛,而是蘆笛。

就是一截隨便截取了她身邊的蘆葦桿子做的蘆笛。

可是她卻化腐朽為神奇,吹奏出了這麼美麗動聽的聲音。

她的臉龐在月光下瑩白如玉,熠熠生輝,沒有蘇綰見過的殷梨那麼美得驚心動魄,可是她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精致和寧靜超然,那種寧靜超然,是沒有人比得上的。

至少在蘇綰見過的眾女仙中,是沒有人比得上的。

恍惚間,蘇綰覺得這個女子無比的熟悉,特別是那只也得鳥,讓她想當然地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雪霓。

她怎會夢雪霓?難道是因為她今夜住在雪霓床上的原因?

蘇綰清了清嗓子,正想和雪霓說話,卻見雪霓停下了奏笛,抬起頭來看向天際。

一個黑點從天邊飛來,越來越近,近了蘇綰才看清,是一個殷紅曼妙的身影。

是殷梨。

殷梨很快降落到雪霓的身邊,笑了笑:“你倒是挺準時的,我還以為你會反悔。畢竟這事兒風險太大,不是誰都敢做的。雖然如此,但不到最后一刻,你還有機會后悔的。”

雪霓順手將那根蘆笛扔進河里,沉聲道:“我從來不是一個沖動的人。我自己要做什麼,我自己心里有數。”

蘇綰注意到這兩人,包括那只驕傲巨型的也得鳥,都根本沒人看她一眼,感情她能看見她們,她們卻是看不見她的?

她隨即釋然,這是夢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偷窺者,發生那件事的時候,她根本就不存在,人家自然不會發現她。

那麼雪霓和殷梨之間,又有什麼樣的故事呢?她二人為什麼會死在同一個時候?

這中間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緣故?

盡管她知道這是在夢中,看見的一切都做不得數,但來源于以前所做那些夢的真實性,蘇綰覺得自己離那個真相就不遠了,為此她興奮萬分。



第一百三十八章亂夢

蘇綰托著腮,靜靜坐在雪霓和殷梨身邊。

靜待這二人揭開事實的真相。

她興奮且焦急,但這兩個人卻像是在打啞謎。

殷梨笑:“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保證你不會后悔?有許多東西,要靠近了才能看清楚真相。否則就是霧里看花終隔一層,做不得數。”

雪霓攏了攏頭發,臉迎著月光,淡淡地說:“你說得不對,有許多東西,就算是靠近了都未必能看清楚真相。你說是霧里看花終隔一層,我道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你卻未必知道你在做什麼。我以為,將來就算是后悔,也是你后悔。”

殷梨揚了揚精致的下巴,輕笑:“看來我們這方面都很相似,都很堅持。這大概是應了那句話,甲之砒霜乙之良藥。既然決定了,咱們便去做,就算是將來后悔,也沒得后悔藥賣,各自擔責就是。”

雪霓道:“你說得極是。如此,我便去了?十天后,無論得手或是不得手。咱們都在此相會?”

“好,我也去準備準備。”

雪霓原本已經轉身,殷梨想想又聲音清亮地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哦!反正我是不會后悔的,就算是你后悔,我也不會容許你后悔,否則……”

她彎起嘴角:“我會以你最不能接受的方式向你挑戰!而你,十之八九會落敗!你明白我的意思?”

雪霓回頭冷冷掃了殷梨一眼,袍袖一揮:“我雖然只是一名散仙,但我並不懼怕你的挑戰!誰敗誰勝,不曾出手,沒有人知道結果!因此,威脅的話少對我講!”

殷梨很憤怒,但不知為何她竟然沒有繼續發言,而是用一種很古怪的神情看著雪霓跨上那只也得鳥的背揚長而去。

待到雪霓飛走,殷梨這才從自己的發髻上輕輕取下一件東西來,放在掌心細細看了一眼,長嘆一聲,將那東西扔下,也縱身飛向天際。

這就走了?還什麼都沒說呢,怎麼就一個兩個的統統走了?

蘇綰愣怔地看著天邊消失的兩個小黑點,跑過去撿起殷梨扔掉的那東西來看,原來是半片蘆葦葉。

殷梨的發髻上怎會有蘆葦葉?她可不像雪霓,一直都在蘆葦叢中。

蘇綰細細一想就明白了,這半片蘆葦葉,是剛才雪霓揮動袍袖時射出的,是她對殷梨的威脅的反擊!

而張揚的殷梨,據說很厲害的殷梨。

竟然沒有躲開?

這兩個女人,都和傳說中的不一樣。

殷梨倒也罷了,一貫的張揚,而雪霓,卻並不是傳說中的那個軟柿子。

這樣的兩個女人,似乎還彼此看不順眼,可她們偏生碰頭在一起共謀,她們圖的是什麼?

蘇綰走到河邊,挽起裙子蹲下去,捧起一泓水,沒錯,是昏黃的,也就是說,這個地方是幽冥黃泉沒有錯。

夢中的她坐在河邊,看著皎潔的月亮,一時竟然也不知何去何從,就是突然覺得心中很憂傷,只想那樣靜靜地坐著吹風。

水里突然起了個水花,一顆黑色的頭從水花分開處鉆出來,錯了,應該是一顆頂著一頭黑發的人頭從水花分開處鉆出來。

落水鬼?蘇綰正要看個分明。月光卻將那人照得纖毫畢現。

那人眉目清秀,一雙眼睛黑黝黝,滴溜溜的轉,不是已經死去的南瑤星君段青又是誰?

段青濕漉漉地從水中爬起,吐掉含在嘴里的半截蘆管,低聲咒罵了一句,一屁股歪倒在先前雪霓站立的地方,仰頭望著天際,冷冷一笑,月光照在他青白的臉上,恰如幽魂閻羅,死魂厲鬼。

蘇綰下意識地就想躲起來,她恍惚覺得,他已經是死去了的,而且是被她一梭子插入心臟刺死的。

可不是他,又是誰?

夢中的人總是帶了幾分糊涂和不確定,她一時覺得他是死了的,且看不見她,她不必害怕;

她一時又覺得,他是從地獄里爬出來找她算賬的,得趕緊躲起來。

帶著森寒的懼意,蘇綰往身后的蘆葦叢中悄悄掩退,眼看就要成功,段青突然回頭,死死盯著她,眼里,鼻孔里,嘴里,耳朵里。

突然流出暗黑色腥臭的血液來,他對著她伸出慘白的手,露出已經腐敗了的牙肉喊道:

“蘇綰,蘇綰,我好冷……雖然有因必有果,但你是不是太狠了?別人不明白我的心情,你應該明白啊!蘇綰,蘇綰,我好冷……”

蘇綰大驚,轉身就跑,但她無論怎麼跑,都邁不開腿,她幾乎就能感覺到,段青帶著腐臭味和寒氣的手就在離她的后背不到一公分的地方。

正自慌亂間,耳邊就有條溫柔的聲音不住呼喚:“蘇綰,蘇綰,你醒醒……”

接著一條溫暖有力的臂膀摟住她的肩頭,輕輕晃蕩她的身體,好聞清新的太陽味道沖淡了段青身上那股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蘇綰大汗淋漓地看著北辰星君近在咫尺的俊顏,默不作聲地抱住他,將頭埋在他的胸前,一動不動。

北辰星君一看就知道她被噩夢魘住了,雖然不知道她到底夢見了什麼。

但他看她的模樣,就知道她被嚇得不輕,便輕撫著她的背脊,低聲道:“不怕,不怕,我在。”

蘇綰良久方道:“神仙,會不會亂做夢?”

她並不確定她剛才做的夢是不是昔日情景的再現,有兩個地方明顯不合理。

一個就是段青藏匿起來偷聽雪霓和殷梨說話那里,段青是神仙,自然有法術可以很好地隱去自身的身形和氣味,就算是再水里也如此。

但他使用的卻是最古老的。

凡人用的,含著半截蘆葦管子藏在水里的方法,這明顯不符合實際,這是其一。

另一個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段青,根本就沒有死,他應該和雪霓和殷梨一樣,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也就不會找她的麻煩。

可是他卻不但突然屍變,還找她的麻煩。

她是神仙誒,而且他已經死了,試問,他又怎會找得上她的麻煩?

所以,這個夢大概應該是她自己的胡思亂想。

對于蘇綰的疑問,北辰星君很肯定地回答:“會!神仙一樣有可望不可求的東西,而且因為他們的能力很強,所以他們的欲望比普通人更難以滿足,做的夢更是稀奇古怪,更為荒誕不經。有些神仙做的夢,甚至和凡人沒有兩樣,升官發財死老婆,總之怎麼爽快怎麼來。”

蘇綰輕輕嘆了口氣:“是這樣子啊?難怪……”

其實她有點希望,這個夢和從前一樣,不是亂夢,而是昔日情景的真實再現。

但北辰星君既然這樣說了,結合她那古怪的夢境,就應該是做凡人時武俠玄幻小說看多了,又害怕鬼魂,怕段青的魂魄來找她報仇,所以才做的。

北辰星君瞟了一眼桌上的漏壺,道:“天要亮了,你還要再睡會子麼?”

蘇綰搖頭起身:“我睡不著。我要洗個澡,全身濕津津的,難受。”

北辰星君將她按下去:“我來。”

蘇綰泡在熱乎乎的水里,半閉著眼睛,任由北辰星君給她揉著頭上的穴位:“舒服點了沒有?”

“嗯……很舒服。”她拉起他的一只手,貼在自己臉上。

溫柔地蹭了蹭:“你真好。”

北辰星君滿足地笑起來:“知道就好。”他突然話鋒一轉:“你夢見什麼了?這麼害怕?”

蘇綰想了想,道:“我先問你兩個問題。你回答了我,我才說。”

“好,你說。”

他的手已經從她的頭頂移到她的太陽穴上,不輕不重地按著,配合著溫熱的水,蘇綰舒服得簡直靈魂都要飄上了天。

“你說,一個神仙想隱蔽身形,用得著什麼法術都不用,就含著半截蘆管藏在水里面,出來之后還全身濕淋淋的嗎?”

“嗯,這種做法並不奇怪。神仙的仙術並不是萬能的,只有對方法力低于自己的時候才起作用。假如遇上一個六識特別靈敏的對手,他又特別想竊聽偷窺人家的秘密,他倒寧願用這種最古老的辦法了。水可以沖洗去一切氣味和痕跡,同樣也可以隱藏一切氣息。假如他什麼法術都不用,就用這種方法,那麼,在對方的眼里,他不過就是水中的一種平常生物而已,反而是最保險的。”

好吧,段青含著蘆管藏在水里,又濕淋淋地爬出來的真實性成立。

蘇綰接著問:“以前的時候,殷梨和雪霓是認識的嗎?她們關系怎樣?”

北辰星君的手停下來,把頭伸到她面前,看著她:“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你又夢見什麼了?”

蘇綰道:“你回答我就是。”

北辰星君略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肯定是認識的。但說到她們的關系嘛?怎麼說呢?應該說她們沒有任何關系。兩千年中,她們說過的話,全加起來不會超過十句。”

“那也許是表面現象呢,她們私底下其實經常來往?”

“怎麼可能?她們彼此看不順眼。”

盡管他知道,殷梨私底下很羨慕雪霓那只也得鳥,還有那種超然的氣質風范,但表面上,她對雪霓一向是不屑而且是嗤之以鼻的。

在她看來,雪霓善良多管閑事過分了。

而雪霓吧,對殷梨向來不冷不熱,這更加讓殷梨不舒服,認為雪霓是仗著聖靈殿瞧不起北辰宮。

這樣的兩個女人,怎麼可能私底下有來往?至少從來沒人看見過。

那就是了,兩個人相處的方式和她夢中所見差異不大。

蘇綰接著問:“雪霓的法力是不是比殷梨還要厲害?”

“這個,我卻是不知道。沒看見她們比過,但想來她也不會差到哪里去。你到底夢見了什麼?”

蘇綰正要和北辰星君講述她的夢,就聽見一陣急促的拍門聲,栗葉在外不耐煩地喊:“快點起床!人家接你們赴宴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8 11:42 P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做客(一)

蘇綰剛在門口探頭。就被猛然沖過來的清風嚇了一跳。

清風往她身后瞟了一眼,笑嘻嘻地道:“蘇姐姐,就是您一個人啊?栗姑姑呢?”

蘇綰見他目光閃爍,故意道:“就我一人,栗姑她有事。”

聽得就是她一人,清風眼里頓時流露出喜意來,偏假裝遺憾地道:“什麼事不可以慢慢做啊?昨晚我們家舟姬又問起她老人家了。唉……”

蘇綰但笑不語,清風嗟嘆了兩聲,重又換了張笑臉:“蘇姐姐,時間不早了,我們這就走?”

蘇綰點頭,喊:“走啦!”

里面走出北辰星君裝扮而成的栗葉來,抖抖袖子,上前把住蘇綰的手臂:“走吧。”

清風頓時傻了眼:“不是說栗姑姑有事不去嗎?”

他法力微弱,自然認不出這是假的栗姑,他只是按著原來對栗姑的了解,認為她今日是怎麼都不會跟了蘇綰去的。

“栗葉”馬上翻臉:“你什麼意思?巴不得我不去啊?你說舟姬想念我,我緊趕慢趕才把事情趕完,你個兔崽子什麼意思?”

清風傻笑:“哪兒能呢……小的今日可是立了大功了……居然把栗姑姑都請了去……嘿嘿,我們大人一定會重賞我的。”他說到后面,已然帶了哭音。

“栗葉”哼了一聲。駕起云頭:“走!”

“稍等。”

清風嘆了口氣,撮嘴呼哨了一聲,一只也得鳥從半空中夾著一股狂風呼嘯而來,打了個旋,停在三人面前,仰著大腦袋就往蘇綰身邊湊。正是那日聖靈騎來的那只名叫火巒的也得鳥。

清風指指那鳥,笑道:“我們大人說啦,二位是貴客,特意安排小的帶這也得鳥來接二位。今日備了鞍韉,二位只管上去就是。”

蘇綰定睛一看,只見那也得鳥的背上果然配了一副銀藍色的錦繡雕鞍,還有韁繩,扶手什麼的,確保坐在鳥背上的人能四平八穩,安全無虞。

“你家大人有心了。”

蘇綰躍躍欲試,剛往前走了兩步,就被“栗葉”拉住,“栗葉”寒了一張臉,瞪著清風:

“你什麼意思?誰不知道這也得鳥只有封帆一人騎得?就算是備了鞍韉,沒主人帶著,誰又敢騎?我就記得,舟姬小時候不懂事,偷偷爬到它身上,它假意順從,卻把她弄到高空然后再狠狠摔了下來,若不是遇上雪霓,舟姬如今還不知是何等光景呢!”

聽得北辰星君如此說。

蘇綰被嚇了一跳,她剛才真是莽撞了。

雖然也得鳥摔不死她,但她肯定也會狼狽一番的。

真是看不出啊,這鳥這麼狡猾兇狠,就連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都不肯放過,不知不覺,她看向火巒的眼神就變成了害怕且防備的。

火巒淡藍色的虹膜翻了翻,無辜地看著她,親熱地把頭湊過去,想往她身上蹭。

蘇綰連退兩步,不敢與它親近。

先前她還在為這鳥對她表示出來的善意感到沾沾自喜,可是此刻,她卻忍不住想,這鳥不會是又想搞惡作劇,哄得她上了鳥背,再狠狠捉弄她一回?

主人是變態,想來這鳥也不會是什麼好鳥。

火巒懵懂地看著蘇綰,似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就討厭它了,但它心思沒那麼多,只知道需要用實際行動來討好她,于是鍥而不舍地靠過去。

蘇綰越躲它,它就越想和她親近。

“栗葉”不高興,插過去將蘇綰護在身后,一巴掌拍在也得鳥的脖子上,瞪著眼睛道:“走開!”

火巒大怒,頭上的羽毛猶如鋼針一般根根豎起,對著“栗葉”怒目而視。

但這栗葉和昨日那個害怕它的栗葉完全不同,她只是瞇了眼睛,冷冷地看著它,殺氣四溢。

氣場不同,絕對不同,火巒驚覺這個栗葉是它惹不起的栗葉,立刻改投他路,委屈地側頭看著蘇綰,想要她為它說話。

蘇綰卻別過頭,離它更遠,踢著地上的小石子,哼著小曲,裝作沒看見它委屈而無辜的眼神。

清風眼睜睜地看著蘇綰躲那也得鳥躲得老遠,急得細汗都冒出來,連聲喊冤:“栗姑姑,小的冤枉!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這種事。您不知道,這些年火巒通了人性,只要我家大人交代過的,它就絕對會把人安全送達目的地,否則我家大人也不敢讓它來迎接貴客。”

“栗葉”斜著眼睛看向清風:“這麼說,你今早就是乘它來的?”

媽呀,栗姑姑這個女煞星什麼時候竟然也會有這種風情萬種的樣子了?

這表情。這表情,像極了北辰星君那個萬人迷。

莫非這人跟著萬人迷在一起的時間長了,不知不覺就會染上那些勾引人的毛病?

清風被“栗葉”那種風流神態嚇得閉了閉眼,吞了一口口水才道:“小人地位微末,不曾……”

他見“栗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連連作揖:“姑姑,姑姑,小的沒說謊。這是我們家大人交待的,火巒和蘇姐姐有緣,一定要請蘇姐姐騎了火巒去,否則就是小的失禮,求您可憐可憐小的吧?您一貫心疼小的,忍心看小的受罰麼?”

“栗葉”冷笑:“我是聞名天下的女魔頭,有什麼不忍心的?”

聖靈的名堂多得很,這麼重要的日子竟然想要蘇綰騎了火巒去亮相,肯定不安好心。

怎麼地都得把他這個計劃給破壞了,于是對著蘇綰拼命使眼色,暗示她其中有詐。

蘇綰聽得清風自己都不是乘也得鳥來的,就已經很懷疑了,見北辰星君給她使眼色,更加堅定了決心:“清風你不要再說了,我在這里先謝過你家大人的好意。可火巒不是尋常坐騎,我們還是自己駕云飛去比較妥當。”

“啊?”清風皺起一張苦瓜臉。今早他來的時候。

聖靈就交待過他,一定要讓蘇綰騎著火巒出現在認主大會現場。

雖然不知道聖靈是什麼意思,但他從來不敢也不會質疑自家主人的決定,都是想方設法也要保證完成的,可是蘇綰的樣子擺明了不肯騎火巒,他也沒其他辦法。

怎麼辦呢?

清風捏著衣角正在猶豫,只聽得“栗葉”輕笑道:“清風,時辰快要到了呢。莫非這認主大會又推遲啦?”

不能讓蘇綰獨自去是錯,不能讓她騎了火巒亮相也是錯,如果再誤了時辰……

清風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往前面引路:“是小的疏忽了。姑姑請,蘇姐姐請……”

火巒怨念地在前面飛,邊飛邊回頭不懷好意地看著蘇綰身邊的“栗葉”,被蘇綰看到,拉拉北辰星君袖子:“你看那也得鳥總瞪你,一臉的壞水,一定是你剛才打它那一巴掌得罪它了,你等會可得小心它報復你。”

北辰星君笑著從懷里摸出昏昏欲睡的小白來,斜著眼睛看向火巒,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可以讓火巒和清風聽到:“我昨日本來還有些懼怕它,但現在我有了這只玉鴉,我可不怕了。它若是想動手,我正好試試這玉鴉吐出的天火和也得鳥飛雷霆之火哪樣更厲害些!”

火巒果然縮了縮脖子,不再回頭,顯見是害怕小白吐出的天火的。

蘇綰拍了假栗葉一下,嗔道:“不早告訴我!這天火還有此等功效,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又擔憂地看著小白:“它到底要睡到什麼時候啊?”

小白自從那日大戰,被段青拍傷之后,就一直不吃不喝,昏昏欲睡,這令蘇綰很是擔心。

北辰星君翻翻小白的眼睛,笑道:“它養傷的同時,也在進化。我想,很快它就能說人話了。”

蘇綰高興得不得了,接過小白,溫柔地撫摸它的羽毛,柔聲道:“小白,你快醒過來,我給你做魚皮花生吃。”

一股冷風狠勁刮過來,原來是那也得鳥從斜刺里沖了過來,要用翅膀去撞蘇綰的手腕。

北辰星君衣袖揮出,揮出極大一股推力,將火巒推出丈余遠,怒斥道:“清風!這就是你家的待客之道?走了,蘇綰!不去了!”

“對不起!對不起!”

清風差點沒急得哭出來,不顧火巒的拼命拍打。

去揪住它身上的韁繩,把它死命往一邊拽:“瘋了,你這鳥瘋了!你要是得罪了客人,客人不去了,回去看主人怎麼收拾你!”

蘇綰抬頭,正好對上火巒委屈嫉妒的眼神,它瞪著的是她手里的小白,很顯然,它剛才發動的攻擊也是針對小白的。

蘇綰的心里“咯噔”一下,覺得不對勁極了,火巒的這種眼神是裝不出來的,可是,第二次見面的鳥,別人的坐騎,和她有什麼淵源嗎?

它為什麼要做出這種樣子來?難道真的是因為那可笑的緣分?還有聖靈,這兜子里賣的什麼藥?

所以北辰星君憤憤不平地拉著她往回走的時候,她堅定不移地說:“我要去!”

就算是為了那玲瓏珠的事,她也要去!

正主發了話,其他人和鳥再沒什麼意見。

火巒安靜了許多,老老實實地在前面飛,清風不時偷瞟一下滿臉不高興的“栗葉”和一臉沉思地蘇綰,獻寶似地指著空中一條粉白色的帶狀云霧道:“蘇姐姐,這就是去我們聖靈殿的路!這是專有的通道哦,從這里過就不必在水里鉆進鉆出了。”

古怪的聖靈殿。當蘇綰看到那個建立在一根突兀而起的石柱上,半飄半浮在空中,云遮霧繞的聖靈殿時,她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太古怪了,實在太古怪了。



第一百四十章做客(二)

聖靈殿稱為殿。而不稱為宮,結構自然與其他的宮殿不同。

首先映入蘇綰眼簾的,是一片猶如最安靜的海面一般平整的云海,猶如一個大廣場,一直蔓延到一座高高的神殿前。

那神殿不過一層,簡簡單單一間,層高卻極高。蘇綰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光是那柱子就大概有幾十丈高,沒有匾額,沒有對聯,色彩由黑白灰三色組成,但是單調的色彩和簡單的款式卻造就了不容忽視的恢宏氣勢。

它的周圍也有許多小小的房屋,但和這高高在上的神殿相比較而言,兩者就是一塊打磨切割完畢的十克拉的鉆石和路邊沙礫的差別。

而人呢?在它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毫不起眼的塵埃。

一句話,這神殿讓人一看就心生敬畏之感,一看就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渺小得過份。

云海廣場正中擺了個巨大的藤條筐,藤條筐里伏著一只也得鳥,筐子周圍站滿了人。

旭日東升,把云海,藤條筐。也得鳥,神殿,還有所有的人都鍍上了一層夢幻般的金色。

所有的人都很安靜,包括一身黑衣,獨自的立在殿前的那個人影。

北辰星君暗自冷笑,好大的歡迎場面!想玩什麼?

空虛寂寞了,借著也得鳥對蘇綰莫名其妙的親近,想找一個替代品?

蘇綰感嘆了一聲:“好大的聖靈殿,好多的人啊!”

有多少人?就說有一千人左右也是不為過的。

相比較而言,北辰宮的人少得可憐。

是誰說聖靈對天界的事和權利紛爭完全不感興趣的?不感興趣的人能玩出這麼大的排場來嗎?

蘇綰感嘆完畢,才想起來問清風:“是不是已經開始了啊?我們來晚了?”

清風吱唔了一聲:“沒,就快開始了。”

就算是來晚了,人家也會等的,可是接下來要預演的戲碼無法完成了,怎麼辦?

他難過地看著蘇綰,試圖作最后的掙扎:“蘇姐姐,您看,我家大人是個賞罰分明的人,平時要求我們做的事情都是一定要做到的,否則就要挨罰。您好歹可憐可憐小的,騎上火巒,讓小的交交差可好?”

北辰星君不動聲色地將蘇綰擋在了身后,全身散發出森寒的氣息,看著清風:“我看你是不想要我們參加這個大會吧?既然這樣,我們回去好了。”

清風瑟縮了一下,壯著膽子說:“栗姑姑,我家大人不會害蘇姐姐的。您老好歹顧念一下故人情?”

假栗葉冷笑:“故人情?我和他只有仇恨,哪里來的故人情?我今日來,一是為了陪她,二是為了看看舟姬,三是想看看他到底耍什麼花樣。清風,不要逼我,否則這大會不要開了。”

清風無奈,只好放松了也得鳥的韁繩。

隨著也得鳥一聲凄厲的長鳴,聖靈殿凡是有生命的活物都猶如被注入了嗎啡,包括那只伏在藤條筐內的也得鳥都挺胸抬頭,以最完美的姿態面對著空中出現的人和鳥。

清風原本希望聖靈能看清,蘇綰並沒有騎在火巒背上,以便給他一個緩沖時間,做好準備應對變故。

但不知栗葉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她是站在了蘇綰前面,她的身量本來就要比蘇綰高,衣服又穿得寬松,把個蘇綰嚴嚴實實地擋在了身后。

清風急得很,可又沒那膽子去拉開“栗葉”。

其實就算他敢拉開“栗葉”,他也是做的無用功,因為包括聖靈在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火巒的背上,他們的表情期待而興奮,反而沒有人多看她們一眼。

與此同時,火巒一個漂亮的俯沖,往云海廣場正中那個巨大的藤條筐沖去。

有人的脖子都要拽斷了,竟然沒人發現它背上沒人。

不要怪他們眼神不好,因為火巒飛起來的時候速度極快,背部有幾根漂亮特殊的羽毛被疾風吹起時,竟達兩三尺高,就算是一個彪形大漢坐在它背上,也不容易輕易就被發現。

蘇綰看到,聖靈竟然臉帶微笑,從那高高的臺階上拾級而下,猶如一個優雅的王子,慢慢朝火巒即將降落的地方走去。

他是打算親自去迎接她嗎?

她一個小小的散仙,一個逃犯,值得他如此紆尊降貴嗎?蘇綰納悶了。

她不解地看向“栗葉”,卻收到一張臭臭的臉,于是她很識相的選擇了不問,反正很快就會知道答案了。

她此時最慶幸的,莫過于自己聽了北辰星君的話,不曾乘坐火巒,否則,就憑剛才那萬眾矚目的禮遇,就會讓她萬分不自在。

火巒很快降落在藤筐旁邊,它收起羽毛和翅膀,不忙和主人打招呼,先就歪過脖子和藤筐里的那只雌性也得鳥親密地蹭了蹭腦袋,小鳥一般啾啾了幾聲。

人們無心觀賞這夫妻倆親熱。

因為他們此時才看清楚,火巒的背上竟然是空的,並沒有人乘坐!

人們期待的表情變成了明顯的疑惑,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紛紛轉頭看向聖靈。聖靈緩緩抬起眼,冷冷看向半空。

人們隨著他的目光,這才看到半空中好像站著兩個人,不,應該是三個人,一男兩女。

男的那個他們認識,正是聖靈座下童子清風,此時他正瑟瑟發抖,而那兩個女的,當前一個是粉面含煞的栗葉,另一個,幾乎完全躲在她身后,看不清楚容貌,只能看見她身上的衣裙帶起瑞氣千條。

在聖靈憤怒的目光注視下,清風懊喪地嘆了口氣,連滾帶爬溜下云層,撲倒在翻騰的云海廣場中,對著聖靈遙遙拜下之后,就不曾再站起來。

“我們下去。”

北辰星君側身讓出蘇綰。

想看麼?這是他的女人,要看極看個夠。

只要是由他親自領著她出現,他並不介意有人看蘇綰。

蘇綰跟在假栗葉的身后,保持著最完美的姿態,徐徐降落在云海廣場上,漫步向聖靈走去,與他見禮。

他是主,她們是客,不管他耍了多少手段,這場面上的事,都是一定要敷衍過去的。

聖靈掃了假栗葉一眼。嘴角彎了彎,殷勤招呼:“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二位來得正是時候。再晚些,可能就會錯過這千年難逢的好機會了。”

又望著蘇綰笑:“我原本想著,你和火巒也算有緣,想用聖靈殿最高的禮儀接待你,誰知你竟然不賞臉,不肯乘坐火巒,倒讓我們難堪了。”

他雖然在笑,但語氣卻是咄咄逼人。蘇綰同樣在笑:“大人言重,主人客氣,那是待客之道,但客人也不能因此失了分寸,就得更加尊重主人才對。”

她這說辭不但沒錯,而且還有理得很。

聖靈扯扯嘴角,看向假栗葉:“栗葉,一日不見,你的法力就突然見長了,用的什麼秘法?傳授兩招?”

說著左手閃電一般朝“栗葉”的右手腕抓去。

北辰星君瞞過其他人很容易,想要瞞他卻是不可能。

“栗葉”微微一笑,宛若游魚,往側邊一滑,左手呈蘭花狀,凌空一彈,彈出一股尋常人看不見的氣流,暗藏殺機,往聖靈的腰眼處打去。

聖靈猶如風中折荷,往后折腰而去的同時,手又如鷹爪,抓向了“栗葉”的腳腕處。

栗葉清叱一聲,毫不猶豫地朝他的面門踢去。

如此幾個來回,二人急速分開,然后對視一笑,互相恭維:“承讓!”于是相安無事。

蘇綰看得清楚,這二人不過纏斗了片刻功夫,卻已交了十余個回合。而且就在看似華麗的動作中,暗藏了無數的殺機和威力十足的法術。

她敢確定。

當時他們是真的在搏命,可是分開后卻又是真的相安無事,因為他們身上的殺氣收斂得非常干凈。

為什麼會這樣?原因不明,她也想不明白。

聖靈殿諸人同樣一臉的迷惑,卻沒人敢多問一句。

聖靈命人將北辰星君和蘇綰領到一旁,他自己重新走上臺階,高立于臺階之上,對著眾人清淺一笑,很大氣地張開雙臂:“眾仙家,認主大會現在就開始吧?”

風起,把他的黑袍吹得獵獵作響,他瘦削的臉上帶著君臨天下的巍然。

北辰星君五官精致,身材優美,氣質高華,就像一把出鞘的上好的劍,華麗奪目,璀璨迷人;

聖靈太過瘦削,五官也平常,但他卻是一只四平八穩的大鼎,站在哪里都不容忽視,這個男人,是以氣勢取勝的。

蘇綰看了看身邊的北辰星君,又瞅瞅聖靈,心里暗自咕叨了一句,真是花有百種紅,人有百種美。

北辰星君皮笑肉不笑,貼在她耳邊吹氣:“看什麼?覺得他很威風是不是?”

她不過多瞅了一眼而已,蘇綰打了個寒顫,言不由衷:“他是在裝逼。”

要是裝逼也能裝出這種效果,她很樂意向他學學。

不過這句話她不敢說,只能想想而已。

“裝逼?妙言妙語。”北辰星君呵呵地笑,聲音不小。

干什麼嘛?老大的人了,怎麼還學那青澀孩子吃醋?

而且是吃這種沒有任何意義的飛醋?蘇綰緊張地拉了他一下,低聲道:“閉嘴!”

下意識里,她並不想得罪聖靈,這是人家的地盤啊!

就算不是人家的地盤,偷偷議論人家就已經是很失禮了。

顯然北辰星君成心要和她作對到底,幸災樂禍:“他已經聽見了。”叫他偷聽他們說話!這是利息。

蘇綰知道北辰星君說的是真的,因為她剛才很清晰地看到聖靈的耳朵聳動了一下,在聽到那個裝逼時,他的嘴角不自禁地下垂了一下,顯然他一直都在偷聽她們的談話。

蘇綰尷尬過后,突然又覺得北辰星君小氣得好笑。

她但笑不語,只瞟著北辰星君笑。

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臉從粉白開始變得粉紅,一直紅到耳朵根,脖子,笑得北辰星君發麻,最后他終于忍不住,怒目而視:“看什麼看!一個晚上還沒看夠啊?或者是沒有摸夠?讓你一次摸個夠!”

蘇綰哆嗦了一下,老兄,不愧是當了幾千年和尚的人,竟然饑渴成這個樣子了。

聖靈的背脊幾乎看不出來的僵硬了一下,很快平淡如常地對著人群揮了揮手,一個藍袍老頭應他召喚,搖搖晃晃地從人群中走出,對著人群嚎了一嗓子:“聖靈殿第四屆也得鳥認主大會現在開始!奏樂!”

第四屆?原來只是第四次?

蘇綰驚訝不已,她以為,聖靈殿傳承了那麼多年,怎麼都應該有好多代也得鳥才對,可是居然只是第四屆?難怪難得。

音樂是很純的古樂,凝重古樸,但每人的臉上都帶著神聖的光輝。

看到過虔誠的天主教徒唱詩嗎?就是那種表情。

北辰星君戳了戳蘇綰,蘇綰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了站在人群中的封舟。

她今日穿了一身猶如春天的小草一般的嫩綠色衣裙,很樸素,發髻也梳得簡單,安安靜靜,普普通通地站在人群中,和身邊的人沒有任何區別。

作為聖靈的胞妹,她並沒有享受任何特權。

蘇綰很疑惑,清風不是說封舟受傷了嗎?她看上去並沒有什麼大礙啊?氣色還挺好的。

封舟感應到蘇綰二人投過來的目光,也回望過去,她的目光很淡漠,甚至是很排斥地在蘇綰的身上掃過,落到“栗葉”身上時,她總算是扯了扯嘴角,不過那表情也僵硬得很。

不等“栗葉”回她一個笑容,她很快就把目光投注在正中那個巨大的藤條筐上,表情嚴肅認真,而且期待。

北辰星君見蘇綰一臉的郁悶,悄悄安慰她:

“封舟如此裝扮,應該是也想要得到也得鳥的認可。每個人都想讓自己變強,就算她是聖靈的胞妹,沒有一技之長,在關鍵時刻同樣沒人甩她。我說過,聖靈殿從來不邀請外人參加這個集會的,可是卻突然邀了你來……此時只怕都把你當做是競爭者之一了,她有這種表情就不奇怪了。”

栗葉曾經就說過聖靈對自己胞妹格外吝嗇,可那時蘇綰見過封舟威風凜凜出游的樣子,心中不以為然,認為是栗葉言過其實。

此時看了封舟這副模樣,由不得她不相信這事實,由衷地嘆了口氣:“聖靈還真是公私分明。”

競爭者嗎?先前她未必沒有存這樣的心,可是現在,她已經不敢想了。

蘇綰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而剛好此時,音樂也停止了,于是好多人都聽見了她的話。

便有人回答她:“這是聖靈殿千萬年以來始終屹立不倒的秘訣,聖靈殿,不養閑人,更不養有二心的白眼狼。”

蘇綰順著聲音回頭,這才瞧見回答她話的是個美麗冷俏的黃衣女子。

那女子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雖不遠,可中間還是隔了好幾個人,其他人都沒說話,她卻是有些恨恨地打量著蘇綰身上的衣服,咬牙切齒地用嘴型弄出一句無聲的話來:

“北辰宮怎樣?金縷衣又怎樣?還不是倒得那麼快!”

大概又是一個想取得此次也得鳥認主大會勝利的人吧?

有句俗話說,咬人的狗不叫,這女子比封舟還不如。

蘇綰淡淡一笑,不理她的挑釁。

可是,什麼叫有二心的白眼狼?這和她又扯得上什麼關系?

是了,她是北辰宮來的外人,盡管聖靈給了她崇高的禮遇,可在這些人的眼里,她就是不該出現在這個場合的。

想到這里,蘇綰頓覺索然無味,拉了北辰星君要走:“被人像仇人一樣的盯著,沒意思。你可知道什麼地方可以躲清靜的,咱們去那里?”

北辰星君扯扯她的衣袖:“你已經走不掉了。”

“為何?”蘇綰不解,聖靈此時已經在做動員講話,莫非他還有閑心或者說能分身來攔住她們不準走?

只見聖靈含笑歪著頭看了她一眼,沉聲道:

“眾所周知,由于一些很特殊的原因,玲瓏珠被收回,我聖靈殿也不曾再招收門徒。殿中眾人,都都是老人,沒有新鮮血液輸入,這導致了聖靈殿逐漸式微。作為殿主,我不容許在我的手里發生這樣的事情!祖師爺的基業必須一代又一代地傳下去!要想做好,就必須接納新人!特別是有能力,很特殊的新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蘇綰,刺得蘇綰渾身上下猶如有無數個毛毛蟲在爬。

北辰星君拍拍她的手背:“既來之,則安之,有我在呢。”

聖靈接著更是把蘇綰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不錯!她就是玄女的徒弟蘇綰!我前些日子時,曾經偶遇過她,火巒的脾氣,大家都知道,可是火巒卻特別喜歡她,加上她本身實力不俗,這讓我看到了聖靈殿的希望,所以我特別邀請她參加此次的也得鳥擇主大會!只要也得鳥最后選中了她,她便是我們聖靈殿的人!就是我們的一員!”

聖靈無視“栗葉”,認真地望著蘇綰,很清晰地問她:“蘇綰,我現在正式邀請你參加接下來的也得鳥擇主大會,你願意嗎?”

就算是蘇綰穿著北辰宮的金縷衣,他也毫不客氣地抹去了蘇綰與北辰宮的關系。

竟然就這樣明目張膽地問她願不願意加入聖靈殿!

加入聖靈殿的好處,蘇綰自然知道,那意味著,她不但可以學到許多失傳的秘法,讓自己變得更強,還可以讓天宮從此不敢再找她的麻煩。

這是無數人夢寐以求,費盡心力卻不得的機會,竟然這樣輕松地就給她得到了。

在各種各樣目光的注視下,蘇綰的掌心冒出無數的冷汗來,可是聖靈還笑盈盈地等著她回答。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8 11:58 PM

第一百四十一章擇主(一)

天上不會掉餡餅。

誠如蘇綰自己分析的,聖靈絕對不是一個好人,他做的每件事應該都有其價值所在。

她想拒絕他,但她不得不承認,他提出的條件誘惑力實在太大。

變強,變強,只有變得更強,才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變強不是一件壞事,關鍵是,值不值得冒險?

蘇綰求助地看著北辰星君,希望他能給她一個提示。

北辰星君卻望著她淡笑:“你自己決定。”

他任何暗示都不能給她,如果她面臨的是危險,他自可以替她做主,可這不是,他不想她將來后悔又怨她。

蘇綰迷茫地看向聖靈,聖靈的眼睛黑沉沉的,笑容燦爛,很危險,也很誘人……

“咕咚”蘇綰很清晰地聽見自己咽口水的聲音。

她是個俗人,在重利面前,她同樣不能免俗。

人生就是一場豪賭。她能不能火中取栗?

她臉上的矛盾和掙扎都被聖靈看在眼里,聖靈笑了,笑得得意萬分,北辰星君垂下了眼,封舟的眼里閃過一絲憤恨。

蘇綰閉了閉眼,深呼吸,深呼吸,再睜開眼,望著聖靈笑,蹲了一個禮,很清晰的說:

“謝大人抬愛。但俗話說,月盈則虧。想我蘇綰不過一介凡人,因緣巧合之下才得了我家大人的垂愛,不但賜予金縷仙衣,更是得了不死之法,所以才能有機會參加這個千百年難遇的盛會。這已經是幾世修來的福氣了,蘇綰不敢再奢望多的。”

蘇綰說完這話,就看到北辰星君眼皮子下的眼珠子轉了兩轉,然后那虛垂著的眼眸算是抬起來了。

他的眼睛很亮,亮得如同天邊的寒星。

假如不是當著眾人,蘇綰毫不懷疑他必然會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欣喜地想,她沒有選錯。

假如她答應了聖靈的邀請,在她看來,她是為了變強幫助北辰星君,但在其他人看來,必然就是背叛!

北辰星君就算是能明白她的心思,作為男人的驕傲定然也受不了。

可是被拒絕的人卻不高興了。

聖靈臉色一沉。冷冷看著蘇綰,半晌不語。

要知道,他以聖靈殿的至寶示好,這在別人眼里是多麼大的榮幸?誰人不是蜂擁而上?

偏生今日卻被人拒絕了,而且還是當著他下屬的面,拒絕得干凈利落,叫他的面子往哪里擱?

他的眼皮掀了掀,看向先前那個藍袍老者。

藍袍老者得令,立刻黑了臉,上前對著蘇綰怒喝道:“你這丫頭好不識抬舉!你可知道,這樣的機會,多少人擠破腦袋都得不來,你卻棄若敝履?我看你是根本不把我們聖靈殿放在眼里吧?”

他喝聲一出,聖靈殿所有人都臉色不善地把目光都投向蘇綰,不管有多少不滿,面對外敵時,他們都是抱成一團的。

因為他們的驕傲和榮譽來自于聖靈殿,沒了聖靈殿,他們就什麼都不是!

因此聖靈殿的威名和神聖絕對不容人輕視!

被一千多雙眼睛殺氣騰騰地瞪著,饒是蘇綰定力再大也扛不住。

北辰星君不動聲色地往她身后一站,替她擋去那刺人的目光。

他只能做到這里。並不能率先出手,因為聖靈還不曾出手。

“兀那丫頭!你怎麼說?我聖靈殿愛惜人才,假如你此時改變了主意,就快快應承了,事情就此了結,否則……嘿嘿……”那老者笑得格外囂張。

這算什麼?以勢壓人?強買強賣?

蘇綰看向聖靈,只見聖靈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真是卑鄙陰險的小人!由不得她怒了!

她還偏不信這個邪!

所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蘇綰想,她今日就要一口咬定不肯,難道聖靈還能把她給吃了?

打定主意,她低聲問北辰星君:“你有幾成把握能讓我們從他們面前順利逃走?”

北辰星君笑道:“五成。”

光靠他肯定不行,一個聖靈就夠他收拾糾纏半日,可是嘛,他瞟了一眼藤條筐邊伸長脖子往這邊看的那只叫火巒的也得鳥,陰陰一笑,也不知那也得鳥,在關鍵時刻,會選擇聖靈呢,還是選擇蘇綰?

假如能得到火巒的幫助,他的把握就會有七成。

蘇綰不知他心中所想,倒吸了一口涼氣,五成!

這麼多人,加上那個變態的聖靈,他居然有五成把握!這可比她先前想象的好多了。

但她從不懷疑他的能力,既然他說有五成,就一定有五成。

她暗自把掌心的冷汗在袖口上擦了擦,抬頭望著那老頭兒盈盈一笑:

“我在天界和魔界游歷時。到處都可以聽見人家誇贊聖靈殿的聲音。聖靈殿和貴殿主的美譽令我悠然神往之,所以接到貴殿主人的邀請,毫不猶豫地就來了。誰知今日一見,實在是令我大失所望啊……”她嘆了口氣,滿臉不屑。

聖靈不為所動,甚至笑了笑,那老頭兒厚著臉皮說:“既然你悠然神往,就不該放棄這樣寶貴的機會。只要試過之后,保證你絕對不會后悔。”

蘇綰繼續嘆氣,不勝感慨,這次是對著那一千多人說的:“曾幾何時,像我這樣的末流人才,居然也會被人強拉著要背叛舊主,加入貴殿這樣的好地兒。難不成,眾位都不如我?聖靈殿主人就這麼看不起諸位?你們就這麼差?”

那一千多人中,不乏聖靈殿的元老級別人物,聞聽蘇綰這種狂言,臉色頓時大變,憤怒地瞪向她的同時,也非常不滿地看向聖靈。

假如不是聖靈殿規矩森嚴,聖靈又變態的強,只怕有人當場就要質問他了。

難道他真的要讓一個外人壓過殿中這一千多弟子嗎?現在就算是蘇綰答應了,他們也不答應。

蘇綰目的達到。

回頭看著聖靈:當然,我剛才那些話是我自己胡亂推測的,真要是那樣,傳出去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誰會相信堂堂聖靈殿居然需要以勢壓人,讓一個傻蛋參加也得鳥的擇主大會呢?

聖靈殿的人又不是死絕了。

所以,我現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貴殿主是否別有所圖?

我想來想去,身上只有這件北辰宮的金縷衣算是至寶,一直以來,覬覦的人也不少。

可我這個人想得通啊,什麼寶貝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哪里能有自家性命重要?

貴殿要是看得起,拿去就是,就不要為難我一個弱女子了,如何?

她虛偽的拭了拭眼角,自言自語地低聲道:“天下烏鴉一般黑,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以后再也不聽信傳言了。所謂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今日就算我不幸被暗害在這里,三界也會傳遍這件事的。”

蘇綰話越說越難聽,越說越離譜,當下就有沉不住氣的人,比如說先前諷刺她的那位黃衣女子,忍不住尖聲譏諷她:

“也不照照看,自己算哪顆蔥?我們聖靈殿多的是人才,多的是奇珍異寶,會看得上這樣的垃圾貨色?說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喪家之犬罷了,卻如此這般的矯情,真是讓人好不惡心!”

黃衣女子剛說完,周圍就響起一片悶笑聲,顯見都是贊同她的意見和觀點的,只是沒她膽子大,不敢說出來而已。

蘇綰也不生氣,一本正經地拉著假栗葉:“除非他們殺人滅口,把你也弄死在這里,否則,你一定要把這件事揭露出去,我家大人還沒死呢。墻倒眾人推,我算是看盡世間炎涼了。”

“噗嗤”一聲,有人脆聲笑出來,卻是封舟。

她此時看向蘇綰的目光,竟然是一點惡意都沒了,她只覺得好笑。

這個擇主大會算是被蘇綰這番鬧騰給鬧得一塌糊涂了,蘇綰都說到做到這個地步了,她那個愛面子的哥哥,還有那群清高的長老們,怎麼也不可能再逼著蘇綰參加這認主大會了吧?

這個臉,聖靈殿還丟不起。

只要蘇綰不參與擇主。

就不是她的對手。

封舟沒猜錯,作為聖靈的先鋒——

那藍袍老頭兒對于蘇綰的所作所為已經是忍受到了極點。

他再也聽不下去,悻悻地罵蘇綰:“你這丫頭,挑撥離間,顛倒黑白的本事倒是挺好的,臉皮也夠厚。仁者見仁,你是那樣的人,所以你才會以為我聖靈殿都是那樣的人,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

老頭兒是聖靈殿的大長老,他平時是聽命于聖靈的,但關鍵時刻,群眾的呼聲也不容忽視。

他的態度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民心民意,聖靈也只有表態。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蘇綰:“聖靈殿和北辰宮當年還有點交情,我本來想借這個機會,拉北辰宮一把,既然你這般不識好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再勉強你,就沒意思了。”

他一說完,下面諷刺譏笑的聲音頓時像開了閘的洪水,轟地一下,把蘇綰沖得七暈八素。

此時,她的臉皮表現出超常的厚,只要沒有肢體沖突,罵就是風吹過。

她暗示北辰星君,是不是趕緊走人?

北辰星君會意,上前對聖靈道:“與其弄得大家都不舒服,不如我們告退。預祝貴殿大會順利進行。”

聖靈笑:“何必如此小氣?盛會即將開始,二位就是不肯參與,也觀觀禮,看看我聖靈殿的人才到底如何?是不是真的有蘇姑娘說的那般不堪?來呀,給二位貴客看座上茶!”

說著,那藍衣老者就不請自到地帶了幾個弟子跑到蘇綰身邊:“二位請。”

假栗葉他們攔不住,不過只要攔住蘇綰就行。

蘇綰無奈地攤攤手,只要不讓她硬參加這個啥擇主大會就行,看熱鬧嗎?

她大老遠的來,可不就是為了來看熱鬧的?

當下挽了北辰星君的胳膊,老神在在地在一旁坐下來看戲。

聖靈也走到他自己的主位上坐好,揮了揮手,藍衣老者拍拍手,偌大一個廣場頓時鴉雀無聲。

七對身穿七彩綢衣的童男童女捧著各色閃著熒光瑞氣的仙花從殿中走出,圍著那藤條筐一邊吟唱,一邊把仙花灑在藤條筐中孵蛋的雌性也得鳥身上。

那些仙花落在也得鳥的身上,將它的身子掩埋了大半,雌也得鳥卻安靜得很,低頭垂目,一動不動。

火巒焦急地在一旁佇立不動,眼睛也不眨地盯著藤條筐里的妻兒,那種神情動作,像極了產房外等待妻子生產的人類丈夫。

蘇綰低聲問北辰星君:“這是干嘛呢?又不是生孩子,是孵蛋啊,為什麼這麼緊張?還有那些仙花是拿來干什麼的?”

北辰星君笑:“就算是孵蛋,也很花費心力的啊。那些仙花是強身健力,明目清心的,它的主要作用就是為了讓雌也得鳥增加體力,不在這關鍵時刻出岔子。因為,決定一只卵孵出來的是雌性還是雄性,關鍵就在此刻。”

蘇綰倒是知道,某些卵生動物,比如雞鴨鵝,還是卵狀的時候,本身是沒有性別的,但由于后期孵化時所受溫度的不同,這才決定了其性別。

想來也得鳥也是如此。可是,也得鳥難道不是一對一對出生的嗎?

北辰星君耐心地給她解釋:“哪有那麼容易,幾千年只生一枚。”

蘇綰見聖靈殿上下,包括聖靈在內,都屏聲靜氣,氣都不敢出的小心謹慎樣,眼珠子轉了轉:“你猜他們是想要雄鳥還是雌鳥?”

北辰星君道:“我猜,肯定是想要雄鳥。”

“為什麼?難道他們也重男輕女的?”蘇綰低聲道:“那我偏咒他們孵出個雌鳥來。”

“你的心眼可真好。”

北辰星君覺得好笑:“不是重男輕女,而是因為父精母血,……”

聽了他的解釋,蘇綰算是明白了,就是說,聖靈殿認為,父親的基因比母親的基因更重要,更能把優良的血脈延續下去,兩者都好固然很好,但假如只能選一方,那麼就寧願選父親。

如今聖靈殿的也得鳥出現了斷層,闔殿上下只剩了火巒夫婦倆一對也得鳥,但它們產卵極其困難,產了這一枚蛋后,下一枚蛋還不知是什麼時候。

因此這枚卵孵出的小鳥的性別尤為重要,最好就是雄鳥。

蘇綰晃晃腦袋:“不是說雪霓當初還有一只也得鳥嗎?去哪里了?”

她記得在她夢中出現的那只也得鳥,那風貌可一點都不比火巒差。

“死了。”

北辰星君還沒回答,一條低沉的聲音就替他回答了,原來是聖靈,不知什麼時候悄悄摸下了自家的寶座,走到了他二人的身后。

見聖靈突然出現,蘇綰二人都沒了繼續八卦的欲望,不約而同地看著聖靈不說話。

“它在雪霓死后,悲鳴了七天七夜,然后死了,就葬在雪霓的墳邊,難道栗葉沒和你說?火巒就是它的孩子。”

聖靈臉皮夠厚,也不管蘇綰答不答話,繼續道:“假如你對這些事有興趣,不妨等到擇主大會過后,我們尋個時間,品著香茗,細細長談。你可以試試我泡茶的手藝如何。”

他先前不是已經告訴過聖靈,蘇綰和他已經有了肌膚之親了嗎?

還當著他的面如此糾纏不休,當他死人啊?

北辰星君怒了,沉下臉:“在這個關鍵時刻,殿主大人就不關心到底會出個雄鳥還是雌鳥嗎?竟然如此清閑,跑來討好別人的妻子?又要講故事又要喝茶的,這是要做什麼?”

“別人的妻子?”

聖靈呆了呆,把目光轉向蘇綰,只見蘇綰眼睛水汪汪地看著假栗葉,一臉幸福樣。

先前他不是沒聽見北辰星君那句調侃蘇綰的話,說是要讓她摸個夠,他還以為北辰星君是故意慪他的,現在看來竟然是真的。

蘇綰垂下眼眸,帶了幾分羞意,低聲道:“我和我家大人……”

她才開口,就被聖靈急匆匆地打斷:“不曾聽說過有這回事,你們莫要誆我。沒有拜過天地,算什麼?誰都不會承認的。”說完他轉身急速走開。

蘇綰惱羞成怒,壓低聲音罵道:“他這是什麼意思?我們成親沒成親,關他鳥事?我說,其他人不會也不承認我們的婚事吧?回去就拜天地!”她才不要無名無份!

“好,好。”

北辰星君安撫地拍拍她的手:“只是不相干的人而已,理他作甚?”

聖靈的態度太奇怪了,應該不只是替代品那麼簡單,北辰星君的心,前所未有的沉重起來。

蘇綰的身上,到底有什麼意料不到的秘密?

因為被聖靈莫名其妙地打了這個茬,蘇綰和北辰星君的心情都有些不好。

待到聽到眾人歡呼,也得鳥大叫之時,他們才意識到,他們錯過了重頭戲——小也得鳥出殼了!

聖靈站在藤條筐前,高高舉起身上還帶著粘液,猶如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大鵝的小也得鳥,遞給眾人看,大聲道:“大家歡呼吧!一切平安順利!”

接下來是要檢驗也得鳥的性別,蘇綰一直很好奇,在不曾長出明顯的特征之前,人們是怎樣區別鳥類和雞鴨鵝的性別的。

出于對聖靈的憤恨,她一邊低聲念叨著:“是個雌的,是個雌的……”一邊拽長了脖子看。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聖靈瘦削的背影偏偏擋住了她的視線。蘇綰氣憤地對北辰星君道:“他故意擋著我,不讓我看!我就知道,這人不是個好人,他自己心里不舒服,也不讓人舒服。”

北辰星君淡淡笑了笑:“反正他們最后也會報出來,你急什麼?”

蘇綰盯著他瞅了幾眼:“你怎麼了?”

北辰星君道:“你可不可以把你做的夢和我詳細說一遍?”



第一百四十二章擇主(二)

蘇綰剛把她的怪夢講述完畢。

那邊就傳來一陣嘆氣聲,剛出生的小也得鳥,竟然是雌鳥,由不得人不沮喪。

蘇綰開心得很:“天父聽見我的聲音了,丫的氣死聖靈這個狐貍精。”

聖靈把大家的失望都看在眼里,率先打起精神,將也得鳥放回藤筐中,笑道:“幼鳥體格健壯,非常不錯,可以擇主。”

“請大人驗過靈豆。”那藍袍老頭端出一碗綠瑩瑩,似豌豆,又不似豌豆那麼圓的豆類來交給聖靈。

聖靈把手在碗邊一拂,朗聲道:“很好。”

另一名白袍老頭端出一只玉壺遞上前:“請大人驗過玉髓。”

聖靈同樣把手按在玉壺上一摸,朗聲道:“很好。”

藍袍老頭偕同白袍老頭躬身退下,端著那碗靈豆和那壺玉髓走到幼鳥身邊,靜立不動。

藍袍老頭大聲宣布規矩:

“還是老規矩,這里一共有二十八粒靈豆,二十八杯玉髓,皆是出自同根,無論氣味大小軟硬,都是一模一樣。每個人都有一刻鐘的時候。幼鳥若是同時吃了誰手里的靈豆和玉髓,誰就是它無可爭議的主人!什麼都不吃的,那便是被淘汰了,請退下。

假如,出現意外,那麼以下兩種情況如此處置。

只吃靈豆,不喝玉髓,便請站到左邊;

只喝玉髓,不吃靈豆,便請站到右邊,兩者皆還有一次機會,誰能讓幼鳥站起,誰便是它的主人。

蘇綰這才知道,原來剛出殼的也得幼鳥,竟然是不能站起來的。

不過這擇主的方式也太簡單,太隨意了吧?很有點撞大運的意思在里面。

北辰星君搖頭:“沒有那麼簡單的。你看著就知道了。”

包括封舟和那黃衣女子在內的二十八名男女皆排隊上前,按秩序上前,排在第一的正是那黃衣女子,她先是到藍袍老頭端著的碗里取了一顆靈豆,又自白袍老頭的玉壺里倒出一杯玉髓,小心翼翼地將靈豆和玉髓奉到也得幼鳥的面前,虔誠地作了個揖,低聲念叨了一通,那也得幼鳥只顧著睡覺,理也不理。

黃衣女子也不急,自腰間摸出一只玉笛來,對著也得幼鳥輕啟朱唇。

緩緩奏出一曲歡快的音樂。

蘇綰聽得明白,這樂聲明顯是摻雜了法術在里面,聽著音樂,就把人帶進了陽春三月,桃紅柳綠,微風習習。

她甚至還看到許多肥胖的蟲子歡快地在綠瑩瑩的草地上爬著,很惡心。

這種蟲子她知道,是也得鳥最喜歡的食物,在幽冥黃泉時,她就曾經看到過也得鳥吃。

可見,這是專門為也得幼鳥量身定做的曲子,黃衣女子也算有心了。

這種幻術需要極大的體能做支撐,黃衣女子吹得額頭見汗,氣息不穩,那也得鳥還是不曾抬一下眼皮。

眼看時候就要到了,排在第二的人已經躍躍欲試,那女子急了,閉了閉眼,猛然拔高音調,尖利的聲音直插云霄,猶如魔音穿耳。刺得蘇綰耳膜疼。

這種聲音,是會傷到幼鳥的吧?

可是縱觀場內眾人,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甚至守在一旁的火巒夫婦,都只是互相梳弄彼此的羽毛,瞅都沒瞅那女子一眼。

蘇綰正自疑惑,那幼鳥已經發怒,閉著眼將還很稚嫩的鳥喙猛地一甩,將那杯玉髓打翻,又一拱一甩,那粒靈豆“啪”地一下飛出,狠狠砸到那黃衣女子的臉上。

黃衣女子竟然沒有躲開,硬生生地挨了這一下,粉嫩的臉蛋頓時紅透,隨即腫了半邊,她沮喪地看了那幼鳥一眼,含著淚黯然退下。

第一回合,黃衣女子完敗,也得幼鳥完勝!

剛出生的幼鳥就有這樣大的力量?蘇綰的眼睛都直了。

遺憾嘆氣,多麼好的鳥啊,為什麼它竟然是屬于聖靈那個心理陰暗的狐貍精的?

為什麼她竟然不能擁有?

北辰星君嘆道:“越來越厲害了,到底是經過幾代人心血養出來的,我看這只鳥,雖然是雌鳥,已經通了人性,只怕不會超過一千年,必定開竅!誰若是得到,將會是一大助力。真是可惜了。”

他很替蘇綰可惜。

蘇綰笑了笑:“有些東西看著很美,但是摸上會死人的。我忍著。”

黃衣女子退下后。

接連又上了好些人,每個人都花樣百出,但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最大限度地表現出自己的實力。

但無一例外,那鳥兒根本就不曾抬眼,都是毫不理睬。

封舟排在第十四,作為聖靈的胞妹,她太希望得到承認,因此極緊張,輪到她時,她已經是冷汗浸透衣衫。

她表演的和別人稍微有些不同:她拿出兩只棋壇,把里面的黑白兩色棋子取出,用法力將其懸浮在空中,然后互擊著玩,最多的時候,她可以一次控制三十對棋子撞擊,並排列出美麗的圖案。

她那棋子不知是什麼材質做的,撞擊聲清脆悅耳,猶如風吹過水晶風鈴,猶如珠落玉盤,起起落落間,正是一曲美麗動聽的音樂。也得幼鳥似乎極其喜歡這種聲音,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睛。

瞇著眼睛看她。

封舟得了鼓勵,越發努力,懸浮在空中的棋子們排列出的圖案更加豐富美麗,聲音也越發清脆動聽。

蘇綰笑:“沒想到大大咧咧的封舟竟然會這樣精巧的玩意。”

但最令她驚訝的還是,也得鳥的幼鳥剛出生就可以睜眼視物,果然不同凡響。

北辰星君悄聲道:“她作弊了。”

“嗯?何以見得?”蘇綰仔細觀察著封舟的動作,沒看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啊?

“封舟的性情愛好我最了解不過,她從來不喜歡這類型的把戲。我敢說,這法子是聖靈教的,他到底是她親生哥哥,教她一些秘法也是正常的。”

蘇綰心里突然很生氣。聖靈這個混蛋!既然他早已打定主意讓封舟得到也得鳥的認可。

干嘛還要鬧先前那幾出?這些玩意,她可一樣都不精通。

這是讓她來陪宰,襯托他聖靈殿人才濟濟是不是?太可惡了。

這時候,封舟的表演已接近尾聲,那幼鳥賞臉似地嘗了一口她奉上的玉髓,又懶洋洋地閉上了眼睛。

封舟大喜過望,差點沒跳起來,好容易才忍住了那股子雀躍,穩穩重重地站到了右邊。

兩位長老望著她慈愛一笑,其他人也艷羨地看著她,有那阿諛奉承之輩,已經開始恭喜聖靈了。

聖靈卻只是淡淡看了封舟一眼,沒有任何表情地道:“天色不早了,還有十四個人,大家抓緊時間罷。”

接下來的人中,除了一個穿灰色袍子的男青年用一套酣暢凌厲,夾雜了風雷之聲的劍術再次打動了也得鳥,讓它吃了一粒靈豆外,其他人實在難入它的法眼。

藍袍老頭和白袍老頭臉上難掩失望,鳥兒雖然是雌鳥,可它表現出來的那種力量是不容小覷的,這是一只好鳥。

它配得上很優秀的人才,可是,聖靈殿這一代中,所有的精英都在這里了,竟然就沒有一個能讓它完全認可的人,這是令人很沮喪的一件事。

盡管失望,儀式還是要繼續下去,藍袍老頭斂了神色,安排封舟和那灰袍男子繼續下面的測試。

“長老,誰先來?”

封舟生怕那男子會搶在她前面,先就邁了一步,那男子微微一笑:“舟姬本來就排在我前面,你先請。”

這種時候可不是講客氣的時候,封舟毫不客氣地點點頭:“承讓。”

她走到也得幼鳥的前面,大喝了一聲,扎了個馬步。

半蹲下去,雙手探入幼鳥的肋下,“嗨!”地一聲暴喝,就想用蠻力把那鳥扶起來。

這個動作很好笑,可沒人笑,因為千萬年來,聖靈殿一直都是采用這種方式幫幼鳥站起來的。

蘇綰皺了皺眉頭,不應該這樣子做的,她覺得。

那麼應該怎樣做呢?她卻不知道。

那幼鳥如同一灘扶不起的爛泥,任由封舟怎麼抬,怎麼扶,它始終不肯站起,哪怕被封舟全部抱起,它也是垂著頭,閉著眼,縮著兩條腿,一放下去就呈匍匐狀態,如同一個耍賴的小孩子。

封舟顫抖著,滿頭大汗,不死心地一次又一次地將幼鳥抱起又放下。

她甚至于低聲央求它,哭得滿臉是淚,那鳥也沒被她感動半分。

沒有人催她,包括那灰衣青年在內,這次機會不容易,對于他們來說,畢生就是這一次機會,因為被淘汰的人,下一次是沒有機會再參加這種盛會的。

最后還是聖靈看不過,沉聲道:“阿舟,你敗了,下去吧。

封舟泣不成聲地被兩個女同門扶下去,聖靈望著那灰衣青年道:“素心,你可以開始了。”

素心?蘇綰疑惑地看著那青年,這個名字,她仿佛是從什麼地方聽到過的。

她專注地看著那青年,突然覺得,他清秀的眉眼看上去是那麼的熟悉。

這是為什麼呢?她的夢中,從來不曾出現過他。

那灰衣青年走到藤條筐前,用的招式還是封舟那一套,最后的結果也沒什麼不同,他同樣失敗了。

這下子,所有人都受不住了,偌大一個聖靈殿,竟然選不出一個人?

這是千萬年來從來不曾發生過的情況,有人甚至把玲瓏珠的事情和這個聯系在一起,難道說,聖靈殿真的逐步走向衰亡了?

聖靈的臉色平靜無波,站起來宣布:“三天后再擇一次。”

兩位長老對視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三天后,不管如何,都必須選出一個來,哪怕是要作弊也得選出來。

否則此事一旦傳出,聖靈殿的聲望必將受損。

藍袍長老揮揮手:“大家都散了吧。來幾個人收拾一下這藤筐。”

好好的一場盛會,竟然這樣收場,讓人真是感慨。

蘇綰和北辰星君見眾人皆要散去,那大大的藤條筐也被眾人抬起往殿中去,便也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誰知就在此刻,變故突起!

火巒突然怪叫一聲,撲棱著翅膀飛上前去叼起那幼鳥直沖上天。

這也是從來不曾發生過的情形,眾人俱大驚失色。

以藍袍長老為首,紛紛縱身而起,欲去阻擋火巒。

聖靈瞇眼看了看在一旁看熱鬧的蘇綰和北辰星君,沉聲道:“不必攔它,由它去!”

火巒在空中盤旋了一圈,俯沖下來,朝著蘇綰那個方向而去。

它巨大翅膀搧起的狂風吹得蘇綰長發飄飄,衣袂翻飛,清雅出塵,那一刻,就算是北辰星君也看呆了眼。

他愣神不過片刻,就大喊了一聲:“蘇綰小心!”人群隨著發出了一聲驚呼。

蘇綰只看到空中一大坨黑乎乎的東西朝她砸來——

火巒竟然將那幼鳥從空中朝她砸來!

那幼鳥此時倒不睡覺了,睜大那雙淡藍色的眼睛直直地看著蘇綰,它的眼神,除了純真還是純真!

沒有驚慌和恐懼,因為它還不懂得什麼叫害怕,什麼叫驚慌。

電光火石間,蘇綰首先想到的就是躲開,雖然不知道火巒到底要干什麼,但她擔心是聖靈的另一個陰謀。

可她的肩頭剛一晃動,火巒就在空中凄厲的一聲長鳴,鈷藍色的眼睛流露出一種類似于哀求和悲傷的眼神死死盯著她。

與此同時,藍衣長老大聲疾呼:“蘇仙子,上天有好生之德,求您伸伸手,您若是不伸手,這幼鳥只有活活摔死!就是摔不死也會被火巒活活啄死!”

蘇綰知道,他說的極有可能是真的,也得鳥性情剛烈,平時不屑為人奴役,寧死不屈。

此時火巒主動將這幼鳥交給她,她若是嫌棄,火巒肯定不容這幼鳥再活下去。

想到這聰明厲害的幼鳥會被活生生地啄死在她面前,蘇綰的心一顫,不知不覺就伸了手,她剛伸了手,那幼鳥就恰恰跌入她懷中!

一瞬間,人和鳥四目相對,對著那雙宛如新生嬰兒,透著好奇和信任的淡藍色眼睛,蘇綰緊繃的肌肉突然松弛下來。

仿佛在什麼時候,她也曾經看到過這樣一雙眼睛,縱然想不起,縱然可能是錯覺,但這一刻,她真的很喜歡這種感覺,那是被依賴和被信任的感覺。

此時幼鳥身上的粘液已經干透了,粉紅色的肌膚帶著一種很特殊的柔軟觸感和溫熱貼在蘇綰的手上,它小小的胸膛就在她的右掌之上,她能感覺到它小小的心臟有力地跳動著。

蘇綰嘆了口氣,摸摸幼鳥的光頭,溫熱的觸感自掌心傳到她的血液中,很熟悉,很古怪的感覺,仿佛這個動作她做了千百次。

蘇綰定定地看著這小也得鳥,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緣?

那幼鳥察覺到蘇綰的情緒變化,試探地“咕……”

地喚了一聲,見蘇綰不說話,它又試探地在她掌心里搖搖晃晃地站起,把頭靠在她的肩頭擦了擦,“嘰嘰”地叫了幾聲,大大地張開嘴,猶如幼鳥討食。

那藍衣長老連忙遞過靈豆:“蘇仙子,請您喂食吧?這幼鳥越早進食,對它的修為越好。”

那白衣長老見狀,也湊熱鬧一樣地遞過玉髓來。

蘇綰不接,看著聖靈:“你說過不要我參加擇主大會的。做人,做仙,都不能言而無信。”

聖靈嘆口氣道:“我先前是希望你能參加擇主大會,成為聖靈殿的一員。可你堅持不肯,我想,強扭的瓜不甜,既然你不願,就算了。至于剛才的事情,的確是出乎意料之外,是火巒自作主張,信不信由你。”

蘇綰不理,堅持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我參加這個擇主大會,其中的緣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我就想問你一句話,你剛才說,這是火巒自作主張是不是?”

聖靈已經猜到她想說什麼,苦笑道:“是。”

蘇綰提高聲音道:“那就是說,與你聖靈殿的擇主大會無關,是不是這個理?就算我喂它吃了東西,也和今天的事情沒有關系是不是?你們聖靈殿不會因此強迫我留下來加入聖靈殿是不是?”

聖靈閉了閉眼,很清晰地回答:“是!這鳥與聖靈殿無緣,你帶走它吧!”

“殿主?”

“大人?”

“哥?”

藍衣長老和白衣長老,還有封舟等人,都不敢相信聖靈竟然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這是至寶啊!聖靈殿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天下獨一無二的至寶!

他竟然這樣輕輕松松地就許給了一個外人?

還是一個瞧不起聖靈殿,死也不肯加入聖靈殿的外人?

“有些東西,命中沒有的,終究是沒有。”

聖靈疲憊地擺擺手,對蘇綰道:“你可以喂它了,從今以后,它便是你的,死活都與聖靈殿無關。”

“很好。我也不白占聖靈殿的便宜,我這里有件寶貝,應該可以媲美也得鳥。”

蘇綰並不先喂幼鳥吃東西,而是看了北辰星君一眼,二人心意相通,北辰星君明白她是要用那玲瓏珠來作交換,遂微笑著朝她點頭。

聖靈殿諸人對她的話持懷疑態度,她身上最寶貴的,莫過于這件金縷衣而已。

但這金縷衣,乃是北辰宮的至寶,她是舍不得的,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東西能比得上也得鳥呢?

蘇綰從腰間的百寶囊里取出一顆玲瓏珠來遞給聖靈:“我無意之中得到了一顆玲瓏珠,想來,應該可以值得一只也得鳥。”

她竟然有玲瓏珠?眾人眼珠子都差點瞪落出來。

聖靈望著雪白纖掌里的那粒珠子,輕輕吐出一句:“你真要換?”

“那是自然。”蘇綰毫不遲疑地回答,她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也不想欠聖靈殿任何人情。

聖靈的笑容很古怪,緩緩道:“若是如此,這顆珠子還不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9 12:13 AM

第一百四十三章獨宴

蘇綰摸摸腦袋,一顆玲瓏珠還不夠?難道他要兩顆?那這也得鳥可有點貴了。

另一顆玲瓏珠她還有用。怎能如此輕易地被他哄騙去?

不成,他可以漫天要價,她也可以就地還錢,當下不高興地道:“你這人可真好笑,先前已經說好這鳥與聖靈殿沒關系了,我不願意占你們便宜,是我好心,你反倒打蛇隨桿上,有你這樣的人麼?”

聖靈微微一笑:“你誤會了。我的這個要求正是為了兌現我當年的義的,我都可以替你做到。”

一定要她欠他這個人情嗎?下一次見著了他,她就不好意思說風涼話了?

人家要是好聲好氣地和她說話,她少不得也得敷衍一通。

蘇綰還就不想欠他這個人情,當下一笑:“我的要求麼。說出來怕你做不到!”

聖靈還未開口,封舟已經氣沖沖地大聲嚷道:“這是什麼話!還有我聖靈殿做不到的事情嗎?你說出來!”

她那模樣兇悍十足,若蘇綰是個膽小的,早就被她嚇個半死,哪里還敢提什麼要求?

“栗葉”笑瞇瞇地看向她:“舟姬,我聽清風說,你受傷了,所以特意來瞧瞧你。見你還能上場參加認主大會,說話亦中氣十足,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想來已無大恙,我心甚慰。幸好我膽子大,否則真要被你嚇著。”

聖靈瞪了封舟一眼,封舟臉一紅,垂眸退到一旁。

聖靈見她退下,這才道:“蘇綰,你說說你的要求。”

蘇綰看了北辰星君一眼,清清淡淡地道:“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請聖靈殿為我家大人和我洗涮罪名,還我們清白!請問,聖靈殿能做到麼?若是做不到,我也不強人所難,就當我不曾提過這個要求,這顆珠子就換一只與你們無緣的也得幼鳥,誰也不欠誰。”

蘇綰的話一出,眾人的臉色精彩紛呈。

聖靈更是目光沉沉的看著她,一言不發。

久居上位的人。

思想總是很復雜。

他猜到她可能會提這樣的要求,但他以為,她會死纏爛打,而不是以這樣的方式?

難道說,是欲擒故縱?她其實還是指望他能伸出援手的?

不過也是,三界之中,魔界不足為慮,四星君已經一死一逃二歸順,唯一能讓天宮有所忌諱的,就只有聖靈殿了。

只是蘇綰今日的這番作為,是她自己的意思呢?還是北辰星君授意的?

若是答應她吧,代價太大,若是不答應,他接下來的計劃就無法開展。

聖靈把目光自蘇綰身上掃到北辰星君身上,又自北辰星君身上掃到蘇綰身上,遲疑不語。

他在那里思量,蘇綰也在這里思量。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是很過分的。

以前沒見著聖靈之前,她還幻想依靠那兩粒珠子,他會伸出援手,但見到他之后。

她早就沒了那份心思。

聖靈這種人,怎麼也不可能為了一顆珠子,而且是說過不需要他負任何責任的珠子就拿整個聖靈殿出去冒險,與天宮作對,蹚這淌混水。

她想,聖靈若是不同意,她正好擺拖他。

拿人的手軟,吃人的嘴短,她不欠他人情,以后無論什麼時候見到他,她都可以把腰桿挺得筆直,說得起硬話;若是他同意了,就當白撿著的,怎麼都沒吃虧。

想到這里,蘇綰膽氣越發壯,微微一笑:“怎樣?殿主,你若是不願意,我不勉強的,你讓我們走就行。”

北辰星君也有試探聖靈的意思,但礙于情面,有些話他不好親自開口,今日蘇綰如此,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他笑罵:“你這丫頭,怎能提這種無理的要求?誰不知道聖靈殿向來獨立于三界之外,不問三界紛爭。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北辰星君的話頗得聖靈殿中諸人的贊同,紛紛點頭,甚至有人好心建議蘇綰另外提一個要求。

蘇綰卻是咬定主意,死活不松口。

聖靈摸了摸下巴,以退為進:“蘇綰。你的這個要求,你也知道,不是一朝一夕,一人一時就能辦到的。你得給我個時間,容我們慢慢商討。你看,你們一大清早就出門,我們也是一大早就起的身,大家到現在都滴水未進,粒米未食。此時天色漸晚,不妨留下共用晚飯,飯后再議可好?”

蘇綰看向北辰星君,北辰星君點頭:“也好。”

聽到他們願意留下,聖靈示意藍衣、白衣二位長老遞上靈豆和玉髓,笑道:“一碼歸一碼,你可以放心大膽地喂食了。”

蘇綰接過靈豆,那也得鳥聞到食物香味,迫不及待地靠過去,把嘴張得大大的,不停叫喚,哪里還有先前面對聖靈殿中諸人時那種倨傲的模樣?

封舟與一眾人等看得眼饞,嘆道:“果然是與我等無緣。也罷,怪我們沒這個命。”

聖靈道:“蘇綰,小家伙以后就跟著你了。你不為它取個名字麼?”

那幼鳥吃下靈豆和玉髓后,眼睛的顏色竟然很快就從淡藍色變作了冰藍色,藍盈盈的,好不愛人。

蘇綰隨口道:“就叫冰藍好了。”

鴉雀無聲,蘇綰詫異地抬頭,見眾人神色古怪,莫名其妙地問北辰星君:“這個名字不好麼?”

北辰星君笑道:“很好。”

蘇綰卻瞧著他那笑容,怎麼看都有一絲勉強在里面,心中難免疑惑,又不好問。

當下訕笑道:“大家怎麼都這樣看著我?難道這名字還有什麼典故不成?若是犯了你們的忌,我另取一個就是。”

“不用。你喜歡,就用這個好了。”

聖靈慢吞吞地道:“只是驚人的巧合罷了,火巒的母親,就是這個名字。”

前面說到,火巒是雪霓那只也得鳥的孩子,那麼,也就是說,雪霓的那只也得鳥就叫冰藍。

蘇綰想起來,雪霓喜歡的顏色不正好也是冰藍嗎?雪霓對于聖靈殿來說,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吧?

難怪得眾人會用這種奇怪的眼神看她,蘇綰當機立斷,這個名字不能用:“呵呵,孫女不能同祖母同名,就叫小藍好了。”

名字難聽點就難聽點好了,不能讓人家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想起一個死人。

晚飯時分,蘇綰獨自坐在雕花黃花梨木桌前,傻傻地看著面前的一大堆精致鮮美,五花八門,菜式遍及的菜肴,不敢相信地問站在一旁的那位叫素心的灰衣青年:

“你確定這一大桌子菜是給我一個人吃的?”

聖靈說是要招待他們吃飯,可一進來就把北辰星君約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留下這個面熟卻又想不起來的青年伺候她一人用飯,這是什麼道理?

素心恭恭敬敬地回答:“是。這是殿主特意吩咐為您做的,都是您……嗯大多數女孩子們都愛吃的,您趁熱嘗嘗?”

真是非同一般的禮遇啊,蘇綰提起筷子又放下:“請你幫我去看看栗姑什麼時候回來?我等她一起吃。”

這麼多的菜,她能吃下去嗎?再說了,就是龍肝鳳髓,沒北辰星君一起分享,她吃著也不好吃。

素心微微一笑:“殿主剛才讓人傳話了,他和栗姑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也需要敘敘舊什麼的,可能需要的時間有些長。等他們出來后,廚房自會重新送上好酒好菜,您不妨先用如何?”

又試圖給她布菜:“您瞧,這金焗蔞蒿可是我們聖靈殿里最有特色的菜呢。其他地方斷然沒人能做出這道菜。很多人一嘗難忘,您嘗嘗?”

蘇綰瞅了一眼那炒得金黃燦爛,仍然鮮嫩的蔞蒿,胃里莫名地泛起一股苦水,僅有的一點食欲瞬間消失無蹤,搖頭道:“不用,我等栗姑。”

素心從蘇綰眼里看到了不喜歡,他愣了愣,失落地低聲應道:“是!”就立到一旁靜默不語。

人家好歹也是聖靈殿的精英弟子,就這麼在一旁站著,蘇綰承受不來這種禮遇,指指她面前的一張凳子,招呼素心坐下:“你也坐下吧,不要這樣拘束。”

素心望著她笑了:“這是我應該的。”他的目光溫柔,帶著無邊的崇敬和愛戴。

蘇綰被那種目光沖擊了,別怪她自作多情啊,貌似被人暗戀就是那個樣子。

不會吧?

難道說,他今日看見她一招未出就收了小藍,先是崇拜上她,然后又見她貌美,暗戀上她了?

蘇綰一想到有這個可能,頓時覺得渾身不自在,索性明說:“你不坐下,我難受。”

“這樣啊?那我恭敬從命了。”

素心側著身子坐到她的下首,半邊屁股坐在凳子上,半邊屁股懸在外,好不謹慎,可是他的笑容,是那麼的燦爛和滿足。

蘇綰納悶不已,指指前面的菜:“這麼精致的菜放冷了怪可惜的,不如,你先吃?”

“仙子還是一貫的和藹近人。”

素心感慨萬分,他動筷子,只是望著面前的菜肴,眼里霧蒙蒙的一片,神情似悲又似喜。

一貫的和藹近人?他以前認識她的?難怪得她覺得他面熟。

蘇綰小心翼翼地湊過去:“素心……”

素心抬眼:“仙子,您請吩咐。”

“我們以前好像見過面?”

蘇綰歪著腦袋盯著他瞧,腦子里飛快地回想,難道是在四公主結婚的時候曾經見過?

或者是在人間見過?或者是在上次圍剿逆龍的時候見過?可她從不曾和陌生人說過話啊?

見過面無,可他明明說,她還是一貫的和藹近人,這說明是有過接觸的嘛。

素心猛地站起來:“仙子,你還記得我?你想起我來啦?”

這麼激烈的反應,當真是暗戀?她什麼時候這麼有魅力了?

蘇綰捏著筷子笑:“那個,覺得你很面熟,但就是想不起來。”

素心突然背轉了身,半晌才回頭,低聲道:“素心已經心滿意足了。”

氣氛突然變得很詭異,蘇綰找不到話可說,只好“呵呵”干笑兩聲,道:“素心,你有什麼事盡管去忙,我一個人。去吧,去吧!”

素心不動,道:“我陪著你。”

蘇綰暗想,我需要你陪嗎?就算是我需要人陪,也只需要源子韶陪我,誰要你陪我?

素心卻像打開了話匣子:“您何時回到滄溟黃泉的?這些年……您還好吧?北辰星君大人對您還好?”

蘇綰覺著,先前的問題也就算了,但后面這個問題太難了吧?他怎麼這麼自來熟?

但不知為何,她心里就是生不出對這素心的厭煩感來,想給他臉色看,讓他知難而退,怎麼都抹不下臉,只得敷衍了兩句:“嗯,很好,很好。”

素心很快看出了她的敷衍之意,識趣地閉上了嘴。

兩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不時“嘿嘿”地笑。素心的笑容真誠快樂,沒有絲毫尷尬,蘇綰的笑容虛偽,坐得火燒火燎,恨不得他立刻主動消失。

眼瞅著天色越來越暗,北辰星君仍然沒有一點回來的跡象,蘇綰再也坐不住:“素心,請你幫我去看看栗姑可好?天色晚了,我們還得回去呢。”

“還要回去啊?”素心眼里閃過一絲悵惘,還是點點頭:“好,您稍等。”

蘇綰獨坐無聊,把那桌上的菜翻出來一盤一盤地研究,竟然給她研究出了一個共同點,精致倒也不說了,都是素菜,都很清淡,可是,她都不喜歡吃。

怎麼說呢,一看就沒食欲。

她的目光落到素心剛才極力推薦的那盤金焗蔞蒿上,拈起筷子夾了一嘴,剛喂進嘴里,“嘔!”她漲紅了臉,好容易在墻角找到一只銀盂,“哇!”地吐了出來。

“你怎麼了?”封舟從外面走進,正好看到蘇綰的樣,忙端了一杯茶遞給她。

蘇綰漱了口,尷尬地坐下:“你怎麼來了?”

封舟默了片刻,笑道:“我不能來?”

這是她家,她當然能來。蘇綰尷尬一笑:“我是說,我以為你們都很忙。”

封舟道:“我來看看你,我不明白,火巒一定要把它的小崽子賴給你,還有我哥也是。”

她漲紅了臉,又發狠道:“還有那小崽子,真真欺人太甚。”

蘇綰道:“我不是有意要和你搶。”

封舟漲紅了臉:“我沒這個意思!若是我沒有受傷,也不一定便宜了你。哼,它看不起我,我還看不起它呢。我自己去幽冥黃泉捕一只來慢慢調教!對了,你如此輕松,可有什麼秘訣?”

蘇綰知道她是覺得沒面子,故意說的狠話,也沒當真,笑笑:“我真的秘訣,我也很奇怪火巒為什麼會找上我。至于小藍,你也看到的,這大概就是他們說的所謂緣分。你怎會受傷?傷得可重?”

封舟臉色陰霾,半晌才故作不在意地一笑:“被狗咬了一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她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你剛才是怎麼了?飯菜不合胃口?”

她的目光投到桌上,突然看見了那動了一筷子的金焗蔞蒿,訝異地挑起眉,取筷嘗了一下,皺眉道:“沒什麼不對啊,很好吃的。”

又迅速掃了其他菜肴一眼:“不喜歡吃這個,換換其他也不錯,我們這個廚子的手藝,當年你家大人也稱贊的。”

蘇綰現在看到這桌菜只想吐,但她不能說真話,只得一笑:“實在不好意思,我沒口福。”

封舟笑道:“沒事,你愛吃什麼?我這就吩咐廚子重新做。”

蘇綰搖頭:“謝了,我不餓。我等栗姑回來再說。”

封舟起身:“栗姑是你家大人假扮的吧?”

蘇綰抬眼看著她:“此話怎講?”

封舟笑得得意:“自然是我哥哥悄悄我的。素心去催,他們怕你急,特意讓我來陪你。你不喜歡這些菜,我便去給你弄點清粥小菜來。你稍候啊。”

言罷走了出去,她走之前,目光沉沉地掃了蘇綰一眼。

今日被人幾次用這種古怪的目光看著了,蘇綰多了個心眼,化了個分身在那坐著,真身跟著封舟出去。

她要親自去看看,北辰星君是不是真的如同他們所說的那般,有事耽擱了。

封舟走出門,在長長的游廊上繞了出去,走到一道月亮門口停住,正好撞上素心,便問:“是誰安排的這桌子菜?”

素心道:“是殿主親自吩咐的。”

封舟片刻,才又道:“他什麼意思?那些菜,不是每個女子都喜歡的。”

素心回答:“我不知道。”

封舟冷笑:“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會讓你來這里守著?別把我當傻子。今日的擇主大會是早就安排好的吧?無論如何,她都是唯一的人選是不是?我還說你怎麼輸了都如此淡然呢?原來是其中有貓膩。他想干什麼?尋找一個替代品?除了會養鳥以外,還得口味都相同?他可真的不是一般的自私。”

替代品?蘇綰懵住。

卻聽素心急道:“舟姬,你誤會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封舟打斷他的話:“什麼誤會?我知道,自從當年那件事發生后,他沒有懲罰你,你就死心塌地的為他當牛做馬,事事都護著他。你去告訴他,人家不領情,一吃那金焗蔞蒿就作嘔!還有,人家是有主的,不是一只鳥就可以收買的!”

“吵什麼?成何體統?”隨著這聲不怒自威的喝問,聖靈獨自一人從不遠處的小徑上走來。

蘇綰大急,只有他一人?北辰星君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故人(一)

聖靈一到,蘇綰便再無把握能順利偷聽到他們的談話。

趁著還沒人發現她,先急匆匆跑回去,分身真身合二為一,端起茶杯裝模作樣地研究。

她剛坐了不一會兒,聖靈就走了進來,先掃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目光定格在那盤金焗蘆蒿上:“不喜歡吃?”

“嗯。”

“想吃什麼,我讓廚房重新做。”

蘇綰有很多話想問他,但話到了嘴邊終究說不出口,仿佛一開口之后,就會聽到許多她不想聽到的話,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句:“不用,我等他。”她沒說等誰,但她相信聖靈知道她指誰。

聖靈垂眸微微一笑:“我便是來接你去見他。”

這是什麼話?北辰星君為何不自己過來?

聖靈迎著蘇綰疑惑的目光輕笑:“他遇到一個故人,不便抽身,怕你擔心,所以托我過來接你。”

蘇綰定睛看著他,他的臉很瘦,線條冷硬,就算是微笑,也不能讓他的表情柔和半分。

始終給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覺。

她情不自禁地想,假如他那張臉能再多點肉,應該會更好看一些,更平易近人一點。

聖靈被她看得不自在,情不自禁摸了摸臉:“怎麼,我臉上有花?”

蘇綰撇開眼神,淡淡道:“沒有,只有骨頭和得意。”

聖靈眼里閃過一絲懊惱,不要說外人覺得,他自己也摸著自己那臉也覺得瘦得嚇人。

他想說他從前並沒有這麼瘦,張了張口又把話咽了回去,畢竟他從來沒有過和別人討論自己容貌的經歷,轉而笑道:“我有什麼可得意的?”

“誰知道呢。”蘇綰已經起身走到門口:“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著,月光把二人的影子拖得老長,偶爾疊加在一起,仿佛兩個相依相偎的人。

蘇綰心頭一陣莫名其妙地煩躁,邁步走開,堅決不讓兩個影子疊在一起,仿佛這樣做,她心里的煩躁和不安就會少了許多。

聖靈發現她幼稚的動作,微微皺了皺眉頭,上前一步,如影隨形,兩個影子始終疊在一起,蘇綰怎麼走也甩不脫。

她有些生氣,卻不能開口指責他,理由是什麼?怎麼說?

聖靈見她臉色越發難看。

忍不住微微嘆了口氣:“你就不問為什麼?”

蘇綰知道他是指他這一系列不合常理舉動的成因,心頭煩躁厭惡得很,索性裝作沒聽見。

聖靈自顧自地道:“火巒從來不會這樣對待一個陌生人。前些年,就是封舟也近不得它的身,這些年還好,通了人性,但除我之外也不會這樣對待別人。”

那又如何?從來並不代表絕對,凡事總有例外。

蘇綰的語氣不耐:“你自己說的麼,我和它有緣。”

聖靈似乎不曾聽出她語氣中的不耐煩,又道:“我也不會這樣對待一個陌生人,從來不曾。”

蘇綰冷笑著想,他下一句是不是要說,之所以這樣對待她,是因為她不是陌生人?

然后還要說,她實際上是他的故人?他把她當什麼了?

就因為她開始時扮演了那一場戲,就因為她博得了火巒的喜歡?

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拖住她,硬塞給她一只鳥,又拿出雪霓喜歡吃的菜來給她吃?

蘇綰不屑地快步向前:“我夫君在哪里?還請殿主指條明路。

“蘇綰,凡事有因必有果,你真的不想知道為什麼萬千人中。金縷衣唯獨選中了你?你真的不想知道,為什麼你會有這一系列的際遇?”

聖靈跨上前去,擋住了蘇綰的去路,臉上帶著不顧一切的決心。

蘇綰冷笑:“我當然知道。因為我夫君曾經愛憐一個女子,千方百計為她招魂,而我,因為機緣巧合被他招了上來。又因為他是個敢作敢當的人,幫助我,照顧我,愛憐我,所以我才會有后面的一系列的際遇。”

“不是機緣巧合而是陰差陽錯!”

聖靈提高聲音道:“我得到了一件東西,叫做天離鏡,可以照出人的前生后世,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前世是怎樣的?”

蘇綰把牙齒咬得格格響,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沒興趣!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過好今生就好,管它前世是什麼樣子的?”

天離鏡,不是在段青手里麼?怎會突然到了他手里?難道說,他和段青其實是互相勾結的?

不好,如果真的是這樣,北辰星君此刻只怕已經遭了毒手,她該怎麼辦?

聖靈瞇起眼睛看向眼前的女子,月光下,她的臉色雪白,神色緊張而惶惑,眼神飄忽不定,看見他望過來就趕快移開,根本不敢和他對視。

他突然笑了:“你害怕了。你害怕什麼?假如你心中沒有疑惑。你害怕什麼?”

蘇綰吸了一口氣,笑:“我怕什麼?我有什麼可怕的?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撐著,我有什麼可怕的。倒是天離鏡,我記得是段青的東西,什麼時候到了殿主手里的?”

聖靈垂下眼眸:“因為他和我有交易。你想不想知道這個交易是什麼?”

蘇綰不語,她的確想知道,他說的每一句話,提出的每一個問題,她都發瘋般地想知道。

想來你也知道,段青一直都對北辰懷有不切實的幻想,包括此次陷害,他也不過是抱著火中取栗,賭上一把的心思而已。

但他實際上為北辰留了一條后路,求我在關鍵時刻對北辰施以援手,作為交換,他所有的寶貝,還有一些秘密,他都悉數交與了我。

所以,我才會邀請你們來此,才會在明知栗葉是北辰假扮的情況下,仍然留你們住下來。

他頓了頓,觀察著蘇綰的表情,低聲道:“段青雖然可惡。但他對北辰也算是一片赤誠之心。他為了北辰,可以做到如此地步,你呢,你為了北辰,可以做到何等地步?”

蘇綰傲然抬頭:“這是我和他的事,與外人無關。”

聖靈滿眼的不甘,他還想說什麼,蘇綰已經別開頭,冷著臉道:“你知不知道,你堂堂聖靈殿主拉著人家的妻子糾纏這些私事,很煩。很雞婆,很丟臉?你若是舍不得你那只也得鳥,就明說好了,我還你就是,我雖是個女人,卻也不是那等胡攪蠻纏之輩。”

聖靈一愣,苦笑:“我說過給你的就是給你的,又如何會反悔?我就是想還事實一個真相而已。你知道北辰此時在和什麼人敘舊麼?”

蘇綰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個人影來,丫丫,她抬頭看向聖靈,眼里射出寒光:“那要看你給他安排什麼人了。”

“蘇綰。”北辰星君立在不遠處的陰影里,對著蘇綰招手,柔聲道:“你過來。”

他已經恢復了原貌,神色溫潤,看著她時,就像看到了稀世奇珍。

蘇綰覺得他那個笑容之明媚,足可媲美云破月來,她興高采烈地繞開聖靈,跑到他身邊,拉著他的袖子低聲抱怨:“你去哪里了?總也不來,害我擔心。”

又瞟了聖靈一眼:“這人莫名其妙,我們立刻就走好不好?”

北辰星君笑著摸摸她的頭發:“他的確是莫名其妙,而且盲目自信。”

聖靈毫不在意,笑道:“子韶,敘舊敘得如何?”

蘇綰看向北辰星君。

北辰星君笑笑:“你也認識,庸憶蘇家的丫丫。”

蘇綰瞪了聖靈一眼,心里猶如吃了個綠蒼蠅。

聖靈躲開她的眼神,對著樹叢后招手:“丫丫,你過來。”

丫丫一身大紅廣袖長裙,滿頭珠玉,怯生生地從樹叢后走出來,看著北辰星君和蘇綰,微微笑了笑,低頭不語。

她雖然沉默,但眉目靈動,可見癡傻之癥是早就痊愈了的。

蘇綰有片刻的恍然,丫丫這身裝扮。

襯著那張和殷梨一模一樣的臉蛋,猶如是從她夢里走出來的殷梨,鮮活跳脫,美艷不可方物。

有因必有果,有因必有果,蘇綰腦子里不停地響著這句話,她突然覺得很冷,不自禁地往北辰星君身邊靠了靠。

挨近了他,感覺到他身上的熱氣透過層層衣物傳過來,她才覺得有些微的安心。

見此情形,北辰星君低嘆了一聲,把一件硬物塞進她的手心,柔聲道:“不和丫丫打個招呼嗎?我剛才告訴她我們成親的事,她送你這個做賀禮。”

蘇綰張開手掌,一朵粉綠兩色碧璽雕的荷花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發出美麗朦朧的光芒。

她低聲道:“千心蓮華?”

丫丫害羞地笑:“綰姐姐,這是來之前,我姐姐和姐夫讓我帶來送給你的。祝你和源大哥白頭偕老,永結同心。嗯,那個,我沒其他寶貝,只好用這個充數,你不介意吧?”

蘇綰笑得燦爛而得意:“我不介意,當然不介意。謝謝你丫丫。你姐姐成親了?她一切都好?”

丫丫唇邊漾起溫柔的笑意:“嗯,一切都好。她和梅玉大師兄去年年底成的親。”

三人自顧自的說話,倒把聖靈晾在一旁,聖靈低咳了一聲:“三位若是敘完舊,不妨跟我來。”

蘇綰煩不勝煩,她發誓,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厭煩一個人,不是恨,而是煩。

北辰星君把她往前推了兩步:“走吧,遲早都是那麼回事。躲是躲不過的。”

三人走進一間素雅的花廳,屋里珠光幽暗,正中一張方桌,四把椅子,桌上一個紫檀木鏡架,一面約有西瓜大小的鏡子被秋香色的鏡袱蓋著,平添了幾分神秘。

清風和素心侍立一旁,看見蘇綰進來,都對她討好地笑,蘇綰沒來由地一陣煩惱,對著那二人狠狠瞪了一眼。

嚇得那二人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左扭右扭,萬分不自在。

聖靈笑道:“莫要遷怒嘛,要說錯,也是我的錯,和他們沒有關系。”

說著請三人在桌前坐下,待得坐好,茶都過了一巡,他還是沉默不語。

北辰星君淡淡道:“你我二人要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如果我先前所說的還不能阻止你的話,你可以開始了,不必拖延時間。”

聖靈皺眉道:“我說過了,我只是有一句話要問她。若是她還是選你,由得她去,我絕不插手。”

“隨你。”

北辰星君淺淺一笑,望著蘇綰道:“蘇綰,剛才有人和我說,你其實是雪霓。丫丫其實是殷梨。”

蘇綰干笑:“怎麼可能。這不是隨便就能亂扯的。”

她瞅了丫丫一眼,只見丫丫一臉的沉思,又道:“呃……總之,我不是什麼雪霓。其他的人嘛,我也不知道。”

北辰星君拉起她的手,柔聲道:“你記得我以前在庸憶和你說的話麼?你就是你,她就是她,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無論怎樣都無法改變。”

蘇綰認真地道:“我記得。我要說的,和你說的一樣。”

她抬眼看著聖靈:“殿主,你可以開始表演了。”

她想了想,心虛地又添了一句:“現在和過去是不相交的兩條線,就算我是雪霓,也不能改變什麼。”

聖靈微嘆了口氣,探手將那秋香色的鏡袱緩緩掀開:“你們誰先來?”

丫丫小心地看了看蘇綰:“綰姐姐先來吧。”

蘇綰還沒做好準備,聖靈已將那天離鏡快速推到了她面前,珠光映在黃色的鏡面上,一道柔和的黃光打在她的臉上,看著鏡中那片綠綠的芳草地,遠處不時掠過的也得鳥,蘇綰一陣恍惚,仿佛走進了幽冥黃泉。

蘇綰發現自己的身子已經縮到五六歲的小女孩那麼大,她披散著頭發,赤足走在草地上。

陽光很溫暖,草地很柔軟,空氣很清新,她無聊地走啊走,看到一對也得鳥在做窩,她走過去,那也得鳥也不走開,也不趕她走,伸長脖子對著她晃晃大腦袋,繼續干活。

她走過去,坐到一旁,歪著腦袋看著那對也得鳥做窩,幾個白天黑夜很快過去,那也得鳥做好了窩又產了一枚粉紅色的卵,產卵之后又開始孵卵。

她一直坐在那里不動,因為在她的印象中,她好像寂寞得慌,無所事事。

既然如此,不如見證新生命是怎樣出生的。

也得鳥夫婦溫和的看著她,也得雄鳥出去覓食回來,給雌鳥帶食的同時,不忘給她帶點蘆蒿嫩芽,植物塊莖,野果子之類的食物。

某日,她一覺醒來,算著小也得鳥就該在這日出世了,便早早趴到窩邊,一動不動地盯著窩。

也得鳥夫婦也很緊張,守了小半日,那枚蛋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雌鳥餓了,雄鳥只好飛去覓食。

待得雄鳥歸來,居然扔給她一只鮮紅鮮紅的橘子。

她驚異地舉著那只橘子對著陽光左看右看,橘子皮在陽光下閃著溫潤的光,湊近了聞,好香,她滿足地笑了,問也得鳥:“這是什麼?”

她從小無父無母,在這荒野長大,自然是不認識這種幽冥黃泉不長的東西的。

也得鳥癡傻地望著她,想了半日才搖頭。

她泄氣地將橘子塞進自己紡織的粗麻布衣服里:“笨鳥。你從哪里弄來的?可別惹麻煩。”

也得鳥晃了晃腦袋,把喙斜斜指向天邊,她明白了:“是聖靈殿啊?我記得他們剛收了一個小徒兒是不是?聽說那孩子天天哭,很煩人,殿主為了哄他,從人間弄來好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這恐怕就是其中之一吧?傻鳥,你怎麼混進去的?”

“是我師父給它的。”

草叢里冒出一個六七歲男孩的頭來,他身后還跟著一只很大的老也得鳥。

他神情倨傲地看著她:“如果我師父不給它,它休想從聖靈殿里拿走任何東西。”

她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必然就是聖靈殿那個叫封帆,據說被玲瓏珠尋出來的寵兒。

她好奇地打量著他,他的頭很大,臉上還算有些肉,可是手腳瘦得像細麻桿似的,她覺得他就像高腳鷺鷥。

她笑了,把那橘子掏出來:“封帆,還你。”

封帆惡狠狠地將那橘子打落在地,瞪著她:“你在笑我?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誰告訴你我愛哭的?我從來都不哭的好不好?愛哭的是我妹妹封舟。”

“哦。”她認真的點頭:“你太瘦啦。瘦得出名了。”

封帆咬了咬牙,目光從她頭上掃到腳下,定格在她的腳上,很誇張地大笑:“哈哈哈,你倒是肥,全肥到腳上去了。這樣的丑的腳,也不穿鞋遮著點。”

她低頭看了看那雙腳,無論什麼時候,一直都是那樣的胖,那樣的白,腳掌寬寬的,腳背高高的,果然不好看。她平生第一次有了羞恥感,她往草叢里縮了縮腳,辯解:“我走路走多啦,所以才會走大的。”

封帆倨傲地說:“你就是叫雪霓的那個丫頭?”

她低頭不語,封帆道:“我聽人說,你能和也得鳥交流,你可不可以教我?”

她把頭側開:“不教你這個麻桿一樣的大頭鬼!”

封帆眼珠子轉了轉,從地上撿起那只橘子,吹去上面的塵土,硬塞給她:“我錯了,你教我嘛。”

她看著他身后那只已經老得打盹的也得鳥:“你們要開擇主大會了?”

封帆猶豫了一下:“是的,我必須擁有一只也得鳥。”

她突然回轉了頭:“噓……幼鳥出殼了,你肯定沒看見過吧?你過來,我讓你開開眼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9 09:51 AM

第一百四十五章故人(二)

隨著“哢”地一聲輕響。粉紅色的蛋殼被頂開了一條縫,接著清脆的響聲不斷,蛋殼被里面的幼鳥啄開了一個洞,洞越來越大,一顆濕漉漉的腦袋從里面鉆出來。

它閉著眼,用力往上掙,費勁地掙扎著,可是怎麼也擺不脫剩下的半只蛋殼。

大鳥站在一旁,專心地看著它掙扎,並不上前幫忙。

封帆見雪霓也袖手旁觀,忍不住上前要幫那幼鳥剝蛋殼:“你可真看得過去。伸伸手會抽筋啊?”

雪霓擋住他:“不要多事,你會被大鳥啄的。這是幼鳥出生后必須獨自面對的第一關。它若是連個蛋殼都不能掙脫,以后又如何能遨游九天?”

他悻悻地站著,又看了一會兒,只見那幼鳥終于掙脫了蛋殼,氣喘吁吁地伏在窩上一動不動,他擔心不已:“它怎麼啦?是不是累死了?”

她白了他一眼:“不知道就不要亂說!”

一言不合,兩人一架吵起來,封帆說不過她,氣道:“我知道你只會和草啊木啊,花啊鳥啊的說話。不會說人話。”

雪霓生氣了,從來沒有那麼生氣過,她把那個橘子狠狠地砸到他臉上,眼瞅著橘子被砸開了花,淡黃色的汁液糊得他眼睛都睜不開,她快意地指著他哈哈大笑起來:“你會說人話,為何又來求我教你鳥話?那叫作弊,你懂嗎?作弊!”

他面紅耳赤,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臉狼狽跑開,爬到那只老得打盹的也得鳥背上,放下狠話:“你等著,我不用求人也能靠自己贏得擇主大會!”

她沖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回頭看著那只仍然不曾站起的幼鳥,有些憂慮。

這鳥恐怕先天有些不足,她想了想,從地上撿起被砸開了花的橘子,取出一瓣,撕開,喂到幼鳥嘴邊:“吃吧,吃吧小家伙。吃了趕緊地站起來。”

幼鳥側了側頭,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很快將那瓣橘子全數吃了下去。

然后靠著她的扶持,花了半個時辰的時間,才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它睜開冰藍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世界,把目光投到面前那張粉嫩的笑臉上,忘了尋找它的父母。

它的父母懷疑地看著它。

圍著它走來走去,頭挨著頭,交流了一會兒,雄鳥上前,把頭猛地甩過去,幼鳥猝不及防,被一下撞出了窩。

它在地上掙扎著,哀哀地叫喚著,想站起來,卻又站不起來。

雌鳥挑剔地看著它,用爪子扒拉了它兩下,耐心地等了一刻,見它只是在地上掙扎,絲毫沒有站起來的跡象。

雌鳥和雄鳥互看了一眼,振振翅膀,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大鳥飛走,說明這只幼鳥不符合它們的要求,被淘汰出局了。

如果沒人管,這只剛出生的幼鳥面臨的便是死亡。

雪霓嘆了口氣,上前將那幼鳥抱起,檢查它的骨頭可曾摔傷。

它的一根趾骨骨折了。

她一碰,它就疼得全身顫抖,睜著無辜的冰藍色眼睛盯著她看,她心軟了:“可憐的小家伙,你父母不要你了,怪可憐的,跟我走吧。”

春去秋來,她帶著這跌跌撞撞的幼鳥走在九曲十八彎的黃泉水邊,綠草蒼茫的幽冥草原上吹奏蘆笛,撿拾靈草,千年的時光轉瞬而逝。

一晃眼,雪霓的身形約有十三四歲了,也得幼鳥也長成了年輕漂亮的大鳥,她走到哪兒,它就跟到哪兒。

它的好奇心很強,總是走一步停一步,或是刨刨草根,或是捉捉蟲。她一邊尋找著稀有的草藥,一邊喊它:“冰藍,冰藍,懶丫頭,快跟上。”

“嗤……”前面傳來一聲嗤笑:“好好的鳥,給你養成了金絲雀。真是好笑。”

她抬頭,頭頂一黑,一只巨大強壯的也得鳥遮天蔽日,夾雜著一陣狂風自半空中朝她撲來。

她瞇了眼,冷冷地看著,不躲不讓,任憑那狂風將她的頭發吹得漫天飛揚。

猶如六月的柳絲,明媚張揚。

相比她的泰然自若,鳥背上的人反倒有些失措,他指揮著那巨大也得鳥避開,停在離她不遠處的草地上,身穿黑衣的瘦削少年封帆盤膝坐在鳥背上,瞪著她,冷冷清清地說:“你是傻子嗎?看見有危險也不懂得躲?”

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轉身走開:“冰藍,我們走。”

冰藍邁開長腿,屁顛屁顛地跟在她身后,張開雙翅瘋狂地跑動起來,它行動之間卷起一股大風,天鵝絨一般的美麗羽毛隨風飛舞,雪白的鳥喙和趾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小雌鳥散發出的青春氣息迷昏了封帆跨下的大鳥,它暈了頭,不顧背上主人的喝罵制止,發瘋地追著冰藍而去。

它很快追上了冰藍,它以為,以它的美麗雄壯和優良血統,一定會很快抱得美人歸。

誰知冰藍自小是吃仙草長大的,雖是吃素的,卻從來不曾受過半點委屈。

更吃不下半點氣。

見那陌生的雄鳥趾高氣揚地追上來,冰藍先前還驚慌失措,在接到雪霓鼓勵的目光后,它猛然一個轉身,高傲地朝著那雄鳥一步一步走過去。

雄鳥暈叨叨地站在那里傻立不動,任由美人兒圍著它轉圈,它有些昏昏然了。

封帆坐在雄鳥的背上,先前的狼狽和不安早就因為冰藍圍著雄鳥打轉的舉動而消失不見。

他看著靜靜站在一旁的雪霓,情不自禁帶了點炫耀:“雷暴是最好的雄也得鳥。”

他也是最好的男人。

他心里悄悄的說。

雪霓目光流轉,淡淡一笑:“是麼?”

她突然撮嘴打了個呼哨,封帆捕捉到了她眼里一閃而過的惡意。

他敏感地感到大事不好,正要催動胯下的雷暴,冰藍已經搧動翅膀,惡狠狠地朝色迷心竅的雷暴沖了上去,“啪,啪”兩聲脆響,是冰藍的翅膀毫不留情地搧在了雷暴的頭上,雷暴不明白小美人兒怎麼突然翻了臉,暈頭暈腦地晃了兩晃,險些摔倒,差點把背上的封帆也晃下來。

冰藍不等雷暴反應過來,又縱身跳起,狠狠朝它的脖子上啄去。

可憐的雷暴此時才明白,它被小美人兒捉弄了,打擊了,它情竇初開,從來沒受過這種冤枉氣,自然不能忍受,怪叫了一聲,豎起全身羽毛朝冰藍沖了過去。

它血液里的野性因雌鳥的挑釁而全部激發出來,早就把背上的主人忘記得一干二凈,封帆越是想控制它,它越是暴怒。

封帆揪著它背上的幾根毛被甩來甩去,好不狼狽。

他抬眼看著冰藍的主人,她提著個藥籃子,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看熱鬧,她的嘴角微揚,顯見是看得很高興。

饒是他再少年老成,他也忍不住發怒:“你不管管你的鳥?要是傷了它,我可不負責。”

她淡笑,語氣中的輕蔑毫不掩飾:“我也不負責。”

他愣了愣,從雷暴身上跳下,落到她身邊:“你這人好不講道理,我好好和你說話,你不理也就算了,還指使你的鳥和我的鳥打架。”

她笑:“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指使的?倒是你指使你的鳥追趕我們,所為何來?不會是想請我們去聖靈殿喝茶?”

他用最威嚴的眼神瞪著她。

她毫不在意。她一身冰藍色的衣裙,赤著雪白的胖腳,臉龐燦若春花,微風吹來,把她身上淡淡的野菊花香盡數灌進他的鼻腔里,胸腔里,他突然想,邀請她去聖靈殿喝茶,這個主意很不錯。

他摸了摸頭,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語調說:“是我不好,我請你喝茶,可好?你讓它們不要打了。無論傷了誰,都不好。”

她驚訝地看著他,他微垂了眼,臉紅到了耳朵根,她笑了笑,吹了一聲口哨,冰藍立刻撇開雷暴,屁顛屁顛地朝她飛奔而來。

雷暴不甘心,剛往前沖了幾步,目光就被冰藍扭得飛圓的小屁股吸引去,左思右想,它蔫蔫地站在原地放棄了繼續爭斗。

事情就是這樣開始的,她和他相處得很愉快。

他會在月夜陪她坐在昏黃的黃泉水邊聽她吹奏蘆笛,也會在傍晚和她一道騎了暴雷或是冰藍翱翔在晚霞燦爛的天際看落日余暉和早升的星星。

有人誇他們是天生一對的時候,他總是微笑喜悅的著看她,她也笑,淡淡的笑,垂著眼睛笑。

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是悵惘地想,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錯,多一個人陪著,總比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活著好得多。

他們也會鬧別扭,因為他總是很忙,而她總是很閑,她唯一的愛好就是救那些因為各種原因受傷的小獸花妖。

甚至于在他好不容易擠出時間來看她的時候,她也要先把手里的活做完才能陪他。

他不悅,他覺得那些東西吸引了她太多的注意力,一些微不足道的阿貓阿狗而已,值不得她花那麼多的時間。

他們並不吵架,只是會莫名其妙的冷戰,冷戰之后又和好,和好之后又冷戰。

她有些厭煩,離開了幽冥黃泉,到處游歷。

在蠻荒古地,她看見了一個像太陽一樣耀眼的男子日夜煉器,煉的是一件衣服。

他專注的樣子很好看,她想,這人大概是個長情的人罷?

她並沒有和他打招呼,而是騎著冰藍悄悄飛走了。

神魔大戰開始,凡是與天界有關的人都參加了那場大戰,奮勇殺敵。

她游離在神魔之間,駕著冰藍,隨心所欲,想救誰就救誰,管它是神,是魔,還是妖,亦或是一棵被誤傷的無知覺的草。

有人笑她,有人嘲諷她,有人敵視她,也有人尊敬喜歡她,她淡淡的笑,更多的時候是面無表情。

她想,沒人會懂得的,她做這一切,只是因為她心里空得厲害,哪怕就是看到聖靈聲名鵲起,受盡尊崇,連帶著她也被人尊敬,從一個無名的小散仙一躍成為天界的名人,她也沒覺得有什麼可高興的。

她遠遠地看著那件衣服和那個耀眼的男人之間的故事,轟轟烈烈,美麗奪目,熱力四射……

而她,她看了一眼沉著臉,站在人群中,老謀深算,從來不肯輕易表達出一點真實情緒的聖靈,她幽幽嘆了一口氣,相敬如賓,相敬如冰。

他在想什麼,她永遠都不懂,或者說,是懶得去猜;

她在想什麼,他也許明白,卻沒時間或者沒興趣去管。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像愛上一部戲一樣,總是喜歡偷看那個衣服變成的,已經有了名字,叫做殷梨的女子和叫源子韶的美男之間發生的一切故事。

她看他們癡纏,看他們悱惻,看他們悲傷,看他們喜悅,看盡他們之間的糾葛。

她默默地想,這才是真實的情感,這才是真正的人,這才是……

她想要的生活,真實而淋漓盡致的活著……

她遇到過殷梨幾次,殷梨對她表現出超乎尋常的熱切和喜愛,甚至提出,想跟她去幽冥黃泉做客。

她淡淡地笑:“一片草原,一條昏黃的河,一個冷清清的山洞,沒什麼值得觀賞的。”

殷梨笑:“那是因為姐姐日日看著,看麻木了,反而不知道好歹了。”

殷梨似乎別有所指,她瞥了殷梨一眼,覺得殷梨又何嘗不是如此?她終究沒有答應殷梨的要求。

某一日,她藏在丁香花叢后,又目睹了他們的一場激烈的爭吵。

她看到殷梨氣急敗壞地飛走,獨留源子韶一人癡立花叢邊。

他側對著她,看著天邊的殘陽,眼里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傷,仿佛是要哭的樣子,她有些想笑,這也值得哭嗎?吵吵架而已。

她從來沒有流過淚,不知道流淚是什麼滋味。

但她真的看到他流淚了,不多,就兩滴,晶瑩剔透地掛在他長長的睫毛上,他一動不動,任由那兩滴淚越積越大,沉重地砸落在花叢下的泥土上。

看著那晶瑩的淚珠砸碎,四濺開來,她堅硬的心突然柔軟了,她有一種沖動,想沖出去柔聲安慰他,讓他不要哭。

為一個不懂自己的女子哭泣,不值得。

她動了動手指,終究沒有動,看著他慢慢收拾起悲傷,一臉倔強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她知道,他定然是像往常那樣,要把那個跑了的殷梨抓回來。

那一夜,她在丁香花叢中坐到天明。

天亮時分,她回到了聖靈殿。在聖靈殿外的云霧最深處,她隱約看到了一片獨特的紅,雖然隔得那麼遠,雖然去得那麼快,那片紅卻耀酸了她的眼睛。

聖靈正靠在桌前研讀一些秘法,見她進來,微笑著向她伸出手:“去哪里了?這麼香?”

她坐到他身邊,低語:“若是有朝一日我突然不見了,或者是和你吵架賭氣跑走了,你會扔下一切去找我嗎?”

聖靈盯了她幾眼,無聲地笑起來:“你傻了是不是?你為什麼會突然不見?你又不是小孩子,哪有那麼任性?生氣了想通了自然會回來。”

她有些急躁:“我是說若是,你會嗎?”

他哄孩子一樣拉長了聲音:“會——”

“那若是需要一百年的時光呢?”

他笑:“那就找你一百年。”

“若是一百年找不到呢?”

“我就找你兩百年。”

“一千年呢?”

這次他沒有回答,認真地看著她:“你怎麼了?”

她突然有些心虛:“我開玩笑而已。”

他低頭沉思了一會,道:“我去忙了,聖靈殿的事情很多。我身邊有很多很多人,都把希望托付給了我。我知道我沒多少時間陪你,你委屈了,可我沒辦法。”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永遠都不可能為了她放棄一切,因為他的身上有更重要的責任。

他的心目中,聖靈殿才是最重要的,他要讓聖靈殿永久立于天地之間,成為一個各方勢力都不能顧及的范圍。

人各有志,無謂對錯。他並沒有錯,她也沒有錯,只是配錯了。

她突然想明白了,微微一笑:“知道了。”

他已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不許胡思亂想了,若你是被人抓去的,我自會去救你。除此之外,我不許你給我添亂。”

他不許?她迷惑地抬眼看他,在他眼里看到了面對敵人時的那種決心和毅力,她笑了笑:“知道了,不會給你添亂。”

她斜靠在窗前,望著天邊的霞光,想了一天,天將黑的時候,看守書閣的小童素心從窗外經過,看到了她,笑瞇瞇地迎上去:“仙子,上次您給我的那個藥真的很好,不但救了我的命,還讓我的修為突飛猛進。仙子,日后您有什麼吩咐,只管讓我去做好啦……”

她笑笑:“我沒什麼要你做的啊。”

見素心一臉的惆悵,她摸了摸鬢角,笑道:“這樣好了,你好好修煉就當是為我的藥做宣傳啦。”

素心歡天喜地的離去。她獨自乘著冰藍飛回了幽冥黃泉。

日子滑去,日夜顛倒,顛倒日夜。

某夜,她斜倚在洞前的石凳上,看著殘月發呆,一抹殷紅,悄然落到她面前。

殷梨望著她微笑:“雪霓姐姐,殷梨不請自來,乃是有要事和你相商呢。”

她懶懶地看著殷梨:“你有什麼事?我只有一堆藥草。”

殷梨笑:“我要和你說的,乃是一件利人利己的事。”



第一百四十六章故事

蘇綰的心跳得“怦怦”作響。死死盯著鏡中的雪霓和殷梨,似乎,她離真相越來越近了,只有一步之遙。

她有點擔憂,殷梨要說的話必然是不能讓其他人聽見的,她做賊似地偷偷看了另外三人一眼。

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和她一樣的看到鏡中的情形,聽到鏡中的談話呢?

整張桌子,最清閑自在的,恐怕就是丫丫了,她泰然自若地擺弄著面前的茶具,不時給其他幾人斟茶,仿佛面前的 一切紛爭都與她無關。

聖靈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只有僵直的背脊出賣了他的情緒。

北辰星君則緊張地看著蘇綰,很久才眨一下眼,嘴唇都是泛白的。

蘇綰故作輕松地笑了笑,聖靈低咳了一聲:“看完了?”

北辰星君也探詢地看著她,蘇綰由此斷定,應該只有當事人才能看到鏡中的一切,體會到當時的心理活動和情緒,其他人最多只能根據她的情緒來判斷。

她到底遇上了喜事或是兇事。她放了心,低頭繼續看:“還沒有,有點累了,歇一歇。”

丫丫道:“很傷神嗎?那我不如不看了。”

聖靈忙道:“不傷神,只要心隨意動,不要刻意排斥,怎麼會累?”

蘇綰淡淡一笑,重把目光投向天離鏡:

雪霓道:“你可以說了。”

殷梨低聲說:“說正事之前,我先送姐姐一件禮物。”

她袖子一抖,鮮活芬芳的丁香花爭先恐后地從她的袖口中冒出來,堆積如山,瞬間淹沒了雪霓的洞口。

雪霓面不改色:“你的禮物很別致,但我只喜歡野菊花的清香苦味,並不是很喜歡丁香的香甜膩人。”

殷梨巧笑嫣然:“難道妹妹會錯意了?妹妹明明是看見姐姐在丁香花叢中一動不動地坐了一天一夜,以為你喜歡極了才特特給你送來的。”

她看戲的同時,焉知自己不是也同時被人當戲觀看?

一時被人窺破心事的尷尬,被人要挾的憤怒都齊齊涌上雪霓的心頭,袖子一卷,一陣狂風吹起,將那丁香花卷得無影無蹤,她淡漠地道:

“丁香可以入藥,不過終究只是尋常,又是別個種的,比不上我洞中自己種的奇珍異草用得習慣。妹妹遠道而來,就挑選一棵作為謝禮吧,天色不早,我累了。”

殷梨一把揪住她的袖口:“姐姐。是妹妹錯了。”

殷梨的姿態是如此之低,她心思一動,靜止不動:“你怎麼錯了?”

殷梨道:“妹妹向來仰慕姐姐這種閑云野鶴,卻風光萬千的安逸生活,特別是對姐姐洞府中的一顆仙草情有獨鐘,不知姐姐可否願意與妹妹互換?”

她手一伸,一株開得燦爛無比的丁香花出現在她手中,她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這是妹妹養得最好的一株的丁香,願與姐姐做個香袋,常伴左右。野菊花的清苦聞多了,換換丁香的香甜也不錯。”

雪霓沉默很久,方道:“丁香雖好,只怕在我這里水土不服;仙草換給你也無妨,但仙草靈力很足,只怕你吃下去會被反噬。得不償失的事情還是不要做。”

“那要是讓丁香和仙草認為,它們仍然住在原來的地方,跟著的人也是原來的人呢?”

雪霓皺起眉頭:“直說。”

殷梨笑得燦爛:“我聽說,魔界有種法子,叫做移魂大法,相同的身體里,住著一個完全不同的靈魂。只要小心些,就不會被人發現。軀殼還在,內瓤子換了人做,親者卻還是當你親,仇者亦當你仇。不知姐姐聽說過這種法子沒有?可是這移魂大法,還是會有破綻,到時只要高手一探脈相,就會發現不同之處,于是魂魄便會被趕出軀殼,軀殼死去,魂魄無依,成了孤魂。”

雪霓冷笑:“既然知道還異想天開?”

殷梨自顧自地道:“這個法子自然不適合。但我聽說,聖靈殿中有一種秘法,又比這個先進了千倍萬倍。只要換過,就算是強大如星君聖靈也沒法子探出異樣來。”

雪霓已經知道殷梨想要干什麼了,她不假思索地拒絕,同時又為殷梨的大膽和不顧一切感到吃驚。

殷梨瞅著她:“我該說你是個膽小鬼呢還是懦弱鬼?明明那麼喜歡,為什麼不肯一試?”

她笑而不答,不是不勇敢,而是不值得。

她喜歡是她的事,只停留在表面,但要叫她用實際行動去無私地愛一個不愛她的人,她做不到。

就像她被動地接受別人的愛一樣,讓她感到困惑且難受。

殷梨看著月亮說:“我和他性格合不來,你和他性格也合不來。為什麼不能給彼此一個機會?我也不想走這條路,但你應該比我還明白一件事,哪怕就是他們同樣痛苦,他們的身份地位和自尊心都不容許我們互換身份,也要拉著我們一起入地獄。

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不聯手合作一把,為自己的將來搏一搏?

你我都不是凡俗之人,這具皮囊不值一提,稀罕的乃是內里的魂魄。

我可以頂著你的臉,用我的真性情去試一試,你為何不可以頂著我臉,用你的本心去搏一搏?

若是不成功,再換回來好了,敢不敢試試?”

雪霓輕笑:“你可真不是一般的敢想,反正日子也無聊得很,試試又有何妨?省得天天獨自看月亮吹冷風。”

殷梨歡喜地笑:“我早知道你會答應的。接下來要靠你了,你想法子從聖靈殿弄出那秘法來。”

雪霓也笑:“是誰告訴你聖靈殿有那東西的?”

殷梨卻不肯說:“找到再說,反正是個信得過的人就是了。”

雪霓整日在聖靈殿的藏書樓外徘徊,卻始終不忍心對看守房門的素心下手,只怕拖累他,累他被罰。

其實她自己知道,這不過是無數個借口中的一個,她心里雖然想著那個人,卻也覺得對不起這一個,更害怕不可預見的未來。

她一次一次的拖,殷梨無數次地催促她,她始終拖延,殷梨除了等之外。也拿她沒有法子。

最終有一日,天上某位神仙成親,雪霓和聖靈應邀參加。

殷梨和北辰星君卻沒有來,人們悄悄說,兩個人又吵架了,殷梨逃了,北辰星君找人去了。

聖靈一邊觀禮,一邊悄聲對她說:“你看,我多有眼光?你就從來不會給我添這些莫名其妙的麻煩。不過,這人也是被慣出來的,源子韶要是不慣殷梨。殷梨哪里有那麼大的膽子?她要去便去,無處可去她自然會回來,弄得這樣滿城風雨的,一事無成,多丟臉。”

她困難地笑了笑,沒有言語,因為她不知道她該說什麼。

新人走過步步蓮開的長毯入內酒宴后,聖靈興之所至,強拉著雪霓隱了身形,走了一遭。

他笑得開懷,雪霓看著身前身后怒放的蓮花,亭亭的蓮葉,突然覺得很難過,很難過,難過得想哭。

聖靈以為她是激動的,笑著許諾:“今年秋天,我們便成親可好?”

她呆呆站在那里,久久不能言語。

他拉著她的手笑:“可是歡喜傻了?”

不是的,不是的,她是難過得快要傻了。

她的心,那麼清晰地告訴她,她不想嫁給面前的這個男人。

那一夜,她鬼使神差地,她又偷偷跑去了北辰宮。

她看見了驚人的一幕,暴躁狠心的殷梨,居然用飛劍傷了源子韶。

她差點沒驚叫出聲,她無比贊同聖靈的那句話,殷梨就是被慣的,慣得無法無天。

可是他的血那麼紅,紅得猶如天邊的殘霞。

她為他流淚了,那是她平生第一次流淚。

她約殷梨見面商議,她躲開素心,藏進藏書樓里翻找秘法,把秘法背得滾瓜爛熟,她們倆相約在幽冥黃泉最深處的草海中會面。

按照秘法的要求,開始一切都很順利,直到最關鍵的時刻到來。

兩具身體的頭頂升騰起五彩的光華,互相交錯,往對方的頭頂飛去之時,在一旁望風的冰藍突然瘋了一般地叫起來。

狂風大作,五彩光華開始扭曲變形,拼命掙扎著想回到身體中去,兩道黑影從草叢深處飛出,一道黑影劈向護主心切,沖過去保護主人的冰藍,而另一道則拿出一件小巧玲瓏,拳頭大小的東西來,隨著那東西祭上半空,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緊接著布帛破裂般刺耳的聲音響起,鏡中的鏡像扭曲了幾下,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呵……”蘇綰凄慘地尖叫了一聲,痛苦地抱住了頭,一種莫名的驚悸和令人窒息的恐懼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那是死亡的氣息。

“蘇綰,你怎樣了?”

北辰星君嚇了一跳,他坐得離她最近,手一伸就緊緊抱住她,見她緊閉雙目,滿頭大汗,滿臉的驚恐,仿佛是受了極大的驚嚇和傷害。

他不假思索地把掌心貼在她的背心,為她緩緩注入真氣,低聲哄道:“別怕,別怕,有我在呢。”

聖靈坐在蘇綰對面,憤怒地瞪著北辰星君放在蘇綰身上的手,大聲喊道:“蘇綰!醒來!你看到什麼了?”

溫和的氣息從背心緩緩注入,順著蘇綰的七經八脈游遍全身,蘇綰慢慢緩過氣來,坐起身瞪大眼睛看著那面奇怪的天離鏡。

卻只看見鏡面一片漆黑,就像一只被掏空了眼球的眼窩,瘆人極了,她吶吶地道:“這鏡子邪門得很。后面的情景突然看不到了。”

“怎麼了?”聖靈連忙湊過去。

“壞掉了?”

北辰星君有些幸災樂禍地湊過去,“你這個天離鏡出問題了吧?說不定剛才蘇綰看見的那些都是它自己瞎編的,編不下去了,就自毀。”

聖靈惱怒地瞪了北辰星君一眼,不死心地抓起鏡袱使勁擦了天離鏡幾下,又結了幾個手印,念了一大段咒語,漆黑的鏡面終于有了點反應,鏡面重新變成了柔和的黃色,可以照人了。

他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不懂就不要亂說話!”

北辰星君不以為然地笑,回過頭卻擔憂地看著蘇綰。

蘇綰想笑,卻笑不出來,她只覺得她的頭好痛,眼睛好酸。

雖然沒有看清楚組后毀滅的那一幕,但她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很固執地告訴她,她和殷梨都是死于非命,都是被人害死的。

而且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人,假設其中一個是死去的段青,那麼另一個人又是誰呢?

她或者殷梨,到底是和誰有那樣深重的仇恨?讓那人非要置她們于死地?

聖靈把鏡子轉到丫丫面前:“該你了,丫丫。”

丫丫飛快地掃了那鏡子一眼,怯怯地道:“我可以不看嗎?怪嚇人的,沒意思。”

聖靈嚴厲地看著她:“做人要言而有信,你綰姐姐已經看了,現在你才說你不看?不行,你必須看。”

丫丫被他嚴厲的眼風一掃,由不得就瑟縮了一下,拿眼角去瞟蘇綰和北辰星君。

北辰星君並不看她,而是擔憂地盯著蘇綰,蘇綰呢,盯著桌面一臉的沉思,總之沒一個人站出來支持她,說她可以不看。

丫丫嘆了口氣,只好看向那面鏡子。

見她看向那面鏡子,其他三人各懷心事,都不敢出聲打擾她。

聖靈一直在研究蘇綰的表情和眼神,其他的都不在他眼中;

北辰星君呢,一時看向聖靈,一時又看向蘇綰,一時又小心翼翼地偷看丫丫一眼;

蘇綰則是魂不守舍的,確切的說,此時她的腦子里成了一團糨糊,而且是正在火上煎熬的糨糊,劈里啪啦響個不停,每濺出一滴,都是火辣燙人的。

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丫丫突然打了個呵欠,指使清風道:“給我拿點糕點來,我好餓。”

眾人方如夢初醒,聖靈率先道:“你看完啦?”

蘇綰打起十二分精神,強笑道:“假如看完了,我想和你對一對最后發生的事,我沒看清楚。

北辰星君閉了閉眼,抬眼看向丫丫。

“呃……”丫丫眨了眨眼,擠出一個羞澀的笑容,左看看右看看,大著膽子道:“我沒看。”

“吖?”她話音一落,周圍五雙眼睛頓時瞪得有銅鈴大,都死死盯著她,看這麼久,她居然說她沒看?

聖靈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你沒看?那你剛才在干什麼?逗我們耍嗎?”

“我剛才在發呆。”

丫丫為難地絞著袖口低聲道:

“綰姐姐是因為你們非得逼著她看不可,她自己也想知道一些事情,所以她才看。可我不同啊,我並不想知道我的前世如何,因為知道了也沒什麼意義,又不能回到從前,徒增煩惱而已。我以前什麼都不懂的時候,我姐姐就經常說,我是最幸運的,什麼煩惱都沒有,只有快樂。既然老天讓我忘記了從前的事,那說明它肯定是不快樂的,我又何必一定要把它找回來呢?長生,難道是為了追求痛苦和寂寞的嗎?我不要。”

蘇綰嘆了口氣,原本她還想問丫丫看清楚最后害雪霓和殷梨的那兩個人是誰沒有,現在聽丫丫說了這席話,她突然不忍心把丫丫眼中的單純和快樂給毀了。

北辰星君站起身來:“既然是這樣,就不要勉強了。”

聖靈沉著臉道:“她就算不看,事實也無法改變,你我三人心知肚明。而且我對當初發生的一些事情很好奇,蘇綰,或者該稱呼你為雪霓,你不介意給我解釋一下吧?”

蘇綰看了他一眼,沒吱聲,該來的始終會來,躲不過去的,所以,不如早死早超生。

北辰星君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喚了清風和素心,還有丫丫走出去,把空間留給聖靈和蘇綰。

夜涼如水,萬籟俱靜。

蘇綰半倚在窗前,看著窗外的那輪明月發呆,幾千年的時光,什麼都改變了,只有日月不曾改變,該什麼時候升起還是什麼時候升起,該什麼時候落下還是什麼時候落下。

她立了許久也不曾改變一下姿勢,屋角的陰暗處發出了一陣衣料摩擦的“沙沙”聲,聖靈低沉冷靜的聲音隨即響起:“我等你這許久了,你就沒要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窗臺上一只綠翅紅頭的小蟲順著窗欞匆匆忙忙地來回奔跑著,一點都不顧忌這是深更半夜,該睡覺去了。

蘇綰伸出一根纖白的手指,輕輕按住那蟲子的翅膀,看著那蟲子在她指下拼命掙扎,輕聲說:“你想要我說什麼?或者是你想聽到什麼?想聽我道歉?”

聖靈走到蘇綰身后約三尺遠的地方停下,目光復雜地看著她。

銀白的月光把蘇綰輕盈的身影照得幾近透明,令他有種錯覺,她仿佛是冰雪雕琢而成的,靠得太近會凍人,離得太遠又擔心她會融化成水消失不見,一滴都撈不到。

“我不想聽你道歉。”他斟字酌句:“你已經知道了真相,你就是雪霓,我們……”

“怎樣?”

她頗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抓起那只蟲子狠狠扔出窗去,手臂甩出的幅度太大,導致收回來的時候重重地砸在了窗欞上,發出“蓬”的一聲悶響。她沉著臉收回手,目光兇狠地瞪著窗外地上如霜一般的月光。

聖靈被她的這個動作和表情嚇得莫名的心驚,他咬了咬牙,盡力用最輕松的語氣問:“對了,你剛才看到哪里了?”

蘇綰隨口道:“嗯,只看到素心謝我贈藥那里,后面的就看不到了。”

聖靈沉思片刻,吸了口氣道:“那我和你說說后面。我們是有婚約的,你和我一起走過步步蓮開的毯子,只差一步就是一家人,你當時很高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9 10:04 PM

第一百四十七章算賬

蘇綰皺眉道:“對不起。我只看到雪霓和你曾經是一對,但並沒有看到有過婚約,而且也沒聽人說過你們之間有婚約。你興許是記錯了?”

“你為什麼總說你們,那個人難道不是你嗎?”

聖靈擰眉怒道:“還說我記錯了?這麼大的事情我會記錯?你是什麼意思?難道我還會騙你詐你不成?你是不是要我找幾個人證物證出來?你等著,我這就去找。”

雖然沒有正式請人說媒,但他分明就是和她提過親的,她雖沒有明確答應,卻也不曾拒絕,這還算不得嗎?

反觀她和北辰星君,卻是沒有任何人證物證,誰知道是真還是假?

聖靈生起氣來,威壓無邊,特別是他竟然還提到了要去找他和她有婚約的人證物證。

這個蘇綰可消受不起,她假裝鎮定地理了理衣袖,索性和他拉明了講:“殿主不需要找人證物證了,其實剛才是和你開玩笑的,我已經看到我偷拿你的秘法,和殷梨互換靈魂的那里了。”

所以事情的經過她心里基本有數,他還是不要胡謅的好。

聖靈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冷笑:“你的心眼向來不少。這種時候也不忘捉弄一下我,看見我狼狽,看見我難過,你很開心是不是?你就那麼恨我?”

他忘了這個蘇綰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單純的,只是有點小聰明的蘇綰,而是找回了記憶的雪霓。

雪霓雖然善良,但從來都不是一個好糊弄的。

這才剛剛交手,他就被她擺了一道,試探出了心思,前塵后事一起,令他一時心如刀割。

“抱歉。”

蘇綰側了側身,斂了神色低聲道:“我其實是想說,時過境遷,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事情,無論我記得或是忘了都已經失去了意義。雪霓只是雪霓,蘇綰只是蘇綰,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說得輕巧!”

聖靈欺前一步抬起她的下巴,定定地看著她,眼神像極了千年寒冰,“你就是雪霓,雪霓就是蘇綰。”

蘇綰輕輕撥開他冰冷的手,睜大眼睛對視上他:“不然要怎樣呢?我都已經和別人成親了。”

“不許提這個!”

聖靈忍著怒氣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錯?當年你只是被殷梨,被你自己的心魔給蠱惑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在做什麼,所以你才會吃這麼多的苦頭。你喜歡叫雪霓也好,蘇綰也好。我都給你這個機會。”

他見蘇綰低頭不語,神色似有松動,軟下口氣:“雪,只要你肯回頭,我們還和從前一樣。你想要的,我統統都給你,你回來,好不好?”他張開雙臂,試圖將她抱入懷中。

蘇綰推開他:“不要這樣,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恨,你又何必委屈自己?”

要問他心中有多少恨?她死了多少年,他就恨了多少年,說她是他的仇人也不為過。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聖靈。

他不是北辰星君,他從小就習慣了說一不二,高高在上,不容辯駁和反抗。

在他心目中,她偷入藏書樓,竊走換魂秘法,就已經等同于背叛,再加上她又是為了其他男人做下的,更是不可饒恕的背叛。

她的死。

在他看來是罪有應得,所以他才會不聞不問,不管不顧,任她自生自滅。

這樣深的恨意,就算是中間沒有北辰星君,他們也回不去了。

“你不肯?”

聖靈似忍不住要發怒,想到了什麼,猛地轉身,大大喘了幾口粗氣,背對著她半晌才道:

“你可是因為出了那事后,我對你不聞不問而生氣?如果是,那我現在就向你道歉!我承認,我是被嫉妒沖昏了頭,但你當初的所作所為也實在是太過分了!你知不知道,我恨你,恨死你了。”

他最后幾句話如同夢囈。

蘇綰無奈的苦笑,從前她決定做那件事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后果,也決意承擔相應的責任。

但到此刻,她不得不承認,她是羞愧的,不管她有多少個理由,她始終負了他。

她輕輕地道:“其實,你恨的不是我薄情,而是恨我背叛。就算那個人不是我,換了別人,你也是一樣。”

聖靈飛快地道:“不對,我始終都只有你。你這樣說,無非就是還是為了我最后沒有過問你的那件事生氣。你要我怎樣做。才能不生我的氣?”

蘇綰笑了笑:“我真的沒有因為這個怨你。事情是我自己做下的,你沒去殺了我,一把火燒了我的屍體和洞府,已經是格外寬宏了,我怎能又奢望你再為我的生死奔波操心?”她沒那麼無恥。

聖靈沉默片刻,“哈”地冷笑了一聲,諷刺道:“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你竟然把我看得這麼透。我確實應該不是去殺了你就是該燒了你的洞府,怎會這般寬宏大量,放你輪回轉世呢?好吧,既然你說是你的錯,那你就向我道歉,我原諒你,你回來。你和源子韶的那些破事,我既往不咎,還可以替他提供一個庇護所,你要知道,你死了這麼多年,我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讓天宮也不敢小覷聖靈殿。”

他的表情高高在上,神態得意極了。

明知道他是故意刺激她的,蘇綰還是忍不住長嘆了一聲:

“封帆,你怎麼還不明白?這不是誰原諒誰,也不是誰欠誰的問題。從前我們在一起。快樂的時候一並快樂,難過的時候一並難過,我沒給你惹過麻煩,你也不曾要我舍命相救,並沒有誰多付出一些,也沒有誰少付了一點,大家旗鼓相當,沒有誰對不起誰,正是兩廂情願。”

聖靈囁嚅了一下嘴唇,蘇綰比了一個手勢,制止他發聲。她自己繼續說:

“而后來,我雖然偷過你的秘法,但我的冰藍也挽救了你聖靈殿也得鳥即將絕種的命運,還讓聖靈殿的也得鳥品種從此升了一級,足可以兩相抵過。你沒有懲罰失職的素心,是因為你想要收買人心,也想要借此告訴別人,你不在乎我,更不在乎這件事。所以這是你的私心,不是我和素心欠你的人情。”

聖靈先前還想反駁兩句,后來索性歪著頭,像看陌生人一樣的看著蘇綰,似笑非笑:“繼續。”

蘇綰深吸了一口氣,硬著心腸說:

“我知道你要說,愛人之間的賬不能這樣算。是的,不能算得這樣清楚,但要看對方是誰。所謂看人下菜碟,假如對方是個不會算賬的,我也未必會算得這樣清,吃點虧也不會死人;可如果對方是個算盤精,錙銖必較,一紗一線都分要你的,我的,我少不得也要學著算算,不為別的,只為不服氣。”

“所以?”

聖靈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經握成了拳頭,無形的壓力從他身上散發出,將蘇綰身上的衣裙吹得獵獵作響。

蘇綰仿佛一無所知,語調輕快地說:“所以,要說欠,我只欠冰藍和素心的。你的,我不欠。”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蘇綰耐心地等著聖靈發飆,一分鐘過去,兩分鐘過去,氣氛沉重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不在沉默中死去,就在沉默中爆發。

就在蘇綰以為。世界就要在沉默中死去的時候,聖靈猛吸了一口氣,拔高聲線,打雷似地吼了一聲:“你……你從來就沒把我放在心上!你對得起我!”

蘇綰嚇得一抖,一個縱身就跳上了窗臺,滑稽地蹲在窗前,緊張地看著聖靈,準備一個不對,她立刻破窗而出,閃人。

聖靈兩眼血紅地瞪著蘇綰,氣極反笑:“我欠不欠你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死了后,我恨極了你,恨得成年累月地睡不著覺,笑我瘦?吃不下睡不著怎能不瘦?這是你欠我的!”

他惡毒的看著蘇綰:“我想把你從墳墓里挖出來,看看你的心是什麼做的,更想將你鞭屍三百!我拼命的忘記你,可是栗葉總來提醒我,罵我薄情負心人。實際上,她們都不知道,薄情負心的人是你,是你!”

他的聲音聽上去又尖又利,悲傷中帶著點子聲嘶力竭和氣急敗壞。

蘇綰嘆了口氣:“對,是我。以后你可以對所有的人說,當年是雪霓對不起你,不是你負了雪霓。”

“你故意的是不是?”

她明知他丟不起這個臉,還偏偏故意這樣說。

聖靈紅著眼去抓蘇綰:“你現在滿意了,是不是?你高興了是不是?看見我難過,看見我丟臉,看見我傷心,看見我狼狽,你高興了是不是?你躲什麼?你不是向來膽大包天,冷酷無情嗎?你看著我啊?你眼睛瞎了?我除了沒他皮囊好以外,哪里不如他?”

“你失去理智了。”蘇綰毫不猶豫地破開窗子,一個翻身,從里面躍了出去。

“就是你永遠都不會失去理智!永遠都把最好的抓走,壞的留給別人,你是世上最自私最冷酷無情的混蛋!”聖靈在她身后大吼,房間里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瓷器破碎聲。

玉蘭樹下,立著的是神思不屬的北辰星君和一臉惶恐的丫丫。

蘇綰向他們走去,走了幾步遠,她又停下來,靜靜看著他二人。

郎才女貌,多年前,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看這一對璧人的?

她記不得了,她只知道,璧人之所以叫璧人,是因為亮得晃人的眼睛,亮得讓人心里發酸,讓人自慚形穢。

北辰星君歡喜地朝她跑過來,想去牽她的手,又縮了回去,略帶不安地道:“我等了你好久。”

蘇綰突然很想哭,吸了兩下鼻腔,道:“你都聽見啦?”

北辰星君皺著眉頭:“不是很清楚,有幾個地方不明白。”

蘇綰軟軟的笑了笑,指著丫丫道:“我告訴你,她真的就是殷梨。而我,真的就是雪霓。我是全想起來了,你可以陪丫丫去看看,她看一遍也就該想起從前的事了。”

話說出口,她突然又害怕他真的會帶丫丫去看,趕緊地又笑:

“你知道嗎?我以前做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夢,的確是我自己的記憶,不,確切的說,應該說是來自于雪霓的記憶。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雪霓的記憶里有你的影子?”

她做的夢全都是偷窺得來的,每一個場景,她都記得那麼深刻,諷刺的是,那不是她和他的故事,而是他和別的女人的故事。

她是旁觀者,也是入戲者,可憐可悲的入戲者,叫女配。

不過她扮演的這個女配沒有奪人所好,也沒有超越道德底線,只是最后有一點點瘋了,做了件喪失理智的事情而已,還立刻就遭了報應。

沒做虧心事,上天也讓她和他在一起了那麼多年,說明她還是有一點點機會的吧?

蘇綰想,如果他說想知道,她就順便告訴他,她偷偷暗戀了他幾千年,終于修成正果了;

如果他有一絲猶豫,她就把金縷衣還給他,讓他把它給丫丫。

她還是蘇綰,不是雪霓,她可以帶著小藍去惡魔島。

不是找安慰,也不是利用別人,就是想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讓煩惱忘記了她,她也忘記了煩惱。

如她所願,北辰星君看著她輕聲道:“我想知道。蘇綰,不管你是蘇綰還是雪霓,只要是關于你的,我都想知道。你現在就告訴我,為什麼你的夢里會有我的影子?”

蘇綰卻說不出口,她垂著眼簾笑了笑,低聲說:

“剛才他罵我的話,你都聽見了?我永遠都不會失去理智,永遠都把最好的抓走,壞的留給別人,我是世上最自私最冷酷無情的混蛋!我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做了背叛人的事,還有一大堆的理由,並且還拒不認錯,傷了別人的心,一句抱歉安慰的話都沒有。你就不怕我嗎?”

或者是說,你不嫌我嗎?

北辰星君皺起眉頭:“你可以把你的往事告訴我的吧?我要聽了才能判斷,你到底是不是你口中說的這種人。”

蘇綰苦笑了一下,正要開口,聖靈從里面把門一腳踹開,飛快地跑出來,自玉蘭樹下一把拉住丫丫就往屋里拖:

“丫丫,你進來!你進來看看,你是怎麼被這個女人騙得魂飛魄散的?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丫丫嚇得大喊救命:“我不看啊,我不看,會死人的。綰姐姐,源大哥,你們救我!”

北辰星君不悅地看著聖靈:“她既然不願意看,你又何必逼她?逼迫一個弱女子,有意思嗎?”

聖靈怪笑:“你舍不得?你舍不得就拿你身邊的那個來換啊?你怎能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世間哪里有這樣的美事,什麼都給你占齊了?”

成功地嗆了北辰星君之后,他又回頭去哄丫丫:

“丫丫,你別一口一個綰姐姐的叫,你可知道你為何會成這個樣子?癡癡傻傻的也就罷了,如意郎君也給人家搶去,還把仇人當恩人,不要傻了,跟我去看了,你就知道了。”

丫丫眨了眨眼睛,放棄了反抗,被聖靈拖了進去。

北辰星君催蘇綰:“為什麼不說了?”

蘇綰嘆氣道:“等丫丫出來以后再說吧,要是我哪里說錯了的,她可以糾正我。”

她不知道聖靈到底知不知道當初那件事的來龍去脈,知不知道殷梨是想到他身邊去?

但她知道,聖靈的目的就是想攪黃她和北辰星君。

可她偏偏還不好先和北辰星君解釋,先拉他走了,只怕行差踏錯,就成了心虛和別有用心。

一只溫熱寬厚的手掌緩緩撫上她的肩頭,溫存地摩裟了幾下,暖意襲人,蘇綰抬眼看向北辰星君。

他溫和地望著她笑:“說吧,我喜歡聽你說。你的聲音更好聽。”

其實他是想告訴她,他相信她,蘇綰眼眶一熱,沖口而出:“我沒騙過她,她和我是合謀。”

“嗯,我相信你。”

人會變,天性卻不會變,膽小怕死的蘇綰,不願意當替身的蘇綰,喜歡管閑事的蘇綰,會可憐魘云獸,可憐瓊舞的蘇綰,怎麼都不會是一個會為了愛情就去害人的女子。

月亮將要落盡的時候,蘇綰伏在北辰星君的懷中把雪霓的故事說了一遍:“我做的夢都是你的,只有最后那個夢才是我的。”

她偷偷地打量著北辰星君的表情,知道自己愛戀了千年的女人,離開他竟然不是因為誤會,而是因為愛上了別人,一心想投向別人的懷抱,是個人都會不甘心。

就說聖靈,聖靈不見得有多愛她,已經狠狠地報復了她,任她自生自滅,尚且還如此怨恨憤怒;

北辰星君癡戀幾千年,為了殷梨上下求索,可以說是能放棄的都放棄了,他又怎會不怨?

可是,她真的沒有在北辰星君的眼中看到怨恨。

北辰星君只是垂著眼,看著自己的鞋尖,良久才說:“你做那件事的時候,聖靈是知道的?他因為怨恨,所以才不聞不問,任你自生自滅?”

蘇綰苦笑:“應該是這樣。”

聖靈當時雖然沒想到她真的會因此死去,但何嘗不是抱著詛咒她的心情的?

但她說過,他無論怎樣做,她都不怨他,她做了初一,他當然做得十五。

自己做的,就要自己承擔后果。

北辰星君道:“知道我和他最大的區別是什麼嗎?”



第一百四十八章情傷(一)

蘇綰老老實實的搖頭:“不知道。”

其實她是知道一點的。

北辰星君和殷梨,都是屬于那種感情強烈,剛做剛當的人。

只不過北辰星君的心真的要比殷梨柔軟得多,正是她最喜歡也最擔憂的地方。

這麼說吧,當她還是蘇綰的時候,因為北辰星君明確表態,他不愛殷梨了,就是要她,就是愛她,她就放心大膽地愛了,不再怕殷梨;

可當她成了雪霓加蘇綰,她反而不踏實起來,開始患得患失,畢竟北辰星君和殷梨之間的過往糾纏,她看得太多,太深,太透。

她自嘲地想,這是不是應了那句老話,叫做無知無畏?

北辰星君抓了一把蘇綰的頭發在手里:

“我和他最大的區別在于:我若是先知道此事,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去阻止你們,哪怕就是在那里搞破壞。打人,吵鬧,搶人,丟人,也一定要壞了這件事。而他,只會憤恨不平地躲在屋里,氣得咬牙切齒,還要裝作云淡風輕。他是打落牙齒和血吞,我是快意人生。他要臉,我不要臉。明白了吧?”

也是啊,以北辰星君這種性格,肯定受不得這種窩囊氣,肯定當時就沖過去罵人搶人搞破壞了,哪里還會躲在角落里怨恨?

蘇綰想了想,笑起來:“你就是個土匪,不要臉的土匪。”

北辰星君微笑著攬過她:“那你覺得,要臉好呢?還是不要臉的好?”

蘇綰心情大好:“按你的說法,自然是不要臉才活得好。”

北辰星君擁緊她,把頭埋在她的頸窩里,低聲道:“蘇綰,不要怕,你有我,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蘇綰僵了僵:“你決定啦?”

“嗯,我和她已經兩清了。倒是你,你沒給我保證。”

他悶悶地揪了她的耳垂一下,低聲道:“我可沒他那麼蠢,放心大膽地由你去。你必須給我保證,以后不會扔下我偷偷溜走。否則,我一定不會輕饒你!”

“好,我保證。”

蘇綰緊緊抱住他的手臂,看著他含嗔帶怨的眼神,她由不得微微一笑,自己果然還是有眼光的,心頭那股子悶氣也突然消散得無影無蹤。

她現在只想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和偷襲北辰星君,偷襲她,打死段青的人是不是同一個?

兩人緊緊依偎著坐了半晌,蘇綰突然道:“等天亮,太陽升起來,我們倆不如把天地拜了吧?”

北辰星君聞言,低頭看向她,只見蘇綰臉皮微紅,把頭埋得低低的,小聲道:“其實我也不是那麼想拜天地了,只是他老說些難聽話,聽著煩人。”

“是挺煩人的哦,做人最怕沒有顏色。”

北辰星君的嘴角翹起就收不回:“賢妻。你我方夫妻一日,就已經與我心意相通,知道為夫在想什麼了,急為夫之所急,解為夫之所難,真是賢惠。依我看,要拜就現在拜,等什麼天亮?”

說著他已起身,認真地給蘇綰整理衣服頭發,低聲允諾:“以后再給你補一個好的。”

蘇綰含羞帶怯,也給他整理衣袍。

二人的目光粘連在一起,就再也分不開。

誰知道他們竟然沒拜成天地,因為地點選得不好,時間也不對。

這是聖靈的地盤啊,這種行徑,不是在聖靈臉上打耳光嗎?

所以在他們二人剛並肩站好的時候,聖靈氣勢洶洶地沖出,一掌劈過來。

北辰星君拉了蘇綰躲開,掌風劈在他們先前站立的地方,地磚成了齏粉。

聖靈指著北辰星君和蘇綰,想罵狗男女欺人太甚,封舟已經跑了進來,橫在三人中間,慘白著臉:“雪霓,你走吧。”

她又回頭對著聖靈:“殿主,你任何時候都莫要忘了你是聖靈殿的殿主,剛才那種作為,不該是你有的!”

趁著聖靈和封舟打眼睛架,蘇綰拉了北辰星君的手。朝封家兄妹二人點點頭:“再會。”

封舟別過臉,一雙眼睛如同鬼眼,冷幽幽地看著她:“雪霓,當年的事情多少我知道一些。雖然我哥哥有錯,但事情鬧到那個地步,你也不是一點責任都沒有的吧?”

蘇綰苦笑:“一只巴掌拍不響,我肯定有錯。但這並不影響后面的結局,這麼說吧,封舟,我慚愧,但不后悔。”

封舟嘆了口氣,冷淡地說:“那麼,你聽好了,如果可以,我們兄妹永不想與你再會。”

不管從前的雪霓對待她多麼的溫柔體貼,她一想到是這個女人無情地拋棄了她強大,幾乎無所不能的哥哥,讓她的哥哥傷心難過沒面子失態沒禮貌,她就忍不住生氣。

蘇綰無言,從懷里掏出最后一顆玲瓏珠放在地上:

“雪霓已經死了,假如還有機會,叫我蘇綰就行。這是最后一顆玲瓏珠,原來還想著什麼時候拿出來討點好處的。現在看來是不用了。我會帶走小藍。”

他手里有了七顆玲瓏珠,聖靈殿應該會更強大,從此以后,她與聖靈殿也應該是恩斷義絕了吧?

這個地方,她大概永遠都不會再邁進。

封帆咬了牙,死死瞪著那顆玲瓏珠,如果是其他的東西,他一定毫不遲疑地毀了它,可這是玲瓏珠,他不能,連撒氣都不能。

看著蘇綰低頭轉身。即將走出院門的那一瞬,他的唇劇烈地顫抖起來,臉色慘白的低聲威脅:“雪霓,我敢保證,只要你走出那道門,你就會后悔。”

蘇綰的身形頓了頓,決然提步,賭氣一樣地站到了門外。

封舟扶住聖靈:“哥哥,算了吧。”

聖靈把她一推,入魔一般地冷笑:“源子韶,把你的女人帶走,你把她留在我這里做什麼?幾千年的情份,說丟就丟,你還真丟得下,你這也叫長情?”他指的是丫丫。

北辰星君皺了皺眉:“丫丫不是我的女人。”

丫丫從屋里跑出來,口齒清晰地說:“源大哥的女人是綰姐姐,我不是他的女人,還有,我不跟源大哥走。是你把我接來的,要走也是你送我回去才對。”

聖靈呆了呆,隨即不耐煩地道:“剛才你還沒看清楚嗎?你和源子韶是一對,你們很好,都是雪霓在中間搗鬼,她騙了你……”

丫丫笑:“我沒看啊,我說過不看的。是你一直逼我看,你那麼兇,我害怕了,只好假裝看。”

她見幾雙眼睛都盯著她,干笑了幾聲,道:

“雖然我沒看,但你說綰姐姐會害我,我是不肯相信的。當初我與她素不相識,她只憑我姐姐一句話,就肯幫我,而且也真的幫了我,還不要報酬,因為不想因為一朵小小的蓮華讓我姐姐不如意。像她這樣的人。怎會是壞人?”

被人信賴的感覺真不錯。蘇綰感激地看著丫丫笑,丫丫堅持不肯看那天離鏡,是對的,既然今生快樂,何必又癡纏于前世的恩怨?

她應該感謝丫丫的純真知足,否則這團亂麻真的很難理得清。

丫丫也望著蘇綰笑,笑得天真笑得無邪。

在蘇綰和北辰星君離去后,她瞳孔最深處亮起兩盞明亮的小燈,可憐兮兮地看著眉頭皺成一條蟲,滿臉不高興的聖靈,小心翼翼地說:

“殿主大人,您當初帶我來的時候,曾經向我姐姐姐夫保證過會安全送我回去的。你還記得嗎?”

聖靈皺起眉頭,沒頭沒腦地對封舟說了一句:“把她帶到你那里去,沒事別讓她出來晃。”

不過一瞬,他又恢復了從前的冷淡從容,仿佛剛才那個為了愛而不得,傷心痛苦威脅別人,胡攪蠻纏的男子從來就不曾出現過。

封舟惱怒地瞪著他,卻見他已經轉身走入房中,對著那面昏沉沉的天離鏡發呆。

冷幽幽的珠光照在他略顯紛亂的頭發和黑沉沉的長袍上,讓他的身影瘦得如同刀削紙剪,凌厲而孤獨,寂寞而悲傷。

這才是正常情況下的封帆,剛才那個封帆是別人串演的。

封舟無奈地嘆了口氣,拉起局促不安的丫丫,不耐煩地道:“跟我來。”

丫丫無辜而緊張的道:“舟姬,我很令人討厭嗎?是不是我回去了,大家就不會吵架了?不然,您送我回去吧?”

封舟瞅了她一眼,只見丫丫一雙漂亮的眼睛里滿是焦慮和不安,神情無辜而純潔,心里一軟,柔聲道:“沒有,這事和你無關。丫丫很討人喜歡,你跟我來,我給你做好吃的。”

丫丫聞言,一雙眼睛欣喜地笑成了彎月亮,親熱地拉著封舟的袖口:“舟姬,我最喜歡吃你房里的百芳糕。”

“好,就給你吃百芳糕。”

舟姬牽了丫丫的手慢慢走出去,她覺得殷梨轉世之后,雖沒有從前聰明,但比從前討喜多了。

如果是換了從前的殷梨,她是不屑于搭理的,當然,殷梨也不會搭理她。

聖靈獨自坐在屋里,看著那面鏡子發呆。

他回想起當時蘇綰看著那面鏡子時精彩萬分的表情。

雖然轉了世,雖然過去了那麼多年,她的表情和眼神卻一點都沒變。

她不知道,他能根據她當時的表情和眼神判斷出她看到了哪里,遇到了哪件事,她在回憶中暢游的時候,他也跟在她的身邊一道溫習了一遍。

他悲哀地想,其實她真的不知道,他真的是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隨著進展,他在她的臉上看到了那種溫柔的,帶著希翼,小心翼翼的表情,她的眼神專注而熱烈,那是他從來沒有看見過的她,他的心刺痛起來,嫉妒像薔薇的刺,把倒鉤狠狠刺入他的心中,又牢牢抓住,不拔也痛,要拔更痛,痛得要命,四肢百骸都是酸痛的。

但他也是真的不知道,原來她真的能讓早已沒有悲喜的他如此失態,幾千年之后猶勝幾千年之前;

原來他幾千年來,從不曾忘懷,時間越長,他越不能忘懷,恨到了最后,變成了毒藥,他夜不能寐,食而不香,卻還要硬撐著笑,因為他連哭和瘋狂的自由都沒有。

他狂亂地想,她真的是該死,她竟然背棄了他,她是他這幾千年里待得最好的人啊,誰都可以背叛他,就是她不行。

她應該陪他一輩子的才對。

可是她背叛了他,她處心積慮地弄到了他的秘法,又騙得殷梨與她一道互換靈魂。

他一直都不明白,她是怎麼騙到殷梨的。

想不通,他就想,其實是她太狡猾,太陰險,導致他一直都沒發現她的真面目。

她真的是狡猾的,陰險的。

那時候,有人告訴他,她經常跑去北辰宮偷看北辰星君,他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一直以來都是不信的,可是那次,她大清早的回去,身上發間滿是濃郁的丁香花味,她神經兮兮地問他:

如果她不見了,他會不會去找她?

他才驚覺大事不妙,他想哄她,而且也哄了,但他又覺得,她不懂事,于是他又告訴她,他不是一個人,他的責任很重大,讓她不要給他添麻煩,他從她眼里看到了不滿意,他也知道她為什麼不滿意。

她自從長大以后,眼睛里經常流露出一種迷茫的,不快活的神情。

在那種時候,他經常覺得她是遙遠的,抓不住的。

不過他轉瞬就釋然,女人都是這個樣子,總是愛胡思亂想,總是以為感情是生活的全部。

生活的全部怎麼可能全都是感情呢?他一直以來都明白這個道理。

他想,她總有一天也會明白的,她有這個潛質。

畢竟一直以來,她都是安安靜靜的,溫柔體貼懂事的。

他本已經走到了門口,又覺得,事情不能脫離他的掌握,他趕緊地又警告她不許給她添亂,否則他不會管她的死活。

他知道她在生氣,但那又怎麼樣?她會想通的,他忙得沒有時間去順她的毛。

后來,她一聲不響跑回了幽冥黃泉,再沒來過聖靈殿,聽說她也沒有再去天界。

他放了心,也沒去找她,畢竟她需要小懲以戒,而他也很忙。

他要把聖靈殿變成三界都忌憚的地方,變成三界最光輝燦爛的地方,不受天界的任何控制和影響,他也確實做到了。

他們分開了好久,有多少年?大概是幾十年上百年的樣子?他太忙了,忙得記不太清了。

有一天,在忙亂了一天,閑暇松弛下來之后,他的腦海里突然滑過她坐在九曲黃泉邊,甩著光腳,悠然吹奏蘆笛的樣子,快活而優美。

他突然很想她,嗯,是時候了,該去找找她了,如果她願意,不如接了她來一起住吧?

他為自己這個念頭感到欣喜,于是他不顧夜深,爬下床,騎了也得鳥匆匆跑下去。

他以為她已經睡了,他在路上盤算著,他要怎樣才能偷偷摸到她的床上?

他到的時候,她正盤腿坐在洞前的山石上,披頭散發,看著月亮發呆。

冰藍靠在她身邊,把頭埋在她懷里,早已經睡得發酣,她卻一點睡意都沒有,就連腰,也一直挺得那麼直,就像在練功。

他欣喜地想,她一定是在等他呢。

他突然有些愧疚了,他這麼久沒來看她,也沒找過她,只說了一句不許她給他找麻煩,她就乖巧地呆在這里一直到他來。

他放下心來,她還是他的雪霓,柔軟的,安靜的雪霓,也許,她跑去北辰宮真的是太無聊看熱鬧吧?

他太小題大做了。

因為愧疚,他對著她的時候臉上就帶了許多笑,他從也得鳥的背上下來,對著她張開雙臂,等著她如同往常一樣,如乳燕投林一般欣喜地朝他的懷里撲過去。

但她沒有。她看見了他,手腳不動,臉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淡淡的笑:“你來啦?不忙啦?”

他失望地收起手臂,朝她走過去:“忙啊,很忙,很忙,這不,剛躺下,想你了,我就來了。你這段時間可好?”

她低下頭,不著痕跡的躲開他伸過去的手臂,清清淡淡地笑:“我很好。你這麼忙,一定很累了,進去歇會兒吧,天亮我喊你。”

她的嘴唇像芙蓉花瓣一樣的鮮嫩柔美,淺淺的笑掛在唇邊,猶如花蕊,撥弄得他心跳加速,他忍不住緊緊抱住她,在她的唇瓣啄了一下。

她很驚慌,隨即平靜下來,側頭躲開:“做什麼啊?我在練功呢,你快去睡。”

他纏著她不放,她有些煩了,還是溫柔地哄他:“去睡啊,去睡啊。”

他把冰藍的頭從她懷里搬開,把自己的頭放在她的膝蓋上:“我要在這里睡,你抱著我。”

她有些為難,他得寸進尺:“我好久沒睡好一覺了。”

她立刻妥協了:“好吧,你睡吧。”

他舒舒服服地在她懷里睡了一覺,早上醒來的時候,她還保持著昨晚的姿態,他看到她臉色蒼白,發鬢都被晨露打濕了。

他突然覺得心里很酸很甜:“傻丫頭,熬不住就喊我,為什麼傻傻坐了一夜。”

她微微一笑:“沒有啊,我在練功,舉手之勞而已。”

看著那個笑,他突然覺得很害怕。

他不顧她的反對,把她硬拉著回了聖靈殿,他越發的霸道,她愛吃蔞蒿,愛吃素菜,他就專門為她安排了一桌菜,其中一道金焗蔞蒿,是他想了幾天才想出來的,又好看又好吃,要求她必須吃完。

她如果不吃,他就又哄又騙又嚇,說她不愛他,說她不把他當回事。

她苦笑著吃了個干凈,他莫名地感到一種滿足,仿佛這樣,才能證明一件事,她心里是有他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9 11:24 PM

第一百四十九章情傷(二)

聖靈仰面靠倒在椅子上。

閉上眼低低的,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霸道,要求她長時間的守在他身邊,要求她做他喜歡的事,滿足他的要求。

她很愁苦,很困擾,卻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他,甚至在他讓她嫁給他的時候,她眼里明明滿是煩惱和痛苦,卻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明明看出來了,卻故意裝暈,轉而問她是不是歡喜得傻了?

她無奈的嘆氣,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那一刻,他恨不得將她揉碎了。

那天晚上,她又去了北辰宮。

第二天早上,他將剛剛回來的她從被窩里拖出來,要她陪他去人界巡游。

她兩眼紅腫無光,臉色蒼白,分明是哭過了。

她低著頭央求他:“我好累,讓我歇歇好不好?”

他生氣地將她拖上冰藍的背,怨怪她,她有時間給那些無關緊要的小妖小草療傷治病,他好不容易有時間陪她,她卻不肯?還喊累?這是什麼道理?

其實他是想,你不是會偷工磨斧,見縫插針的跑去看野男人嗎?

好,你既然不怕路遠,一夜來回,我就讓你一次累個夠。

她臉色慘白,坐在冰藍的背上昏昏欲睡,搖搖欲墜,他一邊生氣,一邊大聲的喊著她,讓她看這個看那個,就是不肯讓她有片刻的安寧和休息。

看見她虛弱的笑意,他惡作劇地把她推下了冰藍的背,看她渾渾噩噩的跌倒在云端里,又手忙腳亂地爬起來,他哈哈大笑,惡意的笑。

根據他的經驗,她會很快報復回來的。

即便是她總是讓著他,表面上他也別想占著她的便宜,就像小時候她生氣了會扔橘子砸他的臉,會挑唆冰藍教訓他一樣。

他等著她報復回來,他好趁機與她糾纏廝打一通。

他甚至想,就在那云霧深處趁機占了她。

誰叫她不乖呢?

可是她站著沒動,很久都沒動。

他忍不住,好奇的探過頭去瞧時,正好看見了她臉上的兩道淚痕。

她蹙著眉,眼里滿是淚光,嘴唇像極了被雨水浸泡過的花瓣,淡淡的白,慘慘的粉。

他的心瞬間軟了下去。

她卻開口了,輕輕的說:“封帆,我好累。我……”

他的心跳驟停,剛軟了片刻的心又重新硬起來,他狀似無意地擁過她,捏緊了她的肩頭,截斷她要說的話:“累嗎?等我倆成親以后,你就不累了。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我們總有一天會成親的,你不會讓我沒面子吧?”

他知道她想說什麼,但他不會答應的,永遠都不會答應,他不會放她走的。

對他突如其來,沒頭沒腦的話。她有些愕然,隨即寂然,再抬頭的時候,她已經望著他笑了,她的目光似乎全都停留在他身上,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遠方。

雖然她什麼都沒說,但他知道,有什麼東西,在他和她之間已經悄然遠去。

很長時間之后,他才明白,那天從他和她之間悄然離去的東西不是別的,而是她對他的最后一絲不舍和猶豫。她那天是真正的下了決心要離開他了,問題出在哪里?

他不明白,她明明是一直都在猶豫不舍的,他也一直都在表明他的態度,他不許她離開她,為什麼她反而越走越遠了?

后來,他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如果那個時候,他能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前阻止她,而不是冷眼旁觀,等著看她的笑話,等著看她被北辰星君識破以后的狼狽和痛苦,結局會不會一樣?

是的,當時他是故意的。

他早就知道她偷走了他的秘法,即將和殷梨互換靈魂,替代殷梨守在北辰星君的身邊,即將無情的拋棄他。

他痛恨而憤怒。

委屈而不甘,卻不知道該怎樣傾瀉出他的情緒。

他經常徹夜不眠,如同困獸一般在房間里來回走動,最終想出了一個報復她的法子。

那就是,什麼也不做。

包括使用那秘法會帶來的風險他也不想告訴她,既然敢做就要敢承擔風險和后果。

他冷冷的想,她最好被反噬,最好永遠成不了功。

成不了功很好,被反噬后的人很慘,她會來求他的,到時候他會狠狠地懲罰她。

若是她成功了呢,假的就是假的,永遠都不可能替代得了真的,哪怕就是演技再好也不能。

像雪霓這樣干凈,手上不曾沾染過血腥的人,不會想到,像源子韶那樣的人,出生入死,遍嘗血腥,對于身邊的一切,早就不是單純的依靠眼睛和耳朵去判斷真偽,而是用一種野獸的直覺的去判斷真偽。

人和人,即便是親如兄弟。

分別十年后也會見面不相識,因為腦子太好使了,更容易受到眼睛的欺騙;

可是野獸不同,它們單純只靠嗅覺來識別同類,源子韶就是那樣的野獸。

他等著看她的笑話,他等著她在被北辰星君識破后,被趕出來,走投無路,身敗名裂。

那時候他會高高在上的看著她,看她流淚,看她絕望。

他想到她會有這種悲慘的下場。

他抽痛的心終于好受了許多。

等她去了,他又忍不住擔心她會被秘法反噬。

他想去阻止,卻又想,是她不對,她背叛了他,他為什麼還要管她?她是自作自受。

他又想,他是亂套了,她的修為很高,怎麼可能被反噬?

心煩意亂之下,他索性閉了關,就等著出來看她的下場。

只是他不曾想到,結果竟然會是那樣,她居然死了。

那天他出關,時間不多不少,剛好五年整。

原本他是想閉上幾十年或是百年的,那樣正好看她的下場。

可是他想,萬一她被反噬了,急著找他救治怎麼辦?他等不及要教訓她了。

又或者她成功了,北辰星君那麼聰敏,想來早就識破了她的真面目,閉關的時間太長,會趕不及看熱鬧,錯過了多可惜啊,于是他掐好了時間早早出關。

在門人來迎接他的時候,他淡定的笑著,卻總是情不自禁地在人群當中尋找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算算她沒被反噬也該被北辰星君掃地出門了,她會不會來?

若是她死撐著不來,他該不該去刺刺她?不等他臆想完,封舟已經告訴他,她已經死了。

時隔數千年,他還能很清晰的記得當時的感覺,憤怒和不甘,更多的是絕望和悲傷,還有愧疚。

他一時心如刀絞,痛得說不出話來,隨即他又想,別人最多就是被反噬。

添點病癥和痛苦而已,她怎麼會死?她活該,這是天譴。

封舟小心地看著他,低聲說,她孤零零的死在了高高的蘆葦叢中,死因不明。

她就葬在幽冥黃泉的草地上,她墳上的野花開得挺好的。

他淡淡地笑著說:“我知道了。”

其他的他什麼都沒問,轉而問他的門人,在他閉關的這五年里,殿里都發生了哪些事,什麼事是需要他處理的?

還耐心細致地檢查考校了一遍年輕門人的修為。

他知道大家都在悄悄的看他,都在疑惑他的冷淡和鎮定,他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淡定的笑,舉止優雅而得體。

他沒有了悲喜,他的修為更加精進了,聖靈殿的殿主,從來都是天神中的天神,非一般的存在,門人們對他景仰萬分。

他又重新開始了忙碌的生活,他忙得腳不沾地。

只有這樣,他才能在累極了之后勉強睡去,夢里才不會出現她的影子。

他其實是很害怕栗葉去尋他報仇的,不是因為他打不過栗葉,而是他一看到栗葉就會想起她。

在這件事之前,他從來都不知道,這世間,最折磨人的酷刑不是別的,就是恨和悔。

他夜里睡不著,悄悄跑去幽冥黃泉找到她的墳,封舟說得沒錯,她墳上的花花草草長得的確很茂盛,比別處的嬌嫩得多。

他只看了一眼,就趕緊朝她的山洞跑去,因為他怕他會忍不住摧毀了她墳上的花花草草。

他嫉妒,她是能和花草樹木,飛禽走流的人,就算是死了,也有這麼多的花花草草簇擁著她,讓她不寂寞。

可是他多孤獨啊,她死了以后,他就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陪他喝茶,可以抱著他入睡,忍受著他的怪脾氣,受不了又給他一巴掌的人。

他停在了她住過的洞口,銅皮木門在星光下閃著冰冷熟悉的光,濕潤的夜風在銅皮上凝結成了夜露,晶瑩剔透,美輪美奐。

他想象著她就坐在里面捧著青瓷茶杯,巧笑倩兮。他想象著她正坐在里面碾藥制藥,給他討厭的那些的小妖們療傷治病,滿臉的溫柔恬靜。

他忍不住探手一推門,夜露沾了他滿手的濕潤,順著門板淌下去,像極了那天他把她從冰藍背上推落后她眼里的淚。

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屋里一切如舊,仿佛還殘留著她身上的野菊花香。

他終于忍不住,撲倒在塵埃里,嚎啕大哭。

他想,如果那一年,他沒有騎著那只老得打盹的也得鳥來這里找那個莫名其妙的小女孩;

如果他沒有被她狠狠地砸一橘子,丟下狠話;

如果他長大成功后忘記了曾經的丟臉,沒有跑來炫耀;

如果冰藍沒有迷住雷暴,如果她沒有唆使冰藍和雷暴打架,如果她的身上沒有野菊花香味;

如果他再長得好看點;如果他再溫柔點;

如果他不是那麼忙;如果他告訴了她使用秘法的風險;

如果她不是那麼狠心自私,異想天開;如果,如果啊,如果沒有北辰星君這個人就好了!

許多個如果湊在一起,最終只得出最后一個結果,如果沒有北辰星君就好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這是嫉妒北辰星君呢。

隨即來自聖靈殿傳人的優越感和驕傲讓他迅速從塵埃里爬起來,算什麼啊,他是玲瓏珠選出來的,最優秀的人,她是有眼無珠,既然如此,他便由得她去吧!

他挺著胸脯,封死了她屋里的縫隙,封的時候,他想,不是他想保留她住過的屋子,而是要提醒他自己,他曾經犯過的錯。

他是聖靈殿的傳人,最優秀的男人,他不應該嫉妒北辰星君,因為不值得,他更應該忘記她。

關于北辰星君的故事,一個又一個的傳來,精彩萬分。

殷梨同樣死了,死得更徹底,連骨頭渣子都沒留下一點點,只剩下一小片金縷衣。

北辰星君什麼都不管,執著的修補金縷衣,執著地搜尋殷梨的殘魂,妄想讓殷梨重生。

他冷笑,傻子,找她回來做什麼?不過是多了一個負心人和折磨人的人罷了。

不如好好修煉,經營自己的勢力才是最正確的。

只是他的睡眠越來越差,脾氣越發怪異。

他想起了逆龍,說起來,逆龍是個修煉天分很不錯的人,能集齊五顆玲瓏珠的人,其實真的很不錯。

逆龍想要他教點秘法修煉之術也沒錯,如果是從前,他會考慮的。

可是逆龍不該會奏蘆笛,從海里來的人,吹吹海螺還差不多,為什麼要奏蘆笛呢?

還長得那麼俊秀,又不識相地提起了她,是怎麼說的,說自己小時候見過她,她是最有氣質的女子?

因此他當時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逆龍的要求,甚至不許逆龍踏進聖靈殿。

就是一念之差,才釀成了后面的慘禍。

玲瓏珠的威力很大,但沒有集齊的玲瓏珠並不能讓他受那麼重的傷,要怪,只能怪逆龍大敗前,孤注一擲的行為。

逆龍化作了她的模樣,站在云端里吹著蘆笛……說起來,還是她的錯。

他傷還沒好,第一件事就是取消了關于玲瓏珠選擇繼承人的傳統,許多人都以為是逆龍的事導致的,其實罪魁禍首是她。

就是她,陰魂不散地讓他如此狼狽。

他發誓,他真的真的從來沒有那樣恨過一個人。

他經常在夢里把她撕成了碎片,又一片一片地將她的肌膚骨肉嵌進了他的體內,他用嘴含著她跳動的心臟,她不聽話,他就狠狠咬她一口。

她痛得抽搐,他愜意的笑,醒來后卻是滿胸滿懷的痛楚。

看,他這樣恨她。

可是時隔幾千年,在重新看到那個背影后,他才恍惚明白,他其實一直都只是怨恨她不愛他而已。

可惜的是,她永遠都不會回頭了。

他曾經有過機會的,她也猶豫過的,但他沒有珍惜,他親手將她逼走了。

他睜大眼睛,看著天邊火燒一樣的云彩,太陽立刻就要噴薄而出,新的一天就要到來,可他已經永遠地停在了過去。

——————場景分割線——————

蘇綰懷里抱著小藍,與北辰星君肩並肩的往幽冥黃泉飛去。

晨風把她黑得發亮的長發吹拂到北辰星君的臉上,讓他癢得想打噴嚏。

他一把抓住她亂飛的頭發:“你怎麼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

“吖?”蘇綰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我不是老樣子,我應該是什麼樣子才對?”

他笑:“你不是找回記憶了嗎?你應該是……”

應該是雪霓才對,他記得從前的雪霓,笑容純凈,不染一絲塵埃,清雅出塵。可是面前的這個女人,怎麼看都多了一絲煙塵氣,可是卻那麼的可愛真實。

蘇綰斜著眼睛看他:“我應該是怎樣的?難道暗戀了你幾千年,我就應該熱淚盈眶的望著你,驚嘆,啊,我終于找到你了?還是應該說,我費盡心力,終于得到你了?”

他大笑起來,快樂地一把抱住她:“你應該說,你終于霸占我了。”

蘇綰心情很好,白了他一眼,低聲嘟囔:“誰霸占誰還不一定呢。我明明才是被誘拐的那一個好不好?”

北辰星君笑道:“你猜栗葉要是知道了真相,會不會高興瘋了?”

蘇綰皺眉道:“我擔心我會被她打死。她找了聖靈那麼多麻煩,到頭來,實際上始作俑者是我自己,我是自作自受,她一定會很受傷的。”

她看了看北辰星君,自嘲道:“我和你比起來,是多麼的自私無情啊。”

北辰星君把她的眉頭撫平:“我們都曾經很傻,但以后不會啦。”

他拉了她的手,飛快地往前躥:“快呀,早些回去讓栗葉幫我們見證,我們拜天地。”

蘇綰笑得幸福燦爛極了。

她想,一定是她從前做的好事太多,還有栗葉為她祈福,所以她才會有如此的好命。

裊裊三炷香,北辰星君和蘇綰在小小的洞府前拜了天地。

栗葉臉色超級難看,用一種恨不得將蘇綰剝皮抽筋的目光死死瞪著她,饒是蘇綰臉皮厚,也如坐針氈。

她悄悄捅捅北辰星君,示意他趕緊地當當和事老。

北辰星君卻不肯:“這是你和她的事,自己去和她說。”

蘇綰只好硬著頭皮蹭過去:“栗葉,你打我吧?”

栗葉冷笑,一個眼刀子飛過來:“我打你?我憑什麼打你?我有什麼資格打你?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對于我來說,應該是救命恩人想告訴我的,讓我去做的,我就老老實實的去做,不想告訴我的,不讓我去做的,我就不該多問,知道了也得裝作不知道才對。”

蘇綰諂媚的笑:“我錯了,我錯了,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會了。”

栗葉不理,翻著白眼說:“我真是沒有想到,原來你才是那個沒良心的。枉自我總跑去為你鳴不平,要替你報仇,原來你是自作自受,害我白白丟臉。”

蘇綰道:“我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啊,只是你沒找對對象而已。你知道我得罪過誰嗎?很深很深的那種得罪,欲處置而后快的那種。”

這句話果然成功地吸引了栗葉的注意力,她眉尖一挑:“怎麼說?”



第一百五十章 突變(一)

蘇綰無聊地坐在洞府前遠眺。

她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撫摸著身邊那只有一搭沒一搭地啄食著嫩草的小肉鳥。

今夜本是她和北辰星君的洞房花燭夜,他一定要去尋那實心果來與她一起同食,任她怎麼勸都勸不住。

本來麼,非常時期,又何必講究那些虛禮,偏他說已經沒了盛大的婚禮,對不起她,其他的禮儀都好說,能省的就省了,但這實心果卻是一定要吃的。

她布置好新房,就一直坐在這門口等他,人已去了兩個多時辰,卻還不見回來,她已經等得有些心煩氣躁,恨不得他立刻就出現在她面前。

往昔種種不時地出現在她腦海里,她那個時候,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真的會夢想成真,和他走到一起,名正言順地成為他的妻。

她覺得幾乎就是在做夢了。

那麼的不真實,讓她離開他一秒都覺得難熬。

栗葉提著一籃子如同微型珊瑚一樣的紫色藥草從里面走出來,把一把剪子丟給坐立不安的蘇綰:

“路遠著呢,還要些時候才能回來,喏,來和我一起把這茵簫草剪碎。”

看到這茵簫草,蘇綰臉皮繃緊了:“干嘛?”

栗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當然是剪碎了做香囊啊。你真的不知道是用來干嘛的?要不要我教你?”

蘇綰紅了臉,沒好氣地道:“我怎會知道?”

茵簫草,剪碎做了香囊,掛在床榻之上,可以增加閨房情趣,這乃是天界常用的法子,但凡通了人事的都知道,何況她這個精通藥理的?

栗葉垂下頭忍住笑:“自然是源子韶讓我做的。本來是要你做的,但他怕你臉皮薄,不肯做,特特央求我做的。”

蘇綰瞬間石化,紫漲了臉皮。

這麼隱私的事,為什麼不和她說,讓她來準備,偏要讓栗葉來做?

她怒了:“他到底要什麼時候回來?”

栗葉反問她:“你才是他老婆噯,你都不知道,我怎會知道?”

蘇綰被嗆得無言以對,咬著牙想,等那個不要臉的回來,看她怎麼收拾他。

栗葉聽她牙齒磨得咯吱響,一臉的抓狂吃癟相。

忍不住捶地狂笑。

蘇綰瞬間明白過來,追著她猛打:“死栗葉,叫你欺負我,叫你嘲笑我。”

她就說嘛,北辰星君怎會這樣通達,居然把這種隱私的事交給栗葉做。

栗葉捉著她的手,道:“叫你當初騙我!”

蘇綰見她眼睛又紅了,不由愧疚萬分:“是我對不住你。”

栗葉憋了一口氣,嘆道:“算了,交友不慎,又有什麼法子。”

“誰交友不慎?”

北辰星君的聲音從遠處響起,接著人就到了跟前,蘇綰驚喜地站起,膝蓋上的剪子和剪碎的茵簫草全都落了地。

栗葉撇撇嘴,彎腰去拾地上的藥草:“果然是重色輕友,女大不中留。”

卻聽蘇綰一聲歡呼,自北辰星君身后拉出一個人來,又叫又跳:“明珠!真的是你!”

“蘇綰,恭喜你了。”少年淡笑著站在那里,看著地上的茵簫草,眼神復雜。

蘇綰道:“你從哪里來?自從出事后。我一直都很牽掛你。”

明珠道:“我聽大人的安排去別處做了一件事,正要來找你們,途中遇到大人采摘實心果,才知道你們成親了。我……恭喜你們……”

他有些窘迫地在身上翻找,“我沒什麼東西可以做賀禮,什麼都沒有,以后我再補上可好?”

蘇綰笑瞇瞇的看著他:“好,怎會不好,你來了我比什麼都高興。”

卻忍不住多望了他掛在腰間一對夜明珠串成的金魚幾眼,這東西不就很別致麼?

又是一對,做賀禮正好。

舍不得拿出來?

北辰星君已牽了她的手道:“別在這里杵著,先進去再說。”

二人走了兩步,見明珠不曾跟上,北辰星君道:“明珠,你不進來麼?”

明珠蹲下去撿拾地上的碎茵簫草,頭也不抬:“我和栗姑姑把這里收拾好就進來。”

北辰星君掃了他一眼:“隨你,記著我和你說的話。”

蘇綰還想和明珠多說兩句話,就被北辰星君一把拖了進去,塞進房里,推她坐下,他自己從懷里摸出一枚朱紅色的實心果來在她面前炫耀:“怎樣?好看麼?”

蘇綰心里甜滋滋:“好看。你怎麼去了那許久?”

北辰星君道:“還說呢,這東西結得本來就少,我尋了半日才找到三顆,又特特選了最大最好的,耽擱的時間自然長了些。”說著取了刀就要切果子:“先吃果子。”

蘇綰失笑:“你怎地這麼急?天還沒黑呢,實心果也還沒洗。”這不是要等著入睡前再吃的麼?

北辰星君斜著眼睛看她,風騷入骨:“這是補吃。補吃,你明白麼?”

意思就是說,這乃是補票。

當然是越快越好,蘇綰紅了臉,側頭:“我不明白。”

北辰星君邪笑:“不明白啊,不明白我再教你一次。”

作勢撲上,蘇綰全身發熱,垂首推了他一把,嗔道:“做什麼?天還沒黑呢。”

他眼珠子轉了轉:“天還沒黑?你提醒了我兩次。你告訴我,若是天黑了,你想做什麼?”

他呼出的熱氣吹入蘇綰的脖頸里,激得她一陣輕微的戰栗,她的頭越發垂得低,臉皮滾燙,聲音猶如蚊吶:“不想做什麼。他們還在外面候著我們呢,我要先出去了。”

北辰星君一把將她攬入懷中,硬把手中的一半實心果往她嘴里喂:“吃吧,先吃了再出去。”

蘇綰別開頭:“你做什麼?”

北辰星君在她耳邊輕聲道:“你這般忸怩,是要為夫用嘴含了喂你麼?”

“你個壞人。”

蘇綰嘴里罵著,卻輕輕摟住了他的腰,紅了臉,閉了眼,睫毛微顫,一動不動,好不嬌羞可愛。

北辰星君輕笑了一聲:“你等著。”真的咬了一口。含在嘴里,俯身送上。

他越靠越近,實心果芬芳甘洌的味道鉆入蘇綰的鼻腔,她已經感覺到豐美甘甜的果汁滴到了她的唇上,他的呼吸吹動了她臉上細細的絨毛,癢癢的,酥酥的。

就是現在!

蘇綰閉了閉眼,咬牙,出擊,織天梭化作鋒利的匕首緊緊抵在眼前之人的后心上,“啪嗒”一聲輕響。

紫紅色的實心果落到了地上,潔白的石面頓時綻開了一朵燦爛無比的花,妖冶醒目。

“你是誰?”蘇綰直起身子,探手揪住眼前之人的頭發,將織天梭換了個方向抵住了他的脖子。

“北辰星君”鎮定自若的笑著:“蘇綰,別開玩笑,咱們馬上就是夫妻,今夜就是咱倆的洞房花燭夜,見了兇器多不好。”

蘇綰冷笑:“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栗葉進來!”

房門洞開,栗葉面罩寒霜,一臉的戾氣,一手提刀,一手提著明珠,氣勢洶洶地進來,把明珠往地上狠狠一摔:“哪里來的妖物,竟然敢冒充人家夫君,可是活膩了?”

又罵明珠:“貪生怕死的東西,竟然跟著外人來害自家人。”

明珠扭曲了臉龐,死死瞪著栗葉。

蘇綰忙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如果不是他提醒我,我還沒那麼早發現不對勁。”

“我還說怎會這麼快就被發現了呢,原來是有內賊。”

“北辰星君”瞅著明珠冷笑,挑釁地道:“蘇綰,明明那麼隱私的事我都知道,你為何不信我?”

“假的就是假的。我難道連自己的夫君都認不出來麼?”

蘇綰狠狠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竟然和她說那種曖昧的話,補吃,他怎會知道?

若非剛才明珠翻找禮物的時候,明明身上掛了東西,偏要強調他什麼都沒有,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讓她多看了幾眼,收到明珠的眼色,她還沒那麼小心。

被他拖進了屋子,他非逼著她吃實心果,她又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不同,更是起了疑心。

但因為他氣息強大。

她沒有把握能拿住他,只好與他虛與委蛇。

“說得好!”

“北辰星君”哈哈大笑,隨手在蘇綰手腕上一拂,蘇綰手一抖,織天梭在他脖子上劃了一條血痕,他也不怕,硬生生地擠開去,化作一道幻影,掙脫了蘇綰的掌控,待他站定,已化作了一個臉色蒼白的青衣青年,

蘇綰驚異地看著他:“是你?你怎麼敢來這里?”

如果她沒有看錯,這正是當初被北辰星君逼得狼狽不堪,匆匆逃走的逆龍。

逆龍輕撣袖口,語氣淡然:“我如何不敢來這里?你應當問我,為何敢化作他的樣子?他又去了哪里才對。”

蘇綰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心直往上躥,瞬間遍體冰涼,她穩了穩神,問道:“他怎樣了?這是怎麼回事?”這句話卻是向著明珠去的。

明珠推開栗葉站起身來,垂著頭道:“大人被人困住了。”

蘇綰頓時變了臉色。

被人困住了,不用問,自然是被天宮的人困住了。

明珠竟然都屈從了,可見情況是不妙。

她冷冷看著逆龍:“我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又和天宮的人走到一起了?剛被人家追殺過,此刻又做起了狗,人家賞了你幾根骨頭啊?”

逆龍自地上撿起那被砸爛的實心果,答非所問:“哎呀,多好的一枚果子啊,加了作料以后更好,只要你吃上一口,就一口,你就美美的睡過去。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你干嘛不吃啊?我喂你你也不肯吃。”

蘇綰冷笑:“你不會是特意來調戲我的罷?你不把事情說清楚了,今日就不要想出這道門。”

逆龍翻了個白眼:“你看不出來麼?我這是來報恩的,否則,不要說是一個你,就是兩個你,也逃不過我的手心。”

“倉啷”一聲響,是栗葉的鬼頭刀砍在了石桌上,逆龍笑著看向栗葉,風輕云淡的說:“嗯,你的確很厲害的,不過若是她落在我手中,你又能怎樣?”

無視栗葉的憤怒,他大馬金刀的在床上坐下,道:“你們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實話告訴你們,我這也是逼不得已。明珠,你以為我真的就那麼賤,他們說讓我怎樣我就怎樣?我是故意放你在外面和栗葉說話,方便你泄露消息的呢。”

蘇綰制止住他的念叨:“說重點。”

逆龍笑得古怪:“這事說起來長了,你知道我是怎麼從塔底出來的麼?又是誰助我逃出那個天羅地網的麼?”

蘇綰點頭:“我自然知道。”

不就是未已假扮的芷風放他出來的麼?

當時北辰星君聞到他這個問題,他不敢說真話,只能話里話外地暗示北辰星君,她和封舟都沒弄明白,只有北辰星君一個人弄明白了。

這件事情,她的印象深刻得很,又怎會忘記?

逆龍道:他如今風光得很,天宮對他言聽計從,除了東西兩宮的兵力外,天界的絕大部分兵力都落在了他的手里,他此刻是呼風喚雨,想怎樣就怎樣,只手遮天呢。

我和明珠是早就落到了他手里的,我是欠他的情,明珠是先被他騙了,隨后又被拿住了小命,少不得要受他差遣。

今日這事,我們事先也不知情,是有人看到北辰去摘實心果,通知了天宮,他便帶了人將北辰團團圍在那里。

打了許久,也沒打完,死傷無數,有人想替她女兒報仇,想起了你。

可又不敢惹聖靈殿,不能派大隊人馬來抓你,就想出這個主意,讓人把你哄去,與他做一對同命鴛鴦。

然后呢,人家說,你救過他的命,他欠你一個人情,所以給我一個機會,戴罪立功,領了這份差事,又怕我辦砸了,特意讓明珠跟了來搞破壞。

明白了麼?現在我們已經完成了任務,你要怎麼做,自己掂量。

蘇綰沉默片刻,道:“你們怎會知道我在這里?”

逆龍笑:“這個問題,你得問讓我們來的人。說實話,他是如何得知你們行蹤的,這個問題我也很好奇。”

蘇綰猶如困獸,未已特意讓逆龍和明珠來給她報信,目的是什麼啊?

他不是一直都在和北辰星君作對麼?這次的事情不就是他挑起來的?

難道他不想置北辰星君于死地,怕北辰星君死得太快?沒人陪他玩游戲?

所以才讓她去想辦法救北辰星君?可是她沒有人可求,只能靠自己。

不管了,總之都得跑這一趟,她抓緊了懷中的凝風弓,拍醒小白,毅然決然地道:“他在哪里?我跟你們一起去。”

“早就知道會這樣。他在南海那邊。”

逆龍摸摸鼻子,看著肉乎乎的小藍道:“可惜了這鳥,這麼小,若是大鳥,那該有多好。”

蘇綰苦笑了一下,將小藍放進籃中,站在門口對著一群在草地里吃草種的草鶯低聲吩咐了幾句,領頭的草鶯看了籃中的小肉鳥一眼,啾啾叫了幾聲,飛到了籃子邊上站好。

栗葉皺眉道:“你吩咐它什麼?你又要求那小子?”

蘇綰苦笑,她又有什麼辦法?

這一去不知道會遇上些什麼事,又不能帶了小藍走,總不能讓它餓死在這里吧?

她只能吩咐這些草鶯,若是兩日后還不見有人回來,便去聖靈殿報信,讓人來把小藍帶回去給它的父母養。

做不了坐騎仍可以做種鳥,聖靈就是再恨她,也不會拿也得鳥的血脈傳承來開玩笑,肯定會盡心盡力喂養小藍。

栗葉嘆了口氣:“可真是倒霉。”

逆龍瞟著蘇綰:“你會鳥語?”明珠看了蘇綰一眼,垂下了頭。

“剛從聖靈殿學會了一種,畢竟以后要和也得鳥打交道嘛。”

蘇綰並不打算和他多說:“你們打算怎麼把我弄去?”既然要去,自然要好好商量一下應對之策。

逆龍道:“當然是你人事不省地讓我們抬回去最好了。”

說著晃了晃手里的一只袋子:“少不得委屈你一下,就用這個把你抬回去。我不封袋子,到了后,你自己看著辦。”

明珠道:“不行!不能進袋子,要是途中出了什麼意外,任何人都可以把她封在袋子中,太被動了。”

逆龍笑:“那你說怎麼辦?”

明珠垂了眼:“我背她去。”

逆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倒是挺忠心的。就算是性命捏在別人手里,你也還是一心為主。”

蘇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往明珠背上一撲:“來吧。”

——————

聞名天界的實心果,正好長在東煌宮中,說來奇怪,婚禮上的吉祥物,卻生來不是成雙成對的結,或是結得三枚,或是五枚,七枚,最多不超過九枚。

北辰星君立在樹下,望著那朱紅色的兩粒實心果,皺起了眉頭,今年不曾聽說過誰成親,這實心果怎會只剩下兩粒?還有一粒到哪里去了?

他雖然疑惑,還是摘了稍大的那一粒放入懷中。

轉身剛要走,就聽得一個聲音在后面道:“子韶,你好不容易來一趟,我兄弟二人淺酌一杯如何?”

東煌星君立在那里,溫潤如玉:“這段時間,天界發生了許多事情,我有許多話要同你說。”

北辰星君道:“你怎會知道我要來?”

東煌星君笑道:“我不知道你要來,但你踏進東煌宮,我就知道了。不會耽擱你太長時間的,怎樣?”

北辰星君思忖了一下,道:“喝酒就免了,要說什麼就說吧。”

東煌星君低聲道:“我剛聽人說,蘇綰其實是雪霓的轉世?封帆與你翻臉了?”

“你聽誰說的?”北辰星君皺起眉頭,這事未免也太傳得快了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9 11:37 PM

第一百五十一章 突變(二)

東煌星君道:“我自有我的法子。子韶。你現在已經知道了,蘇綰她並不是殷梨。”

北辰星君輕輕一笑:“那又如何?她是蘇綰。”

不管她是殷梨還是雪霓,還是其他的什麼,他只要知道,她是他的蘇綰就夠了。

“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幾千年的時光就為了尋找一個人,找到了卻又改變心意了。”

東煌星君嘆了口氣:“我問你,你這段時間一直在躲,你到底是怎樣打算的?”

北辰星君道:“我只不過是在等罷了。”

“你等什麼?”

“等一個機會,找到真兇,洗涮罪名。”

北辰星君的表情很認真,“我的手上沾染的血腥殺孽已經太多,我不想再殺人了。除非他們逼得我沒法子,我是不會再開殺戒的。只要把這件事處理好,還了我和蘇綰的清名,我就帶她離開。他們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去。”

“你真的這樣想?”

東煌星君突然笑起來,笑了一歇,搖頭道:“既然這樣打算,你便該和聖靈殿聯手。”

北辰星君淡然道:“怎麼聯手?你覺得有那個可能嗎?”

東煌星君掃了他一眼,道:

“虛與委蛇。這事關鍵是看蘇綰的態度,她不肯,封帆又能把她怎樣?你該先讓他出手幫你們解了困。然后徐徐圖之,讓他慢慢死心才是,你又何必當時就與他撕破臉呢?我和西樂不好出面的事,由他出面最是妥當。到時候,有東西兩宮暗中助你,聖靈殿在明處助你,由不得他們不妥協,還愁罪名洗刷不凈麼?”

北辰星君不語。

東煌星君已然明白他的態度,笑了笑,遞過一只錦盒:“算了,你意已決,我多說無益,反而還要讓你討厭我了。你來摘實心果,想來是要與她成親用的?我這里有兩枚金丹,就當做是給你的賀禮好了。”

北辰星君打開盒子,金光四射,正是天界最寶貴的金丹,常人服用可以增進修為,危者服用可救命療傷。

當年蘇綰被天后所傷,就是得此金丹才撿回一條命並聚形成功的。

東煌星君給他這個,真可謂是雪中送炭,當下向東煌星君抱拳謝過。

東煌星君道:“時候不早,不耽擱你了。對了,你二人小心些,最好能換個地方住,那邊已經知道了你們的行蹤。你就是再想著她,也該為自己的安危多考慮考慮才是。這種時候還是不要亂出來跑才是。”他猶豫了一下,又低聲道:“你,若是無處可去,可以來我這里,別的不敢說,留你幾日是能做到的。”

北辰星君一笑,道:“知道了。告辭。”

東煌星君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眉頭越擰越緊。

拍了拍手,暗影里出來一個眉清目秀的童子,跪倒行禮道:“大人有何吩咐。”

東煌星君道:“你確實看清楚了,他們弄走了蘇綰?”

童子道:“是,雖然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但蘇綰的確是心甘情願跟他們一起走了的。”

東煌星君沉吟片刻,道:“你去跟著他,等他們打到一半的時候,你再傳信。就按先前我交代你的辦。”

那童子應聲退下。

北辰星君出了東煌宮地界,前行不遠,從云霧深處突然鉆出十幾個上仙來,嘿嘿冷笑:“源子韶,你還想去哪里?你真當天界無人,任由你來去自如麼?”

北辰星君不發一言。

祭出碧清劍,碧清劍閃耀著冷光,帶著噬人的煞氣,疾風驟雨一般朝眾人砍去。

他的目的本是仗著往日威名,一來就下殺手,嚇退眾人,他好早些抽身而退,誰知那十幾個上仙卻不管不顧地圍攻上來。

長此以往,只怕敵人會越來越多,北辰星君嘆了口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再不想大開殺戒,也是沒法子的事。

索性亂殺一氣,殺到一半,斜刺里跑出一個童子朗聲道:“源子韶,蘇綰那妖女已經被抓捕歸案,你還不束手就擒麼?”

北辰星君心中一凜,抬眼一看,那童子他認得,乃是東煌星君身邊的親隨。

那童子肅了神色道:“我家大人讓我來傳話,那妖女已在押解途中,少頃便要到這里,你若是早些歸降,他還可以向天宮求情,留你一命。”

北辰星君臉色大變,手起劍落,砍翻兩三個不知死活圍上來的上仙,轉身急匆匆地朝來路奔去。

那童子攔住其他的上仙,笑道:“各位是嫌命太長了麼?他已然手下留情。留了諸位一條命,前面還有人等著他自投羅網,諸位又何必上趕著去送死?”

眾仙對視一眼,皆無人敢先走,有人道:“不行啊,今日若是放走了他,只怕陛下不會饒過我等。”

他們如何不知道追上去是死?修仙之人,為的就是長生,誰想莫名其妙地送了命?

北辰星君剛才手下留情,他們不是不知,但沒有合適的借口,誰又敢放了他走?

眾仙紛紛稱是,那童子笑道:“各位既然上趕著去送死,東煌宮也就不留諸位了,請!”

這話真是放肆狂妄之極,眾仙正愁找不到好的借口,便有人見機罵道:“你這童兒好生無禮,怎能說出這種話來!把他拿了去見東煌星君,少不得要治他的罪!”

眾人一擁而上,那童兒埋頭鼠竄,竟然將眾人引開,離東煌宮越來越遠,待到得云霧深處。

那童兒自懷中摸出一物來,轉身笑道:“各位不要追了,我隨你們去就是,且看這是什麼?”

巴掌大小的銅鏡,閃出耀眼的白光,頃刻間籠罩了眾仙,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云層上跌落十幾具已然魂飛魄散的屍體。

童兒收好銅鏡,奔出去大吼大叫:“啊呀,不得了啦,源子韶又殺人啦……”

——————

北辰星君從來沒有這樣快過。

風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吹得他的臉刺痛無比,頭發紛亂,他仍然只是埋頭往前沖。

“源大人這麼急,是要去哪里?”

云開霧散,萬千天兵天將將去路堵死,圍得水泄不通。

當先站的正是芷風,笑意盈盈地:“源大人,真是對不住,故人相逢,卻不得不兵戎相見。還請見諒,你能明白的罷?”

北辰星君停住腳步:“芷風?”

芷風笑道:“是。大人啊,想當年,您可是我最崇拜的人。可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為了一個女人值得麼?”

北辰星君道:“我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評論。”

芷風笑而不語,北辰星君卻聽見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蘇綰現在在我手里,我對你們倆的性命不感興趣,我要的是殷梨花樹苗,還要招魂鈴,去拿來和我換。你知道的,你只有這條路可走,若是和我作對,沒有任何勝算。”

他是真正的有恃無恐,所以懶得再掩蓋什麼。

北辰星君正想答話,只聽一聲厲喝:“我兒和他說這許多廢話做什麼?”

肥胖的東海老龍排開眾人,指了指不遠處:“源子韶,你看那是什麼?”

北辰星君抬頭,只見一根柱子凌空升起,上面鐵索森寒,懸掛著一個人,隔得雖遠,卻不影響他一眼看出那個人是誰。

熟悉的身影,奄奄一息地掛在那里,了無生氣。

東海老龍在笑:“你若是識相,便把兵器放下,束手就擒,省得再添殺戮。若是不肯,嘿嘿……”

他的手一指,便有千百張弓箭拔弩張齊齊指向蘇綰。

北辰星君低垂著頭,握緊了手里的碧清劍,似是在思索該不該受這份脅迫。

“你是不信吧?看看這是什麼?”

老龍手一抖,一件淡金色的長袍從他手中抖開,光華燦爛,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老龍反手將金縷衣披到身上:“你看,帝后念我忠心,新近賞給我的這件衣服如何?可還合身?”

有人驚呼:“金縷衣。”

北辰星君望著那件金縷衣,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向芷風:“你們認為,我會受威脅嗎?不要和我說,我只要束手就擒,就一切安好。”

他是從戰場上,血雨腥風里走出來的人,又怎會不明白這些齷齪,無論他怎樣退讓,都是沒有退路的。

他微笑著從懷里掏出東煌星君送給他的那只錦盒,將那兩粒金丹統統塞入口中,縱身躍起,碧清劍綻放出奪目的光華,頃刻間,血雨腥風。

萬里云層,變作了修羅場,老龍大怒,飛奔向那根高高的柱子,提起打神鞭,狠狠朝蘇綰的身上抽去,大聲喊道:“源子韶,住手!”

北辰星君充耳不聞,專心地與周圍的人廝殺著。

那兩粒金丹很不錯,給了他充足的力量,讓他可以有源源不斷,用之不竭的力量抗爭廝殺。

他的衣服上早就血跡斑斑,不知道是他的血還是別人的血。

芷風歪著頭想了片刻,暗自嘆道:“死腦筋,這樣硬抵硬的有什麼意思,一個人和天界作對,真是白癡。就這般死了,我找誰要東西去?罷了罷了,不如我幫幫你。”

他神色不變,在袖中結了幾個印結,飛快地彈了出去。

正在廝殺的北辰星君突然覺得身子一輕,一股莫名的大力將他推向人群外,去勢之快,快得他無法控制。

他拼了命才止住那股沖勢,折身往那根柱子沖過去,卻早見老龍獰笑著,手起刀落,蘇綰漂亮的頭顱濺著美麗的血花,跌落云端。

“啊……”眾天兵天將只聽到一聲凄慘入骨,如同野獸一般的怒吼聲,瞬間老龍的頭顱不見了影蹤。

北辰星君血紅了眼睛,望著眾人森寒一笑,轉身迅速消失在云層深處,空中傳來他野獸一般的吼叫聲:“血債血償。”

眾人皆打了個冷戰,有那膽小的,甚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半晌才有人驚醒過來,連聲喊道:“啊呀,給他逃走了,快去追啊!”好一陣忙亂。

芷風望著北辰星君消失的地方,撇了撇嘴,可真會演戲。

看不出來,北辰星君這種人,也會演這種苦情戲。

有人抱著魂飛魄散的老龍屍首嚎啕大哭起來,芷風無奈地扶了扶額頭,真是頭疼,還得扮演一下孝子賢孫。

他揉了揉眼睛,好容易揉紅了眼圈,擠出兩滴淚來,踉踉蹌蹌地擠上去,扶屍痛哭:“父王啊,孩兒一定要為你報仇雪恨啊!”

東煌星君遠遠看著,面無表情地轉身走開。

夜深,東煌宮中的水中庭院漆黑一片,東煌星君推開門,空氣中傳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皺了皺眉頭,自袖中摸出一粒夜明珠:“子韶?”

角落里一個血人緩緩抬起頭來,臉色陰沉冷硬,仿佛牙疼一般,嘶嘶吸氣:“我要報仇。”

東煌星君嘆了口氣:“你要怎麼做?要我怎麼做?”

北辰星君冷森森地道:“我要殺了那對狗男女。”

東煌星君沉下臉:“我說過不參與你們之間的任何紛爭的,你記著,我今夜沒有來過這里,也沒有見過你。”他隨手扔進一只錦盒,滅了珠光,疾步退出。

北辰星君打開錦盒,里面又是金燦燦的四粒金丹。

他嘲諷的一笑,真是難得,這天宮中都難得一見的金丹,東煌星君居然專為他一人準備了這麼多顆。

先前兩粒,現在又是四粒,修為想要不漲都難,想來殺入天宮,實在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他拈起一粒緩緩喂入口中,金丹入口,苦澀微涼,他長嘆了一口氣,蘇綰,只希望你不要太怪我。

東煌星君悄無聲息地飛出水中庭院,回首望著霧靄中的小院,對著黑影里低聲道:“派人去檢查一下今日那具屍體是不是真的。”

黑暗中有人驚異地道:“您的意思是今日之事有假?”

東煌星君冷笑:“芷風那小子詭計多端,我才不信他這麼輕易就讓那女子死了呢。他所圖的,只怕和我們目標相同。”

“那若是真的有假怎麼辦?”

“不怎麼辦,想辦法讓它變成真的就行了。”

“那這里呢?要不要派個人盯著?”

“不用,我自有分寸。”

————————

蘇綰動了動僵硬麻木的身子,掙扎著從干草堆上爬起來,借著發簪上冷瑩瑩的一點珠光,她看清了她所處的環境,一個狹隘窄小,冰冷,不見天日的房間。

真的是很冷,她情不自禁地撫了撫臂膀,身上的衣服看似還和金縷衣一樣,可惜卻不能御寒更不能護體,因為是假的。

真的金縷衣已經被明珠拿去了,她也被關在這里,不能出去。

她抱著膝蓋坐在干草堆上,思緒回到她被明珠背著跳入幽冥黃泉水中時的情形。

她問明珠怎會落到芷風的手中,明珠只是搖頭不肯細說,她逼得急了,明珠就不發一言。

逆龍緊緊跟在她們的身后,插話道:“你何苦逼他?一定要他狼狽萬分你才滿意麼。”

蘇綰只好閉嘴。

在水中走到一半,逆龍突然上前攔住了明珠:“我突然覺得這樣不行。”

她清晰地感到明珠的身子僵了僵:“怎麼不行?”

水下有些昏暗,她看不清楚逆龍的表情,只聽得逆龍道:“這個計劃漏洞百出。”

“那你說要怎麼辦吧?”明珠有些無奈。

“讓她把金縷衣脫下來。”

逆龍道:“你想想看,既然她已經落到我們手中,自然要將她身上的寶貝收起的是不是?你們自己想想看,出口處守著那麼多人,若是讓人看到她明明被俘,身上還穿著金縷衣,誰會相信,只怕剛冒頭,就被人識破了。”

栗葉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這麼說,你是要她把這寶貝交給你們了?不能給!若是你們騙我們的怎麼辦?”

逆龍冷笑:“我若是真要騙你們,又何必花這許多工夫?難道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干?”

明珠道:“做件假的得了。她若是沒有了金縷衣護體,就算是混進去,恐怕也難得自保,又如何能救人?”

逆龍嗤笑道:“別人都是傻子,看不出那是假的。算了,我不和你們一起去了,我的命要留著的。”

明珠道:“我自然有的是法子,我跟了我家大人那麼多年,金縷衣是怎麼鍛造的,我大約是知道點的,只需要隨便弄點原料隨意添上,就沒幾人能認出真偽來。這些東西我隨身帶著的,你不用操心。至于她身上的這一件,在外面披件外衣就可以掩蓋過去了,若是實在掩蓋不住,就說我們也被她騙了就是。”

說著將蘇綰放下:“你按我剛才說的做。”

蘇綰將金縷衣化作貼身內衣,又自百寶囊中摸出一件普通外衫套上,道:“你們平時是以什麼模樣出現的?”不說明珠,就憑逆龍,也是不能光明正大出現的。

明珠低聲解釋道:“我們平時都是化作那人身邊的近隨出現的。我們現在就化形了。”

栗葉道:“到出口了,大家小心。”

蘇綰如今的六識又比從前靈敏了許多,出口處果然有很多人守著,如果不用這個法子,只怕她和栗葉連幽冥黃泉都出不去。

明珠猶豫了一下,道:“蘇綰,為了順利混出去,我會暫時封了你的六識,到時候再給你解開。你可信我?”

蘇綰笑了笑:“自然是信你的。”

到了這個時候了,她不信他又能怎樣?

誰知道她被封了六識之后,事情的發展就遠遠超出了她的意料。

明珠竟然將真正的金縷衣給拿走了。

模模糊糊中,她只聽到明珠和她說,讓她記住,他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沒有背叛任何人,他還是明珠,還是她的朋友,還是北辰星君的人,他做的一切,都不是隨便亂做的。

仿佛栗葉也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但是什麼都沒說。

蘇綰煩躁地按了按頭,這是些什麼事情啊,亂七八糟的,她怎麼也理不清,誰來解釋給她聽,到底是怎麼回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猜猜

哐當一聲脆響,蘇綰抬頭。只見離她不到三尺遠的墻上打開了一個狹窄的小窗子,有人嘻嘻的笑:“蘇綰,我們又見面了,你可想我了啊?”

外面陰暗,她看不清楚那人的容貌,聲音卻是熟悉,熟悉到想裝不認識都不行,她干笑了一聲:“芷風,怎會是你?”

珠光泠泠,芷風的臉孔掩在半明半暗中,看上去晦暗不明,聲音帶了笑意:“你猜?你猜得到的,不要裝蒜。”

蘇綰瞬間動了好幾個心思,是與他繼續裝蒜下去呢,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

仿佛什麼都不合適,畢竟未已的心思和手段,她是見識過的,既然他這樣問她,自是有他的目的。

她輕嘆了一口氣:“你不是芷風。”

未已端了臉色,聲音低沉:“說說看,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不是芷風的。”

蘇綰低聲道:“就是剛才。逆龍去接我的時候。不是說了嗎,有人說欠了我一份情,要還我。我看見你就聯系起來了,真正的芷風,無論如何都是不會和逆龍牽扯在一起的。而且真正的芷風,是不會坐看我和子韶落到這個地步的。”

未已道:“分析得不錯。那依你看,我是誰?”

蘇綰裝出一副沮喪的模樣:“我不知道。我要知道,我就不會落到這個地步了。”

未已緩緩掃了她一眼:“真的嗎?我怎麼覺得你明明就是知道的呢?還和我裝蒜。”

蘇綰並不知道,她若說出他的真實身份,他會怎樣對她,只能憑本能干笑了兩聲:“真是不知。”

“你會知道的。”

未已道:“今日天界發生了一件大事,你死了,北辰星君怒斬兩千天兵天將,殺了東海龍王,你猜,接下來發生了什麼樣的事?”

蘇綰“啊”了一聲,躥到窗邊,驚慌地問:“他怎樣了?”

未已的目光如同兩把鋒利的劍,帶著冷肅的殺氣刺進來,刺得蘇綰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她眨了眨眼睛,焦急地央求:“他到底怎樣了?”

未已冷酷地笑:“他死了。”

轟隆隆,蘇綰只覺耳邊響起一道巨雷,雷得她頭昏眼花。眼前那張臉,真實和虛幻疊加在一起,看上去重影萬道,怎麼也看不清。

不可能是真的。

他哪里那麼容易死?可是她想到西樂星君的那顆半黑半白的棋子,又忍不住的心虛。

她甩了甩頭,扯扯嘴角:“我才不信你的鬼話!雖然你們巴不得他死,但他一定不會死的,死的會是你們。”

別過頭坐下,再不肯看未已一眼,心口像堵著一大塊厚重的棉花,怎麼也喘不過氣來。

未已就站在那里看著她一言不發,蘇綰僵硬地坐著不動,手指甲已經深深地掐入掌心,痛意給她帶來了幾分清明,讓她不止于失態。

但她不知道,在未已的角度看過去,她整個人都在發抖。

“你在笑?”未已突然說了一句氣死人不償命的話。

蘇綰顫抖著聲音,強硬的回答:“我當然在笑,笑你們無聊,編這種話來騙人,有意思嗎?我有什麼好給你們騙的?莫名其妙。”

未已道:“既然不是在笑,那便是在哭咯?你雖然不肯承認,但實際上心里很害怕吧。我最不喜歡這種口是心非的女人了,明明喜歡。明明害怕,偏要裝作無動于衷的樣子,有意思嗎?”

蘇綰這回沒有吱聲,她因他這句話想起了玄女,玄女也是一個口是心非的女人吧?

他說不喜歡,但看他對她的態度,明明耐心得很,只不過行為惡劣一點而已。

“打腫臉充胖子。”

未已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傻子,我還沒玩夠,他怎麼會死?告訴你吧,他也知道那個人不是你,是假蘇綰。”

無聊,神經病。

蘇綰的臉皮抽搐了一下,有如釋重負的喜悅,也有更深層次的害怕和擔憂。

果然是未已一手操辦的,他脾氣古怪,做事毫無章法可言,不知要怎樣才能順著他的毛?

大概是覺得就他一個人笑沒意思,未已突然止住了笑聲,挑釁地道:“傻子,你就不問問我到底怎麼回事?他現在到底怎麼樣,有沒有受傷,又去了哪里?還有跟你一起來的那個女煞星,又怎樣了?是生是死?”

蘇綰氣悶地道:“如果我沒記錯,你是瘋了的人,你還沒瘋夠,問你你肯說麼?”

未已擠擠眼:“你若問我,我自然肯說。來來來,先回過頭來我瞧一眼。到底哭了沒有。你哭了我就說。”

蘇綰聽到這聲“來來來”,腦海里不自禁冒出一句熟悉的經典臺詞:“來來來,楊白勞……”

她回過頭,可憐兮兮的道:“請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眼淚卻是擠不出來的,她從來不相信眼淚,導致關鍵時刻想擠兩滴淚示弱都擠不出來。

“不行,還沒哭。”未已可惡地看著她笑:“算啦,若是哭不出來,便求我,求我,我才說。”

蘇綰低聲下氣的求:“我求你。”

未已翻了個白眼:“心不誠。有你這樣求人的?至少也該跪拜倒地,哭得一塌糊涂,說不定我心一軟,就憐香惜玉了。”

蘇綰半晌沒有吭氣,未已從眼角掃去,只見蘇綰鐵青了臉,側頭看著陰暗處,一雙眼睛瞪得又圓又大,下頜骨咬得鐵緊,仿佛與他有殺父之仇一般,由不得“撲哧”一聲笑出來:“怎麼不求了?你再求我一聲,我就說。”

有完沒完?把他當個無聊的小孩子哄。

他還真當自己是個小孩子了?

但到此,蘇綰已經確定北辰星君暫時是安全的,至少在剛才那場事中,他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否則未已心情不會這麼好。

未已見蘇綰遲遲不語,突然翻臉:“你不是已經和他拜了天地麼?他還是為了你跑去找那勞什子的實心果才陷入麻煩中的呢,還有你那姐妹,待你情真意切,為何你為他們低一下頭也不肯?虛情假意!”

蘇綰覺得他那張臉,就如同得了羊癲瘋,不停地抽。

變化莫測,也不知道會不會抽成面癱。

她也索性換了張臉:“你若真心想說,只是想挫挫我的銳氣才特意刁難我,那麼我已經求過了。你若是不想說,只是為了折磨捉弄我,我怎麼求結果都不會改變,我不想浪費這個精力。他們是為了我倒的霉,我欠他們什麼還他們什麼就是了,要你操心!”

玩游戲的時候,若是一方總順著一方,就玩鬧不起來,這須得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才能鬧騰得起來。

未已眨了眨眼,怒道:“你這人怎麼回事?怎麼反倒變成我求你求我了?”

蘇綰淡淡地道:“你要這麼理解也未嘗不可。”

可不是麼?他一心要她求她,反復要挾于她,正是這個意思了。

未已氣悶地指著她:“好,好,你不肯求我是不是?那我走了!你急死去吧!我關你一輩子,看你求不求我!”

不等蘇綰有任何回話的機會,“哢噠”一聲響,窗子就被關上了。

蘇綰立在黑暗里,半晌不動,四下里靜寂無聲,她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心跳聲很有力,但是有些急促,呼吸也有些紊亂,她終究是慌的。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她才動了動,摸索到墻邊,摸到了窗子,用手輕輕去推,窗子紋絲不動。

她加了一把力,還是不動,她咬了咬牙,取出織天梭,化作一把斧頭。

蹲了馬步,咬了牙,掄圓了往上面砍去,罵道:“未已,你個瘋子,你滾出來,你到底想怎樣?”

她一下一下的砸,斧頭砍在石壁上,火花四濺,兩臂振得酸麻,窗外仍然安靜得可怕。

她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大聲道:“你愛怎樣就怎樣吧,我不和你玩了。我破罐子破摔了。”

“哐當”一聲響,那道窗子又打開了,未已頂著芷風那張臉放在洞口處笑得可惡萬分:

“喏,終于想到我是誰啦?早這樣坦白就不會受煎熬了嘛,手疼麼?我告訴你哈,我把他放跑了!我告訴他你在我手上,我現在就等著他拿殷梨花樹和招魂鈴來換你回去。至于栗葉,我讓她打個頭站,先去尋著東西,怎樣,我待你們不錯吧?”

“很不錯。”

蘇綰頭痛地嘆了口氣,瘋子就是瘋子,瘋了也有道理。

表面上他是在捉弄她,實際上卻是想知道,她對于北辰星君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北辰星君今日配合他演戲,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未已突然道:“你不要怪明珠拿走你的金縷衣啊,他可是為了救源子韶才這樣干的。沒有那金縷衣,其他人也不會上當,我又怎能那麼順利地放走源子韶?”

怎會突然提起明珠來?蘇綰心中一動,垂了眼:“我怪他做什麼?”

未已摸摸下巴:“不怪那是最好。”

他嘿嘿笑了幾聲,大聲道:“明珠,聽到了沒有,蘇綰說她沒有怪你!”說著從身后推出一人。

蘇綰抬眼,只見明珠垂著頭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未已站在一旁,看看她又看看明珠,眼珠子轉得不亦樂乎,分明就是明目張膽地試探她二人。

這個狡猾的未已啊,他到底在懷疑什麼?

她若是做出痛恨明珠的樣子來斥罵明珠,只怕明珠反而還要受他的猜忌;

若是好言好語,又恐未已更加猜忌他二人是通過氣的。

怎麼選都是難題,卻不得不選,蘇綰暗嘆了一口氣,在怒目相向和好言好語之間做了個折中,干巴巴地道:“明珠,怪你也沒有用,所以我不怪你。”

未已輕笑了一聲,和顏悅色地道:“明珠,你今日立了首功,待到他日,我定然如你所願。你先下去罷。”

明珠面無表情地低頭退下。

未已又笑,擠眉弄眼的笑:“蘇綰,你猜猜看小明珠的願望是什麼?猜中有獎。”

不等蘇綰回答,他又大聲說:“小明珠的願望是快快長大,娶你做老婆。可是你已經嫁人了,怎麼辦啊?你看,一個是主人,一個是心上人,他的命又捏在我手里。所以他也是沒法子,你要體諒他。”

未已的聲音很大,蘇綰毫不懷疑明珠會聽見。

可惡的未已,太深諳情人之間、主仆之間、朋友之間,什麼地方是碰不得的,不過一句話就挑起了無數的猜疑,以后明珠無論做什麼,哪怕就是真心想幫她,她都會因為明珠的處境和對她的心思而有所猜忌,不會全然信他。

按道理,未已若是還要用明珠來騙她和北辰星君,就應該替明珠保守這個秘密,不要把明珠的願望說出來,除非明珠成了棄子,只用過一次就要扔了的棄子!

他根本不在乎明珠是否會恨他。

又或者,他根本無人可用,所以要斷了明珠不切實際的想法,讓明珠無路可走,死心塌地的聽他差遣?

如果真的如她所想,蘇綰寧願是后者。

憑直覺,她是相信明珠的,最主要的是到目前為止,明珠還不曾做過觸動她底線的事,明珠應該活下來。

她笑了,笑得寒涼:“嗯,我聽你的,我體諒他的難處。”

未已笑起來:“不要這樣咬牙切齒的嘛,有人愛慕是好事,你看看我,都沒人肯理我的。按道理,我堂堂東海龍太子,也是風流倜儻的人一個,怎麼就沒人暗戀我呢?”

蘇綰鄙夷地看著他,若是真正的芷風,自然有人暗戀,除了封舟還有許許多多的小仙娥。

至于未已嘛,估計除了玄女外不會有人敢愛他。

涼風拂過,竟然是未已閃身晃了進來。

他一進來,原本就狹窄的空間顯得更為狹窄,他大喇喇地在蘇綰身邊坐下:“我今日心情很好,陪我聊聊?”

蘇綰丟了個白眼過去:“我能說不嗎?”

“不能。”

看著蘇綰郁悶的樣子,未已微微一笑:“你猜猜看,我對什麼最感興趣?是這天地間無上的尊榮呢?還是生死予奪的權力?猜中我就告訴你誰是殺死三公主的兇手。”

他的語氣雖然得意中帶著輕快,仍然有種說不出的寂寥,令蘇綰想起了東方不敗和獨孤求敗。

她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只是愛熱鬧。”

未已哈哈大笑:“你果然是我的知音。我就是愛熱鬧,今天我看見到處一團糟,特別特別的高興,越亂我越高興,好玩得很。我和你說啊,殺死三公主的人,就是她四妹夫。如果我沒猜錯,現在你家的小辰辰就躲在他那里呢,也不曉得他下一步又要挑唆你家小辰辰去做什麼,我很感興趣啊。”

蘇綰被嚇了一跳:“東煌星君?”

未已笑得得意:“如假包換。我只是喜歡亂,喜歡雞飛狗跳,喜歡自由自在,並不想要你二人的命。最主要的,你們是我姐姐的眼線嘛,我要你們活著看我如何逍遙自在,卻拿我沒法子,氣死她。”

不知為何,蘇綰一點都不懷疑他的話,只是嘶嘶吸著冷氣怒道:“你既然知道是他干的好事,為什麼不告訴源子韶?你要他去拿殷梨花樹和招魂鈴來和你換我,還放他在那里被人支使陷害?”

未已佯作驚訝:“啊呀!我怎麼忘了這個?”

蘇綰氣結:“你真是忘了?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未已笑道:

“孺子可教!我就是故意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蟬不知道螳螂在他身后,螳螂也不知道黃雀在他身后,若是大家都提前知道了身后的危險,戲還唱得起來嗎?我要看他們互相陷害,互相算計。他要是提前知道了,豈不是不好玩啦?你要相信你男人嘛,他哪里會那麼容易就被害死了?你且安心住著,等著他的好消息。我爭取每日一報,準時向你匯報最新戰況。”

蘇綰氣得找不到話可說,鐵青了嘴臉,卻又不敢惹惱他。

想來想去,只得低頭伏小:“你曾經說過,我救了你一命,你要答應我一個請求的,還作數嗎?”

未已笑道:“當然作數,怎麼不作數?”

蘇綰帶了一分希翼:“那我說啦,你不許耍賴。”

“慢著!”

未已掰著手指數數:“不行,耍賴的人明明是你,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剛好抵過啦。”

他看著蘇綰無辜地說:“你不會不承認吧?今日如果不是我出手,你定會被吊死在柱子上,被老龍砍死的,此刻你家的小辰辰肯定已經瘋了。做人要記情哦,就是讓你們陪我玩玩而已嘛,那麼小氣做什麼?”

誰要陪你玩這種無聊且會送命的游戲?

蘇綰就算再惱火,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實情,只是一口氣哽在那里,差點憋成了內傷。

未已突然摸摸她的頭,難得正經地說:“我知道你想求我什麼,但那是不可能的。假如我讓你們不要管我的閑事,讓你們把殷梨樹和招魂鈴統統交給我,任我天南海北的去,想怎麼鬧騰就怎麼鬧騰,你們願意嗎?”

蘇綰抱著膝蓋不說話,不是願意不願意的事,而是對玄女的承諾。

盡力了做不到是一回事,沒有盡力或者半途妥協又是另外一回事。

再說了,就算是她肯,玄女又怎會放得過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29 11:52 PM

第一百五十三章幻影

未已似是對這樣的情形早有預料。

道:“你看,不樂意了不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你們拼命想把我弄回去,我偏不想回去,還想玩得開心自在點,這就是不可調和的矛盾。不過我答應你,不會讓他死就是了,至于是傷是殘,我可管不了,怎樣,我還算夠義氣吧?”

蘇綰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不住:“可是你一個玩得開心自在,就死了那麼多的人。”

什麼大道理她不會講也不想講,她只要想到這麼多的人被他一個人騙了去害她和北辰星君,北辰星君為了自保又回過頭去殺了那麼多人,就覺得眼前的人不是一般的惹人厭煩。

未已冷哼一聲:“干我什麼事!就算是死光了又如何?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他們不死,新進的仙人哪里有地方呆?”言罷拂袖而去。

幽幽的寒意順著腳底一直往上爬,凍得蘇綰很冷。這就是不負責任的強者,因為他強大,所以無論神仙凡人。

在他眼中,都不過是螻蟻賤命,只要他喜歡,就可以任意踐踏。

這樣的人,果然是不能留在三界的。

東煌星君饒不得,面前這個人,同樣也是留不得的。

可是,上有天宮,前有未已,背后還有一個東煌星君虎視眈眈,她和北辰星君又能怎麼做?又該怎麼做?

蘇綰在干草堆上翻來覆去,總也睡不著,想北辰星君的安危,想栗葉,想這前前后后的一攤事,總也想不完。

每每覺得要理出一個頭緒的時候,又有一團霧給遮住了,分辨不清。

她在這狹窄陰暗的房間中呆的時間很長,長到她基本分辨不清到底過了多少時候,只能根據未已出現的次數來大概推算一下。

他當初和她說的是每日播報,他共出現了二十次,那就應該是二十天左右的樣子。

這二十天里,蘇綰不是沒有想過逃跑,但她絕大部分的法力都隨著那件金縷衣消失無蹤,這小屋子又堅硬無比,簡直沒有任何可以逃走的可能。

小白也不見了,按未已的說法。

是明珠帶了去,畢竟她可以不吃不喝,小白還不行,還需要吃喝拉撒,為了避免麻煩,小白只能跟著明珠。

其實她也明白,為什麼未已會如此防備她。

她是雪霓的轉世,能和鳥獸花草交流,只要她能接觸到活物,就能把她的消息傳出去。

未已自然要把她關在這防范嚴密的地方,這個地方,除了她自己是活的以外,就沒一個活物。

值得慶幸的是,她靈敏的六識並沒有消失,哪怕就是隔著厚厚的石墻,外面有點什麼風吹草動,她都能敏銳地聽見。

未已也沒有搜走她其他的寶物,包括她腰間掛著的百寶囊,還有懷里藏著的凝風弓,興許是覺得她現在的法力太弱,這些東西在她手里也造不成任何實質性的損害。他一樣也沒動她的。

這些天里,她生活的全部中心就是北辰星君,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甚至穿了件什麼衣服,作什麼裝扮,身上又受了多少傷,使了個什麼法術,未已都要詳詳細細地和她說個明白。

他說的時候,總是連說帶比,眉飛色舞,興奮得不行,就像是他自己在和人動手一樣。

她聽說北辰星君神出鬼沒,修為較之從前突然大漲,殺了很多上仙,鬧得天界雞犬不寧,人人自危,天帝和天后躲在天宮中不敢出來。

但他實在是有些嗜殺無度了,無論是從前站在他那一邊的,還是本來就看他看不順眼的,都已經達成一致,要共同除掉這個禍害。

蘇綰很不明白,假如北辰星君真的知道死的那個人並不是她,又怎會如此瘋狂?他到底想干什麼?

真的就那麼想殺了天帝和天后?他不知道殺戮過度,會得報應的嗎?

蘇綰急得抓狂,總害怕會聽到不好的消息,不知不覺中,未已的每日播報成了她每天最期盼,也最害怕的時刻。

這一日未已沒有來。

來的是明珠。

明珠沒有打開窗子,只在外面站著,低聲說:“五太子殿下今日不能來,讓我來通報一下北辰大人的最新情況。”

蘇綰沒有吱聲,只是默默地聽著。

明珠是她唯一熟悉的人,她很想信任他,但又不敢完全的信任他;

想冷嘲熱諷兩句,又怕冤枉了他,讓他寒心;

想表示親熱,又生恐暗中有人窺伺,反而害了他。

明珠平板的聲音回蕩在狹小的空間中:“北辰大人已經到了天宮附近,帝后請來了無限天尊坐鎮,誓必要讓北辰大人認罪伏誅。俱估計,今夜就是大戰之期。”

無限天尊,是類似于玄女和未已那樣的上古大神之一,法力高強自是不用說,最主要的一點是,他是天后的親舅舅。

他非常有理由殺死北辰星君這樣的不知天高地厚,胡亂殺戮的魔神。

是的,北辰星君現在已經不是仙,淪為魔道了。

試問,哪里會有像他那樣嗜殺的神仙呢?

沒有,只有魔才會如此殘忍嗜殺。因此,他就是魔,人人都可得而誅之。

北辰星君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縱然性格剛毅,但硬碰硬也不完全是他的風格,除非他是故意的,他到底在求什麼?在做什麼?

蘇綰茫然無措地看著手里的織天梭,織天梭閃爍著淡淡的熒光,忽而長大忽而縮小,忽而尖利忽而圓鈍,但就是不能穿透這厚重的石墻。

窗外傳來明珠略顯焦灼的聲音:“蘇綰,你怎樣了?”

蘇綰自茫然中回神:“芷風的計劃。你都知道的吧?”

她都想得到北辰星君是故意的,未已又如何想不到?

“我只知道北辰大人知道你沒死。”

明珠輕輕嘆了口氣:“我們都以為,北辰大人應該是先想法子把你弄出去才是,沒有想到他壓根就沒有把換你出去的事放在心上,反而一副誓死為你報仇的模樣。你也別擔心,其實無限天尊也沒傳說中那麼可怕,北辰大人還是很厲害的,嗯,五太子也趕去了。”

蘇綰明白了明珠的意思,他在間接地告訴她,未已也弄不明白北辰星君到底想干什麼,這次去就是想問個明白,當然也不排除趁機混水摸魚,把場子攪亂的意思在里面。

但無論如何,未已趕去的這個消息還是讓蘇綰輕松了不少,畢竟他曾經答應過她,不會讓北辰星君死掉的。

明珠應該是知道一些事的,只是他不肯告訴她,就和北辰星君一樣,什麼事都瞞著她,她就不明白,瞞著她有什麼好處?

得想法子掏出點有用的東西來,蘇綰還在那里盤算,只聽明珠在外道:“你若是沒有什麼事,我便先下去了。”

蘇綰忙道:“你別走,我還有事要問你。金縷衣現在到哪里去了?”

假如北辰星君的身上穿著金縷衣,想必不會如此被動。

明珠道:“不知道。”

蘇綰皺眉:“你怎會不知?”

明珠解釋道:“當時是交給五太子了,五太子交給了天宮,天帝又將它賞給了東海龍王,然后東海龍王被北辰大人殺死,當時場面混亂,待到眾人想起時,金縷衣已經不知所蹤了。”

金縷衣竟然失蹤了?

不過也在情理之中,這樣的寶貝,誰不想得到?肯定是一有機會就要下手的。

蘇綰搖搖頭,道:“我可以看看小白嗎?”

她不知道明珠是否還值得信任,但此刻未已不在。

讓小白進來正好可以打聽到她所不知道的一些真相。

明珠道:“我打不開窗子。”未已始終沒有真正信任他。

蘇綰失望之極,明珠猶豫了一下,道:“蘇綰,我來的時間太長了,要回去了。”

“去吧。”蘇綰一籌莫展,只好沮喪地倒回干草堆上發呆發傻。

接下來的時間前所未有的漫長,蘇綰覺得自己仿佛是等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又或者永遠都等不到盡頭。

始終沒有人來,每日播報停止,明珠也仿佛憑空消失了。

蘇綰從最開始的無奈等待到焦躁不安,又從焦躁不安到拿著織天梭變成的錘子、銀簪子變成的鑿子瘋狂地擊打著那道緊閉的窗戶。

盡管她根本就不能把那不知什麼材質做成的窗戶撼動半分,但耳邊叮叮當當的聲響,還有酸麻不堪的手臂至少能提醒她,她還活著,她在努力,她不是窩囊廢,她沒有坐著等死,沒有拖累北辰星君。

她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出去。

無論他是死是活,她都要看到,她都要明明白白。

蘇綰記不得過了多長時間,她只知道,她的耳朵已經聽不見叮叮當當的響聲,手臂和雙腳都已經麻木得不是她自己的。

她只是機械地重復同一個動作,舉錘,落錘。

那小小的窗戶沉默而堅硬地與她抗衡著,火花四濺,溫度攀升,就是不見那縫隙稍微變大一點,周圍被波及的墻壁也完好無損。

“叮當!叮當!”

咦,怎麼眼前有了亮光?莫非鑿穿了?

當真是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蘇綰下意識地瞇起眼睛,看向亮處。

哦,她看清了,不是她鑿穿墻,而是窗戶又被人打開了。

未已站在窗外,靠著墻,懶洋洋地看著她:“你有完沒完?你的手不酸麼?明知道是做白工,還這樣一直鬧騰,你瘋了啊?敲了七天七夜都不停。原本我想讓你一直這樣敲下去,看你能敲到哪一年的,但沒法子,我耳朵聽起繭了。”

看到未已,蘇綰有種重見天日的感覺,她討好地望著他笑:“您回來啦?”

他說她敲了七天七夜,那就是說,他是七天前就回來的,但他為什麼現在才來找她?

可惡的東西,早點來和她說一聲會死麼?

但她非但不敢表現出一點不高興的樣子,還得拼命擠出一副諂媚的模樣討好他,只求他趕緊告訴她北辰星君的近況。

未已的臉色看上去很蒼白,精神似乎不太好的樣子。他斜了她一眼:“嗯,我回來了。”

“他怎樣了?”

蘇綰眼里閃著毫不掩飾的焦急和討好,未已毫不懷疑,此刻他就是要讓蘇綰學幾聲狗叫來聽,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執行。

但此刻未已明顯沒有那個心情,抬眼望天:“他不見了。”

“什麼?”蘇綰的聲音猛然拔高,“他不見了?你什麼意思?”

未已厭煩地捂住耳朵:“煩死了,女人的聲音就是尖。”

蘇綰已經知道,她越是急,他越不急。

盡管氣血翻涌,她還是硬生生地咽下了那口氣,語氣輕柔地說:“對不起,請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未已看了她一眼:“難得你肯如此低頭。我的意思是,他不見了,我找不到他了,其他人也找不到他了。他扔我在那里頂缸,讓我和其他人打起來,他自己卻趁機跑了,就這麼簡單。”

跑了啊,她就說嘛,北辰星君不是傻子。

蘇綰剛扯開嘴唇想笑,就感到一股涼意從腳底爬起,對著未已陰冷的眼神,她有種非常不妙的預感,她僵直了脖子,看著他:“然后呢?”

未已冷笑道:“然后?然后我要開始折磨你,直到他乖乖地出來,把欠老子的東西拿來為止。我為了不讓他被無限天尊那老東西打死,把自己都弄得幾乎半殘,他還在我眼皮子下溜了,叫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我要叫他長長記性。”

蘇綰干笑了一聲:“你開玩笑的吧?你那麼厲害,誰會是你的對手?你怎麼可能被人弄得幾乎半殘?謙虛也不是這麼個謙虛法嘛。”

未已看了她兩眼,不聲不響地挽起袖口,露出左臂給她看。

那條左臂從手腕以上的地方,都是潰爛的,有些地方甚至露出森森白骨。

未已陰森森地道:“看見了吧?還有上次你把我從無相之地帶出來的時候,我不是受傷了嗎?我不是裝的,是真的心脈受損。這具身體,不合我用。”

如果他有具更強壯的身體,他就不會這麼慘了,根本用不著借芷風的身體遮遮掩掩的,想橫就橫,想直就直。

蘇綰見他臉色陰沉,一臉的不善,壯起膽子問道:“這具身體乃是天生龍體,比許多仙人都堅韌得多,怎會不合用?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啦。”不要再換臉孔,再去禍害別人了,老兄,找你很難找的。

未已冷哼了一聲:“不合用就是不合用。你與其關心我的閑事,不如想想你的事吧。我打算把你交給天后或者交給聖靈,二選一,你選哪一個?”

“我一個都不選。”事到臨頭,蘇綰反而冷靜下來:“恕我直言,你這是舍本求末了。”

未已皺眉:“怎麼說?”

蘇綰道:“你之所以把我關起來,就是為了讓他拿殷梨花樹和追魂鈴來和你交換,你好銷毀了這兩件東西,永遠都自由自在的吧?”

“還用說嗎?”

“我不明白,你這麼厲害,為什麼不自己去找?反而一定要把精力花費在我和他的身上,一定要讓他去找呢?你以前的時候不也一直都在自己找嗎?”

未已陰冷了臉:“那自然是因為他早就找到殷梨花樹藏了起來,除非他肯拿出來,否則我永遠都不能找到。”

他看著蘇綰:“當然,如果你能拿出來,我就放過你。”

蘇綰驚詫莫名:“他怎會藏了殷梨花樹?我從來就沒看見過,也沒聽說過。這話你是從哪里聽來的?”

“你管我從哪里聽來的?”

未已哼了一聲:“反正這是事實。我只等三天,再過三天,他如果還沒出現,我就把你送給天后,你最好自求多福。”

他正要關窗子,一把明晃晃的劍插在了窗縫中,硬生生地逼得窗子關不上,隨即一道金光閃向未已。

未已陰了臉,唰地一下化作一道幻影,閃到一旁,避開那道金光,捏了訣,反身撲過去。

蘇綰小心翼翼地離窗子遠了些,外面劈啪之聲不絕,電閃雷鳴,冰火齊飛,動靜鬧騰得很大,卻聽不見人聲。

這令她很驚疑,未已是個多嘴的人,只要他稍微占點上風,他必然會不停鬼叫,此刻他竟然安靜無聲,那就說明他的情況不容樂觀,遇上了勁敵。

蘇綰打量著那把插在窗縫中的劍,碧藍碧藍的,只有三尺長,不同于一般劍身的輕薄,這劍身更像是一根扁圓的鐵桿子,沒有刃,只有劍尖是鋒利的。

很奇怪的東西,她小心地伸出手指觸了觸,陰寒刺骨,凍得她趕緊縮回手。

她很想趁這個機會逃走,但是她的法力被封,除了能把織天梭化作錘子,銀簪子化作鑿子以外,她連縮形化形都不行。

這叫看得著摸不著,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蘇綰小心地躲開那柄古怪的劍,無奈地伏在窗口望外看熱鬧。

不遠處兩道人影你來我往,打得不亦樂乎。

其中一個是未已,大概是因為這次真的受了傷,他的身形有些不穩;

至于另一個,蘇綰卻怎麼都看不清楚,那個人的身形掩在一層淡淡的黑霧之中,只看得到一個大概的輪廓,想看清楚他的長相身形,根本不可能。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人,她根本不認識,因此她也不會那麼天真的認為,這個人是來救她的,相反,她認為這個人是來抓她威脅北辰星君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恍惚中,她看見那個神秘人似乎回頭看了她一眼,對著她招了招手,咦?他認得她?和她打招呼?

蘇綰歪著頭還想再看清楚一點,未已已經大吼了一聲:“傻子,快躲開!”

“啊?”蘇綰正想后退,她身邊那把古怪的劍已經放出一股巨大的吸力,將她牢牢扯住。



第一百五十四章青丹

蘇綰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慢慢縮小。

然后被那柄劍吸了進去。

一直以來,她都知道,有些上佳的法寶可以將妖魔神人封印鎮壓,有的是封印了靈魂,有的卻是封了活體,卻從來不知道,有一天,她也會落到這般下場。

說老實話,這柄劍里面的空間不算小,最起碼也比她剛剛容身的那間狹窄的小屋子要大一點,只是好黑,好干凈,就連干草都沒有一根。

她的聽覺仍然很靈敏,她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她知道未已吃了敗仗,那個神秘人將劍連並她一道收了回去,然后自若地離開。

未已的叫罵聲一直都在后面跟著,只是追著追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逐漸消失不見。

神秘人一直都在埋頭跑路,大約跑了兩三個時辰的樣子。

他終于停了下來。外間傳來一個人的聲音:“你來啦?怎麼樣,探查到沒有?”

這聲音,正是東煌星君的聲音,蘇綰緊張地揪緊了袖口,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若是落到東煌星君的手中,肯定是沒有好下場的,說不定東煌星君第一個就將她交給天后,然后將她綁在柱子上,將她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來,把北辰星君逼出來。

她正緊張,卻聽一條粗噶沙啞的聲音響起:

“有點眉目了。我問你,你為什麼一定要抓那個女人?之前你幾次讓人殺她,我還可以理解為,殺死她,再把這筆賬算到天宮的頭上,徹底逼反源子韶,然后你坐收漁利。可現在包括源子韶在內,都認為她已經死了,源子韶也徹底反了,你的目的已然達到,為何還一定非要她的命不可?莫非她從前與你有仇?”

蘇綰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幾次偷襲她,暗算她的,都是東煌星君派出的人。

原因就是這個野心勃勃的家伙,想坐天宮那個位子,卻又沒勇氣去爭奪。

于是想法子逼反了北辰星君,鷸蚌相爭,他好漁翁得利。

“我是計較那種小事的人嗎?”

東煌星君不耐煩地道:“他是反了,但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你不覺得他選擇在這個時候跑出來找實心果太巧了嗎?我不能容忍有任何的紕漏和意外發生。無論如何,她都必須死!你明白麼?”

神秘人聞言,非常不高興地冷哼了一聲,僵硬的氣氛就連躲在劍中的蘇綰都感覺到了。

看來這兩個人並不是很和諧啊,她有點明白神秘人為什麼不把她已經落到他手中的情況告訴東煌星君了,興許也就是赤果果的利益合作關系,而且這神秘人還一點都不怕東煌星君。

老天保佑啊,讓這兩個人打起來吧?蘇綰彎腰作揖地懇求。

沉默了片刻,東煌星君服軟了,軟了聲氣道:“你不要管這些了,這些都是小事,關鍵是我們倆的目標達成就行了,你說是不是?你只管按我說的做,最后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一定把你要的東西給你就是。先說說你打聽到的情況吧,芷風那家伙到底想干什麼?殺了我幾撥人,我饒不過他。”

神秘人道:“我不知道他想干什麼,我只知道那個女人沒死。被他關起來就是了。我在那個地方守了好幾天,但他防范嚴密得很,他的手段你也知道,厲害得緊,我總也找不到機會接近。”

東煌星君沉吟道:“真是奇怪了,芷風那家伙到底是怎麼回事?源子韶曾經叮囑我小心他,我就一直注意他。先前還以為他就是未已,但后來看著又不像。他如果是未已,應該遠比這樣厲害才對,若不是未已,那又會是誰?他這次重傷了無限天尊,我以為他會趁勢殺死天帝和天后,擠上那個位子,誰知他又跑了,真是搞不明白。”

蘇綰很想告訴東煌星君,未已就是芷風,芷風就是未已,你趕緊地去找他大戰三百回合吧,但她根本不敢讓東煌星君知道她的藏身之所,只能屏聲靜氣地繼續偷聽。

“我怎會知道?失望了吧?你一定恨不得他殺死天帝和天后,你好趁勢明目張膽地匡扶正義,為帝后報仇,又得名又得利。”

神秘人冷笑了一聲:“你可真是,讓我怎麼說好呢,源子韶一直把你當做好兄弟,那般信任你,凡事都為你考慮,還有你那老婆,什麼都以你為先。你卻這樣算計他們,可真是……嘖嘖……”

東煌星君臉皮極厚,呵呵一笑: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已經給過源子韶好幾次機會了,誰叫他要一味退縮呢?再說了,我不是給了他那麼多金丹,背地里幫他殺了那麼多人麼?已經夠意思了。我這也是被逼的,興許下一個就是我了,我不得不早作打算。他若是不要總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牢牢守住他那一畝二分地,不要讓那對狗男女得寸進尺地弄得一文不名,害得我樹大招風,日夜不得安寧,我也不會這樣逼他。”

神秘人道:“也是,你和西樂宮現在樹大招風,誰知道下一個是你,還是他呢?依我看,是你的可能性更大哦,西樂那家伙,最知道如何趨吉避禍,老奸巨猾,就連帝后都忌他三分。”

東煌星君用一種“你真是我的知音啊”的口氣道:

“正是,我正是被逼無奈。只得出此下策。大道萬千,只求長生,好容易長生了,又用血汗換回了今日的尊崇,他們什麼都不做,卻想盡數奪了去,叫我如何甘心?”

神秘人“詰”地一聲笑出來:“這些話,你也怕只敢對我一個人說吧?誰又能想到,溫文爾雅,寬容大度的東煌星君竟然是這樣一位深藏不露的梟雄?”

蘇綰暗罵了一句,什麼梟雄?分明就是無恥的奸人小人一個!

東煌星君笑道:“我算得什麼梟雄?不過就是為了討一口生活而已。哪里比得你,逍遙自在地占了一整個黑海,不要說魔皇,就是天宮也拿你沒有法子,八荒中人,也不敢輕易得罪你老人家。”

蘇綰聽得黑海二字,終于明白這神秘人是誰了。

當日眾人彈劾北辰星君的第一條罪狀,就是說北辰星君結交魔道中人,拿千葉玉芍去和黑海老魔做交易,只為救她一命。

能夠在黑海中逍遙自在,暢行無阻的人,除了這黑海老魔還有誰?

想當時,北辰星君做這件事的時候,也是小心謹慎,不叫外人知道的,可這事偏偏泄露了出來,還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蘇綰一直都以為是南瑤星君打探得來,現在見了這二人狼狽為奸,才知道背后使壞的那個人是東煌星君。

此人心機之深,盤算之遠,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

從一開始,他就已經布了局,他一邊推波助瀾陷害北辰星君,一邊又假情假意地勸北辰星君以大局為重,娶三公主,一邊又趁機籠絡了原本屬于北辰星君的那些人馬。

蘇綰毫不懷疑,即便北辰星君真的答應娶三公主,三公主必然也是不能順利嫁給北辰星君的,始終都是死路一條,北辰星君和她還是會被追殺,還是會被逼逃亡。

由不得的,蘇綰想到了四公主。

四公主當時是懷著美好的憧憬嫁給這個男人,把這個男人當做她全部的依靠。

如果有一日,一切假相都被打破,四公主又會怎樣?

黑海老魔自得地“嘿嘿”笑了幾聲,道:“我對你們這些爭名奪利的東西不感興趣,你別忘了你的許諾就行。最好早點把東西給我。我也好安心做事。”

東煌星君道:“你放心,我一定說到做到,但現在真的不是時候……”

黑海老魔冷哼了一聲:“我看你是不放心我吧?”

東煌星君干笑:“哪兒能呢?我要仰仗你的地方還很多,要是不放心你,又如何會把這性命攸關的事盡數托付于你?”

二人商量好改個時候,由二人一道聯手去尋芷風的晦氣,又說了些閑話,互相吹捧了許久,方才散去。

黑海老魔帶著蘇綰又埋頭趕路,待到停下來時,蘇綰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基本理清楚了,該怎麼應對,也算有了數。

黑海老魔雖然和東煌星君合作,但他似乎也是不相信東煌星君的,留著她就是為了謹防萬一。

停了片刻,蘇綰聽得外面水響,應該是黑海老魔帶著她入了黑海。

又過了片刻,水聲消失,黑海老魔停了下來,自袖中取出那柄劍來,沉聲道:“剛才你都聽見啦?”

蘇綰沒法兒裝糊涂,只得道:“聽見了。”

黑海老魔道:“你既然聽見了,就該知道我是誰,也該記得我當初曾經救過你一命。”

蘇綰道:“您是黑海那位老神仙吧?”

對于這位黑海老魔,她略有所聞。

明明就是魔,偏生不喜人家說他是魔,喜歡人家喊他老神仙。

就像從古至今,叫做大善人的,就沒幾個是真的大善人一樣。

蘇綰這句“老神仙”果然討得黑海老魔的歡喜,他嘿嘿笑了幾聲,道:

“你這丫頭嘴倒是夠甜的,但老神仙我不吃這一套。你也不必忙著討好巴結我,你放心,我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凡是我救過的人,只要不曾冒犯我,我都不會再親手取了他的命。”

蘇綰佯作驚喜地道:“啊呀,您真是慈悲啊。”既然不想害她,就把她放出來啊?

黑海老魔呵呵笑了兩聲,道:“你先別忙誇我,我話還沒說完。我雖然不會親手取了他的命,但並不妨礙我將他拿去換回我所需要的東西。所以我把你弄回來,並不是真的什麼善心大發,一切都要看你的表現。”

這是要談條件了麼?

蘇綰暗自欣喜,怕的就是他無所求,但有所求,就說明她是有用的,有用之人自然就有保障。

當下笑道:“但我所能,定當竭盡全力。老神仙不妨先說來聽聽?”

黑海老魔道:“實不相瞞,我平生最愛的,乃是養殖仙花仙草,但有些品種,實在太過特殊,想要它活下去,非常簡單,但要它開花結果,卻是非常之難。得到一株天地間獨一無二的寶貝,有生之年卻不能讓他開花結果,實在是憾事一樁。我知道你是雪霓的轉世,是通曉花草靈藥,愛護花草靈藥的人,應當明白我的這種痛苦。”

蘇綰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幫你種花草?”

她其實有些擔心,這海底從來都只長很少數的一些水生植物,若是到了深海,由于溫度和光線都不夠,更是少有植物能生存下來。

而那些仙花異草,很多都嬌貴得很,就是靈氣極其充沛的地方,拿了瓊丹玉液澆灌,再精心呵護,也不見得就能順利開花結果,又何論是在這陰暗冰冷的海底?

就算是她能與花草樹木溝通,也是不能完成的任務,試問,世間萬物怎能逆天而行呢?

黑海老魔道:“是也不是。”

呃,這是什麼意思?蘇綰小心翼翼地提議:“能不能讓我看看是什麼花草讓您老這麼為難呢?”

黑海老魔道:“既然是要你幫忙,自然是要讓你看清楚的,否則我也不放心。”

蘇綰暗自高興,以為他一定會把她放出來,誰知黑海老魔只是將那把劍拿起,走了一段路,又放了下來:“你看吧。”

也不知他怎麼弄的,蘇綰眼前的那堵劍壁變得透明,她不需要出來,就可以把面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清了周圍的環境,由不得吃了一驚。

黑海,在很多年前,她也曾經來過一次,她還記得黑海名符其實,又黑又冷,基本沒什麼活物,更別說有趣的東西了,所以她只是蜻蜓點水地在邊緣走了一遭就離去了。

但眼前的這個地方,真的是那個又黑又冷的黑海嗎?

這明明就是一個現代化的大溫室,哦,不,就是現代科技,也不能做到這麼完美的。

她的面前,是一個約有兩丈方圓的圓形花圃,陰冷的海水被極其稀罕少見的隔水紗圍成的簾幕隔在外面,陽光透過云層,把溫暖和光明灑在這海底花園里。

無數巨大的泛著銀光的蚌殼做了花盆,千姿百態的奇花異草枝葉茂盛,在波光水影里搖曳生姿。

黑海老魔看見蘇綰震驚的樣子,自得地笑起來:“怎樣?沒想到吧?”

蘇綰真心實意地贊嘆:“的確沒有想到。海底花園,你是怎樣想到的?這得花多少功夫啊,光這隔水紗就花費不少精力吧?”

沒想到黑海老魔竟然是愛花成癡的人。

想必東煌星君許諾他的那件東西,也應該和這個有關系才對。

假如她能投其所好,說動黑海老魔和她一條戰線,讓他護得她的周全,再為她所用,豈不是最好?

蘇綰偷偷打量著黑海老魔,可惜他仍然掩藏在黑霧之中,看不清本來面目。

黑海老魔根本不在意蘇綰打量的目光,他扶著那層水晶一樣的隔水紗,道:

“不是我誇口,這天底下三分之二的隔水紗,都在這里了。可惜就算是我這般盡力,它們也不是很領我的情,你看看,都已經五千年了,還是這副模樣。”

“長得很不錯了啊。”

蘇綰奇道:“若是希望它們長得更好,為何不去名山大川,靈氣充沛的地方種植,偏要在這個陰冷黑暗的地方種植呢?”

黑海老魔嘆道:“我原本以為你是同道中人,才會邀你來這里,誰知道你還是一樣的俗,只能看到表面的東西,看不到內里的價值。”

吖?這樣就叫俗?

蘇綰無奈地扁扁嘴,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是沒有人權的,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要想活命,一不能逆他的意,二要加重她的價值。

得,先研究一下這些花花草草的內在價值再說。

黑海老魔見她看來看去,始終眉頭緊鎖,不得要領,干脆直接走到花圃正中站定不動,指著腳邊一物道:“你可認識此物?”

蘇綰一看,只見他的腳邊,立著一株小得不能再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草,一句話,就是一株兩片葉子平淡無奇的凡草。

然而這株凡草卻被一個閃著金光的精美貝殼裝盛起來,周圍眾星拱月地圍著一群真正的仙花異草。

就好比,一只脫了毛的雞,掉入了鳳凰堆,怎麼看都是格格不入的。

這令她想起一個遙遠的傳說。

傳說中,若是種在海底種活九十九種仙花異草,這些仙花異草就會用自身的靈氣凝結出一種新的異草。

這種異草名青丹,青丹只是一棵樣貌很普通的小草,若是能讓它開花結果,得到果子的那個人,就會成為世間最尊貴的人。

她一直以為,傳說就是傳說,海底那樣的地方,是不可能讓這麼多種類的仙花異草活下去的。

她略略算了一下,真的就是九十九種仙花異草的樣子,她試探地道:“青丹?你竟然培養出了青丹?”

黑海老魔來了個猛烈的大轉身,聲音飽含驚喜:“你果然知道!我就知道,只有你才會知道。”

“我當然知道。”

蘇綰諷刺的笑了,什麼花癡,什麼對名利不感興趣,還不是一樣的為了名,為了利,假如這青丹沒有這種功能,黑海老魔還會那麼認真仔細地培養它嗎?

黑海老魔興奮地走出來,站在她面前:實話告訴你,我就是想要這玩意兒開花結果。

當年源子韶拿來的那個千葉玉芍,也是為了湊成這一壇花,好催生它的。

東煌星君說他有天父留下的一瓶萬年玉液,那是催長花木最好的東西,就是為了那個,我才幫他跑腿。

但我也不確定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你若是能幫我把這青丹伺弄好,我就是你的同伴!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30 12:04 AM

第一百五十五章伙伴

蘇綰巧笑嫣然:“如您所願。我定當盡力而為。可是我關在這里面,真氣又被封了,就是想幫忙也做不了呢。”

黑海老魔笑道:“先前是還沒說清楚情況,怕你誤會亂跑,既然大家已經達成協議,自然不好再將你關在里面。”

他手一拂,蘇綰便覺得牢牢拘禁著她的那股力量消失不見,她輕而易舉地從劍中走了出來。

她笑著向黑海老魔行了一禮:“多虧老神仙將我救出囹圄。還請老神仙將我身上的禁制除去,我也好多些助力。”

“你倒是個心急的。”

黑海老魔探手扣住蘇綰的脈門,他身上的那團黑霧又冷又濕,讓蘇綰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黑海老魔檢查了許久,搖頭嘆息:“你身上的禁制我竟然是聞所未聞,只怕無能為力。”

蘇綰失望地道:“這里陰寒,真氣被封,我怕是支持不了多長時間,我的身體是小事,就怕誤了老神仙的大事,我實在擔憂得很。”

她的目光定格在黑海老魔扣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那手與它周遭那股可陰冷潮濕的黑霧截然相反,細膩白皙,圓潤溫軟。

觸之如同暖玉,可見它的主人平時非常注意保養。

這個人,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呢?

他為什麼把自己隱藏在這重重黑霧之中,不讓別人看到他的真面目,他到底在忌諱什麼?

黑海老魔注意到她的目光,飛快地縮回手,冷著聲氣道:“你這是威脅我?”

蘇綰越發恭敬小心,垂著雙眸:“老神仙說笑,我要仰仗老神仙的地方極多,怎會如此不懂事?”

有時候,赤裸裸的利益關系反而比所謂的情份更靠得住,她是明白人,黑海老魔也是明白人。

黑海老魔冷笑:“你知道就好。罷了,待我去翻翻古籍,說不定會有其他法子,你且候著就是。”

蘇綰低頭躬身:“有勞老神仙操心,我大概可以支持得一兩日的光景。”

若是兩日后還不替她解了這禁制,她病了可不是她的錯。

蘇綰不必抬頭,也知道黑海老魔在死死瞪著她,眼里還冒著怒火,但那又如何,她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又想馬兒跑得好,又要馬兒不吃草,哪里有那般便宜的事?

黑海老魔靜了片刻,平復了情緒,指著花圃邊一間用蚌殼搭建而成的小屋:“你平時就住在那里,日常行動不要遠離了這周圍。否則我可護不住你。”

蘇綰知道這是警告她不要妄想逃走,便笑道:“此刻外間許多人在尋我,只有您這里是安身立命的福地,您就是趕我走我也不走的,自然不會亂走。”

黑海老魔又交代了她幾句才借口去尋解決之法離開,蘇綰目送著他的背影,暗自冷笑,把她當成三朝孩兒哄騙麼?

什麼信不過東煌星君是否真的有那萬年玉液,東煌星君若是不給他看過實物,他怎會輕易出手?

如此作為,不過是兩方都想拉住,把便宜全數占盡罷了。

蘇綰走到花圃正中,在那株青丹旁蹲了下來,伸手輕撫葉片,凝神與它交流。

過了片刻,她站起身來,將旁邊一株金紫蘇葉片上的露珠取了六滴,分四個方位小心翼翼地灑在青丹周圍,又摘了三片霞光草的葉子搗碎,分三個方位埋在距離青丹三寸遠的地方。

看起來很簡單的兩樁事,卻花了蘇綰半天的時間。

天色將晚。

她站起身來長吁了一口氣,又趁著暮光將花圃中各色仙花異草認真打理了一遍才拖著疲憊的雙腿向她的小蚌殼屋子走去。

她的身影剛消失在小屋門口,黑暗的海水便悄無聲息地分出一條路來,黑海老魔裹著那層黑霧,立在路口,靜靜地看了小屋一回,才去看花圃中的花草。

他驚異地發現,不過就是半天的時間,這些花花草草仿佛都換了一個樣子,精神抖擻,枝綠葉翠,生機勃勃,那株青丹更是鮮翠欲滴,明顯的長高長壯了一些。

他激動地跑過去,蹲在青丹旁,從袖中取出一把小玉尺,量了又量,許久都沒站起身來。

蘇綰立在小屋窗口的陰影里,面無表情地看著花圃中的那團黑霧。

想要幫助北辰星君,她就必須靠自己活下去,讓自己不成為他的累贅。

這是第一步,讓想利用她的人充分認識到她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

黑海老魔有兩個合作伙伴,想和誰合作不過是他一個念頭就決定的事。

孱弱如她,卻只有他這個唯一的機會,想要讓他高看她一眼,把東煌星君比下去,她自然得拿出十二分的力氣來叫他記住她的優點。

只要他想種好青丹,就算是東煌星君再拿多少寶貝和好處來換她的命,他都會想法子保全她。

第二日一大早。天邊才剛有一絲亮光,不等黑海老魔來喊,蘇綰便從金色的沙床上起了身,就著屋角的蚌殼臉盆里的清水梳洗干凈,拿了玉鏟,金剪等物走進花圃中。

又是一天好忙,黑海老魔不曾出現過,但蘇綰知道,他一定在某個地方躲著偷窺她,看她怎麼種植青丹。

她神態自若地該干嘛就干嘛,也不怕他偷學了去,這日她取的水和用來做肥料的花葉又與昨日不同。

這青丹乃是稀罕之物,需要九十九種仙花拱衛並不是沒有根由的,每日所需都不同,她全憑著那種天生的異能與這些花花草草打交道,哪里是他偷窺幾日就能學去的?

待到天色將黑,蘇綰方站起身來,還未站定,就扶著頭晃了晃,差點沒倒在花圃中。

多虧一股力量從她身后襲來,牢牢扶住她的腰,扶她站定,正是黑海老魔出的手。

蘇綰雪白了臉龐。

回頭望著他道:“多虧您出手,要不然我這一倒,不知要傷了多少花草,那我可就真是萬死難辭了,真是驚險之極。”

“你若真的傷了這些花草,自然是萬死難辭的。”

黑海老魔冷哼了一聲:“我尋到一個古方,等會幫你解解試試。”

說完越過她身邊,徑自走到青丹旁,又取出那柄玉尺細量。

蘇綰搖搖晃晃地回到她的小屋子里,往金沙堆成的床上一倒,攤開四肢。

便一動不動地沉沉睡去。

她剛才的作為雖然有故意做作的成分在里面,但確實也是身體虛弱,堅持不住了,只不過是將五分的虛弱表演到了九分而已。

待到她醒來時,屋里昏暗一片,什麼都看不清,她只知道,在她的床前,立著一個人,而此時,這個人沒有包裹著那層凍得死人的黑霧,他身上散發著正常人的溫度和氣息。

只可惜,周圍太過黑暗,讓她看不見他的廬山真面目。

蘇綰輕輕嘆了一口氣,動了動手指,裝作才要醒的樣子,那人迅速后退了一步,不過眨眼的功夫,那股冰寒之氣又籠罩在了這間小小的屋子之內,“你醒了?”聲音還是那般粗噶難聽。

蘇綰抱怨道:“你也太小氣啦,我雖然是對你有所求,心甘情願為你差遣,你也不要這般吝嗇,連床被子也舍不得給我,冷死人了。”

黑海老魔道:“你是傻的麼?我這里又不是龍宮,海水也不是一般的海水,除了那隔水紗以外,這里有什麼織物是能長久泡在這水中的?這金沙哪里有差了?溫暖宜人,比那些錦繡被褥好多了。”

蘇綰道:“你問還有什麼織物能長久泡在水中?自然是金縷衣了。可惜被芷風給弄走了,也不知便宜了哪個。”

也不知黑海老魔知不知道金縷衣的下落?能告訴她一二也是好的。

黑海老魔道:“金縷衣這種寶物,就如同青丹一般,有德者得之,不是隨便一個阿貓阿狗都可以得到的,是你的總是你的,不是你的,費盡心思也得不到。”

蘇綰驚訝極了,沒想到他竟然有這種覺悟?

黑海老魔已然轉身往外走:“你剛才熟睡的時候。我已經將你身上的禁制解去了二分之一,應該能抗寒了。”

為什麼只給她解去二分之一,而不是全部?

蘇綰咳嗽了一聲,悶悶地道:“難道芷風給我下的這種禁制竟然如此厲害,老神仙就算苦查古籍之后也只能解去二分之一?我明明看見他根本打不過你的說。”

黑海老魔冷笑了一聲:“給我老實點,不要耍花樣,激將法對我來說,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蘇綰懶懶地道:“那是,您是什麼人那?就算是東煌星君也不得不在您面前服軟,我一個小小的散仙,自然入不得您的法眼。”

“你什麼意思?”

一陣陰寒的冷風瞬間將蘇綰包裹得嚴嚴實實,隨著那只手握住她纖細的脖子,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凍住,刺激得她差點喘不過氣來。

蘇綰道:“什麼意思?你還不明白麼?我失望了。我雖然是個弱女子,但也是個遵守諾言的人。你不是說了,只要我幫你把青丹伺弄好,你就是我的同伴。我答應你的,做到了,但你答應我的又做到了多少呢?”

脖子上那只手又緊了幾分,蘇綰覺得頭臉上的筋都要爆了,她索性閉上了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他為了一瓶小小的玉液就可以替人跑腿干活,她就不信,他真的舍得將她這種特殊人才輕易弄死。

“你的膽子不小啊?這麼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遇到敢這樣明目張膽威脅我的人。”黑海老魔終于收回了手。

蘇綰撫著脖子低咳了幾聲,道:“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說的就是我這種人。我只怕自己會成為他的拖累,所以不能自保的情況下,不如自求死去還要痛快些。”

大實話往往比巧言令色更有說服人的力量,黑海老魔在屋子里轉了一圈,道:“好,你若是能讓青丹三日之內長出一片葉子來,我便將你。”

蘇綰怪叫起來:“三日之內?你以為我是什麼?我就算是把自己剁了做花肥,也做不到。最多能讓它再長高一寸。”

“再加一條,我去為你打聽他的消息。”

“成交!”蘇綰迫不及待地一錘定音。

黑海老魔怔了怔,冷笑道:“你別得意,若是做不到,嘿嘿,以后你就不要想離開這里了,我正缺少一個花匠。”隨即一陣風地離開。

蘇綰躺在松軟的金沙堆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兩天后的傍晚,蘇綰立在已然長高了寸半的青丹前,笑吟吟地看著花圃邊的那團黑霧:“如果沒有意外,明日一定會抽芽,我要求提前兌現一半的承諾。”

黑海老魔看著青丹葉尖那顆晶瑩剔透,閃耀著七彩光芒的露珠,點點頭:“好,我去為你打聽他的消息,明早我就要看到它的新葉。現在,你過來。”

明知不會有好事,蘇綰卻不得不膽戰心驚地靠近他,又是那只溫潤細膩的手,在她的眉心點了一下,鉆心的痛,一點黑氣從蘇綰的眉心鉆入,讓她潔白如玉的臉龐頓時多了幾分青灰之色。

黑海老魔松開她:“小心點,不要到不該去的地方。”

蘇綰很清楚,如果不聽招呼,離開這里,暴死的人就是她。

黑海老魔稀罕她的才能不假,但這才能只能在能為他所用的情況下才會有價值。

確定黑海老魔真的離開后,蘇綰將手中的工具一扔,圍著隔水紗轉了一圈,發愁地看著高達千萬丈的水幕嘆了口氣。

黑海的上空就連飛鳥都沒有一只,她苦笑了一下,就算是有又如何呢?她也沒有地方可傳信啊。

蘇綰突然發現朋友太少實在是件不好的事,假如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做雪霓的時候,就一定要多交幾個朋友,多救幾個有潛質的神啊,妖啊啥的。

蘇綰懶懶地躺在花圃邊的沙地上,看著天邊那抹彩霞發呆。

天空是墨蘭色的,彩霞是七彩的,折射在猶如黑色冰塊一般的水墻上,把透明無色的隔水紗染得絢麗多彩。

她並不確定,她是否還能走出這冰冷的黑海,也不確定,北辰星君是否還活著,進行著他死也不肯告訴她的那樁偉大的事業。

夜色逐步降臨,天空終于和黑色的海水連成了一體,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繁星滿天,微醺的空氣中漂浮著仙花異草們散發出來的幽香,假如不是那突然被擠壓得變了形的隔水紗搖搖欲墜,破壞了氣氛,蘇綰幾乎要以為,這是個完美無缺的夜晚了。

隔水紗被逢中撕裂,嘩啦一聲巨響,冰冷刺骨的海水帶著摧毀一切的決心呼嘯而來,蘇綰只來得及將裝著青丹的那只金色蚌殼裝進百寶囊中,就被無處不在的海水壓迫得差點炸了肺。

她是神仙噯,怎麼可能如同一個凡人那樣,被水壓弄死呢?

蘇綰掩住口鼻,抱著頭蜷成一團鉆入了被沖刷得一團糟的花圃后面的沙堆里,豎起耳朵偷聽外面的動靜。

隔水紗轟然倒塌后,海水很快重新融合為一體,安靜下來,“嘩啦!嘩啦!”

劃水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水波來回蕩漾著,將蘇綰身上的沙子沖刷去了不少,她緊張不已,只覺得腳趾都要把鞋底給摳穿了。

劃水的聲音終于停了下來,一條男聲道:“真是沒想到,這里竟然會有這樣一片天地,只可惜毀了。”竟然是聖靈的聲音。

蘇綰想,落到他手里,總比落到東煌星君或是天宮的人手里要好些吧?

她剛松了口氣,又聽見了另外一條聲音:“反常必為妖,若非封兄用了那一招開山裂海,又怎能破了黑海老魔的這個老巢?”居然是東煌星君。

蘇綰的心頓時揪緊了,這兩人,竟然是同一條戰線的?

原來,這天界最純粹,最單純的人就是她家的源子韶,其他的人都是戴了至少三副面具的。

聖靈道:“沒有你帶路,我又怎能找到這里?”

東煌星君哈哈一笑:大家兄弟,不說這些了,不說這些了,很快那老魔頭就要回來,抓緊時間找人吧。

果然是來抓她的,蘇綰抓緊了手里的沙子,恨不得變作沙蟲,一頭扎入沙地里,能埋多深就埋多深。

嘩啦,嘩啦,劃水聲又響個不停,好幾次蘇綰都感覺到他們從她身邊走過,卻都沒有發現她,不得不說,她是多麼的幸運。

東煌星君突然“咦”了一聲,用一種很沉重的聲音說:“封兄,你幫小弟數數,這里的花草是不是剛好有九十九種?”

聖靈大概是在數數,沒聽見他應聲,不多時,他答道:“是有這麼多。”

東煌星君道:“小弟曾聽說過一個傳說,不知封兄可曾聽說過?”

聖靈打斷他的話道:“我不感興趣,我只想找到蘇綰,把人帶回去就行。”

東煌星君笑道:“是,知道封兄高風亮節,素來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正好便宜了小弟我。”

聖靈道:“你放心,我不會管你的閑事。”

東煌星君開心地笑起來:“好,咱們各取所需。”

聖靈沒有答話,想來也是應了。

東煌星君道:“這里藏不住人,那邊有座小房子,我記得,不遠處的巖石后還有一座房子,是那老魔頭的居所,不在這里必然就在那里。封兄何不過去尋尋?我就在此處看看這些花木,興許能找出點什麼驚喜來也不一定。”

一陣水響,大概是聖靈依言尋過去了。蘇綰突然感到周圍的水波猛地震動起來,她頭上的沙被激蕩得四散開來。

一雙雪青色的鞋子停在她的面前,只離她的頭不到一寸遠。



第一百五十六章劫難

蘇綰全身僵硬,屏住了呼吸。

只要那雙鞋子再往前一步。

她就會暴露。

雖然不明白東煌星君為什麼這麼快就和黑海老魔翻臉,倒戈相向,她還是暗自祈禱,但願東煌星君是沖著青丹來的。

但事實證明,人倒霉起來的時候,就算是喝口水也會塞牙縫的。

那雙鞋子停在她的面前,絲毫沒有移開的意向,蘇綰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出聲向聖靈求救。

她剛有了這個念頭,東煌星君就出手了,一道耀眼的白光穿透沙子和海水,狠狠打在她的肩頭上,把她即將吐出的聲音打了回去,緊接著她的背上傳來火辣辣地疼痛感,東煌星君堂而皇之地踩到了她的身上。

蘇綰的嘴大大的張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她想動,卻發現自己就連一根指頭也無法動彈,她又被東煌星君下了一道禁制。

無邊的痛楚中,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她一直以為自己躲藏得很好,誰知人家一來就發現了她。

借著她同樣不信任聖靈的機會,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青丹之上,又把聖靈引到了其他地方,讓她錯過了最佳的求救機會。

可惜,蘇綰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她已經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蘇綰想不明白,為什麼東煌星君都發現了她,傳言當中更厲害的聖靈竟然沒有發現她呢?

難道四星君一聖靈中,真正的高手其實是他?

東煌星君向來不是以武力著稱的,但他一出手,她竟然連躲避抗爭的機會都沒有。

盡管她身上被未已下的禁制不曾全部被解開,又被黑海老魔又下了一道禁制,實力和從前相比打了很大的折扣,但也不應該是這樣,毫無抗爭的就被束手就擒,被他一腳踩到底下。

東煌星君,就像一個深不可測的洞穴,沒有走到底之前,永遠都不會猜到他到底有多深,永遠都不知道他的底下還隱藏著些什麼意想不到的東西。

蘇綰半是懊惱,半是絕望地看著東煌星君運用法力,牽引起花圃中的花草,徹徹底底地翻了底朝天,什麼也沒找到之后,他慍怒地將這些花草連根拔起。

亂扔一氣,徹底地摧毀了這個海底花圃。

看著滿地的殘花敗葉,他的心情好了許多,大聲招呼聖靈:“封兄,情況怎樣?”

聖靈遙聲應答:“沒人。”

東煌星君疑惑地道:“這里也沒有我要的東西,難道他早就帶著蘇綰和那寶貝離開這里了?應該不會呀,我手下的人分明只看見他一個人出去的。封兄,你會不會弄錯了,蘇綰其實並沒有被帶到這里來?是誰告訴你蘇綰被他抓走的?不如再把他找來問詳細些,如何?”

聽得他這樣說,蘇綰越發沮喪,原來是有人給聖靈報了信,請他來救她的。

聖靈來了,可恨她卻不信任他,白白錯過了機會。

該相信的時候她沒有相信別人,不該相信的時候,她偏生又犯了糊涂,果然不是一般的運氣丑。

且不說蘇綰如何后悔萬分,害怕聖靈會被東煌星君蒙蔽,甩手走人。

那邊聖靈慢慢走出來,失望地道:“不過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仙傳的言罷了。說她是被收入一把劍帶走的。”

東煌星君道:“依我看。要麼就是他還是把她藏在劍中帶走了,要麼就是他根本沒有把她帶回到這里來。我知道他還有一處居所,不然咱們再去那里碰碰運氣?”

聖靈沉吟片刻,道:“也好,有勞你了。”

東煌星君一笑:“說這些客氣話做什麼?不要說她是雪霓的轉世,就憑她是子韶的妻子,我也不能坐視不理。”說到這里,他恍覺失言,笑了一聲,道:“總之,都是為了她好嘛。”

聖靈淡淡地道:“走吧!”

蘇綰暗罵了一聲無恥小人,東煌星君這是明目張膽的挑撥啊。

就憑她對聖靈的了解,就算不曾看見他的臉孔,也知道他此刻必然是怒火沖天的。

“好。”東煌星君臨行前故意在蘇綰的背上狠狠踩了一腳,疼得蘇綰差點沒岔過氣去。

她眼睜睜地看著聖靈頭也不回地跟著東煌星君劃開了水幕,消失在冰冷黑暗的海水中,她觸目所及,隔水紗的殘片猶如海藻一般扭動飄舞,先前還生機勃勃的仙花異草們只剩了殘枝敗葉,奄奄一息地伏在海底的沙子上。

她能聽見仙花異草們的哀哀叫苦聲和求救聲,它們急需她的救助,她卻無能為力,她現在自身難保。

如果她沒有猜錯,東煌星君把聖靈引開后,很快就會返回來捉拿她歸案。

她很清楚,東煌星君摧毀了這片花草,並不是意氣用事,而是給黑海老魔一個警告。

也許,他在剛見到黑海老魔的那一刻。

他就已經猜到她落入了黑海老魔的手中,他當時之所以沒有同黑海老魔撕破臉,是因為還用得著黑海老魔。

現在他毫不忌諱地帶著聖靈來這里搗毀黑海老魔的老巢,那只能說明,外面的情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不再需要黑海老魔,不再顧忌黑海老魔。

東煌星君倒回來的時候,蘇綰還伏在沙地里,一動不動。他緩緩走到蘇綰面前,抬起腳,用腳尖勾住她的下巴,往上一翻,蘇綰就從沙堆里翻了出來,仰面朝天,狼狽不堪地癱在地上。

她皺起眉頭,憎惡地看著他。

東煌星君笑了一笑,手指一彈,一顆水珠射在蘇綰胸前,她“呃”了一聲,大大地喘了口氣。

可以說話了,但周身還是不能動彈。

東煌星君的腳踩上了她的臉,蘇綰睜大眼睛看著他,沒有呼痛。

也沒有求饒。

然而東煌星君並沒有一腳踩下去,而是用鞋底摩擦著她的臉,他鞋底的沙礫刮擦得蘇綰的臉一陣生疼,她的眉頭越發緊皺,淡漠地看著他,對這種侮辱沒有任何表示。

東煌星君終是收回了腳,開口打破了沉默:“你有什麼想問我的沒有?”

蘇綰當然有,她想問他,為什麼他一定要和她過不去,一定要她的命?

她兩世為人,記不得自己曾經得罪過他。

可以說。

在她原來還是雪霓的時候,她就連話都沒和他說過幾句,見了面不過就是點點頭寒暄一句就各走各的,更是談不上有什麼恩怨。

她清了清嗓子,道:“我和你有仇嗎?”

“為什麼這麼問?”東煌星君的臉隱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蘇綰笑了笑:“假如你只是為了那個位子,想利用我牽制某些人,從而達到你的某些目的,你沒有必要這樣侮辱我。我是個糊涂的人,真的記不得我什麼時候得罪過你,你可否告知一二?我若是還能三世為人,我也記著點,千萬小心,不能得罪小人。”

她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她所看到的那個帶著濃濃的書卷氣息,看上去正氣浩然,坦蕩大方,她以為很寬厚大度儒雅的男人。

真是諷刺,看著越是好的東西,內里越是不堪。

就像自然界中最美麗的昆蟲和爬行類動物,恰恰是最毒的。

她不過是個女人,除了當初選擇換魂逃離聖靈的身邊以外,她記不得自己傷害過誰,值得他這樣的恨。

不顧自己星君的身份,不顧自己是個男人的身份,用腳踩她的身子,用腳踩她的臉,如果不是仇恨,還會是什麼?

東煌星君沉默地站在那里,不發一言。

蘇綰見他不肯回答,便也不再糾纏:“不想說就算了,如果你是打算親自殺死我,麻煩你快點動手;

如果是要將我送給天宮,也麻煩你快點,這里又黑又冷,不是人呆的地方。

說到又黑又冷,她的肌肉很配合地打起了寒顫。

東煌星君突然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就算是周圍隔著冰冷的海水,蘇綰還是聞到了他身上那股熱熱的,濃濃的熏香味,她向來不習慣這種濃烈的味道,皺了皺鼻子,想轉頭避開,卻因不能動彈,轉而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東煌星君的手緩慢地摸到了她的臉頰上,順著她的臉,一直摸到了她的額頭,又從眉毛上滑下來,撫上了她的眼睛。

蘇綰緊張地道:“你干什麼?”

他不語,指尖順著她的鼻梁一直往下滑,滑到了她的嘴唇上,順著她的唇線描摹了一遍,放在她的頸上輕輕打圈。

再往下一寸,就是她的胸部。

明明很冷,蘇綰偏生覺得很熱,額頭腋下都冒出一層毛毛汗來。

她驚恐地看著東煌星君,東煌星君的眼睛在黑暗的海水中,閃著不正常的亮光。

她囁嚅了嘴唇:“你……”

“噓……”

東煌星君的手指按住她的唇,低頭俯下:“你這個驕傲的,目中無人的女人,我恨了你幾千年……”

天雷陣陣……他恨了她幾千年?她驕傲,目中無人?

蘇綰暈叨叨地看著他越來越近的嘴唇,睜大了眼睛,一臉的震驚。

如果她沒有自作多情地誤會,他這是因愛生恨?

在那張嘴唇離她不到半寸的時候,她突然找回了神智,拼命大吼了一聲:“停下!你什麼意思?”

東煌星君一點都沒被她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嚇到,停止了剛才那個匪夷所思的動作,譏諷地一笑:

“你以為什麼意思?難道你以為我是暗戀你,因愛生恨?其實,我就是想看看,你這個女人,哪里值得封帆和源子韶那般著迷罷了。你做雪霓的時候,是個傻瓜,現在也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也只有封帆和源子韶那種蠢貨才會看上你。”

蘇綰笑了笑:“真好,我還以為你真的像你剛從說的那樣,那我可被嚇壞了。你要知道,被優秀的人暗戀感覺很不錯,但若是被惡心的人暗戀,會讓自己很委屈的。”

東煌星君的臉瞬間扭曲了:“你說什麼?”

蘇綰不管不顧地道:

“你是嫉妒他們吧?你真讓我低看了你,我先前還以為你最起碼還算是個梟雄,苦心經營,實在是深不可測,誰知道你不過是個心理變態的小人而已。你原來的時候,本事沒人家的好,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聲望超過了你,暗地里躲著嫉妒憤恨。現在不知從哪里學到一點本事了,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咬人,當真是小人得志!”

東煌星君大大的喘了一口粗氣,蘇綰剛才還忐忑不安的心突然安定了下來,她蒙對了!

在東煌星君的巴掌呼過來之前,她越發大聲地喊道:“難道我說得不錯嗎,你沒本事和他們對著干,又要當子又要樹牌坊,就拿我一個小女人來出氣,你可真是無恥之極!”

“蓬”地一聲,東煌星君的鐵掌揮了過來,蘇綰猶如一個破布袋,順著被激起的水流飛速沖向不遠處的那間蚌殼達成的小屋子。

“嘩啦”一聲,屋子坍塌,蚌殼全數滑落,劈頭蓋腦地砸向她的頭臉身軀。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鋒利的蚌殼朝她砸來,卻絲毫沒有閃避的能力,畢竟,她這個身軀,被三個不同的人下了三次禁制。

東煌星君看著她冷笑:

“我要先把你折磨死,才會將你的屍體送給天宮做人情。我不是恨你,而是需要你的死來促成我的願望。現在,你回答我,你身上的骨頭斷了幾根?我聽說,你的骨骼是用冰骨玉做成的,仿佛很脆弱,是不是?”

蘇綰緊閉著眼,一動不動,一聲不吭,但透過波光暗影,他還是能看見她的胸廓激烈的起伏著,可見是痛苦到了極致,強忍著不吭聲罷了。

他抬起腳走了過去:“你倒是挺能忍的,不知道你若是知道有件事,是不是還這樣淡定?讓我告訴你,知不知道你當初和殷梨換魂為什麼會失敗?”

蘇綰聞言,眼睛在層層疊疊的蚌殼縫隙中透出一股寒光來,她虛弱地蠕動了一下嘴唇,聲音小得幾不可聞:“是你?”

東煌星君笑了笑,湊近她的臉龐,低聲道:

“是我。

你說得不錯,我一直都很嫉妒他們兩個,年少英俊,意氣風發,身邊還有紅顏知己相伴,不似我,孤家寡人一個,形只影單,拼盡全力,得到的卻和付出的遠不成正比。

我不似源子韶天生神力,又得百種機遇,也不似封舟被七彩玲瓏珠選中,一朝草雞變鳳凰,成了幽冥黃泉、聖靈殿的唯一傳人。

我自小聰明過人,踏實苦練,然而那些修煉秘籍對我來說,卻似天邊的鏡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我當然不服氣。”

“咳咳……”

蘇綰劇烈地咳嗽起來,鮮血從她的嘴角淌出來,又被海水暈開,猶如一朵血色的小花,飄渺動人。

好不容易止住了摳心挖肺般的咳嗽,她沙啞著嗓子道:“這是你們男人的事,為什麼要扯上我和殷梨?”

東煌星君笑了笑:這還要從頭說起,我一直都很想變強,到處打聽,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被我找到了一種秘法,可以將別人的力量盡數吸收,讓自己蛻變為少見的修煉奇才。

這種方法,只有在對方的魂魄最虛弱,最無力防守的時候,才能毫不浪費地將別人的力量盡數吸收。

我一直都在找合適的人和合適的機會,卻總也找不到,就在我幾乎要絕望的時候,我偶然發現了你們的秘密。

就是那天夜里,我偶然經過北辰宮,聽見他二人又在吵架,就想去勸勸,結果發現你躲在丁香花叢中偷看源子韶。

接著殷梨跑走,我想這是個好機會,也許我可以將殷梨弄去,把她那身功夫拿走,結果她太令我出乎意料了,居然也和你干了同樣的事,偷偷跑去聖靈殿,同樣偷看了封帆一整夜。

我突然意識到,這個機會是老天爺給我的,我不能放過。

“所以,你就攛掇了殷梨,讓她來尋我合作換魂,然后你和段青合作做了那件事?我們魂飛魄散,段青一舉除了兩個情敵,你得償所願?”

蘇綰的聲音已經是低得不能再低,斷斷續續的,東煌星君相信,如果不是有仇恨支撐著,她肯定早就昏死了過去。

東煌星君笑了笑:

“就是這樣的。不過,當時就連段青也不知道我真正的目的,他到死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誰,對于他來說,我只是一個需要他幫助,又反過來被他威脅著做這件事,又被他滅了口的一個無名小輩而已。這件事情埋在我心里幾千年了,我一直都沒機會和別人說。反正你就要死了,我不妨告訴你,你給我做個見證,我其實是最聰明的。”

蘇綰大大地喘了一口氣,又吐出一口血沫來:“你的確很聰明,但天界比我二人強大的人很多,你隨便找一個,都能得到更多更好的,為何只找上我二人?”

單是你或者她,的確不夠強,但若是兩個人的力量綜合起來,就是最強的。

你那種坐著不動,就可以自動吸收周圍花草樹木精華的能力,還有殷梨從源子韶身邊得來的那種可怕的殺傷力,都是我最需要的。

你們倆的結合,是最完美的。機會難得,我當仁不讓地照單全收了。

只怪你二人太蠢,如果你們倆沒有喜歡上別人的男人,又鬼迷心竅地想出那個蠢辦法,我是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竟然是這樣的啊,蘇綰苦笑:“你的確很聰明,很厲害,凡是能利用的都被你利用了。天離鏡中那個突然消失的圖像,也是你搞的鬼吧?還有那次,段青將我扔下魔草海等死,也是你暗地里搞的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30 12:19 AM

第一百五十七章往西

東煌星君自得地道:

“不錯。大婚那日,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誰了。盡管你已經全然忘了從前,我也不能冒險,誰知道你什麼時候會突然想起往事來呢?所以,我便放任段青做了那一切。否則,你以為他如何能在我東煌宮內如入無人之境?還有,后來去偷襲你們的人,殺了他的人都是我。”

“早該想到和你脫不了干系。”蘇綰喘了口氣:“你告訴我,源子韶現在怎樣了?”

東煌星君笑了笑,避重就輕地回答:“你到死還在想著他?你兩世為人,都是因他而死,你就沒有一點怨恨麼?”

蘇綰道:“我恨他做什麼?他又沒有哪里對不起我。倒是你,如果四公主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你以為她會怎樣想?”

東煌星君不在意地道:“她是我的妻子,又和我有了孩兒,自然應該以我為重。”

蘇綰笑了笑:“恐怕不一定吧,她若是知道你就是殺害三公主的兇手,又陰謀奪取她父皇的位置,就算是和你再夫妻情深,只怕也會心存芥蒂。嗯。扯遠了,你不是想要我的命麼,動手吧。”

東煌星君笑了笑:“哦,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了,剛才你看見我和封帆一起走的吧?你難道就不奇怪為什麼我這麼快就擺脫了他,大搖大擺回來拿你歸案?”

蘇綰睜圓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

東煌星君道:“對,我哄著他去了黑海老魔的另一個居所,我的人早就在那里做好了準備,就等他自投羅網。他去了沒多會兒,就發現了你的“屍體”,在他心情蕩漾之下,我輕而易舉地就將他弄了個半死不活,丟下他和我手下的人拼命,我則回來尋你。從今后,聖靈和北辰星君便成了過去。”

蘇綰怔了怔,頓時破口大罵。

“你去死吧!很快他二人就會來與你相會。”

東煌星君猙獰了臉,緩緩舉起右手,卻眼尖地看見蘇綰的身邊有一點綠光,猶如螢火蟲一般閃爍。

他低聲喝道:“那是什麼?”

蘇綰不答,越發罵得厲害。

“真是不知死活!”

東煌星君探手虛空一抓,嘩啦一聲,蘇綰的身軀從蚌殼堆中浮起,飄到了他的身前。

他冷笑了一聲,手向蘇綰腰間的百寶囊探去。

他的手剛挨近百寶囊,就感覺到一股強大的靈氣從那里傾瀉出來,他一喜:“莫非是青丹?真是不虛此行。”

東煌星君到底是個多疑的人。

手指已經觸到了百寶囊,又猶豫地停下,狐疑地看著蘇綰。

只見蘇綰的頭了無生機地半垂著,血從她的嘴角一點一點地滴落,已經昏死過去。

他探了探她的脈搏,已經虛弱到不行。

冰骨玉做成的骨骼,他也很清楚,輕脆易碎,經過他那幾下致命的打擊,蘇綰這具肉身,早就殘破不堪。

于是再無一點猶豫,抓住了百寶囊,揪住囊口使勁拆。百寶囊在他的手里,自然是禁不住幾下折騰的,很快就張開了一條縫,幾乎就在同時,一股強大的靈氣和瑩瑩綠光從縫隙中透了出來。

“果然是青丹。”

東煌星君大喜過望,一把扯開了百寶囊,把手伸進去,誰知百寶囊看著很小,探手進去后卻深不見底。

里面的東西更是雜七雜八,大到衣物書籍,小到女子的胭脂水粉和珠花簪釵等物,那點綠光看著很近,卻總也找不到。

他認真地翻找著,撥開周圍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后,終于看見一株綠瑩瑩的小草安安靜靜地躲在囊底的角落里,就算是那麼小,他還是看出了它的與眾不同。

他喜悅地看著它,小心翼翼地探手,手剛挨近那株可愛的小草,他的腰間忽如其來地傳來一陣劇痛,仿佛是什麼尖銳的東西刺入了他的腰間,痛入骨髓,冰冷刺骨。

與此同時,海底的水一陣劇烈的波動,暗黑的海水和沙子翻滾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視線,面前那個百寶囊,猶如變戲法一般沒了影蹤,那點綠光也消失不見。

“賤人!”

東煌星君大吼了一聲,按著記憶中蘇綰所在的地方一掌揮過去,他的手並沒有如他意料中的那般,擊中那個冰冷癱軟的軀體。

只因蘇綰一擊得手,就飛速離開,離開前還不忘念了咒語,讓百寶囊飛回她手中。

東煌星君一掌揮空,再度攻擊,煞氣四起。

務必要將蘇綰一掌擊斃。

但他沒能如願以償,斜刺里一只手掌伸過來,卷起一個恐怖的漩渦,牢牢將他的手掌吸住,一股恐怖的熱力,猶如一條毒蛇,呼嘯著順著他的掌心鉆入他的手臂,繼而鉆入四肢百骸,熱力四射,周圍的海水猶如被煮開一樣,沸騰起來!

如果東煌星君此時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就太蠢了。

他狂吼了一聲,傾盡全力,瘋狂地將空著的那只手,還有閑著的兩條腿,不顧一切,拼命地向那只搗亂的手掌揮去。

剛才還在沸騰的海水迅速平靜下來,在他周圍結起了一層冰晶,很快就向周圍蔓延而去,透過已經澄澈下來的水,他望著對面陰沉著臉的聖靈冷笑:

“你剛才都是假裝的?你們真是一對心靈相通的前夫前妻啊,所用的招數都一樣,一個以身作餌。一個潛伏偷襲,實在是很有默契。但你們也太小瞧我了,我既然敢只身闖入這里,就不怕任何陰謀詭計。既然你們難舍難分,我就成全你二人,讓你二人去做一對同命鴛鴦。”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蘇綰在泥沙中發出一陣控制不住的撕心裂肺地咳嗽聲,聲音殘破,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雖然恢復了從前的一些記憶,重新拾起了與花草樹木,鳥獸昆蟲溝通的能力。

但修為始終比不上從前那樣強。

先前被未已下了那道禁制,百般作為下,好不容易才讓黑海老魔給她解去了一半,但黑海老魔為了防止她趁他不在逃走,又給她下了一道禁制,接著又被東煌星君下了禁制。

在聖靈被東煌星君騙走的那一刻,她僵硬地掩埋在海砂中時,曾經以為自己此番在劫難逃。

誰知她命不該絕,大概是青丹貼身靠近的原因,那種讓東煌星君覬覦,給她帶來了殺身之禍的天賦突然在這具身軀上蘇醒,讓那些瀕死的仙花異草將自身的力量盡數給了她。

不多,但足夠讓她能堅持著以言語激怒東煌星君,挺過他的攻擊,又以青丹引他,讓他對她徹底失去戒心后,再狠狠給他一擊。

那個百寶囊,作為北辰星君的最心愛的物品之一,不是沒有道理的,它早已被北辰星君鍛煉到如意隨心。

蘇綰想讓它怎樣,它便可以怎樣,變長變大變深,泄露出里面的靈氣,打開合攏,縮小遁走,都不過是她一個念頭就可以達到的事。

若沒有她的示意,東煌星君的破壞行為,只能讓它自毀也不會讓他得到里面的東西。

她還要感謝當初未已逼得玄女給她的那一滴精血,讓她的骨骼不但沒那麼脆弱,還比常人堅韌得多,否則她早已在東煌星君瘋狂的摔打下支離破碎,無論想到怎樣絕妙的法子,都不能做到。

出手的時候,她其實也沒想著聖靈會突然出現來救她,她只是想給東煌星君制造點麻煩后,趁亂逃走。

她從來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無論成功與否。

不嘗試過她永遠都不會死心。

聖靈出現的那一刻,她承認,她是充滿了感動的,因為她沒有想到,東煌星君竟然恐怖到了這個地步,被她重創之后,還能爆發出那樣巨大的能量。假如沒有聖靈及時出現,她大概是逃不走的。

聽著蘇綰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聖靈皺了皺眉,冷冷地看著東煌星君:“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做了這麼多的惡事,就不怕將來的報應嗎?”

東煌星君冷笑:

“少拿天理循環那一套來哄我,若是我做了三界和四面八方唯一的主人,我說的話就是天理!你別得意,就算是蘇綰剛才傷了我又如何?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剩半條命而已!我原本想著,把這里弄好,再慢慢回去收拾你,誰知你竟然等不得了,自動送上門來,也罷,今日就作個了結。”

他空著的那只手虛空一抓,一面只有巴掌大小的鏡子出現在他手里,一道白光飛速朝蘇綰射去。

蘇綰輕呼了一聲,強忍著刺骨的疼痛,飛身躍起,避開那道致命的白光。

她對這東西再熟悉不過,這就是當初段青用來將她打入魔草海的那面天離鏡。

她不由奇怪萬分,段青已經將它交給了聖靈麼,怎會又出現在這里?難道說,天離鏡竟然有兩面?

聖靈怒喝了一聲,袍袖揮舞間,原本已經漸漸結冰的海水瞬間又翻騰起來,帶著熾熱的力量朝東煌星君卷過去。

東煌星君笑道:“你這麼多年就這麼點長進麼?”

他話雖說得輕巧,卻再也顧不上蘇綰,轉而全神貫注地和聖靈拼比起來。

海水一半是冰,一半是沸騰的水,涇渭分明卻又糾纏在一起,詭異的扭成了麻花,猶如一條巨龍,咆哮著朝上沖去。

飛到空中后又狠狠砸入海中,狂風呼嘯,巨滔天,海水以這二人為中心,詭異撕裂,露出了海底,二人一時不相上下,難分難舍。

劇烈的動蕩中,蘇綰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身形,她抬起頭往天空望去,只見夜幕深沉,無數點亮光從四面八方朝這里飛馳而來。

不由暗自思忖,這樣大的動靜,自然會引來天宮和各路勢力的注意,這些亮光,想來都是奔過來查看的各路上仙。

聖靈受了傷,天宮的人對聖靈殿素來多有忌憚,又不知東煌星君的底細,趕來之后肯定會趁此機會和東煌星君一起對付聖靈,對付她。

若要逃得一線生機,最聰明的做法莫過于她趁此機會逃走,聖靈沒了她的拖累,逃生是不成問題的。

主意一定,她往聖靈看去,正好碰觸到他的目光,他朝她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她趕緊離開。

蘇綰點點頭,把目光投向那堆被海水卷起,亂成一團,東飄西蕩的奇花異草,默念咒語,心神合一,飛速掐了幾個手印,對著那堆半死不活的花草大喝了一聲:“纏!”

隨即一口鮮血噴了出去。

他來救她,她自然不能眼睜睜看他落入困境,能做得一點是一點。

那些花草接觸到她噴出的血霧之后,突然有了生命,舒枝展葉,瘋狂地生長起來,迅速扭結成了一團,形成一個巨大的人形怪物,揮舞著藤蔓織成的四肢,卷起海水,發瘋一樣地朝東煌星君沖了過去。

枝葉在觸碰到東煌星君之后,統統變成了閃亮的兵刃,旋轉著朝他扎去。

就是這個人形怪物,耗去了蘇綰剩余的二分之一的力量。

她蒼白著臉,狠狠喘了口氣,往上一縱,脫離了這個漩渦。

停在空中后,她拿出凝風弓,凝風為箭,凝風箭呼嘯著向海底的東煌星君射去,盡管她身體虛弱,射出的箭力量不及從前的十分之一,但最起碼能在短時間內干擾一下東煌星君,讓聖靈有機會全身而退。

東煌星君被那個不懼生死的人形怪物和從天而降的箭雨逼得好一陣忙亂。

聖靈趁亂給了東煌星君狠狠一擊,抬頭暴喝了一聲:“快走!”

東煌星君冷笑著抬頭:“她逃不掉的,今日這黑海就是她的葬身之所!”

幾聲清越的嘯聲由遠及近,無數的亮光形成合圍之勢,越來越近,蘇綰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竟然無路可走。

電光火石間,她突然想起了西樂星君曾經說的話,讓她往西逃。

好吧,就往西而去吧。

她嘆了口氣,拼著最后的力量,化作一股清風往西而去。

“哪里逃?”

前行不過幾十丈,就有人大喊了一聲:“快抓住那妖女啊!她往西逃了!”

電光火石間,蘇綰看到了一個眉清目秀的童子站在云端指著她的方向大喊大叫,不用問,必然是東煌星君的人。

立刻就有幾人當先奔來迎面攔住蘇綰的去路,不是她死就是別人死,蘇綰默不作聲,掏出織天梭,化作一柄鋒利的長劍,迎頭趕上,一陣狂刺亂殺,中間夾雜著她所知道的最致命的法術,赫然是不要命的打法。

她且行且退,只可惜周圍的人越來越多。

所有人都忘記了海底爭斗的那兩個人,都把精力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幻想著將她拿下或是砍死,建立不世的功勛。

一來二往,蘇綰的體力嚴重透支,眼前發黑,雙腿忍不住的顫抖。

看著周圍圍上來,手持兇器,虎視眈眈,如狼似虎的眾仙,她想,今日大概真的要死在這里了,在落入敵手之前,她是否應該選個干凈點的死法?

扔掉這具皮囊,讓魂魄逃生,總比讓人家滅得一干二凈的好。

暗地里突然有人嗤笑了一聲:“這樣就要認輸了?你以為你扔掉這具好不容易得來的皮囊就能讓魂魄順利逃生?別做夢了!有這具皮囊讓你施展本事你尚且不能自保,單留下虛弱,不堪一擊的魂魄又怎能讓你順利逃生?你是想魂飛魄散麼?”

這不是黑海老魔的聲音麼?蘇綰驚愕地朝來聲處張望,卻只見云霧重重,並看不見他的身影。

她想也不想地說:“快來救我,我拿著你的青丹呢。”

黑海老魔哼了一聲:“我給你解開禁制,你繼續往西逃。把我的寶貝拿好,我自會來尋你。若是我的寶貝出了什麼差錯,你等著拿命來贖罪。”

“嗤”地一聲輕響,蘇綰頓覺身上一松,力量源源不斷地從丹田處涌來,她精神一振,虛晃了幾下織天梭,不管不顧地往西邊沖殺而去。

與此同時,一團黑霧從云霧深處悄無聲息地掩出,攔在她身后,將那群仙人攔在她的身后。

又是往西,他也讓她往西,西邊到底有什麼等著她?

蘇綰不要命地狂沖一氣,在路上又遇上了幾個不知從哪里來,不知屬于哪一方勢力的仙人,血戰幾場,僥幸逃脫,卻幾乎脫力。

天要亮的時候,蘇綰終于來到了西海邊上,她渾渾噩噩地站在西海上空的云層里,望著那輪初生的朝陽,僅存的那點力量全數消失,腿一軟就倒了下去。

后面還有追兵呼嘯著趕來,她卻再沒了半點力量,她失神地看著海天相接的地方,喃喃地道,源子韶,你到底在哪里?是死是活,總要有個交代吧?

“喲,瞧瞧,這是誰呢?”

一雙雪白的銀云紋靴子悄無聲息地停在她身前。

這條男聲很年輕,聽上去有那麼幾分熟悉,卻又不是很熟悉。

蘇綰困難地撐起眼皮望去,來人清秀的臉龐在朝陽下顯得神采飛揚,精神抖擻。

她苦笑了一下:“原來是二皇子殿下。”

這可真是在劫難逃了,來的,竟然是三公主和四公主的哥哥,天帝之子,二皇子。

這位二皇子,她作為雪霓的時候,有過一面之交,記得他向來是個與世無爭的人,脾氣很好。

當蘇綰之后,也曾在四公主的婚禮的遠遠見過他一面,知道他曾經和北辰星君關系不錯,也知道他曾經一錘砸死了那只小寄居蟹,卻不知道,他到底會把她這個和他有著“殺妹之仇”的所謂妖女怎麼辦。



第一百五十八章舊香

二皇子笑道:“你好像很害怕我?”

蘇綰硬撐著爬起來坐好:“你若是要拿我出氣。來就是了,只求給我一個痛快。”

她沒有浪費精神和他解釋事情的經過,因為她知道根本就無法解釋清楚,在這些人的眼中,何曾有過什麼對與錯?有的只是利與欲。

“你就這麼想死?”

“后面追兵無數,遲早都是死,與其被他們,不如死在你手里還要好一些。”

二皇子笑了笑:“你怎知我就不會你?”

蘇綰被問住,難道說憑直覺嗎?直覺一向都是靠不住的。

她只好把目光投向遠處飛奔而來的各路人馬,擠出一個笑容道:“他們面目可憎,你長得還不錯,我死了心里也要舒服點。”

二皇子挑了挑眉,嘆了口氣:“既然你這般信任我,我就成全你。”

袍袖揮過,一把金色的大錘迎風漲大,直直朝著蘇綰砸下來。

熾熱的熱風刮得蘇綰一陣頭暈,她失去意識之前,只記得遠遠地有人喊道:“就知道那妖女逃不了,二皇子果然英明。”

又聽得身邊有人溫吞吞地道:“把我的錘子給打掃干凈了,嘖嘖,砸得一點都不剩。真是臟,這兵刃實在有違天和。”

有人歡呼,有人七嘴八舌激動地說,要重新做個圈套引北辰星君入彀,她聽得這一句,突然就放松了,他到底沒死,接著就逐漸什麼都聽不到了。

她只是想,她竟然如此容易就死了,怎麼也沒感覺到一點疼呢?她死了,北辰星君又要當鰥夫了。

假如他沒死,能逃過此劫,會不會和從前一樣,鍥而不舍地追尋她的魂魄?

“蘇綰,蘇綰,你醒醒。”

耳邊一條聲音不停地呼喚著,令蘇綰煩不勝煩,終于忍不住睜開了眼睛。

剛睜眼,就看見明珠一張放大了的臉上滿是焦急,看見她醒過來,喜極而泣,哽咽不能語。

“你也死了?這是在哪里?”

蘇綰伸出一根手指去戳明珠的臉,想探探虛實,誰知手竟似有千斤重,根本舉不起來。

她嘆了口氣:“我是被鎮住了吧?連手指都不能動彈了。”

“在你千心蓮華化成的宅子里。”

明珠瞪了她一眼,輕輕拍了她的頭一下:“你個傻子!自己死沒死都不知道。”

此刻的明珠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仿佛在小石屋中那個木訥生硬的人從來不是他。

蘇綰摸摸頭。

完好無損,不由疑惑道:“我明明記得我是被二皇子一錘打死的。你怎會在這里?你不是和芷風在一起麼?他怎會放你出來?”

明珠搖頭:“沒有,我發現你的時候,你完好無損地躺在那里,就像睡著了一樣,身上的法寶一件不少。”

那日他看見蘇綰被那古怪人帶走,便偷偷讓小白飛去聖靈殿報信求救,誰知被未已識破,要取他的命。

關鍵時刻,聖靈循著蛛絲馬跡趕了來,將他救下。

聖靈又與未已大戰了一場,兩敗俱傷。

未已遁走,聖靈則去尋了東煌星君。

他另有事要做,便沒跟聖靈一道去。

后來有個聲音跟他說,讓他來西海救蘇綰,他就來了,結果真在西海邊上撿到了蘇綰。

好吧,雖然不知哪里出了差錯,但就算她真的沒死吧。

蘇綰咧嘴笑了笑,轉而問道:“小白呢?你知不知道大人的消息?他們要設圈套害他呢。”

明珠篤定地道:“大人還是沒有消息,但我知道。他還在就是了。天宮又請了幾位厲害人物來坐鎮,日夜搜索提防他。你不要太擔心,大人早有安排,他不會輕易中計的。至于小白,傳遞消息去了。”

“給誰傳遞消息?”

“嗯,大人的一個故友,很快就來了。”明珠語焉不詳。

蘇綰突然翻了臉:“明珠!你如果還把我當朋友,顧惜我們的情份,就老實交代!”

明珠為難地道:“我答應過大人的,現在不能說。你只要知道,我們都是為了你好就是了。”

蘇綰瞇起眼睛,憤怒地道:“你跟在未已身邊,聽他的話來騙我,只怕也是聽了源子韶的話吧?他那日去摘什麼實心果,也是故意的?那件真正的金縷衣是不是就穿在他身上?太過分了!他把我當成什麼了?”

明珠嚇了一跳:“你不要亂說!大人巴不得將你裹得嚴嚴實實,又怎會舍得從你手中拿走金縷衣?金縷衣之事,實在是出乎意料,是芷風的主意,我沒法子,只好聽他的安排做了那件事,和大人沒有半點關系。我之所以守在芷風身邊,一個是為了確定他的行蹤,一個也是為了就近保護你。”

誰知兩件事都出了差錯。

“金縷衣真的不見了?哄我的吧?”

果然是要詐才詐得出真話的,蘇綰裝出一副懷疑的樣子,“你們別是又瞞著我搞什麼鬼吧?又要等到水落石出,無法抵賴了才肯說出來?”

明珠黯然道:“我真的是不知道金縷衣到哪里去了。若是能找到,給你或者大人穿著,那樣我也能放心點。”

蘇綰喃喃地道:我穿著那東西也不起什麼作用,不但保護不了。

還讓別人奪了去,引起多余的麻煩。

早知道不如給他穿上,也能讓他更厲害些。

明珠,你還不知道吧,我其實是雪霓,並不是殷梨,卻還是偷偷愛了他幾千年。

我這段時間,一直都在想,就算是我不能幫上他什麼忙,也讓我能遠遠地看著他,他要死,或是要活,我都陪著他一起。你明白嗎?

明珠一怔,神色復雜地看著她,半晌才長嘆一聲:“我知道了。”

蘇綰信心十足地道:“我會很快好起來的,我的記憶蘇醒了,我會很快變得很強。你肯定知道他在哪里,等我好起來,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

明珠低頭摳著衣角,低聲道:“那你安心養傷,然后再說吧。”

見蘇綰還要繼續說,他溫柔地笑了笑:“不要著急,反正現在你也不能起身是不是?”

門外傳來一聲輕響。

小白從窗子里鉆進來,一扇翅膀落到蘇綰枕邊,親昵地拿頭擦了擦她的臉,明珠起身擠出一個笑:“故人來了,你可別任性。”

“什麼故人?”蘇綰抬眼一瞧,只見一條瘦高的身影立在門口,遮去了大半光線,微風從他淡紫色的錦袍上吹拂過來,淡淡的紫藤花香頓時盈滿整個房間。

“瓊舞?”蘇綰似覺得有些驚訝,又覺得除了他不會有別人。

“蘇綰,你們談。”明珠望著瓊舞施了一禮。靜靜退出房間。

瓊舞對著明珠微不可覺地點了點頭,走過去坐在明珠剛才坐的地方,淡淡地看著蘇綰,不發一言。

他比從前清瘦了一些,皮膚更白,原本就是重瞳的眼睛顯得更大更黑,嘴唇顯得更紅,越發地妖冶,只是表情卻是冷淡之極,與這張臉很是不符。

蘇綰有些窘迫,她能明顯地感覺到,瓊舞和從前不一樣了。他不再用那種戲謔的口吻和她調笑,也不會再霸道而理所當然地和她說那些話,她和他之間,自從他挨了她那兩梭子之后,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沉默半晌,瓊舞輕輕吐出一句:“我來接你去惡魔島。你現在可以走了麼?”

去惡魔島?蘇綰環顧一周,不見明珠,莫名地心慌起來:“明珠!明珠!”

外間靜悄悄地,聽不到明珠的回答。

蘇綰扭頭催促小白:“小白,你去看看明珠到哪里去了?讓他立刻進來!”

小白看了瓊舞一眼,挪了挪爪子,卻不想動,蘇綰大怒:“我讓你去喊明珠,你沒聽見嗎?懶鳥!”

小白懶懶地拍了拍翅膀,飛了出去,蘇綰愣怔地看著窗外,窗外風光明媚,陽光燦爛,北辰星君說得沒錯,千心蓮華的確是個好東西。

“既然精神十足,那便是可以走了。”瓊舞站起身來,對著蘇綰伸出手。

蘇綰驚慌地喊道:“小白,小白,明珠呢?怎麼還不來?”

小白停在窗口,耷拉著腦袋,悲憫地看著她。

明珠已經走了。

他大概又是去幫北辰星君做事去了,卻要她跟著瓊舞一起去避禍。

這不是她要的,蘇綰突然之間,覺得自己被人拋棄,孤苦無依,她使勁睜大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

瓊舞目光閃閃地看著她,道:“想哭就哭吧,被人拋棄的感覺不好受。”

蘇綰惡狠狠地瞪著他:“你才被人拋棄了,你才想哭。”

瓊舞冷笑了一聲,別過頭:“你不要以為,當年你興之所至,為我治過一回傷,我就可以任由你糟蹋。你救過我一命,我也挨了你兩梭子,扯平了。現在我們就是合作關系,不要給臉不要臉。”

蘇綰愣了一下,以前的她可以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記不起,但現在的她卻不能。

她不能忘記神魔大戰的時候,她作為雪霓,在攬天宮下救下的那個失去母親,嚎啕大哭的娃娃。

一轉眼,那個小娃娃已經長大成了翩翩美男子,而她卻已經輪回幾次,早就物是人非了。

蘇綰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我們合作什麼?”

瓊舞低著頭,盯著他那雙漂亮白皙的手掌看:

“既然源子韶沒有告訴你,我便來告訴你。我和他商量,我幫他找齊殷梨花樹還有那枚追魂鈴,把未已趕回蠻荒古底去,他助我重建魔界。既然他已經去做了,我也不能食言,便幫他將你的傷養好,再把那兩件東西給你,助你把未已趕回去。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蘇綰沙啞著嗓子道:“沒了,走吧。”

明珠已經走了,北辰星君在哪里,在做什麼危險的事,一直以來他們都是瞞著她的,就算此刻她完好無損地追去,也不見得就能找到他們。

既然還有事給她做,她便盡力將未已除了吧。

瓊舞無所謂地一笑:“不好意思啊,你成了這副模樣,我只好得罪了。”

言罷彎腰將蘇綰抱在懷中,看也不看她一眼地往外走去。

小白見他緊緊抱著蘇綰,心中頗不高興,恨恨地瞪著他,卻又無可奈何,只好振翅跟在他身后。

二人一鳥走出千心蓮華,瓊舞道:“你收了你這寶貝罷。”

蘇綰默念咒語,那座美麗的院子頓時化作小巧美麗的蓮花,自動飛回她的腰間。

瓊舞抱起蘇綰踏上云頭,化作一道青光向海天相接處飛去。

瓊舞的懷里又暖又香,蘇綰疲倦之極,迷迷糊糊地,仿佛又回到了在蓬萊島的那些日子,那個時候,他還是青蘿,是她的好姐妹,他對她那麼好,那麼體貼。

她的頭在他手臂上尋了個舒適的地方,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睡夢里,有嘆息聲幽幽怨怨,不絕于耳。

就算是在夢中,這聲音也讓她回到了從前作為雪霓時,對北辰星君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那種心情,由不得的皺起了眉頭,心酸難忍。

卻有手指輕輕柔柔地將她的眉頭撫平,在她的臉頰眉尖唇邊流連不去。

是夜,海風轉了性情,整夜低唱婉轉,幽幽咽咽一直到天明。

蘇綰醒過來的時候,只見自己躺在一張又大又軟的大床上,透過雪白的鮫紗繡花帳幔,隱約可以看到窗口一串五彩貝殼串成的風鈴隨風飛舞,卻聽不到半點聲音。

她驚覺身上的傷痛已經好了大半,便探手去拉帳幔,剛拉開一條縫,旁邊一個少女呼地起身,將帳幔掛起,驚喜地道:“哎呀,陛下的功夫沒有白費,你果然在這個時候醒了。我這便讓人去和陛下說。”

她拍拍手,門外悄無聲息地俯下一個小丫頭:“姑娘有何吩咐?”

少女道:“去請陛下來,就說蘇姑娘醒了。”

蘇綰驚訝地看著身邊的少女:“水顏?”正是當日在攬天宮中,她遇到那位由鴆鳥化作的少女水顏。

水顏微微一笑,快言快語:“是我,要不要進點補神的湯藥?陛下早就命人熬好了,就等著你醒來給你進補。這藥乃是精心搭配,許多味靈藥都是世間罕有的,花了我家陛下許多心力,保證你藥到傷除。”

蘇綰垂眸道:“好。麻煩你取來。”

水顏自小桌上端起一碗湯藥來,摸了摸碗沿,笑道:“陛下時間算得準,不冷不熱剛好。”

又絮絮叨叨地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是我家陛下一整夜不眠不休地用他自身的真元為你療傷,等會兒你可別忘了謝過我家陛下。”

水顏每一句話都不肯離了瓊舞,蘇綰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卻也只得裝暈,埋頭苦干那一碗苦得難以下咽的湯藥。

藥是好藥,一入了喉,便有一股柔柔的暖流自胃部緩緩流向她的四肢百骸,暖洋洋地好不舒服。

水顏又取過溫水給蘇綰漱了口,扶她躺下:“你別看自己好了許多,實際上還弱著呢,得好好休養一段時間才能完全復原。”

蘇綰應了,道:“你可看見我那只玉鴉?”

水顏笑道:“它和我家陛下在一起。”

蘇綰奇怪之極,小白和瓊舞向來合不來,怎地此次竟然混在了一起?

水顏縱身跳起跑出:“陛下來啦,我去接他。”

她在門口與瓊舞低聲說了幾句話,緊接著瓊舞一身華袍,慢吞吞地獨自走了進來,立在床前看著蘇綰淡淡地道:“你感覺如何?”

蘇綰低聲道:“多謝你,給你添麻煩了。”

瓊舞臉色一冷,垂了眼簾道:“合作互利罷了,你快些好起來,我也好早點把東西給你,把事情了結。”

他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蘇綰有許多話也不好說出來,只得應下。

瓊舞立在那里,也不走,也不說話,只把眼睛看著窗邊那串風鈴。

蘇綰絞著被子道:“你的傷,好些了麼?”

瓊舞冷笑道:“時隔那麼久了,若是還不好,今豈不是要看見我的屍骨了麼?”

蘇綰啞口無言,只得低聲道:“對不起,是我不好。”

瓊舞冷哼了一聲:“你說再多的對不起,我也不會原諒你的。”

蘇綰無奈,顧左右而言他:“我聽水顏說,小白和你在一起。”

瓊舞狠狠一揮袖子,轉身往外走:“三天之內,你必須好起來,我可沒時間沒精力等你。”

蘇綰透過窗子,看見水顏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拉著瓊舞的袖子不停地說什麼,他卻是不耐煩地吼了水顏一聲,徑自走了,只剩下水顏紅了眼圈站在院子里發愣。

不多時,一陣鳥兒搧動翅膀的聲音從窗口傳來,小白做賊一般小心翼翼地停在窗口,左右張望,眼看四周無人,才歡喜地直奔蘇綰而來,停在她的胸前,討好地要將嘴殼去擦她的衣襟。

蘇綰翻了個白眼,將它撥到一旁:“死小白,不許在這里擦。你剛才到哪里去了?你什麼時候竟然和他那般好了,是不是也有什麼秘密瞞著我?”

小白無所謂地理理羽毛,道:“什麼呀,那家伙將我關了起來,你要為我報仇。”

“他為何要關你?”

小白瞅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終道:“我和他彼此看不慣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快點好起來吧,把未已的事情解決好了,我們好去找大人。”

它是氣不過瓊舞摟了蘇綰一個夜晚不放手,與他打架,才被報復地關了起來,還被扣了一頂干擾他為蘇綰療傷的帽子。

它想,瓊舞說不定就等著讓它告訴蘇綰,他對她做了些什麼呢,它偏就不如他的意,讓蘇綰什麼都不知道。

看他怎麼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30 12:33 AM

第一百五十九章擁抱

惡魔島很大,同是海島。

卻不同于蓬萊島那麼溫潤秀美,別有一番壯麗的美。

它的西南角有火山,不時地冒出幾縷黑煙,噴出幾股血紅的巖漿,南邊和北邊是茂密的熱帶雨林,無數奇花異草長在其中,瓊舞等人的行宮住房就建在其中。

東邊則是一片金色的沙灘,坐在沙灘上看日出月落,算得上是美事一樁。

蘇綰抱膝坐在沙灘上,貌似欣賞天邊五彩織錦一般的絢麗的朝霞和初升的太陽,其實眼睛早就穿過了厚厚的云層,看向天宮所在的方向。

這已經是她到這里來的第三天了,她的傷恢復得很快,現在幾乎可以說是恢復如初。

也許再過些時候,她整個人便會發生質的飛躍。

這得益于瓊舞的那些珍稀的藥,也得益于他將她放在雨林中,讓她吸收了那許多草木精華,但最主要的,還是得益于他那夜抱著她,把自身的真元毫無保留地給她療傷。

他有一半是草木妖,和她的特質剛好契合。

療她的傷事半功倍。

盡管瓊舞見了她都是淡淡的,昨日一整天,蘇綰都不曾見過他一眼,但蘇綰知道,他一直都躲在某處偷偷地看她。

這一點,她從水顏的言談舉止中就知道了,她黯然地想,這樣也好,否則她見了他,又怎麼面對他?

他要的,她給不起。

蘇綰郁悶地抓起一把金砂,揚手扔進海水中,把手罩在嘴邊,聲嘶力竭地吼了一聲:“啊……”

小白在一旁正和一只海龜戰斗,被突如其來的這一聲喊嚇得直甩頭,正要發脾氣,卻見蘇綰神色凄然,似要哭出來,便縮了縮脖子,悄悄地看著她,又看了看四周,希望有什麼人能突然出現,去寬慰寬慰她。

不想一回頭就看見了瓊舞立在一塊礁石后,一動不動地看著蘇綰的背影,目光沉沉,一臉的茫然,長袍被海風吹得如同翻飛的桐葉。

小白嚴重懷疑他下一秒就會被風吹了去。

盡管它一直以來都不喜歡他,甚至討厭他,敵視他,但它不得不承認,瓊舞比許多真正的神仙更像神仙。

瓊舞感應到小白的窺探,抬起眼皮,狠狠地瞪了它一眼。

小白剛升起的那一絲絲好感頓時被這一眼瞪得無影無蹤,它對著他比了幾個威脅和鄙視的動作,一心想要他如同往常那般,過來折磨它一番,好讓蘇綰看見,暴露出瓊舞的真面目。

誰知此次瓊舞卻不上當,瞪了它一眼便不再看它,只盯著蘇綰看。

小白對于人之情事,大概明白了些,卻不是很明白,它只覺得今日的瓊舞很有些古怪,便挪了幾步,換了個角度,方便自己看清楚瓊舞的表情。

一看之下,它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瓊舞的眼神,幽幽的,暗暗的,一點亮光都沒有,它卻仿佛看見,有許多細細的絲線從那里面鉆出來,細細密密,絲絲纏繞在蘇綰的身上。

嗯,就像北辰星君要離開蘇綰那一日的那種眼神一樣。

小白突然憤怒起來,自從北辰星君交代它,要它跟在蘇綰身邊,照顧她,保護她的那一刻起,它就以她的保護者自居。

這個妖魔,怎能用它家大人的那種眼神看蘇綰呢?不許!

只有它家的大人才能這樣看蘇綰。

它“呱”地叫了一聲,搧翅朝瓊舞撲去,一口天火就噴了出去。

瓊舞淡淡看了它一眼,伸出根手指,一道青氣自他指尖逸出,很快就凝成了一張水樣的薄膜,輕輕將它的天火隔絕在外,他冷冷地道:“若是還想留在這島上,就滾開!”

他並沒有威脅說要它的命什麼的,就是說不要它在這島上,不在這島上,就意味著不能和蘇綰在一起,這恰恰是小白最痛恨的。

它怪叫了一聲,雙眼變得血紅,身子瞬間漲了幾十倍。

打開翅膀飛在空中,不說遮天蔽日,卻也威風凜凜。

它憤怒地沖過去,打算用它鋒利的尖喙和爪子撕破那層水樣的薄膜,把瓊舞漂亮得不正常的臉蛋撓幾條血印子,看他還拿什麼去迷惑人。

不等它沖過去,蘇綰就在它身后道:“小白,你先回去。”

不理,我就不理,你個傻瓜蛋,不懂得什麼叫欲擒故縱,裝可憐嗎?

我沖,我沖,我抓,我啄,我撓,小白鍥而不舍地沖撞著那層薄膜。

薄膜紋絲不動,瓊舞立在薄膜后,靜靜地看著它,神情淡然,目下無塵。

“小白!”蘇綰怒了,“你不肯聽我的話是不是?你眼里全然沒有我是不是?你……”

不等她說出后面的話,小白已經沖天而起。

一泡鳥糞拉下來,誰也不看,怒氣沖沖地飛走了。

飛了不多遠,到底不放心,它又停下來,拖著肥胖笨拙的身子,悄悄走回去,藏在巖石后,偷看蘇綰和瓊舞到底在做什麼。

只見瓊舞已經走上去和蘇綰立在一起,二人站得很近,低聲交談。

似乎都是蘇綰在說。

瓊舞垂著眼,嘴角噙著一絲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微笑,一言不發。

小白見不得瓊舞高興,又想搞破壞,剛動了動腳,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正是那叫水顏的鴆鳥。

她鄙視地看著它:“同為鳥類,我有一顆善解人意的心,你怎麼就沒有呢?你好歹也有一兩千歲了吧?怎麼就還沒長大呢?”

小白聞言大怒:“你一只臭毒鳥,什麼也不懂的凡鳥,不過機緣巧合才修成妖道,竟然敢和我比?”

水顏諷刺一笑:“是,我是一只凡鳥,是妖;你是神鳥,天生就與眾不同,修的是仙道。但可惜的是,我早早就通了人事,你卻還停留在孩童階段,心智尚未發育完全。一個是神鳥,一個是凡鳥,差距卻如此之大,如此一來,你更該羞愧而死才對!”

小白怒吼了一聲,再顧不上去搗亂,一拍翅膀就朝水顏撲去。

水顏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要把它引開,見它上當,嘻嘻一笑,化出原身一溜煙往林子里去,小白猶自未覺,緊緊追上。

在海邊站著的兩人聞聲回頭,蘇綰苦笑道:“小白性子一直都不好,又被慣壞了,還請你多擔待些才是。”

瓊舞淡然道:“這有什麼?不肯聽話,打兩頓就是了。再不濟,拔幾回毛就行,若是還不聽話,就做玉鴉羹。”

他言語頗不配合。

蘇綰只好把話題繞回到原處:“未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他詭計多端,我擔心他又換副皮囊,跑出來害人,防不勝防。我們什麼時候去拿殷梨花樹?還有那只追魂鈴……”

她每說一句,瓊舞的臉色就冷一分,終于忍不住鐵青著臉打斷她的話:

“你現在有多強?我可以把東西立刻就給你,但你能保證順利把未已找出來嗎?能保證不被人中途奪去?我可告訴你,這東西世間獨此一份,若是失了,就再也沒有了。你若是能保證,我立刻就給你啊?”

蘇綰低聲道:“你不是說有合作關系在,你會幫我嗎?”

瓊舞“哈”地一聲冷笑起來:“就算我肯幫你,也要看你受不受這份情!”言罷轉身就走。

蘇綰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瓊舞!你不要這樣。”

瓊舞的身子僵了僵,背對著蘇綰,冷聲道:“我怎樣?你看不慣是不是?不好意思,我向來就是這個樣子。”

“你不要這樣對我,我難受。”

蘇綰低聲道:“我們還像從前那樣不好嗎?我知道是我辜負了你,你對我這樣好,但是……這世間有許多事,總是陰差陽錯,難以如意的。我也不願意這樣,可是……”

說到這里,她也找不到什麼話可講,只得反復地說對不起。

瓊舞呆立不動,良久才喟然長嘆:“你不必和我說對不起,也莫要說你辜負了我。你從來就不曾答應過我什麼,又何來辜負一說?你當初,說的只是和我一起遨游天地間,並不曾答應過我別的,一切都不過是我自尋煩惱罷了。你說得對,這世間的事,不如意的事太多,相見不如不見!”

說完自蘇綰手中一把扯下他的袖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蘇綰在海邊一直呆到中午水顏跑來尋她才回去。

水顏邊走邊責怪她:“你也太任性了。這海邊風大又潮濕,日頭又猛,你就算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也不要浪費我家陛下的藥和真元才是!”

蘇綰淡淡地笑:“你批評得對,我改正。”

水顏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你不要生我家陛下的氣,他心里其實很難過,不過就是硬撐著不肯服軟罷了。

上次他回來,受了傷,不算很重,卻仿佛要了他一半的命,他整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說話,半夜醒來就要喝酒。

喝醉了就問我,他好不好看,他哪里讓人討厭?

是不是因為他是妖魔,所以才不值得你喜歡?

你告訴我,蘇姑娘,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家陛下?那個星君,就真的那麼好嗎?

幾千年前,他不曾發現你的愛意,幾千年后,他也沒能給你幸福,反而讓你受盡坎坷折磨,還不肯與你分擔憂愁責任。

在我看來,夫妻之間便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所以他並不是良配!

水顏說到最后,語氣分外嚴厲。

盡管有些見識過當年那場神魔大戰的老妖心中害怕北辰星君等人,但在她們這些新生一代的妖魔看來,瓊舞是這世間最美好,最厲害的,誰也比不上,他就是太陽月亮一般的存在。

蘇綰沉默片刻,道:

“兩個人的事,哪里是單純一個好或者不好就能概括全部的?你家陛下真的很好,待我也是這世間少有的好,可我們相遇太晚了,我實在無以為報。至于說到我夫君北辰星君,你說得對極,夫妻之間應該有福共享,有難同當,所以我不會看著他受苦受難,自己卻躲在一旁悠閑的。哪怕就是死,我也不想與他分離。”

幾千年前,是她沒有勇氣向他表白,幾千年后,她好不容易得償夙願,她又怎能輕易放手?

至于瓊舞,她注定無以為報,她只有一顆心,只有一個身子,他要她的友誼和感激,或者是尊敬,親情,財產,甚至性命什麼都可以,唯獨愛情,她不能給他。

水顏不由氣結,她沒想到她勸人不但沒勸好,反而把人勸到反面去了。

正想再找幾個理由來說道,蘇綰已經撇下她往前方去了,她怕被瓊舞責罵,只好追了上去。

夜里蘇綰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一時擔心北辰星君,一時擔心天宮諸人對聖靈不利,一時又怕水顏不曾將她的話盡數告訴瓊舞,讓瓊舞執著不放,一時又怕未已換了面孔,防不勝防,到處害人。

正在心煩意亂,忽聽窗外一陣風響,隨即鮫紗帳幔被風悄無聲息地吹開。

淡淡的紫藤花香夾雜著一股海腥味由遠及近,停在了床前,連忙屏聲靜氣,假裝睡著了,從睫毛縫里偷偷望去。

瓊舞立在她的床前,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一動不動。蘇綰手腳僵硬,只覺得全身有無數個小蟲子在爬啊爬,不知不覺,睫毛微微顫動起來。

“蘇綰,我知道你沒睡著,你不必裝了。”瓊舞的聲音說不出的沙啞。

蘇綰睜開眼,黑暗中,她只能看見他一個大概的輪廓,卻能感受到他全身散發出強烈的悲傷。

她想和他說話,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能慢慢坐起身來。

她剛坐起身來,瓊舞就猛地撲了上去,將她緊緊摟入懷中,把頭埋在她的肩頭,低聲道:

你為什麼這麼狠心?為什麼眼里就容不下別人?他就那麼好?

我什麼地方不如他,你和我說,我改啊?

我知道我年歲不如他長,沒有他耐心細致,見多識廣,可是我已經很努力了,而且我還年輕,以后我肯定會超過他的。

你認識他幾千年,我也認識你幾千年了啊,他還把你當成別人看的時候,我就已經認出你來了。

明明我倆才年貌相當,明明是我先喜歡上你的啊,你怎麼就不肯給我一個機會?

蘇綰無言以對,瞬間潮濕了眼睛,不是她不肯,是她不能,來不及了。

幾千年前,她的眼里只有他,願意為他換魂,幾千年后,她本來已經忘了該怎樣去愛一個人,卻還是又被他打動,又把一顆心盡數給了他,她又能怎樣?她只能給瓊舞一個溫暖有力的回抱。

瓊舞感覺到她的回抱,身子一僵,隨即將她摟得更緊,喃喃地道:“你心里其實也是有我的對不對?只是因為被他哄騙,和他拜了天地,沒法子反悔了是不是?”

“瓊舞……”

蘇綰剛張開嘴,他便用手將她的嘴掩住,低聲道:

“你什麼都不用說,我都知道。是怪我沒出息,如果那次在蓬萊,我沒讓他把你帶走,你就會一直和我在一起,也不會受他的哄騙。都怪我,沒有辦法盡早煉化那顆妖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把你帶走。”

“不是……”蘇綰才擠出兩個字,又被他堵了回去:“不要說話,我都知道。快睡覺啊,早些養好身子,趁未已現在受傷,身體又受了損害,我帶你去抓他好不好?”

瓊舞將蘇綰輕輕推倒在床上,自己脫了鞋擠了上去。蘇綰推他,他牢牢將她按在懷中:

“你不要趕我走,我們就像從前那樣,就像在蓬萊那樣,我還是青蘿,我們還是好姐妹,不過就是互相依偎著睡一覺而已,求你不要這麼狠心。”

蘇綰默默地看著他,心中一時五味雜陳,忘了再去推他。

瓊舞滿足地將頭埋在她肩頭,不多時就打起了輕微的鼾聲,怎麼推也推不動,睡得死熟,可只要她輕輕一動,他就如同八爪章魚,緊緊拉住她的胳膊。

蘇綰一夜無眠,待到天邊第一縷朝霞映在窗紗上,瓊舞終于翻了個身,睜開了眼睛,望著她溫柔一笑:“早。”

蘇綰先前還垂著眼,片刻后抬眼望著他也燦然一笑:“睡得好嗎?”

瓊舞沒有想到她會這般和顏悅色地對待他,呆了呆,笑道:“你好我就好。”

蘇綰笑了笑,仿若不曾聽見他的這句話,自顧自地起身道,故作輕松地道:“這些天你把我照顧得太好了,我已經大好了,想這兩日就出發去尋未已,可以麼?”

盡管心中不忍,但她能給他的,只有一夜的相互依偎而已,無論如何,她還是要往那條路上走的。

瓊舞亮晶晶的眼睛頓時黯淡下來,他把頭側到一邊,看著帳幔一言不發,良久方道:“你再將養兩日,我去準備一些東西,后天就出發吧。”

“謝謝。”

“不謝。”

屋里頓時一片寂靜。

小白匍匐在窗前,在窗縫里偷看著屋里的情形,惱恨地瞪著瓊舞,恨不得撲上去將他撕個粉碎才甘心。

還有蘇綰,也不是個好人,怎麼能讓他抱著睡覺呢?

它惡狠狠地想,等見到北辰星君,它一定要告蘇綰的狀,讓北辰星君好好收拾蘇綰一頓。

除非,除非蘇綰經常做好吃的給它吃,它才肯替她保守這個秘密。

它正想得入神,一只手輕輕拍了它一下,不等它回頭,它就被拉下了窗臺,在地上摔了個四仰八叉。

是誰竟然這樣大膽?它

惱怒地掙起身來一瞧,竟然是水顏站在那里,插著腰瞪著它:“你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原來是這只死毒鳥?她昨日不是才吃了敗仗麼?怎地今日竟然就能悄悄摸到它身后暗算它了?

肯定有鬼!已成驚弓之鳥的小白不假思索地一口天火朝水顏噴去。



第一百六十章 圈套(一)

蘇綰和瓊舞聞聲跳到窗外時。

眼前的情形把二人嚇了一跳,只見水顏捂著眼睛痛苦地遍地打滾,頭發還在冒煙,小白氣勢洶洶地站在一旁,眼睛血紅地瞪著水顏,見二人看它,更是理直氣壯地揚了揚頭:“她是奸細!她暗算我!”

水顏也不辯解,只把身子蜷縮成一團,顫抖不已。

蘇綰不及責罵小白,搶先上前滅了殘火,將水顏扶起來,小心翼翼地扒開她死死捂住臉的手,看清楚她的臉后,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水顏的臉被天火燒得血肉模糊,有些地方更是焦黑,冒出好大一股焦臭味,睫毛眉毛和劉海都被燒得一團糟,最要命的是,一雙原本水靈靈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大概是瞎了。

蘇綰憤怒地瞪了小白一眼,將水顏扶進她的房間。

讓她躺在自己的床上。

瓊舞鐵青了臉,最終把那股邪火按捺下去,輕嘆一聲,吩咐人取藥來,為水顏療傷。

沒有人罵小白,進進出出的人甚至看都沒看它一眼,大家都把目光和精力放到被天火燒傷的水顏身上。

蘇綰更是內疚的親自照顧水顏,畢竟這個時候,最要緊的是把水顏的傷治好,而打罵懲罰小白對于治療水顏一點作用都沒有。

小白呆癡癡地躲在角落里,難過地用爪子刨了刨頭,先前的理直氣壯此刻變成了心虛內疚,與生俱來的驕傲卻偏偏讓它不肯承認自己剛才太沖動了些,做了錯事。

它偷偷看看蘇綰又看看瓊舞,希望他們能惡狠狠地罵它幾句,或是打它懲罰它,又或者責問它為什麼要傷害水顏,它好解釋一下。

它真的是認為今早的水顏太反常了,一定是奸細,所以才會噴那一下的。

而且它也沒想到水顏會這麼不禁事,明明昨天她都能很快地避開它的天火的說,今早她手腳那麼輕那麼快,怎會那麼容易就中了它的招呢?分明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它迷惑地跳到窗臺上,伸長了脖子想看清楚水顏的情況,只見水顏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哼也不哼,猶如死了一般,任由蘇綰將藥糊了她一臉。

瓊舞和其他人緊張地看著水顏,有人更是猶如自己疼一般撮牙,就是沒人看它這個罪魁禍首一眼。

小白突然覺得很挫敗,沒人問它原因,也沒人問它的罪,但擺明了就是都認定了是它的錯,而且和它講道理,打罵責罰都是多余的。

因為大家都認為它是只脾氣暴躁,不會為人著想的壞鳥。

它心驚膽戰地想去向蘇綰和未已認錯求饒,甚至于已經跳下了窗臺,卻被一個小妖有意無意地擠到了角落里,狠狠踩了一腳,它疼得“呱”地怪叫了一聲,蘇綰也沒回頭看它一眼。

看著她那種漠視的態度,它害怕起來,害怕從此蘇綰就不要它,不管它了。

好不容易,屋里的人散去,只剩下瓊舞和蘇綰二人。

小白打起精神。打算上前說明原因,假如真的是它的錯,蘇綰要怎樣處理它,它都毫無怨言。

不管承認不承認,它和她,都只剩下了彼此,相依為命。

它剛往窗前挪了幾步,卻因蘇綰一句話生生止住了腳步。

蘇綰抱歉地對水顏和瓊舞道:“真是對不起,都是我疏于管教,小白的脾氣才會如此糟糕,隨便就出手傷人。它做了錯事,我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不叫水顏委屈。”

小白頓時勃然大怒,它還記得當初她曾向北辰星君說過,說一個人錯了,要定他的罪,總要拿出理由和證據來,才能讓人心服口服。

她還沒問它根由,怎麼就給它定了罪?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是要它的命還是要它的一雙眼睛?難道它在她的心目中,就一直都是這樣不值一文的麼?

好,好,她既然這樣厭憎它,百般討好瓊舞,不問根由就認為是它的錯,它也沒必要再跟著她耗下去,不如自去尋明珠和北辰星君,最起碼他們不會輕易給它定罪。

小白越想越激憤,一拍翅膀,自窗口飛出。

箭一般的沖上藍天,片刻后就沒了影蹤。

它搧動翅膀的聲音終于驚動了屋里的兩人,瓊舞見蘇綰一臉的悵然,道:“你也該問問它因由,說不定是水顏的錯。這里讓別人來照顧就行,你去把它追回來吧?”

又道:“它不肯聽我的話,否則我去追。”

蘇綰用筷子蘸了點水輕輕擦了擦了水顏干裂的嘴唇,搖頭低聲道:

“不用了,它的脾氣我知道,實在是太過暴躁和糟糕了。當初它就差點沒把我燒死,假如不是有金縷衣,我早就被它燒得灰都不剩了。做錯了事情,不但不認錯,還亂找借口,說水顏是奸細,實在是過分。若是水顏治不好,我一定要好生給它個教訓!讓它賠水顏一雙眼睛。”

正說著,水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顫抖著嘴唇道:“不是它的錯,是我不自量力,和它開玩笑開過頭了。它是神鳥,我是凡鳥,我怎能要它的眼睛?”

因為說話牽動了面部肌膚。

疼得她冷汗都冒出來,全身顫抖不已。

蘇綰羞愧地反握住她的手:“水顏,別說話了,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公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臉治好。”

瓊舞嘆了口氣,也沒表示反對,只道:“你剛好,過兩日我倆又要去辦那件事,實在不宜勞累,去休息吧,我另派人來照顧水顏。”

蘇綰搖頭道:“不。我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就讓我在這里照顧她吧。且不說是小白害她至此,就憑前幾日她不眠不休地照顧我,我也該有所回報。”

見瓊舞還要阻攔,她央求道:“我懂醫理,你就讓我做吧,否則我會良心不安的。”

“隨你吧。”

瓊舞起身道:“我派幾個人來聽你調遣安排,有什麼事,就吩咐她們去做,不要累著了。后天的事情不能耽擱,我還要去準備一下,就先去了。”

是夜,瓊舞幾次讓人來換蘇綰去其他房間安歇,蘇綰都拒絕了,只讓人在床邊擺了一張軟榻,放了一副臥具,她就和衣在上面休息。

每每聽見水顏的呻吟聲,她總比其他的侍女警醒,又快又好地完成照顧水顏的任務。

半夜時分,水顏突然難以忍受地大聲呻吟起來,滿床翻滾,那凄厲的叫聲在夜里顯得格外驚心。

蘇綰和四個侍女圍在她身邊,七手八腳地按住她要往臉上亂抓亂撓的手,大聲喊道:“水顏,你怎樣了?你說話啊!”

水顏呻吟著,含糊不清地道:“疼,臉疼,眼睛疼。”

果見她臉見風漲一般地腫了起來,就連脖子也比先前粗了一圈。

這種情況,蘇綰還是第一次遇到。

有個侍女大膽地道:“啊呀,這有點像中了蛇紅丹的樣子,難道是拿錯藥了?”

另一個侍女道:“是呀,是呀,今日拿來的這藥中有一味珠尖草外表味道與這蛇紅丹都是一模一樣的,初用時沒甚區別,但用上六個時辰,就會劇痛無比。該不會是取藥的人心急拿錯了藥?”

又有人道:“怎會弄錯。兩種藥一樣是救命的良藥,一樣是要命的毒藥,平日里都是萬般小心地保存著,擺放的地點不一樣不說,抽屜外也是貼了名字的,就生怕弄錯了。大概是其他原因吧?”

第四名侍女尖叫了一聲:“你這般說,難道是混進奸細來了?”

蘇綰飛快地用薄竹刀刮起水顏臉上的藥膏湊在燈下細看,又湊到鼻尖嗅了一下,更是伸舌輕輕舔了舔,臉色微變:“果然是藥有問題。”

指著那幾名侍女:“快!你趕緊去拿珠尖草和其他藥來,一定要小心,不要再弄錯了。你去拿清潔的水和布來,你去找陛下,讓他查管理藥房的人,你過來幫我的忙,幫我拿著這只碗,我把她臉上的藥膏刮下來。大家手腳要快,不要誤事。”

幾人應了一聲,自去辦事不提。屋里只剩下蘇綰和一名侍女,二人借著珠光,小心翼翼地將水顏臉上的藥膏盡數刮下來。

待藥膏已經刮凈,去打水的侍女竟然還不曾回來。

水顏呻吟著,顫抖著,蘇綰好生不忍,讓那名侍女出去看看,為什麼那打水的侍女還不來?

那名侍女應聲而去,蘇綰握了水顏的手,柔聲安慰:“水顏,你再忍著些,很快就好。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你的臉治好,能還你一對眼睛。”

水顏抓緊她的手,困難地嚅動著嘴唇,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話,蘇綰聽不清楚,便湊過去:“你說什麼?”

她的頭剛湊近水顏的臉,水顏抓著她的那只手突然變得比鋼鐵還要硬,牢牢將她縛住,那張血肉模糊,燒焦了的臉咧開了一個恐怖的微笑,對著她的耳洞輕輕吹了一口氣。

蘇綰“啊呀”一聲叫起來:“你干什麼?你不是水顏,你是誰?”

身子一擰,打算從那雙冰冷的手中掙脫,卻發現自己的要害早被那人拿捏住,正是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那人呵呵一笑:“你才發現啊?遲了!你個傻蛋,還不如那只蠢烏鴉聰明!”

蘇綰一聽這熟悉的聲音,驚恐地道:“你是未已?”

未已頂著那張燒焦了的臉靈活地坐起,眨了眨焦黑的眼皮,一雙沒有光彩的眼睛呆滯地看著她,咧開嘴,露出粉紅色的牙床和森白的牙齒:

“對,我是未已。聰明無雙的未已,你說得對,我不應該把找殷梨花和追魂鈴的任務交到源子韶那狡猾奸詐,沒有良心的家伙身上,自己去找才是最穩妥,最得當的法子。多謝你啊,這般好心,這般善良,這般同情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妖怪。”

蘇綰死死瞪著他:“你把水顏怎樣了?還有芷風呢?你把他的肉身扔在哪里,他的魂魄又留在哪里?”

未已嗤笑了一聲:

“說你善良得過了頭,你還不聽。自己都到這個地步了,還操心別人的閑事。好,你既然這般雞婆,我就告訴你。水顏怎樣,你看看她這具肉身不就知道了?嘖嘖,不要這樣瞪著我嘛,又不是我燒的,是你家的蠢烏鴉燒的啊。至于芷風,他枉為龍身,一具破身體,一點事都禁不住,簡直令我失望透頂,那種破身體不要也罷,自然是哪里方便哪里扔。”

“你要遭報應的!”

蘇綰話音未落就被未已一把提起,從窗口飛出,“什麼報應,大不了就是魂飛魄散麼!”

他夾著她邊飛邊笑:“狡猾的丫頭,還妄想拖到你那小白臉兒趕來救你麼?不要急,我會通知他帶著殷梨花樹和追魂鈴來換你的。現在我先找個地方把你藏好。”

說著將一張紙片飄飄蕩蕩地自空中扔了下去。

蘇綰還要罵他,卻被他封住了真氣,不要說動彈說話,就連眼皮都不能眨一下。她恨得牙癢癢地,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眼睜睜地看著瓊舞的住處起了一陣騷亂,好多人朝她的住處飛來,卻沒人看見她就在他們的身邊飛過。

她心知未已肯定又是使了什麼厲害少見的法術,所以這許多的人才不能發現她的蹤影。

未已帶著她一直往西南角飛去,西南角的火山正在噴發,山頂籠罩著好大一片厚重的煙云,空氣中散發著濃濃的硫磺味,隔近了熾熱的風幾乎要把皮膚盡數烤焦,煙灰四處,就連呼吸都成了困難。

而未已,對這一切,竟然是毫不在意,他抱著蘇綰直直地朝著火山口飛去。

看著那血紅的巖漿,噴薄的毒霧,蘇綰驚恐地睜大了眼睛,隨即哀求地看著他,他這是要帶她去送死嗎?

她和他沒有深仇大恨,還算有一絲血緣關系,他為何要如此待她?

她終于明白,為什麼未已要陷害小白,將小白弄走。

這火山噴出的火與世間其他火都不一樣,乃是地獄之火,能焚化一切,就算是神仙,也難逃這地獄之火。

萬物相生相克,小白的天火剛好就是這地獄之火的克星。

若是小白在,只要它變身吐火,不說可以輕松滅了這火,也是能將這地獄之火壓下一頭,保證她和瓊舞安全的。

未已邊飛邊笑:“不要怕嘛,我這不是為了對付你,是為了對付那小白臉。那小白臉比源子韶還要狡猾,我知道東西在他手里,想盡辦法硬是不能拿出來。幸好他疼你,一定舍不得你吃苦受罪,我只好委屈你吃點苦頭了。”

說話間他念了一個咒,一層淡淡的透明的護罩將二人牢牢包裹起來,蘇綰便覺得周圍的空氣清涼清新不少,至少能順暢地呼吸了。

但當他帶著她飛入那滔天的火海中時,她還是害怕地閉上了眼睛。

未已帶著她左沖右突,繞開毒蛇一般的火焰和巖漿,順著深不見底的火山口一直往下潛。

他一邊下潛,一邊不斷念咒,蘇綰看見無數金光閃閃的符咒從他嘴里飛出,砸在山壁上,結成了一張金光閃閃,密不透風,令人望而生懼的網。

那網閃了幾閃之后,便消失無蹤,雖然看不見,但它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殺人于無形。

未已在設陷阱!只怕瓊舞進得來就出不去了。

她悲憤地瞪著未已,未已道:

“我有什麼法子?若是我原來的神通能發揮出十之一二,或是瓊舞那小白臉笨一點,我也用不著這樣費事。這鴆鳥的身子這麼弱,遠遠趕不上芷風那具真龍之身,要成事,少不得要耍點手段。你若是心疼他,等會兒他來了,你便留在這里陪他一輩子罷,不要管源子韶的死活了。”

蘇綰的眼睛閃了幾閃,最終黯淡下來,面無表情地閉上了眼。

不知下潛了多長時間,未已終于停了下來,將蘇綰隨手放在地上,帶了幾許驕傲地道:

“睜眼!你看看這周圍,多虧是跟了我,你才能看見如斯奇景。若是跟著那兩個家伙,你這一輩子都不會看到這樣的奇景。”

蘇綰只是閉眼不動。

未已呵呵一笑:“不看啊?我保證你一定會后悔的。誰會想得到,火山下會有這樣一處洞天福地呢?冬暖夏涼,遍長芝草仙花。就算是蓬萊仙島,也沒有這麼多的奇花異草。”

蘇綰的睫毛顫動了兩下,憤恨不甘地睜開了眼睛,只見自己身處一個約十丈方圓的山洞,山洞里雖然被不遠處沸騰流淌的火山熔巖照得通紅,卻很奇怪的一點熾熱的感覺都沒有,涼爽干燥。

山洞的更深處,甚至還響著水滴的聲音,她的身邊長著一些稀奇古怪的植物,多數是白色和紅色的,間雜著一些黑色的,氣味芬芳,有些她認識,知道是上古仙草,有些她不認識,但看樣子也是稀有之物。

未已看著她驚詫的表情,嘻嘻一笑:“怎樣?我沒騙你吧?你看,就算是我要對你動手,也總是要尋個特別的地方給你享福,我對你,實在是比別人對你好得太多了。你承不承認?”

他順手一點,蘇綰“呃”地一聲叫了出來:“你這個自私自利,不得好死的魔鬼!真不知玄女到底看上了你哪里?把你當成寶!我若是她,定然將你忘得干干凈凈,就算是從泥地里亂抓一只蛤蟆,也比你強上十倍百倍!”

未已頂著的是水顏那張被燒得一塌糊涂的臉,表情本來就夠猙獰,此刻更是猙獰萬分,他冷笑一聲,一把扼住蘇綰的脖子:

“你最好識相些!你以為你激怒我,你那個小白臉來救你的時候就會輕松些?做夢吧你!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我今日一定要叫他有來無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30 12:49 AM

第一百六十一章 圈套(二)

時間過去了很久。也不見瓊舞來救人,久等之下,未已已經有些不安了。

他不時地仰頭往上望,或是側耳細聽,希望能發現什麼有人進來的蛛絲馬跡。

他從來都是一個耐心很好的人,為了從蠻荒古地逃出來,他甚至可以等上成千上萬年,直到合適的契機出現,他才安然逃走。

但此刻,他卻等不得了,因為他的魂魄太過強大,而寄居的這具身體原本就弱,又莫名其妙地出了問題。

若不能趕緊完事,另找一具強大的身體,他的魂魄從寄主身體中散出來,他就是有通天的本領也不會是瓊舞的對手,更不要談什麼將殷梨花和追魂鈴奪過來。

蘇綰躲在角落里,瞇起眼睛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未已。

縱使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她也能根據他的動作和呼吸節奏判斷出他心中所想。

她知道他很急,很急,急不可耐。

很快,他就要忍不住了,因為時間不等他。

果然,時間滑過三個時辰整的時候,未已終于撲過來一把揪住了她的手臂:“他為什麼還不來?難道他竟然不心疼你麼?”

蘇綰翻了個白眼:“我怎會知道?你要去問他才對。”

未已冷笑道:“好,我這就帶你的一只手臂去問他。從現在開始,他晚來一刻鐘,我就取你身上的一件物品,大到手腳,小到耳朵牙齒,眼睛,鼻子,什麼都可以。看他能忍到幾時?”

蘇綰怒道:“你真是好笑,又不是我讓你把我拿來當做誘餌的,你怎能拿我出氣?”

發了脾氣,又換了一張笑臉:

“我好歹也算和你有一點點血緣關系啊,你不要這麼狠好不好?你再等會兒啊,若是他還不來,我陪你一起去找那東西啊,他不管我的死活,我也不要管他的死活。反正他又不是我家的源子韶。”

未已瞪了她一眼:“你早有這麼聰明就好了,現在麼,晚啦!說,你先要砍哪里?”

說罷,手中突然多了一柄亮晃晃的刀刃,讓人一望生寒。

蘇綰眼珠子一轉,拉起一把長發:“這個好不好?斷發如斷頭啊。反正你要的是給他一個警告麼,不要血淋淋的了,好麼?”

未已氣得手都抖了,拉過她的右手,分出小指,固定在石頭上,掄起刀就往下砍。

蘇綰眼一閉,猛然尖叫一聲,好比魔音穿耳,聲音直震九霄,竟然震得山洞里的山石“撲簌簌”地往下掉,巖漿狂噴。

未已不堪忍受地把頭側了側,手中的刀晃了晃,“錚”地一聲,砍在了巖石上,砍空了。

他忍受不住地大吼了一聲:“停下,不許叫,再叫就把你的舌頭給割了!”

作為蛇,原本是沒有聽力的,只能感覺到周圍的震動,但他上的這具身體。

是鴆鳥的,毫無疑問,這只鴆鳥受不住這種竭斯底里的尖叫聲。

這令他原本就煩悶的心情,此刻更像是兜了一肚子的火,只想不管不顧地發泄出來,把周圍的一切都毀個干干凈凈。

蘇綰卻沒有絲毫停下來的跡象,拼命地尖叫,只是閉著的眼睛卻帶了一種奇異的神采,牢牢盯著未已的臉。

如果有人能忍受這種魔音,仔細聽去,就會聽出,她的尖叫聲很特別,帶著某種特殊的頻率,一會兒綿長,一會兒短促,完全是跟著未已的情緒變化而變化的。

當未已好不容易忍耐下來,稍微平靜一點的時候,蘇綰的聲音就會猛然拔高,尖銳短促;

若是他一直煩躁不安,她就會保持一個頻率,綿長有力地拖下去。

終于,未已手里的刀“啪”地一下落到了地上,他痛苦地捂住耳朵,血紅了眼睛,瞪著蘇綰:“你是誰?”

“告訴你個秘密,人都知道,雕和鷹可以用哨音來控制,其實鴆鳥也可以。我口中的這只魔音哨,正好可以控制水顏的這具身體。”

蘇綰笑了笑。

原本僵硬不動的身子突然動了起來,舌尖一頂,從嘴里吐出一個小巧玲瓏的竹哨給他看了看,又縮了回去。

她猛地一吸氣,氣凝丹田,再用盡全力吹了出來,地動山搖,就算是海嘯也不過如是。

未已倒在地上,捂住耳朵,嘶嘶地怒吼著,面孔扭曲變形,全身抽搐,力圖控制這具身體,不讓自己的魂魄破體而出。

他千錯萬錯就是不該上這具身體,但已經晚了,他自身的魂魄原本就受到很大的傷害,若是此刻拋棄這具身體,更是無路可走。

無可奈何,他只能強忍。

蘇綰並不看他,只把眼睛投向洞口處,只見一個毛茸茸,灰頭土臉的腦袋小心翼翼地從那里探出來,驚異地望著地上翻滾的未已。

又敬佩地看著她傻笑。她也望著那人微微一笑。

未已掙扎著抬眼一瞧,洞口那里站的人,宛然又是一個蘇綰。

他訝異地看著立在洞中,發鬢未亂,神情冷然,還在不停吹哨控制他的那個蘇綰,猛然明白過來。

洞口那個傻頭傻腦,灰頭土臉的丫頭才是真正的蘇綰,至于洞中這個裝瘋賣傻,一步一步將他逼瘋的,自然是他等了許久的瓊舞。

電光火石間。

他突然全都明白了,他中了一個圈套中的圈套。

從北辰星君莫名其妙地跑去摘實心果,明珠和逆龍得了機會順利將蘇綰騙出的那一刻開始,這個圈套就已經下了餌。

北辰星君利用他對殷梨花和招魂鈴的渴求心理,先是引他至天宮,利用無限天尊消耗了他一半的法力,接著那個神秘的黑海老魔出現,將蘇綰劫走。

他為了找出蘇綰,故意放明珠去給聖靈報信,聖靈和他大戰一場,他和聖靈兩敗俱傷,他佯作遁走,卻悄悄跟在明珠身后,找到了蘇綰。

他藏在暗處,跟著蘇綰和瓊舞到了惡魔島,終于探聽得這兩件致命之物的藏身之處,用盡心思,就是得不到,甚至想接近蘇綰都不太可能。

于是他盯上了水顏,先換走藥櫃里的藥,再設計讓小白傷了自己,利用蘇綰的同情心和內疚,順理成章地躺在了蘇綰的床上。

等藥出了問題后,屋里如他所願,只剩下了他和蘇綰二人,他便劫持了蘇綰,給瓊舞留下字條,在這里設了埋伏等瓊舞拿東西來換人。

他一直以為,他的這個計劃,天衣無縫,他才是等在最后的那只黃雀,誰知,從一開始,他就注定了是那只蟬。

他一直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無限天尊和聖靈是專門來耗損他法力,破壞芷風的身體,將他逼到絕處的。

逼得他不得不拋棄了芷風的身體。

上了水顏的身。

他以為水顏是他自己選出來的,這個洞穴也是他親自設下的陷阱,其實水顏才是瓊舞精心挑選出來,禁錮他的靈魂的陷阱。

而蘇綰和瓊舞,白天當著他,罵走小白,蘇綰親自為水顏療傷,都不過是做給他看的而已。

蘇綰和瓊舞,在一夜的依偎中,早就對調了身份。

這個局中,蘇綰,小白,聖靈,東煌星君,西樂星君,天帝,天后,無限天尊,明珠,黑海老魔,瓊舞,二皇子,包括他上身的這只鴆鳥,無一不是棋子,都是北辰星君手中的棋子。

北辰星君苦心布局,就是為了這一刻,順順利利,輕輕松松地將他趕回蠻荒古地去。

敗在這樣一個為了女人什麼都不管,讓他從來都瞧不起的人手里,實在是讓人很丟臉,要他回到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比殺了他還要讓人難受!

未已怒吼了一聲,不管不顧地一躍而起,朝洞口的蘇綰撲去。

可是,當他的手已經抓到蘇綰衣角的時候,一種詭異的,令人害怕恐懼的感覺突如其來地籠罩上他的全身。

蘇綰沾滿黑灰的手提著一只金鈴,慢悠悠地朝著他輕輕一晃,叮當,叮當,鈴鐺的聲音不大不小,猶如微風吹過貝殼做的風鈴那般清脆悅耳。

但只有未已才知道,這涂上了殷梨花樹汁液的追魂鈴,每響一下,都像重錘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他驚恐地睜大了眼睛,飛快地松手,繞開蘇綰,打算沖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先跑路再說。

“啪!”地一聲,幾根柔韌有力的樹枝從他的身后繞過來,纏住了他的身體,越纏越緊,幾乎要將他這具身體勒成幾截。

正是瓊舞指揮著那株殷梨花樹變了身,化作八爪章魚,將他牢牢縛住。

未已拼命地掙扎,使盡一切神通,想將這可惡的殷梨花樹枝盡數焚毀于熊熊烈火中。

但他每掙扎一分,身上的殷梨花樹枝就越緊一分,他奄奄一息地道:“瓊舞,這小鴆鳥好歹也跟了你幾千年,你就忍心讓她魂飛魄散,形神俱滅麼?”

瓊舞已經恢復了原身,立在洞中,紫衣飄飄,華美如同盛世牡丹,微微冷笑:

“有什麼不忍心的?攬天宮的每一個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都應該為重建魔界奉獻自己的所有。水顏她應該感到驕傲才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她這樣的運氣,能立下如此汗馬功勞。”

未已一愣,哈哈大笑起來:“好啊,既然如此,我也不和你多說了,想必瓊丹也是和你一樣的想法罷?”這是他最后的殺手锏。

瓊舞聞言,果然停了一停,皺眉道:“他在你手里?”

未已得意地笑:“那是自然!蘇綰,你不是一直都在問我芷風的去處麼?我今日就告訴你,他也在我手里。我的脾氣你們知道,我不介意讓他們倆跟我做個長隨。”

蘇綰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用力晃了晃手中的追魂鈴:“你是動亂的禍根,若是能將你收了,想必芷風下一世會得到更好的福報。”

蘇綰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未已把目光投向瓊舞,瓊舞一臉的難過,說出來的話卻氣死人:

“我也是這樣想的,我父皇原本早就不是這個塵世的人,他一心想要的就是恢復魔界的榮光。他的犧牲不但能助我恢復魔界的榮光,還能為他的下一世謀得更多更好的福報,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叮當”蘇綰手中的招魂鈴向他發出熱情的邀請,無數看不見的手,狂熱地向他伸過來,要將他的靈魂從水顏的身體中拉出來,再往招魂鈴里拖進去。

未已隱隱看見另一個他,自水顏的百會穴中緩緩升起,他拼命掙扎著,卻敵不過那絲絲纏繞的殷梨花樹枝,漫過水顏的軀體,將無形的他牢牢縛住,纏得密不透風。

他死死揪住水顏,就是不肯放手。

蘇綰道:“不要做無謂的掙扎了,你爭不過的。你實在是太任性了,我原本是同情你的,可一想起你做的那些事來,實在無法再繼續同情你。”

未已絕望了。

這一次回去,玄女必然會狠狠懲罰他,折磨他。

說不定,她還會關閉蠻荒古地,永遠都不會放他出來了吧?

可那又怎樣,只要他還活著,他就還有機會繼續逃。

他閉上眼,準備接受新的旅程,重新開始寂寞如雪的人生,他松了手……

就在此刻,“呱”地一聲烏鴉叫,小白從蘇綰身后飛出來,怒目而視,揮舞著它的翅膀和爪子,惡狠狠地朝未已撲過去,白慘慘的天火瞬間將未已和殷梨花樹枝吞沒。

殷梨花樹枝以看得見的速度萎縮變黑,未已詭異地彎了彎嘴角,真是天助他也,這白癡烏鴉,好事干不了,壞事最會做。

就是殷梨花樹枝條松了的這一瞬間,給了他最佳的反擊機會,他拼盡全部的力量,捏了個法決,趁此機會就要掙脫!

蘇綰和瓊舞大驚失色,一個催動手中的金鈴,一個催動殷梨花樹催生新的枝條,勢必要將未已牢牢縛住。

未已卻已然得了勢,水顏的那具身體飛速膨脹起來,將殷梨花新生的樹枝盡數擋去,而原本纏在他魂魄上的那些枝條則很快就要燃燒殆盡!

小白見自己闖了大禍,急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蘇綰和瓊舞對視一眼,心想,事到如今,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未已逃脫,若是讓他另尋了合適的寄主,重回來報復,必然會將整個惡魔島和天界夷為平地。

蘇綰將自身的精血凝到舌尖處,咬破舌尖,把精血一口噴在那招魂鈴之上,往空中一拋,疾呼一聲:“收!”

原本小巧精致如同一個李子大小的招魂鈴瞬間漲到她的一抱粗,劇烈地震動起來,夾雜鬼哭狼嚎一般的恐怖聲音,往未已頭上罩去。

與此同時,瓊舞將身子一閃,直接沒入了那株奄奄一息的殷梨花樹中,兩者合二為一,用自身的法力控制著殷梨樹的枝條,不懼天火,不屈不撓地往未已身上纏去,試圖將他拖入招魂鈴中。

卻見一串烏木珠子自水顏的手腕處飛出,每顆珠子都漲到鵝蛋大小,旋轉著朝蘇綰砸去,小白見狀,飛身擋上,那珠子冒出一股青光,“啵”一聲,就將小白砸得頭破血流,一頭朝地上栽去。

蘇綰已然認出了那就是當初被未已偷走的如意珠,但如意珠已經不再是她從前的如意珠了,不再聽她的話,保護她,轉而要來傷害她,她若是要避開如意珠,勢必要失去對招魂鈴的控制。

自己的生命安全和放過未已只能二選一,怎麼選?她笑了笑,放過未已,大家都是死,不能放。

她把目光自如意珠身上收回,專心專意地操縱著招魂鈴。

如意珠到未已手中,凝結了無數個冤魂,其中不乏神仙和大妖魔的,和從前栗葉那個已經被仙氣浸潤過的完全不一樣,是實實在在的一件兇器。

它散發出的煞氣冰冷刺骨,將蘇綰的長發和衣服袍袖吹得狂舞,她的身后是滔天的火光巖漿,將她一張素臉照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嬌媚百倍。

瓊舞的手突然軟了,他不要她當著他的面這樣死去,就算是會放走未已,給三界帶來更大的禍害,就算是魔界永遠不能重新恢復那種榮光,他也不要!

未已適時地道:“瓊舞,她的死生,就在你一念之中!這可是大兇之物,我用我一半的壽命作為交換,才能催動它替我賣命。”若非到了絕境,他也不會這樣選擇。

蘇綰淡淡地看了瓊舞一眼,她所有的情緒都在那一眼中,她擺明了告訴他,如果他放棄,就算是她得救了,她也不會記他的情。

瓊舞苦笑了一下,他根本就不要她記他的情,他曾經以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重建魔界,做一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偉大魔皇,但在這一刻,他突然明白,這些和她的生命比起來,實在算不得什麼。

他松了手,朝蘇綰撲了過去,想替她擋去如意珠的攻擊,在他松手的那一刻,他聽見未已得意囂張地笑了起來,蘇綰微不可覺地一聲低嘆。

如意珠帶來的冰寒氣息,刺激得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

“啊呀!這是干什麼?堂堂魔皇,竟然這麼傻,不知道放手就意味著死亡嗎?”

嬌俏清脆的聲音帶著些微得意,突如其來地自洞口處響起,接著一條墨綠色的身影一晃,落到了瓊舞原來站立的地方,替他控制住失去控制的殷梨花樹。

另一條身影更是沖過來,將瓊舞往旁邊一推,一馬當先立在那串如意珠前,大聲念起了咒語。



第一百六十二章沉沒

栗葉睜大了眼睛。

帶著豁出去的表情,死死瞪著越來越大的如意珠,鼻頭額頭都浸出冷汗來,嘴唇微微翕動,一連串的咒語向著如意珠飛去。

更是咬破了指尖,揮血如雨,她的血每砸上如意珠一次,如意珠閃爍的青光和煞氣就要低一分。

到底是她自己煉出來的法器,就算是中間有未已橫插了一腳,也無法改變她對這如意珠最根本的控制權。

眼見如意珠漸漸屈服在了栗葉手中,蘇綰一松,打起精神,目不斜視地操縱追魂鈴,追魂鈴的聲音越來越大,整座山洞都跟著晃悠起來。

瓊舞見狀鎮靜下來,走到殷梨花樹后和那個穿墨綠色衣服的小姑娘一起,全力以赴地將殷梨花樹的力量發揮到了極致。

未已本已經掙脫了一半的魂魄又被殷梨花樹細細密密地纏繞起來,將他送往張著森黑大口的追魂鈴。

他憤怒地瞪著闖入的兩個不速之客,特別是那個穿墨綠色衣服的小姑娘,猛然開口叫了一聲:“于十三!你今日若是不殺了我,今后你姐妹二人別想有好日子過!”

那小姑娘百忙之中不忘笑嘻嘻地回了他一句:“未已大人。您別著急噻,說不定今后您還要我姐妹二人給您送飯說話呢,否則多寂寞啊。”

未已恨恨地瞪著她,卻無可奈何。

“于十三?”

蘇綰心中一動,抬眼仔細觀察這個小姑娘一番,只見她一身墨綠色的衣裙,梳著兩個包子髻,圓臉,大眼,左耳根后有一粒胭脂痣,可不正是秦十二托她找的那個妹妹麼?

她突然想起了秦十二親手交給她的那粒碎玉,也不知道還在百寶囊里裝著沒有?

就在此時,追魂鈴“叮當”一聲脆響,將未已拖入其中,旋風似地在半空中轉了幾十圈,縮回李子般大小穩穩落入蘇綰掌中。

完成了任務的殷梨花樹瞬間枯萎,變成了黑灰一堆。

水顏也顯出了原身,化作一只小小的鳥兒。

瓊舞上前,將她珍而重之地收入懷中。

“好了!幸不辱使命。”

于十三輕快的聲音愉悅地響起,提步走到蘇綰面前,笑道:“把最后一步完成吧?”

見蘇綰疑惑的樣子,她抿嘴笑道:“他和其他人不同,要將這東西送回蠻荒古地去,還得先將這東西封死,否則給那不知情的人,誤打誤撞地放了出來就功虧一簣了。”

蘇綰邊將暈死過去的小白撿起放入懷中,邊笑道:“實不相瞞。這東西不是我的,費盡周折,也只是知道咒語而已,你說的封鈴這事,不知道該怎樣做。”

于十三的大眼睛朝她身上上下一打量,笑道:“你是冰肌玉骨吧?體內還有玄女的一滴精血?”

蘇綰想著,她和秦十二都是玄女身邊的人,對于玄女造人的本事應該很清楚,自己的情況瞞不過她也不奇怪,遂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于十三道:“很簡單,將你右手中指指尖的血,在追魂鈴上畫一個鎖符便成了。”

又解釋說,這其實是利用玄女的法力。

萬物相生相克,太攀蛇應運而生,強大無比,一陰一陽,互為牽絆克制,玄女的血正是克制未已之物。

蘇綰依言做了,卻不是很相信,以未已那樣的心思,怎會容得玄女的精血落到自己身上。

成為控制他去向生死的變數?

他如果不是不知道此事,就是太過于托大,以至于當初玄女要替他給自己精血時,他根本就沒有反對。

于十三的下一句話解答了她的疑問:“未已不知道。這事兒我也才知道沒多久。”

蘇綰便不再追問,只小心翼翼地將追魂鈴收起,讓于十三等她一會兒,自百寶囊中翻找起來,于十三笑瞇瞇地看著她忙亂,也不問她要做什麼。

那邊栗葉將如意珠收了,趕過來道:“這里不能久留,有什麼事還是出去再說吧!”

正說著,山體發出“轟隆隆”地一聲悶響,劇烈地顫動起來。

瓊舞不發一言,上前拉了蘇綰的手,帶著她率先沖出火山洞口。

蘇綰覺得他什麼都不說,就將栗葉和于十三扔在后面實在是有些過分,但看見瓊舞鐵青的臉色和陰郁的眼神,話已到口邊,她又咽了下去,回頭看向身后,看見栗葉和于十三緊隨他們之后,動作迅速地出了火山口才放下心來。

外面同樣在劇烈地震顫著,空氣中彌漫著強烈的不安,到處靜悄悄的,死氣沉沉,這座半休眠狀態的火山今日終于要爆發了!

瓊舞在生悶氣,把蘇綰的手捏得死死的,讓她有些生疼,她剛縮了縮手。

他便兩眼血紅地瞪著她,一副她要是敢松手,他便要和她翻臉和她拼命的模樣。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生氣,但此刻不是鬧別扭生氣的時候,蘇綰提醒道:這火山要大規模噴發了,這里恐怕是住不下去了。

還是先回去看看大家,讓他們早些收拾好東西,離開這里,找個地方給水顏和小白療傷才是正事。

還有未已把芷風的肉身拋在了哪里?

火山噴發,這島也留不住,只怕會將芷風的肉身一道毀了。

若是能尋回他的肉身,將未已送回蠻荒古地后,再用招魂鈴,也許能將他的生魂找回來也不一定。

栗葉的眼睛直在瓊舞和蘇綰的手上打轉,卻沒有做出任何吃驚的模樣來,聞言也道:

“正是這個理。這地火可不是一般的火,沾上了會灼骨噬心的,還是早些離了這里才是正事。至于芷風的肉身,待我去尋罷。”

于是商定栗葉和于十三去尋芷風的肉身,瓊舞和蘇綰一起去尋其他人,無論芷風的肉身找到與否,都在一刻后會合。

蘇綰害怕于十三會不聲不響地走掉,她完不成秦十二交給她的任務。

再三交代于十三:“我有東西要給你,很重要的東西。現在忙不過來,等會兒碰頭,我再找出來給你。”

于十三望了她一眼,道:“你放心,我也還有事要和你說,等會兒見。”

遂兵分兩路。

蘇綰和瓊舞二人回到住處,只見屋外早立了一大群人,每個人都是衣衫整潔,拿著各自的兵刃,正眼巴巴地翹首以待。

見二人出現,俱都歡喜地笑起來。

瓊舞死死抓著蘇綰的手不放,交代眾人分一撥去幫栗葉和于十三尋找芷風肉身,一撥趕緊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這里。

眾人聞聲,四散而去,不過片刻的功夫,收拾東西的都跑了回來,再看他們腰間,掛滿了寶囊,每個都是鼓鼓囊囊的,應該都塞滿了物事家私。

蘇綰晃眼往屋子里一瞧,大到一張床,小到一只凳子,竟然全數搬空了,不由暗嘆一聲,瓊舞手下的這些人當真是訓練有素,搬家都這麼快。

有人上前問瓊舞:“陛下,都收拾好了,大家伙去哪里呢?”

瓊舞臉色就有些迷茫,本來是想在這里住上個上百年,等天界的事情了了,他才正大光明地搬回攬天宮去,重建魔界的榮光和秩序的。

但沒有想到出了意外,招魂鈴的力量提前將火山發動了,不得不走。

可這西海上,島嶼倒是多,除了那些不能住人的小島和荒島外,多數都是有主的,不是修仙界的人占了,就是某些神仙的府邸,或者就是人煙稠密。都不合適去。

那人看了他的神色,便獻策道:“不如先回攬天宮去?”

瓊舞搖頭:“不,我要回去那日,便要先將它修葺好,正大光明,風風光光地搬回去。我記得前方五百里處。有個海島,名喚霞光,風景秀美,就去那里好了。”

那人道:“可是那里人煙稠密。”他們是妖魔,去了人煙稠密的地方住著,自然多有不便。

瓊舞道:“不用說了,就去那里。大家到了附近,先不要現身,化艘大船出來,慢慢地飄過去就是了。住下后,小心謹慎一點,沒事。”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其他的人聞言,全都興奮地笑起來。

他們是妖魔,有很多是兇獸幻化而成的,原本就喜歡俗世的東西,有那邪惡的,更是喜歡食人,就算是樹精花妖一類的,也喜歡吸收人氣,以提升自身修為。

瓊舞焉能不知手下之人打的什麼主意,美目中波光流轉,冷笑道:“這個時候不是干那些齷齪事的時候,誰要是敢多事,惹了麻煩,哼哼……”

眾人目光一凜,畏懼地垂下了眼眸。

但就有那不怕死的,跪伏在地,低聲道:“陛下,臣還是另尋一座荒島等候您的召喚好了,您知道,臣見了人,就忍不住想吃,難以控制。”

他說的倒是實情,代表了一大批妖魔的真實想法,瓊舞倒也沒罵他,沉思片刻,道:“好吧,先離開此處,找找可有其他合適的荒島?”

正說著,栗葉和于十三帶著其他去尋芷風肉身的人回來了,蘇綰見他們望著她搖頭,心中一沉,便知沒找到,不由為芷風難過起來。

栗葉見她神色黯然,上前道:“雖然沒找到,但有了新的發現,他的魂魄,竟然就在這如意珠中。若實在不行,再求玄女重新為他塑造一個也不是不可以。”說著又飛快地脧了瓊舞一眼,欲言又止。

蘇綰知道她還有話沒說完,此刻不方便說,只得壓下心頭的疑問,笑道:“大家正商量要往哪里走呢,你們從海上來,有沒有什麼好的建議?”這話卻是問于十三的。

于十三聞音知雅意,笑道:“我倒是知道一個地方,就是不知你們肯不肯去?”

瓊舞眼睛亮了亮:“什麼地方?”

他是無所謂,但手下這一大幫子人,總得尋個妥當點的地方安置好。

又要好住,又不能惹麻煩,畢竟現在並不是和天界撕破臉的最佳時期。

于十三道:“我原本是蠻荒古地的人,領命出來辦事,就沒回去。原因無他,只為在這個地方,遇到了一個妙人,遇到了一個洞天福地,就不想回去了。你們若是放心,我去和他說,留你們住下來。不過要先說好了,若是他不肯讓你們留下來,要你們走人,你們不能怪到我頭上去。”

瓊舞從來不是畏畏縮縮地人,當下應道:“既如此,何不立刻就走?”

一群人駕起云彩,浩浩蕩蕩地離開了惡魔島。

蘇綰趁著有人拉著瓊舞說個不停,借機掙脫他的手,留在最后,回頭往后看去。

惡魔島已經陷入一片火海煙霧當中,那片繁茂美麗的熱帶雨林火光滔天,金色的沙灘也即將被火紅的巖漿淹沒。

身邊傳來栗葉的聲音:“這個島恐怕要永遠地沉入水底了。真是可惜了這麼好的地方,還有那小銀龍,也不知道到底是被未已扔在了哪里?”

蘇綰感慨地嘆了口氣:“有什麼辦法呢?盡人事知天命罷了。但願玄女能大發慈悲,伸出援手,幫他一幫。”

又問起栗葉怎會在這個地方,又恰恰在那樣關鍵的時刻出現,是不是也是北辰星君的安排。

栗葉笑道:“正是。其實這個計劃已經安排了很久,我的任務就是來西海需找十三,讓她幫忙把未已趕入招魂鈴中去。”

又小心地看了蘇綰的臉色:“你不會怪我們什麼都沒和你說吧?”

怪,當然怪,但那又能如何?

人家既然瞞了她,便是擺明了不怕她生氣的,想到這里,蘇綰便鼓起了嘴:“他后面還有什麼么蛾子,你一並和我說了吧。”

她也是到了最后,才聽瓊舞的安排,聯手將未已一步一步地引進了圈套之中。

關鍵時刻看到栗葉和于十三的出現,再聯想起每次她遇險時所遇到那些看似偶然,實際太巧,順利得救的機會和人,方知北辰星君對于她的一切早有安排。

栗葉卻搖頭:“說實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跟在你身邊,陪著你去蠻荒古地,將未已送回去,了了這樁大事。”

竟然是一點都沒提北辰星君接下來要做的事,蘇綰惱怒地看著她:“你和我要親點,還是和他要親點?”

栗葉微微一笑:“不是我刻意瞞你,你去問問瓊舞,保證他也不知道我要做的事是什麼。我們這些人,都只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其他的一概不知。你也知道,當初子韶能帶領眾人戰平魔界,不是浪得虛名的。”

看來是什麼都問不出來了,蘇綰不死心地道:“那二皇子是不是和他一伙兒的?”

天下烏鴉一般黑,果然沒一個好東西,真正白的人是她自己。

栗葉仍是笑:“我什麼都不知道。”

蘇綰氣結,卻見于十三笑瞇瞇地朝她靠過來:“你不是說要給我什麼很重要的東西麼?”

蘇綰已經將那塊碎玉尋了出來攥在手心里,正要將它給于十三,突然看見于十三眼里一閃而過的狡黠,突然改了主意:“還沒尋出來呢,等到了地頭我再給你啊。”

得想幾個理由出來,讓于十三跟著她一起回去才好。

于十三笑得賊兮兮的:“是不是十二讓你給我托話?你怕我半途扔了你們跑了啊?”

蘇綰見被她識破,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將手中的碎玉遞給她:“是呢,我怕你見著了這東西就跑了。你姐姐病了,想要你去見她。”

于十三順手將那塊碎玉扔進荷包里,淡淡地道:“再說吧!回去就不能出來了,等她要真的病死了我才去。現下,我先將你們送到地頭再說。”

眾人在海上飛行了半天,忽見一處白霧茫茫,人立在空中往下看去,什麼都看不清楚。

看上去就像很平常的一次海上濃霧,但蘇綰百寶囊中的那棵青丹卻敏感地扭動起來,蘇綰聽見它說,要下去,要下去。

“這是什麼地方?”蘇綰不由駐足不前。

于十三笑道:“到地頭了。你們且候著,我下去問問主人家。”

說著徑自躍下云頭,破開濃霧淹沒了身影。

濃霧破開的那一霎,一股強勁的靈氣自濃霧深處泄了出來。

晃得瓊舞等人愣怔起來,蘇綰百寶囊中的青丹更是搖頭晃腦,迫不及待。

“這里的靈氣竟然比仙界還要濃厚,這是什麼地方?”

栗葉好奇地說出眾人心中所想。可惜沒人能回答她,大家都是一頭霧水。

蘇綰奇道:“難道你也不知道?你是怎樣尋到十三的?”

栗葉笑了笑:“西海這麼大,時間緊迫,我哪里能慢慢尋到她?自然是利用島上的樹木傳的信,她聽到了消息,自己來找我的。她從什麼地方來,她沒提起,我也不好問。”

但見下方濃霧一陣波動,漸漸散開去,只余幾縷牛奶般稀疏的霧氣漂浮在半空中,露出下方的一片濃郁的蔥翠來。

竟然是個巨大的島嶼,猶如一塊美麗通透的翡翠,周圍碧波萬頃,白鷗點點,比之惡魔島又更加美麗了不止十倍百倍。

于十三笑嘻嘻地躍上來:“島主同意你們留下了,歡迎來到翡翠島。”

她拒絕了瓊舞要去拜會島主的請求:“島主吩咐了,這里靈氣充沛,行動自由,大家只管尋了自己喜歡的地方住下,愛住多久就住多久,想離去了,也不必和他老人家說,自行離去就行。”

眾人抱著滿懷的疑問進了島,很快就被島上旖旎秀美的風光和珍稀的仙花異草,充沛的靈氣吸引了去。

蘇綰卻記掛著要趕緊將未已送回去,好去尋北辰星君的事,便問于十三,到底跟不跟她同去?

于十三笑而不答,只道:“島主要見你。”

島主點名要見她,蘇綰疑慮的目光和瓊舞的剛好碰到了一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30 06:43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4-30 06:52 PM 編輯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重逢

蘇綰坐在青竹椅上。

手捧著竹根做成的茶杯,飲著鮮竹葉熬成的水,帶了幾分疑惑看向對面笑容滿面,如斉風朗月一般的島主,在他不注意的時候便追尋著他的眼神。

一個人的容貌可以騙人,眼睛卻不會騙人,此人顯得很年輕,模樣和世間男子二三十歲左右的樣子差不多,但眼里的滄桑卻明確地告訴她,他的年齡只會比北辰星君大得多。

島主瀟灑地甩了甩雪白的長袖,揚起晨星一般璀璨的眸子,一笑露出八顆雪白整齊的牙齒:“看出什麼來了?”

蘇綰張口就道:“看你和北辰星君長得有那麼一點點像。莫非你是他親戚?三界中從來不曾聽說過有你這號人物,你是誰啊?”

話說出來她便后悔了,她剛才根本沒想著要把這有些無禮的話說出來,但他一問,她便怎樣都無法控制自己,腦子里的這些想法仿佛都長了翅膀,爭先恐后地往外冒。

這是為什麼呢?難道是因為此人氣勢迫人讓人心生畏懼?

不是的,他坐在那里,溫和無害,再讓人感覺輕松親近不過。就是舉手投足間。

一顰一笑間流露出的風姿都讓人著迷,讓人無法拒絕,更不可能說出違心之言。

“我是一個被世人遺忘的人。”島主笑了笑,溫和地道:“你的水喝完了吧?我給你添點?”

蘇綰有些誠惶誠恐:“我自己來就好了。”

有一種人,並不需要疾言厲色,也不需要前呼后擁,裝腔作勢,他就清清淡淡地獨自坐在那里,全身散發出的威儀卻無可比擬。

“遠來是客,不用客氣。”島主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他面前的茶壺便自動飛了過去,來了一個鳳凰…水,將冒著熱氣的竹葉水徐徐注入蘇綰的茶杯中。

蘇綰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詞句:“不知您找我有什麼事?”直覺告訴她,此人非同一般。

島主笑著往她的方向輕輕一彈手指,一股細細的水線朝蘇綰襲來,蘇綰心中警鈴大作,正想側身避開,水線已經從她的耳側飛過,身后有人驚愕地輕呼了一聲,卻是瓊舞的聲音。

瓊舞從頭到腳都被水澆透了,身上甚至還冒著竹葉水的清香和熱氣,他立在那里,神色坦然,一點被人撞破的局促不安都沒有。他緩步上前,向島主行了一禮:“是我莽撞了。”

島主上下掃視了他一番,道:“對我很好奇?害怕她吃虧?”

瓊舞心想,自己竟然躲不過他一彈指。這樣的人若是要對他和蘇綰下手,躲也是躲不過去的,索性坦然承認:“正是。”

島主笑了笑:“你倒坦誠得緊。若是正好被你言中,你當如何?”

瓊舞道:“閣下身手非同一般,我等全數加起也不是你的對手,但我不會因此就什麼都不做。”

島主沉吟不語,目光投向遠處蒼茫的林海,良久方道:“奈何情深緣淺。”

瓊舞突然就蔫了,片刻后,抿緊了嘴唇,眼里閃過一絲忿然與不服。

他就是不服,憑什麼他就一定要敗在源子韶的手里?

等到這事了后,他一定要與源子韶大戰一場,誰勝誰負還不知道呢。

島主將他的神情看在眼里,也不多言,轉而道:“你們有人受了傷是不是?今日既然來到翡翠島,便是有緣,我便替你們全數解決了。”

蘇綰和瓊舞聞言,遂將其他心思放下,把栗葉的如意珠,小白、水顏一一擺放在島主面前。

島主將手邊茶杯里的水往小白和水顏身上潑下。

小白搖搖晃晃地當先站起,水顏身上的傷痕更是迅速消退,除了魂魄不曾歸位,雙目緊閉外,那個粉妝玉琢的少女又回來了。

蘇綰和瓊舞對視一眼,驚訝萬分。這樣厲害的人,三界中,當真是從來不曾聽說過。

卻說小白神智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甩頭搧翅,將身上的水珠甩得到處都是,蘇綰生怕它弄臟了島主的衣服,引起島主不快,忙道:“小白,不得無禮。”

島主淡淡一笑:“不妨事。”

只見小白甩出的水珠在離他身子半尺遠的地方,都仿若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紛紛墜落。

小白睜大了眼睛,愣了片刻,突然露出諂媚的神情來,小心翼翼地往他靠了靠,仰頭凝視著他,再不肯挪開半步。

島主見了小白的行為,也不覺得唐突,溫柔地摸了摸它的頭,拿起如意珠,側耳聽了聽,笑道:“里面有冤魂無數,其余人等為應劫,當輪回再生,兩人尚有肉身存活。當可一救。”

蘇綰心想,這二人,一人便是水顏,另一人便應該是芷風了罷?

遂道:“不知其中一人可是一條小銀龍?”

“正是。說起來,未已能如此輕松便被你等捉拿歸案,與他在里面苦苦奮斗離不開。”

蘇綰大喜,便對著島主深施一禮:“此人的肉身失落,還請島主指明方向,讓我等去將他的肉身尋回,讓他魂歸本位可否?”

她本來一直擔心芷風的肉身會跟著惡魔島的陷落而毀去,此時聽說還在,不由高興萬分。

島主笑道:“他的肉身自當由有緣人所得,你就不必擔心了。”

又望著瓊舞道:“還有一人,早就不該存活于世,仍然強留不走,你救是不救?”

瓊舞一時錯愕,千回百轉,心中隱約知道了是誰,卻不好回答。

島主笑道:“你好生想想,一切都由你做主。”

言罷手一揮,但見一縷輕煙從如意珠中逸出,圍著他歡快地繞了一圈,自水顏百會穴鉆入。片刻后。水顏“呀”地一聲叫了起來,睜眼翻身坐起,對著他盈盈下拜:“謝過恩人。”

島主笑了笑,接連打了幾個手勢,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陰冷之氣遮天蔽日,鬼哭狼嚎之聲不絕于耳。

蘇綰瞇縫了眼睛,只見無數模糊的人影從如意珠中逸出,或是面目猙獰,或是滿面血流。

或是表情惻然,團團將幾人圍在中間,呼號大哭,哀嘆不已,更有人兇狠地瞪著蘇綰,咬牙切齒,要朝她俯沖過來。

小白“呱”地一聲大叫,守護在蘇綰身邊,張開翅膀,亮出鐵喙,噙著一點冷森的火焰,威脅地看著那些想沖上來的鬼魂,警告它們不要妄動。

瓊舞也警覺地上前兩步,欲將蘇綰護在身后。

蘇綰知道它們非是和她有仇,而是記恨她懷中招魂鈴里的未已。

雖然冤有頭債有主,但她卻不能將未已交與它們,有心與這些鬼魂大戰一場,又恐島主不喜,不由好生為難,只把眼睛看著島主。

島主道:“爾等不應有恨,乃是應劫。”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人聽后安寧無比,無數紛亂煩躁的情緒都不翼而飛,心中只余平和之意。

猶如六月天里,正自口渴干熱煩躁之時,喝下一碗冰鎮酸梅湯,全身上下的毛孔無一不舒服。

那群鬼魂聞言,多數都迷茫回頭,眼巴巴地看著島主,希望他能為它們指出一條明路。

也有那極少數的兇魂,心中不忿,張牙舞爪,要朝蘇綰撲去。

島主冷哼一聲,指尖微顫,白光射出,那兇魂不及靠近蘇綰,便化作了一縷輕煙。

輕風一吹,便消失彌凈,不復存在。

島主輕笑道:“如此兇悍不聽人言,就算是輪回之后,也是害人者眾,不如一了百了。”

眾鬼魂大驚,紛紛匍匐倒地,跪在他面前,低聲哭求。

島主道:“今日便放爾等往生,切記眾生平等,不可再生妄念。”

眾鬼魂齊聲應諾,島主閉目一笑,袍袖輕揮間,香風吹過,鬼魂消失不見,云開日出,林間只余微風吹過林梢的樹葉沙沙聲,一派靜謐安寧。

蘇綰和瓊舞瞠目結舌,瓊舞睜大一雙眼睛:“閣下好大的神通,請問閣下尊號?”

島主笑道:“時間太久,我已記不得我的名字了。你想好了麼?那人救是不救?其實把他關在這如意珠中,囚禁一輩子,也是不錯的選擇。”

瓊舞茫然道:“我心中恨著他,巴不得他死個干凈才好。就算是他在我面前死了,我也不會為他流一滴淚。但你此刻問我救他或是不救他,我卻不知該怎樣回答。似乎,他倒霉對我也沒什麼好處。”

蘇綰聞言,便知道二人指的應該是上代魔皇瓊丹。

瓊舞一直都覺得他是害死自己母親的兇手,心中恨他之極,父子各懷己見,爭權奪利,勾心斗角,都曾想置對方于死地。

此時聽瓊舞這般回答,她並不覺得奇怪,如果瓊舞是個真正心狠手辣,不顧一切的,又怎會對她百般呵護?

島主道:“你有這一絲憐憫,便可饒你不死了。”

蘇綰聞言大驚,緊張地看著島主,下意識便將瓊舞掩在了她身后。島主的神通,她已是很清楚,心知若是島主要她和瓊舞的命,不過是彈指之間的事。

剛才見島主一直平和溫柔,言笑晏晏,以為他對他們一點敵意都沒有,誰知瓊舞竟然已在鬼門關外徘徊了一回。

瓊舞也明白此事,反手將蘇綰撥到身后,上前迎著島主,平靜地道:“閣下雖然不肯說出真名,但我知道,你必然有通天徹地之大能,非我等能及。瓊舞是魔界中人,與天界向來對立,你要我的命,也在情理之中。但還是那句話,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認輸。”

蘇綰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去拉瓊舞,笑道:“島主莫要與他一般見識,他這個人脾氣臭得很。又傲又拽,給他點教訓,讓他長長見識就是了。”

人家都說可以免他一死了,他還要上趕著去激怒人家,是傻子麼?

島主淡然看著二人,不發一言。

瓊舞見島主表情漠然,心知今日難逃一劫,就算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但因蘇綰關心自己,心中的溫暖柔情遠遠勝過了即將到來的,不可預知的前途,又將蘇綰拉到他身后,低聲道:

“你如此待我,不枉我對你一片癡情,我雖有所不甘,卻也知足了。你不要管這事,帶了小白和水顏自行去林邊等著就是。”

蘇綰心知他和北辰星君一般,都是一個極傲的性子,再勸也是無聊,只好對島主深施一禮道:

“我聽島主剛才說,眾生平等,一切都有因由,就算是一棵草,一粒石子,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就算是未已這樣的人,您也認為是應劫而生,可以放過,那麼瓊舞自然也有存在的理由,您可不可以網開一面呢?”

島主美目流轉,笑道:“你不是不喜歡他麼?他對你有妄念,需知他今日若是不死,日后便會成為源子韶的大敵,也許他便是讓你傷心的那個人,為何要替他求情?”

蘇綰道:“這與男女之情無關,他日的事尚未發生,我無法提前做出評判。此刻,不過是順從心意而已。他對我多有呵護,我不能看著他死在我面前而無所作為。”

瓊舞聞言,深深看了蘇綰一眼,握緊她的手,抿嘴一笑:“我沒有看錯你。”

島主呵呵一笑:“蘇綰,到處留情,自尋煩惱。你某要后悔。”

蘇綰聽他這般說,突然覺得有些不妙,囁嚅道:“你什麼意思?”

島主指指她身后:“我今日請你來,乃是應了某人之請,讓你與他一見。”

蘇綰僵硬地回頭,只見離她不到三丈遠的地方,北辰星君穿著一身煙雨灰的袍子,負手立在那里,淡淡看著她。

蘇綰猶如被火燒了一般,從瓊舞手中迅速抽回自己的手,往北辰星君跑了兩步,見他表情淡然,絲毫沒有見到她的喜悅,又尷尬地停下,立在那里看著北辰星君,千言萬語涌上心頭,卻不知從何說起。

小白卻沒有她那麼多的顧慮,高興地撲過去,停在北辰星君的肩頭,熱情地將頭湊在他脖子上,臉上蹭來蹭去。

北辰星君伸手摸了摸小白的頭,淡淡地看著蘇綰,挑了挑眉,道:“你還在那里杵著做什麼?還不過來?你越來越無法無天了。”他好像很不耐煩,也很不高興。

蘇綰的唇角一點一點地綻開,管他高興不高興呢?誰知道他又在發什麼神經?

反正看見他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她提起裙子,想朝他跑去,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認真地看著島主:“你不會要瓊舞的命吧?”

北辰星君掃了蘇綰一眼,轉身就走。

蘇綰大急,卻又不放心瓊舞,眼巴巴地看著島主。

島主笑了笑:“你說得很對,天地生萬物,萬物都有存在的理由,魔界既然一直都存在,便該繼續存在。”

蘇綰松了一口氣,沖瓊舞抱歉一笑,轉身去追北辰星君。

瓊舞臉色慘白,倔強地瞪著蘇綰和北辰星君的背影。

島主唇角微翹,道:“還沒想好要怎樣處置你的親生父親?他雖然早就不該存活于世,但看在他辛苦聚魂的份上,不如放他去輪回如何?他前世所犯的罪孽,自會在輪回道中去返還。”

瓊舞閉了閉眼:“但隨閣下之意。”

他心亂如麻,轉身要去尋蘇綰,卻聽島主在他耳邊道:“萬物皆有緣法,強求不得,又何必浪費精力?難道你要連最后那點友情都不要了麼?”

瓊舞僵在那里,愣愣地看著叢林上的那一抹白紗一般的白云,半晌無言。

————————

蘇綰快步追上北辰星君,甜甜喊道:“子韶?”

北辰星君不理她,一直埋頭往前走,腳步卻不緊不慢,剛好與她持平。

蘇綰忍不住偷笑,他分明就是吃醋,想要她去哄他。

但他的脾氣,她大概是知道一點的,越是哄他,他越倨傲,不如不理,等他沉不住氣了,自然好說,只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一言不發。

二人就在密林中一前一后的前行,林中靜謐,沒有鳥蟲鳴聲,只有鞋子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

小白原本想告蘇綰的狀,但看見二人情形詭異,又見北辰星君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歪了歪頭,決定不給蘇綰添亂了。

北辰星君走了一歇,突然快步前行,瞬間離了蘇綰幾丈遠。

蘇綰微微嘆了口氣,快步跟上,不妨他又突然停下了腳步,她一個不注意,撞上他的背脊,撞得鼻子一酸,眼淚毫無預兆地就掉了下來。

北辰星君惡聲惡氣地道:“你走路不帶眼睛的?”卻不回頭。

半晌都不曾聽到身后有動靜,就連蘇綰的呼吸聲都聽不見一點,詫異回頭,只見蘇綰低著頭看著腳尖,晶瑩的淚珠一滴一滴地落下去,浸濕了鞋面。

他嘆了口氣,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你這個沒心沒肺的丫頭。”

蘇綰覺得鼻子堵得厲害,甕聲甕氣地道:“是我沒心沒肺還是你無情無義?悄無聲息地就扔下了我,什麼都不和我說,一點消息都不給我,你把我當成什麼了?你可不要和我說,你是為了我好,你是為了大事順利進行,所以不能泄密,我不領你的這份情!”說著便要推開他。

北辰星君嘆了口氣,捧起她的臉,低聲道:“好,我什麼都不說。你拉瓊舞手的事,我也不追究了,如何?”

蘇綰道:“明明是他拉我的手,不是我拉他的。”

北辰星君擰起眉毛:“有區別嗎?我只知道,你沒有掙脫!你心疼他,你關心他,你心里沒有我。”

蘇綰將他的手甩開,瞅著他:“你心里有我?既然來了為什麼不早點出來?一直躲在背后看戲很好看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很討人恨!”

北辰星君愣愣看了她一歇,突然笑起來,將她摟入懷中:“不要吵了好不好?我想你。”

蘇綰佯推了幾推,他反倒將她摟得更緊。

二人靜靜地站在林中,久久不曾分開。

良久,蘇綰舒了口氣:“你不會再離開了是不是?”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父

北辰星君沒有回答,在蘇綰額頭上印下一吻:“我給你帶來一件東西,你看看?”

他的掌中靜靜躺著一只實心果,果實飽滿,朱紅色的果皮透出瑩瑩玉光,看上去好不誘人。

蘇綰賭氣道:“我已經和人吃過了,不吃第二遍!”

北辰星君訕笑道:“你不是沒有咽下去嗎?那個不作數的。”說著將那果子遞到她嘴邊,要她咬。

蘇綰心中一嘆,便張口咬下,酸酸的,甜甜的,正如她此刻的心情,萬千委屈一齊涌上心頭,恨恨地瞪著北辰星君,仿佛是在吃他的肉一般。

北辰星君笑了笑,將她咬過的果子轉手喂到自己口中,就著她的牙印,一口咬了下去,喜滋滋地看著她:“好香。夫妻之間吃實心果,本就該如此吃。”

一種異樣的感覺突然自心頭流向四肢百骸,就連腳底心也是酥的,蘇綰的臉紅的滴血,猶自恨恨瞪著他,罵道:“你這個登徒子!”

北辰星君哈哈一笑,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擠開她的唇瓣,舌尖在她嘴里迅速一探,打了個轉,咂吧咂吧,低聲道:“你喜歡登徒子。”

“呸!”

蘇綰忍住心猿意馬,正要發飆咬他一口,他已經放開了她,低頭咬食實心果,望著她不懷好意地笑。

他這麼快就放開了她,蘇綰懷念著他柔軟的唇印在她唇瓣上的那種感覺,又懷念著他懷里讓人安心的芬芳和溫暖,頗有些帳然若失。

片刻後,痛恨他戲弄她的氣惱超過了對他的渴望,她沉下臉,轉身要走。

一雙有力的大手從身後將她的腰握住,將她帶起一個旋轉,正好落入他的懷中。

“你……唔……”

蘇綰正要罵人,北辰星君的唇瓣帶著炙人的熱氣霸道地印了下來,一塊實心果順著他的舌尖落入她的口中。

他痴痴地看著她,沙啞地道:“還有另一種吃法,比如這樣……”

蘇綰鬼使神差地將那塊實心果嚼細咽了下去。

“你喂我?”北辰星君把實心果放在蘇綰唇邊,目光灼灼,眸色漸深。

蘇綰依言咬下,咬入嘴里,惡作劇地想自己吃了,但不等她有所動作,他的舌尖已經靈活地自她口中卷走那一塊實心果。

她暈頭轉向地按他的要求,摟住了他的脖子。

他將她抱起往叢林深處走去,在她耳邊低低地喊著“蘇綰……”

蘇綰原本有很多問題要問他,但被他或輕或重的撫弄,深深淺淺的吻弄得忘記了,或者說是她顧不上問,想著過後再問也不遲。

在他如火的熱情下,她所有的思念和委屈都得到了釋放。

事情具體是怎樣發生的,蘇綰並不太記得。

她只記得,他抱著她到了叢林深處的一間小屋里。

迷迷糊糊之中,他將她緊緊摟在懷中,那是一種恨不得將她揉進他體內的熱情,他的汗水浸濕了她的肌膚,他的頭髮和她的頭髮糾纏不休,解也解不開。

他在她耳邊一直不停地喁喁細語,說他有多想念她,有多愛她,有多舍不得她。

她斜著眼撫媚地看著他,問他,既然舍不得,為什麼要扔了她在一旁?

他微微一笑,低頭覆上她的唇,手握住那點嬌紅,答非所問,說她這種眼神頗為誘人,于是她又被為了一回。

她還記得,事后他望著她時那種滿足溫柔的笑容,精疲力竭的她問她,是不是以后都不用分開了,他含糊地說,還差最後一步,等她把未已送回蠻番古地再回來之時,便是他們相聚之日。

她不依不饒,說以後怎樣都要跟著他,他也應了。

可是她醒來後,他卻已不在身邊,如果不是身邊殘留的溫暖和空氣中曖昧的氣息,她幾乎要以為她是思念太過,做了一場夢,夢醒之後了無痕跡。

當蘇綰瘋狂地在島上奔跑一通,仍然找不到北辰星君的影子時,她第一次恨了,恨得牙癢,恨得心酸。

她對著天邊喊道:“源子韶,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你這個不負責任的家伙!”

要走也不喊她一聲,最起碼讓她送送他,知道他往哪里去了,要多久才回來也好,她又不是那種纏人的女人!

小白不安地用爪子洗著臉,喃喃地道:“大人已經走啦,你罵他也不起作用,咱們還是先把未已送回蠻荒古地,然後再去找到他,那時候要打要罵還
不是由你?”

蘇綰冷笑:“誰要打罵他?對於他這種不負責任的人來說,打他罵他都是髒了我的手。”

口里說著狠話,眼睛卻又紅了。

他什麼都不肯告訴她,心里定是嫌她是拖累吧?

想再說幾句難聽的話咒罵他,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小白偏偏頭:“你若是實在氣不過,我們便去找他問個清楚。你也不要擔心找不到他,只要你出現在天宮外,一定會有人對你喊打喊殺,不消你動手,他自然會趕來救你。”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不聲不響地離開,但想來也是有要事要做,她若是如此做了,目的固然能達到,但也必然給他帶來許多麻煩。

蘇綰心里是這樣想,口里卻惡狠狠地說:“他事事都瞞著我,不打一聲招呼就走,我才不耐煩去尋他。他最好永遠都不要來找我。”

小白眨了眨眼,無言以對,只得任由她生悶氣。

于十三立在不遠處,使勁咳嗽了兩聲:“蘇綰,島主讓你去。”

蘇綰沒有吱聲,又呆立了片刻,才拖著腳步跟在于十三的身后走回那片樹林。

瓊舞和水顏已經不在了,島主仍然坐在那里慢悠悠地斟茶,慢悠悠地看書,見她來了,指指面前的椅子,讓她坐下:“喝水麼?”

蘇綰紅著眼睛搖頭。

他也不勸她,笑著自酌自飲。

蘇綰盯著腳下的青苔猛看,那青苔青翠豐厚如同絲絨,漂亮得炫目,她亂七八糟地想,這青苔不知養了幾千年?成精沒有呢?話說她沒有見過青苔精呢。

島主眼望著遠方道:“那日我將源子韶帶回時,他差點死了,他央求我替他將你尋來,確保你不被未已傷害。

我說,要我幫他做這件事也行,但我從來都不做賠本的買賣,他必須替我做件事,我才肯幫他的忙。

不等蘇綰問他要北辰星君做什麼事,他又道:“你還不知道他這段時間都做了些什麼事吧?他幾次闖入天宮,幾次徘徊在生死邊緣。你要知道,一個人跟天鬥,從來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所以他差點死了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你一定已經知道了一些事,知道他要將未已抓住送回蠻荒古地,完成玄女所托之事,省得未已繼續危害三界;

也知道他要將東煌星君引出,暴露東煌星君的廬山真面目,洗脫他的罪名。

但你一定不知道,他是真的想殺死天帝和天后。

天帝和天后欲壑難填,打破了三界的平衡,五年之后將釀成滔天大禍,引來絕世天劫,到那時世間十死一生。

若是要消劫,便要將天帝和天后除去,改朝換代。

源子韶聽了西樂星君的話,以為他就是順應天意,拯救蒼生的那個英雄。

他卻不知,天帝和天后乃是應勢而生,不是尋常人就能奪去他們性命的,就算是順應天意,誰要他們死,也得付出全部所有。很可能是魂飛魄散,不得入轉回道,永遠消失。”

島主指了指天邊的一縷流雲:“你看,就如同那縷雲一般,風不曾吹過之前,你眼中有它,我眼中有它,天地之間有它,可大風吹過,它又在哪里?”

蘇綰臉色慘白,定定地看著他:“你什麼意思?”

島主笑道:“你還不明白麼?源子韶以為,他能全身而退,就算不能,也能再入轉回道,過上個百年的時光,與你重修舊好。所以才迫不及待與你成親,同食實心果,先將你綁住,他就生怕他死了,你會跟別人跑了。”

“然後呢?”

這個她早已想到了,也知道他是個自私的,昨天特意與她一夜纏綿,天亮失蹤,讓她恨極了他,不就是要她永遠都忘不了他麼?

其實吧,雖然明知他的這些心思,她仍然甘之如飴,就算是那些溫馨甜蜜的時光一去不復還,她好歹也曾擁有過不是嗎?

“痴人!”島主頗不以為然:“我告訴了他真相,他知道自己其實沒有那種能力,舍不得你,就後悔,想放棄了。說到底,他始終是個情種。”

“你要他替你做什麼事?”蘇綰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聲音也帶了幾分暴躁。

島主臉上帶著冷酷的淡然:“無他,我只是要他順應天意,完成他的使命而已。你要知道,我造他出來,就是為了這一天的,容不得任何人破壞,更容不得他有半點退縮。”

“我造他出來,就是為了這一天的……”蘇綰如同遭了雷擊,愕然站起,皺著眉頭看著島主,懷疑自己不是聽錯了。

島主道:“你沒聽錯,你先前也說了,我和他有幾分相像,你沒看錯,他是我用一根頭髮,一滴血,一塊肉,一點碎骨親手造的。為的就是他能將幾千年前的那場浩劫順利平息,再將五年後的那場浩劫提前消彌。原本他不應該有情,但我當時有些傷春悲秋,不小心滴了一滴淚進去,誰想,他竟然就成了一個情種,為了你,臨陣還想逃脫,差點誤了我的大事!”

其實當時他不是傷春悲秋,而是惡作劇地想,要是加一滴情淚在這團血肉里,不知這團本不該存活于世,更不該有七情六欲的血肉會怎樣?

原本他不該生出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來,但誰叫他孤身一人,太過寂寞呢?

有點調味品總是好的。

于是他拼命地回想那些青蔥歲月,回想自己那些多情的時光,逝去的愛情,硬生生地擠出了一滴情淚做了添加劑。

“你是誰?”

蘇綰背心生寒。

北辰星君曾經和她說,他無父無母,不知自己從哪里來,只記得記事那天起,他就在滄溟之源的海灘上。

誰能想到,他竟然是眼前之人為了一個目的,親手造的呢?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他的一生,豈不都是一個悲劇?

還有她,從她記事開始,她便形單影只地游離在幽冥黃泉的草地上,她又是從何而來的?

會不會也是別人無聊之時,制造出的一個小人偶?

島主微微一笑:“你其實已經猜到我是誰了,又何必裝暈?這麼說吧,這世間萬物,都可算得上是我的孩子。”

“天父?”

蘇綰懷疑地看著面前的男子,白衫風流,容光無雙,天父竟然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傳說中,他與地母創造了天和地,締造了世間萬物,他心懷慈悲,胸懷天下。

但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和一批上古大神退出了眾人的視野。

傳說中,他們已經不在了,或者說是以另一種形式存在。

蘇綰想起她曾經從聖靈殿的秘藏中看到的一句話,天父和地母隱藏在風雨雷電金木水火土中,棲身在高高的雲端之上,俯瞰著眾生,悲憫著眾生,以他們的手援動生命的輪回。

當時她看到這句話的時候,以為是指天父和地母以精神的形態存在于人們的心目中。

現在她才知道,其實那句話是告訴眾人,天父和地母,無時不刻不在關注著眾生,以他們的方式讓這個世界得以順利運轉。

一次天崩地裂,也許不過是天父和地母打了個噴嚏而已。

“那您的生活可真是多姿多彩。”

蘇綰冷笑了,她和源子韶,還有天界那群匆匆忙忙,爭權奪利,勾心斗角的神仙,可知自己的得意和失意,所擁有的一切,都不過是別人眼中的活體電影?

天父看著他們,就如同看著一群螻蟻,看它們一天打打鬧鬧,奔來跑去,很有意思。

無聊了,便隨便滴兩滴水,或是扔下一塊土疙瘩,制造一起天災或是人禍,看它們驚慌失措,奔走呼號,博得他一笑。

看它們野心大了,竟然想要蛀空他坐下的竹椅,他便勃然變色,隨便從哪里捉隻吃螞蟻的蟲子扔下去,看它們與那蟲子苦苦相鬥,再隨心所欲幫忙或是冷眼旁觀。

天父又怎會不知蘇綰的冷笑代表著什麼?

他淡淡笑了笑:“你這女子,不知該說你是膽子肥呢還是該說你是傻?竟然都不知道害怕?別人知道了我的身份,無一不是嚇得抖手抖腳,你卻對著我做出這種表情?”

蘇綰垂下眼眸,淡然一笑:“害怕有用麼?不知道源子韶對著你的時候,他有沒有害怕?”

如果她所料不錯,源子韶知道真相的時候,一定也沒有害怕。

天父展顏一笑,如雲破月來:“這個倒沒有。他好歹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的膽器和從容,他多少是學了些的。”

蘇綰怪異地看著他,他說源子韶是他身上掉下來的肉,固然沒有說錯,但這話怎麼聽上去就那麼怪呢?

天父大概也覺得他的這話容易讓人產生誤會,但他自來高貴慣了,活了幾多年,臉皮厚得早已經忘記了什麼是害羞和窘迫。

神態自若地哈哈一笑:“要說他什麼地方讓我最滿意的,就是膽子夠大了。”

蘇綰別開眼:“您特意讓我來,不單是只和我說這個吧?您是不是想看我知道他將一去不復返時,會不會驚慌失措,嚎啕大哭,匍匐倒地,不顧形象的求您?”

天父驚訝地挑了挑眉:“我知道你比較呆,懂不得用平常女子常用的招數來哄得我的憐惜。可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想求我麼?”

蘇綰道:“若是能求,我自然是要求的。我怕的是,求了也是白求,自取其辱罷了。你也說了,他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想怎樣,心中早有定數,哪里輪得到我來說?那樣你還是天父麼?”

天父的眼里閃過一絲氣惱,手握緊又放鬆,最終微笑道:“你雖然不肯求我,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煙消雲散的。接下來你要去做什麼?你只管說,我不會橫加干涉。”

蘇綰道:“我接下來,要去蠻荒古地。”

天父帶了幾分興趣:“哦?要去蠻荒古地,而不是去天宮找他?我其實可以讓十三幫你把未已送回蠻荒古地的。”

蘇綰起身,淡淡地撫了撫衣袖,躬身退下:“謝過您了,用不著。這是我和他當初答應玄女的事,既然他另有要事要做,便該由我親手去完成。”

如果她沒有記錯,玄女和未已是開天辟地之時應運而生的,嶼天父和地母屬于同一時代的特殊存在。

也許,玄女看在她苦心巴巴的將未已送回去的份上,能解了她的謎題也不一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30 09:31 PM

第一百六十五章 當年(一)

蘇綰和栗葉到了蠻荒古地時。

秦十二正守在入口處翹首以待,見了二人,笑嘻嘻地和蘇綰打招呼:“玄女說讓我來接客人,又不肯說是誰,我還道是誰,原來是你。”

蘇綰見她眼睛直往自己身后瞟,掩飾不住的失望,便道:“我見著十三了,但她不肯跟我回來。她說她要求大道。”

十二道:“算了,沒良心的丫頭,我早猜到她不會回來的。反正玄女也沒召喚她,就讓她再逍遙幾年罷。”

蘇綰道:“是呀,跟在那個人的身邊,自然是能學到很多東西的。”

十二狐疑地停下腳步:“誰的身邊?她和誰在一起?”

蘇綰笑道:“自然是天父啊,不要和我說你不知道啊。說起來,天父的脾氣可真是怪,不過待她還是很好的。這次多虧了她及時出現,才能把未已拿下。”

十二一臉的震驚,隨即勉強笑了笑:“走快些罷,玄女應該等急了。”

蘇綰跟在她的身后,暗想。看樣子十二是知道天父這個人的,只是她不知道十三竟然是跟在天父的身邊。

十三出去這麼久,玄女卻從來沒有問過她的下落,也不曾召喚她回來,這意味著什麼呢?

是否意味著玄女其實是知道這一切的?

十二將二人引進一間小屋,奉上花蜜水,讓栗葉候著,領了蘇綰去見玄女。

玄女沒有在她自己的屋子里,而是坐在未已的床前,拿著濕帕子,仔細地擦洗未已那具冰冷的身體。

聽見蘇綰進去,她也沒回頭,只道:“十二,你去招呼那位跟著蘇綰來的客人。”

十二有些擔憂地道:“玄女,他回來就好了,你可千萬別……”

玄女道:“你放心,我不會亂發脾氣的,我最多就是讓他離了人就下不來床就是了。”

她的語氣平靜之極,卻讓蘇綰和十二打了個冷戰。

玄女向來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她打定的主意,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更何況此次未已的確是犯了大錯,想要她不發脾氣,不嚴懲他是不可能的,十二只得悄悄地退了出去。

蘇綰行了個禮,道:“玄女,蘇綰幸不辱命。”

玄女將手里的帕子扔進盆子里,轉身望著她道:“我以為你會讓別人送來。自己趕去天宮。”

蘇綰一聽這話,便知她大概是知道了事情始末。

也不敢再存有任何的試探之意,很直接地跪了下去:“求您幫幫我。您也是個有情人,應該能理解我的痛苦。”

玄女看了她半晌,方嘆氣道:“你先起來。”

蘇綰不知她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緊張地看著她:“如果能讓他不死,我也願意為您做幾千年,不,上萬年的苦工。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玄女淡淡一笑:“先起來,把招魂鈴給我。”

蘇綰見她眉宇間並沒有絲毫的不耐煩,心里頓時有了七八分希望,連忙站起,從懷里取出招魂鈴雙手奉上。

玄女看著招魂鈴,一臉的惆悵:“若是他能和我與你二人一般,我也別無所求了。”

蘇綰見她眉尖微蹙,說不盡的哀愁悲怨,十分同情她。

就算是身份尊貴如她,力量超凡如她,此刻也不過就是一個平平常常,渴望真愛的女子而已。

便道:“總有一日。他會懂得珍惜的。”

“無論他懂得或是不懂得,他這輩子都只能和我栓在一起了。”

玄女很快就收起了剛才那種含哀帶怨的神情,一臉的冷肅,屈指輕輕彈了彈招魂鈴。

招魂鈴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一道白煙從里面逸出,圍繞著玄女打了個轉,突然凝成了一股細線,直直地朝著半開的窗戶猛沖過去。

玄女冷著臉斥道:“你還想跑?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隨手就將身邊那盆水潑了出去。

蘇綰頓覺一陣涼意沁入肺腑,再看那盆水,竟然化作了一道透明的水罩,將二人並未已的肉身,以及那股白煙籠罩在其中。

那股白煙仍然不懈地猛力沖撞著水罩,玄女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冷冷看著它:

“好弟弟,你一向都聰明得緊,怎地今日這般愚蠢?你若是能穿透過我的水晶罩,又怎會被我關押了這麼多年?你放心,只要我還活著一日,我便要把我當日答應天父的事情做好了,永遠都不會放你出去。”

蘇綰訝異地看著玄女,她用的詞語是關押,那是不是意味著她和未已之間的關系發生了某種變化?

卻見那股白光突然停下了,化作了未已半虛半暗的身影,他神色復雜地看著玄女:“你可真是一個說話算數的人。”

玄女揚了揚下巴,瞇起眼睛:“那是自然,我向來是個說一不二的人。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終于明白強扭的瓜不甜。今后,你便是我的囚徒,我的弟弟。”

蘇綰暗忖道。

這話可不可以理解為,玄女死心了?再不會強求?

未已聞言,竟然怔住,呆呆地看著玄女:“你的意思是?”

玄女云淡風輕地一笑:“我不再愛你了。我累了。所以,你以后不要再給我添麻煩,你也知道,我對于自己不喜愛的人和事來說,一向都是比較殘忍冷酷的。要是你還不老實,我只好把你交給天父去處置。我為你虛耗了上萬年的光陰,夠了。”

未已不敢相信地看了看玄女,她眼里不要說喜悅,就連恨都沒有,有的只是淡然。

只好回頭問蘇綰:“你聽到她說什麼了?她是不是瘋了?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也許人都有這種劣根性,太過容易得到的東西總是不珍惜,待到要失去時,才會體會到它的珍貴和難得。

未已上萬年來,一直都把玄女對他的愛慕和照顧視作是理所當然的,他知道無論他怎麼胡鬧,玄女都會為他收拾爛攤子,都會心疼著他,為他打算,為他謀劃;

不管他跑多遠,跑多久。

玄女都會在這里默默地等著他。

所以他懶得管她的情緒,也懶得去想她是不是會傷心,是不是會寂寞。

當一切都成了習慣后,玄女突然說要放棄他了,他反而不知所措,無所適從了。

蘇綰看了玄女一眼,只見玄女淡淡地看著未已,臉上早沒了先前單獨面對她時的那種悵然和悲哀,無喜無悲。

便想,這樣也好,不讓未已知道失去的痛苦。

他就永遠都不會懂得珍惜。

她抿了抿嘴,道:“你沒聽錯,她說她不要你了。”

未已睜大眼睛,看看玄女,又看看蘇綰,突然哈哈笑起來:“欲擒故縱?我說你們女人就不能玩點新的花樣?一點新意都沒有,最起碼也不要讓我一眼就看穿啊?”

蘇綰厭煩地看了他一眼:“你這人可真是太自以為是啦……”

玄女淡淡地道:“理他做什麼?他愛怎麼想,那是他的事。”

蘇綰撇撇嘴。

玄女看著未已輕輕一笑:“你是要自己進去,還是我幫你?若是自己進去,好歹還可以自己方便,若是要我幫你,很可能就會上廁所也要人扶著了。”

未已悶著頭站在那里呆了半晌,期間一直偷看玄女的表情,卻什麼都看不出來。

時間久了他也覺得沒什麼意思,便跑過去撞撞玄女的肩頭,故作鎮靜地擠擠眼睛,呵呵一笑:“是不是你扶我上廁所?”

玄女往后退了一步,眼里閃過一絲厭惡:“作為你的姐姐和看守者,找幾個小妖伺候你,我還是能做到的。”

未已被她眼里一閃而過的那絲厭惡驚到了,他站在那里,傻傻地看著玄女,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玄女也和旁人一樣的討厭起他,嫌棄起他來是什麼滋味。

此時他知道了,很難過,很難過,仿佛心被挖了一大塊。

他看著玄女那種淡然的神情,突然火冒三丈,對著蘇綰吼道:“你,滾出去!”

又對著玄女怒道:“你什麼意思?你有什麼氣沖我發作啊?做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給誰看啊?”

站在這里的確有些尷尬,蘇綰低咳了一聲:“玄女,請您放我出去?”

玄女的水晶罩實在是密不透風,她不撤手,誰也別想出去。

玄女淡淡地道:“出去做什麼?他不肯自己進去,你來搭把手,幫我將他弄進去。等你將來見到天父時,也可以替我傳個話,做個證,讓天父知道,我還是說話算數的。”

天父什麼不知道?玄女這樣說,不過是為了打擊未已而已。

蘇綰配合地道:“好,那您要我做什麼?”

玄女笑了笑,道:“你只需將招魂鈴祭起,念一段剝魂咒就行。”

蘇綰不由呆了呆,剝魂咒,這是要將未已的三魂六魄弄得虛弱無比麼?

看來玄女是認真的,要狠狠地收拾未已了。

她還是答道:“好。現在就開始?”

未已驚慌地看著玄女,沙啞著嗓子,不敢相信:“你竟然要剝我的魂?你好狠……”

玄女不看他,瞇了眼:“蘇綰,開始!”

話音剛落,一道白煙自未已剛才站立的地方飛起,順著床上那具冰冷軀殼頭頂的百會穴鉆了進去。

片刻后,未已睜開了眼睛,他剛動了動手腳,想要坐起來,玄女自桌上端起一只黑晶石杯子,將施了法咒殷紅色液體潑了他滿臉。

未已“啊”地一聲叫起來,捂住臉軟軟地倒在床上,喘著粗氣道:“你好狠心……”

玄女看也不看他,撤了水晶罩,望著角落里道:“小心伺候著,他若是敢拿你們出氣,便讓他排泄在床上。”言畢帶著蘇綰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墻角里三四個小人兒跪在地上,齊齊應了一聲:“是。”

未已大怒,破口大罵起來:“最毒不過婦人心……”才罵了一句,就氣喘吁吁,沒了力氣。

小人兒紛紛圍上去勸:“主子,您省省力氣,省得等會兒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剛才玄主子已經吩咐給您準備碧泉茶了。”

碧泉茶,是修道之人為了除去腸胃中的晦氣垃圾,用來清腸的茶水。

飲用后,不出一盞茶的時間,便會腹痛如絞,不停地跑廁所。

如果真的沒了力氣,便只有屙在床上了,那他還有什麼顏面可存?

未已憤怒地瞪大眼睛,胸口氣得劇烈起伏,呼哧呼哧拉風箱一樣地不停喘粗氣。

蘇綰緊跑慢跑才跟上玄女的腳步:“我看他很難過的樣子。”

未已的心中未必就真的沒有玄女,他只是被寵壞了。

玄女笑了笑:“我求了他許多年,現在輪到他來求我了。他這就受不了了?不!我要他把我的痛苦從頭到尾痛上一遍。”

這樣的愛情……蘇綰不由拉緊了衣服。

是不是活的時間太長,導致這愛情和趣味都與眾不同了呢?

玄女道:“你也不要操我的心了,時間緊迫,來說說你的事。你想問什麼?”

蘇綰道:“我有兩個問題。第一個,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救下他?不叫他魂飛魄散?第二個,我的前身雪霓,是從哪里來的?是不是也和他一樣,是某人一時興起,隨手捏造的?如果是,那又是誰呢?”

玄女笑了笑:“你到底是敏感的,能這麼快就領悟到天父的意思。這麼說吧,這兩個問題,我都無法給你確切的回答,不過我可以給你指個方向,你可以去問那個人。如果說三界有誰能救子韶,那一定就是她。”

蘇綰皺起眉頭:“天父的意思?他和我說那些話,其實是為了逼我去找某人?”

玄女笑道:“天下間,有情的,不止你們一對,相憎的,不止我們一對。你說得沒錯啊,你和源子韶一樣,就是別人賭氣時設下的賭局。”

夠資格和天父設賭局的人,那會是誰?

蘇綰的眼睛亮了亮:“你是說她?”

玄女點頭:“孺子可教。但你當雪霓時,單戀源子韶,又沒有勇氣說出來,枉送了性命,傷了她的心,她為了躲避收賭債的人,喝得酩酊大醉,至今還未醒過來呢,否則你又怎會這麼慘?我送你過去,就看你能不能喚醒她了。”

蘇綰苦笑起來,她有過好多種猜想,唯獨沒有想到,她自己也是賭局中的一員。

若干年前,天父和地母,也是一對愛侶,不過是一對你不服氣我,我不服氣你,整日里三分之一的時間在甜蜜,三分之二的時間在打架比試的冤家。

以前還需要制造天地萬物,有事可做的時候,兩個人還能互相忍讓一下,只是斗斗嘴,生生悶氣,一切以大事為重。

可到了天地萬物都制造好了,三界一派繁榮,生機勃勃的時候,兩個人卻開始內訌了。

但他們的力量太過可怕,第一次打架,放出的法術火焰烤干了凡間的水,兩口子嚇得趕緊住手,滅了火焰,重新從天上引來了水;

第二次打架,害得撐天的二十四根柱子斷了七根,天塌了,洪水滔天,凡間萬物差點滅亡,兩口子又忙著去補天,治水,好容易才消停下來。

第三次忍不住又要動手的時候,就有人給他們出了個主意,不要武斗,來文斗,省得傷了三界的根本。

二人經過深思熟慮,一致認為這個主意不錯,決定實施。

何為文斗呢?

這要從吵架的原因說起,天父說,當年是地母先愛上他,主動追求他的;

地母不肯承認,說明明是他死皮賴臉地纏著她,陰險地騙她,讓她和他一起締造世間萬物,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哄騙了她。

而且,一個男人,怎麼能拿這種事來說道?

但當年可不比現在,到處都是神仙妖魔鬼怪和人,人煙稀少得很,想找個證人都找不出來。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兩人就從爭辯上升到惡語相向,最后要博個你死我活,一爭高下了。

出主意的上神就說:“既然事情是從這里起的,不如就讓事情重現來一次吧?你們二人各取自己的一跟毛發,一滴血,一塊肉,一點碎骨,造出一個與自己差不多的人來,將他二人分置在天南海北,看看誰先愛上誰不就結了?”

天父便想,這是個好主意,只要人做出來了,他略施手段,讓自己這方的人去勾引一下地母那方的小女人,就憑他那長相和能力,豈不是手到擒來?

要讓自己贏,這中間,最關鍵的是,要讓自己做的這個人不動情,讓地母做的那個女子做個多情人兒。

天父做事,喜歡先下手為強。

于是那天晚上,他把地母灌醉了,溫言細語地哄她,讓地母又是難過又是喜歡地流下淚來,他便趁機接了她的情淚存起來,預備著等她做人的時候添進去,做個多情人。

誰知道第二天早上,他剛醒就聽見地母悄悄地對那出主意的上神道:

“他太陰險狡猾了,一點都不顧及我的感受,我實在是忍受不了他了。早就想離開他,卻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適的借口,現在好了,有了這個比試,若是他們倆最后誰也沒愛上誰,那就說明他們沒有緣分,不該在一起的。我和他也不該在一起。”

天父就皺起了眉頭,這是什麼意思啊?

是不是說,如果兩個小人兒最后沒在一起,她便不甩他了?那怎麼行?

看來太過傷了地母的自尊心,會讓她抓狂的,于是他便也擠了兩滴淚在他做的小人兒身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當年(二)

但天父到底是狡猾的。

他雖然讓自己做的小人兒擁有了七情六欲。

成了多情種子,但他又想著,自己必須贏。

于是趁著地母不注意的時候,把數倍于他那兩滴淚的地母的淚水盡數潑在了地母做的小人兒的身上。

天父得意洋洋的想,這樣一來,就可以保證那個小女娃一定會先愛上他的小男娃了,到時候看地母還怎麼狡辯?

但地母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她也在暗暗地想,天父定然背著她做了什麼手腳,要小心防范才是。

那要怎樣才能讓自己的這個小女娃永遠和那個小男娃對不上眼呢?

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動情啊,于是她便偷偷給小女娃滴了幾滴忘情水。

從此以后,天父和地母當真不再吵架了。

他們每日里就是捧著一面水鏡,看那兩個小人兒在做什麼。

天父看見雪霓慢慢長大,和聖靈竟然成了一對的時候,臉都氣綠了。

為了表示他的人也看不上雪霓,他便扔給了源子韶一塊金縷衣的殘片和一本殘缺的煉器秘籍,勢必要讓源子韶自己做個老婆出來,永遠都看不上雪霓那丫頭。

地母把他的行為看在眼里,呵呵直笑,笑得他膽戰心驚,后悔萬分。

想到這兩個小人兒若是不能在一起。

地母就要離開他,他猶豫了,于是做了點手腳,讓雪霓搶在金縷衣出世之前見到了源子韶。

天父以為,就憑雪霓身上的那些情淚,也會讓她一眼就看上源子韶的。

誰知道雪霓竟然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轉身就走開,回去和聖靈一如既往的交往。

天父著了慌,便想毀去金縷衣,卻被地母制止了,地母冷冰冰地看著他:

“還想再作弊麼?你不想讓他愛上雪霓,就扔給他一件金縷衣,現在你如願以償了,為何又要折騰?你好歹是個男人吧?為什麼總要做這些反反復復,拿不上臺面的事?”

地母監視得嚴,他只得作罷,眼睜睜地金縷衣開了竅,成了形,化作美麗的少女殷梨與源子韶纏綿悱惻。

而那位雪霓,不冷不熱地穿梭在三界中,看到這兩個人,也不過就是多看兩眼而已,表現出恰到好處的好奇,卻又很克制。

兩個人算得上剛好打了個平手,這一晃就是多少年,地母表現得一天比一天開心,天父一天比一天萎靡。

直到某一日。

天父突然發現,那個雪霓竟然悄悄跑去偷窺源子韶,他才仿佛活了過來。

深更半夜的,他把地母從床上拖了起來,讓她欣賞那個動了春心的小女孩是用何等熱切的眼神追隨著源子韶的身影。

地母很生氣,幾次想出手阻止,都被天父給攔住了。

這次監視者換作了他,他強拉著地母,從頭到尾地欣賞了一遍雪霓和殷梨上演的那場偷天換日的戲碼。

當看到雪霓魂飛魄散之時,天父幸災樂禍地想出手幫雪霓一把,卻被發怒的地母攔住了。

地母自己不動手,也不許他插手,冷冰冰地看著雪霓逐漸消散的身影說:“她求仁得仁,你管她做什麼?”說完甩手而去。

天父追了出去:“是不是你輸了?輸了的人,是不是應該答應贏了的人一個要求呢?”

在這場游戲里,從始至終,源子韶都不知道有一個雪霓在偷偷愛著他,更沒有對她動過一分心思。

所以地母是真的輸了,輸得一敗涂地。

雖然這兩個人最后沒有在一起,但最起碼他還是贏了,可以用這個理由留下地母的吧?

地母沒有回頭。聲音顫抖地說:“明日再說。”

天父覺得有些不妙,急巴巴地舔著嘴唇說:“那個,那個,我們年紀一大把了,不要玩這種小孩子的游戲了好不好?”

見地母不說話,他又改口:“算我輸了好不好?我……”

地母不為所動,揚長而去。

第二天早上,天父找到地母時,才發現地母飲了一大瓶玉漿酒,不過萬年絕對不會醒來。

他才知道,他的好強,已經讓地母傷透了心,她寧願一夢萬年也不願意和他在一起,他不由得后悔萬分。

他想守著地母,卻被地母的婢女告知,地母吩咐過了,若是他賴在這里不走,她就永遠都不醒來。

他很清楚,對于地母來說,這種酒不過就是一個借口而已,若是她真的想醒來,不要說一瓶,就算是十瓶也阻攔不住她;

可她若是不想醒來,就是這一瓶,也可當得上十瓶百瓶。他只好無可奈何地撤退了。

玄女講述完當年的事,笑瞇瞇地看著蘇綰道:“現在你可明白為什麼當年你魂飛魄散,栗葉去尋西樂星君為你批命,他卻說看不透你的命盤了吧?你和源子韶兩個人,都是無根之人。沒有人能看清你們的命盤。”

蘇綰道:“其實天父這樣逼我,是想讓我去將地母喚醒,然后經由她的手,救下子韶。只要地母救下子韶,就相當于要與他和好了,是不是?可是地母既然已經放棄了我,又怎會幫我?”

玄女道:“即便如此,你還是要去試試,不試又怎會知道結果?我這便送你去,至于栗葉,先讓她到天宮去幫忙吧。”

蘇綰以為地母既然處心積慮地要避著天父,一定會住在離天父很遠的地方,誰曾想,地母竟然就住在翡翠島下面的璀璨宮里?

當她的雙足再次踏上翡翠島時,來迎接她的人竟然是瓊舞和于十三。

蘇綰一眼就看出瓊舞的修為和從前相比,又上升了一個層次,不由大為驚訝。

瓊舞苦笑道:“島主說我那個模樣太過軟弱,將來若是說,曾經在翡翠島住過,會丟他臉的。所以傳了我一套吐納之法。”

什麼丟他的臉,是覺得魔皇太過軟弱,不利于三界平衡,怕出亂子吧?蘇綰很有意見。

既然連瓊舞他都可以教,為什麼就不肯教教她家的源子韶?

來來回回地這樣折騰他們,就是為了逼她去幫他哄老婆。

這個變態!她若是能說動地母,救下源子韶,一定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假若不是他在中間搗鬼,她和源子韶哪里會有那許多的周折?

瓊舞並不知道蘇綰正在算計這位神秘的翡翠島主,還滿懷敬仰地說:“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啊?真是太厲害了。你去求求他吧,他一定會幫你把源子韶的事情順利解決的。”

沉思中的蘇綰含糊地“嗯”了一聲。

瓊舞見自己費盡力氣才遏制住私心,好心好意提出的提議竟然得不到她的一聲附和,就連一個柔和的眼神都得不到,不由有些沮喪。生氣地別開臉看向地上,一言不發。

蘇綰卻沒注意到他的情緒變化,只和于十三道:“玄女和十二讓我替她們問你的好。”

于十三微微一笑:“她們都還好吧?”

再得到蘇綰的回答后,她拉了蘇綰的手:“島主讓我領你下去。他說,時間緊迫,北辰星君的命運就在你手里。”

瓊舞聽了這話,突然明白了什麼。

蘇綰剛走了兩步,瓊舞就在她身后喊她:“蘇綰!”

蘇綰回頭,瓊舞立在那里,紫衣如花,黑發如墨,一雙重瞳美目世間罕有,他溫柔地望著她一笑:“我要離開這里了,你保重。”

他原本想著,如果蘇綰真的要去硬闖天宮,他少不得也要跟著她一起去。

但剛才聽了于十三的話,他才明白,蘇綰已經用不上他了。

瓊舞的形象和從前那個舞動起來如同盛世牡丹一般艷麗的美貌紫衣少年重合在一起,又和那個美麗的青蘿重合在一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從蘇綰的心頭升起,千言萬語,她只能說一句:“你保重。”

瓊舞看著蘇綰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翡翠島青翠的樹叢中,再也看不到的時候,他突然捂住胸口蹲了下去。

“陛下!”水顏跑過來扶住他:“您怎麼啦?”

“我沒事。”

瓊舞很快站起來,挺直了背脊,淡淡地道:“回去通知一下,準備回攬天宮吧。”

那里才是他的家,他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回他自己。

水顏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您先前不是說,要等一切就緒,咱們才風風光光地回去嗎?這里的靈氣充沛,很適合大家修煉,不如好好休整一下,還有蘇姑娘她……”

“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你什麼時候話這麼多了?”

瓊舞冷冰冰地掃了她一眼,轉身就走:“我去向島主告辭,回來我就要看到你們整隊集中在這里。誰要是不想走。就永遠都不要回去了。”

水顏害怕地縮了縮脖子,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是。”

且不說瓊舞下定決心要離開這里,卻說蘇綰跟著于十三走進一望無際的密林深處,最終停在了一個碧藍碧藍的水池前。

水池里碧波蕩漾,池邊蘭芝芬芳,青草如茵,鮮花爛漫,美不勝收。

于十三笑道:“就是這里了,這里就是入口,我不能陪你下去,你自己下去罷?”

不等蘇綰回答,她手臂一伸,就將蘇綰推了下去。

池子並不深,蘇綰很快就探到了底。摸著池底的細沙卵石並繁茂的水草,她有些驚疑,璀璨宮就在下面,這是毋庸置疑的,但這是個什麼樣的結界?

竟然如同真的海底一樣,要怎樣才能打開?

不知為何,她一進了水底,就覺得有股神奇的力量,源源不斷地自水中涌向她全身的穴位,游走四肢百骸,再向她的丹田處游去,漸漸凝結成形,讓她全身都充滿了力量。

難道是因為她是地母造的,離地母越近,她就越能吸收到這些來自于大地的力量?

蘇綰定了定神,朗聲道:“小女蘇綰求見地母娘娘。”

她的聲音在水底幾乎沒傳出去多遠,只能看到一串白色氣泡咕嚕嚕地從她的嘴邊往上冒。

她連說了五六遍,沒人理她。

光線透過池水折射下來,把個池底照得明晃晃的,什麼異常都沒有。

蘇綰不死心地地圍著池子底游了一圈,手順著池子邊摸了一遍,現實讓她很失望,什麼都沒有發現。

她嘆了口氣,心里有些怨怪天父,既然要讓她來幫他哄老婆,門都不指給她,她又怎麼去做事?

想到還在天宮混戰,也許立刻就要瀕臨死亡的源子韶,蘇綰坐不住了。

說不定是因為地母睡著了,她身邊的婢女也偷懶跟著睡著了,所以才聽不見她喊門的聲音也不一定呢?

而且地母明明可以跑很遠,偏偏要采取這個方式,心里其實也是有些后悔,舍不得離開天父吧?

只是因為她和那位上神說了那句:

兩個小人兒若是不能在一起,那就說明她與天父也是無緣,不能在一起的話,抹不下面子,又怨恨天父,所以才折中采取這個方式的?

也許地母早就睡得腰酸背痛,就等著有個合適的人來喚醒她,幫她順理成章地解決這件事?

蘇綰這樣一想,便理所當然地當起了暴徒。

把凡是她會的,能想到的法術都拿出來,不停地攻擊這小小的池子。

很快,這池子就被她鬧翻了天。

要不是風雷之術在水底不能使,她一定還要用雷去砸地母的門。

終于,她腳下的沙地劇烈地晃動了幾下,一道強烈的金光從地底射來,刺激得她瞇起了眼睛。

“啪!”地一下,她的頭頂就挨了火辣辣的一掌,打得她暈頭轉向。

一條清脆的女聲彪悍地罵道:“你是誰?是樓上那個派來搞破壞的吧?和你們說了多少遍了,我家娘娘還不曾醒來,你們的耳朵可是太大,遮住耳朵眼啦?”

蘇綰心里本來就著急,又因為討厭天父把她和源子韶的一生當做游戲掌控在手中,莫名其妙挨了這一下,更是火冒三丈。也不管金光耀眼,看得清看不清,當下跳起來對著聲源處就一巴掌拍了回去:“你的耳朵才大!你的耳朵才遮住了你的耳朵眼!不然怎會有人敲門都聽不見?”

那人大概是沒想到她居然敢還手,而且手腳還夠快夠狠,竟然沒有躲過這一掌。

“啪”地一聲響起,萬籟俱靜。

蘇綰的眼睛此時已經習慣了那道刺目的金光,看清楚了面前捂著臉,一雙丹鳳眼噴著吃人一般的怒火瞪著她的粉衣少女。

她才驚覺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她竟然打了地母的人,哎呀呀,這下子可好,有道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這次進不了門,下次就再也不要想叫開門了。她等得,源子韶可等不得。

蘇綰下意識地就想道歉,一轉眼看到少女鄙夷憤怒,不懷好意的目光,心頭的怒火又突突地往上躥。

這些上神,從來就沒有把他們這些小蝦米的生命和悲歡放在眼里吧?

就算是她想道歉,這個少女也不見得就會放她入內,說不定還會狠狠羞辱她一通,再將她扔出去。

那道門近在咫尺,她不能放棄這個機會!

既然如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硬闖得了!

反正剛才這少女也沒能躲過她那一巴掌,想來也不是什麼狠角色。

而且,門打開以后,那種神秘的力量更是源源不斷地涌進她的體內,不用白不用。

蘇綰不懷好意地掃了那少女一眼,盤算著要怎樣才能一下就將這個潑辣的少女打趴下。

“從哪里來的賤妖,竟然敢打我?我定要將你打得魂飛魄散,后悔自己的爹娘為什麼要把你生出來!”

那少女原本還趾高氣揚地指著蘇綰罵,突然覺得身上一陣冷,狐疑地一瞧,正好對上蘇綰不懷好意的目光,想起她剛才挨的那一巴掌,便膽寒起來,兀自強作鎮定:“你要干什麼?你竟然敢在地母面前撒野?”

蘇綰嘿嘿一笑,施禮道:“對不住,剛才被打暈了頭,手快了些。我有要事拜見地母娘娘,煩勞姐姐幫我通傳一下。”

那少女見她雖然道歉,卻一點誠意都沒有,便怒道:“你當這里是什麼地方?你想進去就能進去的?你想見誰就能見的?”

蘇綰道:“我既然來到這里,自然知道這是什麼地方。見不見我是地母說了算,我都說了有要事,你一個守門的婢女卻不肯替我通傳。是不把主人放在眼里嗎?”

蘇綰是大大得罪了這少女了。少女一滯,隨即瞇起眼冷笑:“我家主人睡著未醒,不會客!快滾!”

說著悄悄捏起法決,要置蘇綰于死地。

蘇綰早有準備,偏要等她先出手。

等她出手后,蘇綰暗暗將她的力量引回去,又加了自己十成的力量,正好打在那道半掩的大門上,“當啷”一聲巨響,那門“嘎吱”一聲,竟然倒了下來,激起沙塵無數。

蘇綰一邊借著昏黃的水往門邊晃,一邊裝腔作勢地大叫:“哎呀,打死人了,你就是不肯替我通報,怕我告狀,趕我走就是了,為什麼要殺人滅口?你這是故意破壞地母娘娘在三界的聲望啊!”

那少女從來被人尊敬慣了,哪里見過這種人?

當下被蘇綰氣得發瘋,不管不顧地撲過來要和她拼命。

蘇綰手腳飛快,劈里啪啦地打了那少女幾十下,還大喊著:“地母娘娘,救命啊,你家看門的打死人了,枉殺無辜啊!”

本來蘇綰還想著,若是順利進去了,也不好大吼大叫讓地母醒來,既然有了這個機會讓她吵人,她自然要抓住機會使勁地,拼命的喊。

那少女吃了不少悶虧,氣不打一處來,又見蘇綰亂吼亂叫,氣得更是手忙腳亂。

眼睜睜地看著蘇綰往里闖去,她卻半點法子都沒有,只好撲下去一把抱住蘇綰的腳踝,聲嘶力竭地哭叫起來:“娘娘,救命!惡徒無賴打上門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30 09:43 PM

第一百六十七章天崩

少女聲嘶力竭的哭喊並沒有引發其他的狀況。

整個璀璨宮靜悄悄的,璀璨耀眼的華麗下是塵封千年的冷寂。

蘇綰終于是闖了進去,她立在那張黃金為臺,碧玉為欄,鮫紗為帳,鑲嵌了無數明珠寶石的床榻前看著那個側身而睡,烏發委地,面白如玉,如同梨花一樣潔白安靜的女子,有些癡了。

這個,就是創造出她的靈魂,給了她生命的人?

是的,如同源子韶有些像天父一般,地母和從前的雪霓也帶著幾分相像。

地母的睫毛長而密,像兩把嬌俏的小扇子,蘇綰確信,在這睫毛下掩蓋的,必然是一雙驕傲倔強的烏亮眸子,必然風華絕代,舉世無雙。

蘇綰靜靜地看著她,突然覺得。

那些喧囂和不甘,還有煩躁和不安,如同流水一樣,從心頭緩緩溜走,不留一點痕跡。

原本含在口里的大喊大叫,還有盤旋在腦海里的無數個胡鬧的計劃,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一種人,即便是什麼都不用做,也會讓你覺得說話的聲音稍微大一點都是一種褻瀆,會讓你覺得,守在她的身邊,靜靜地看著她也是一種幸福。

地母就是這樣的人。

她不需要說什麼,也不需要做什麼,大地之母與生俱來的那種超凡脫俗和威嚴端麗,看一眼就能讓人心折不已。

粉衣少女原本擔心蘇綰會不顧一切地大吵大鬧,搞破壞,此時見了她那種怔忪的神情,便松懈了戒心,帶著稍許的得意,炫耀似的低聲說:“怎麼樣?自慚形穢了吧?”

蘇綰答非所問:“為何這偌大的璀璨宮里,就只有你一個侍從?”

少女撅起嘴:“難道有我還不夠嗎?天父和地母,從來都不需要人伺候的。只不過是地母睡熟了,我才來照顧她而已。”

那倒也是,天父那里,不是也只有一個于十三嗎?

而且于十三也不是他的侍從,更像是他的一個伴,閑暇時幫他跑跑腿的伴。

像他們這樣強大的人。

如果不是因為寂寞,哪里又會需要什麼侍從?有什麼事情,不是手指微微一動就可以做到的?

蘇綰笑了笑:“是我孤陋寡聞了。那你原來是做什麼呢?”

少女有些驚訝,還是老老實實地說:“我是地母從昆侖山移回來的一株凌霄花。她要睡著了,才讓我出來幫她看門戶的。”

蘇綰道:“難怪,你是不認得我的。地母有沒有和你說,她什麼時候醒來?”

“難道地母就認識你了麼?”

少女毫不容情地諷刺,又蹙眉道:“地母臨睡前說過,什麼時候天崩地裂了,她就什麼時候醒來。”

蘇綰瞬間蒼白了臉,這豈不是說,不到毀滅的那一刻,地母就不會醒來了?

不行,她不能容許那一刻發生。

蘇綰笑道:“看來,是我強人所難了。”

少女道:“本來就是!你應該覺得你運氣好,若是地母能被你吵醒了,像你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早就灰飛煙滅了。”

蘇綰席地坐下,心不在焉地說:“你說得對。我是魯莽了。好多年沒有回來,很是想念她,就讓我在這里陪她坐些時候吧。”

少女翻了個白眼:“你別想耍花樣。”

蘇綰輕輕地道:“你知道什麼才叫天崩地裂嗎?”

少女不耐煩地看著她:“你不是說你和娘娘很熟嗎?怎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天崩了。自然就是撐天的柱子塌了,地裂,大地承受不住轟然倒塌的天,你說它裂是不裂?”

蘇綰身影一晃,晃到了地母的身邊。

少女警惕地追過去,擋在她面前:“你別耍花樣!要是你敢對娘娘不敬,天父不會放過你的。”

蘇綰認真地道:“我只是有幾句話要說給娘娘聽而已。”

少女道:“你說。”

蘇綰一字一頓地說:地母娘娘,不管您當年出于什麼原因制造了我,又拋棄了我。

但不可否認,我的靈魂是你賜予的,沒有你,我就永遠都沒有機會知道風從臉上吹過是什麼滋味,雨落在臉上是什麼感覺,花香又是如何的沁入,傷心和喜悅又是很等的讓人心顫。

托您和天父無聊的福,我和源子韶來到了這個世界,經過若干年的錯肩而過,最終走到一起,卻不得善終。

您是強者,高興了便可以隨意牽扯別人的命運和一生,不高興了就可以一夢萬年,諸事不理,也沒人敢說您一句不是;

但我不是,我只有一顆平凡女子的心,我想要的,不是長生富貴,而是與心愛之人長相廝守。

我今日來,原本是想要求您助我一臂之力,幫我救出那個可憐卻勇敢的男人。

但我到了才知道。

以我的能力,是無法將您喚醒的。

既然您非要等到天崩地裂才肯醒來,那麼好,我便去滄溟之源一游。

我想,以我全部的力量,把那里的幾條漂亮的飄帶上下翻個個兒還是能做到的。

一切定如娘娘所願。

地母仍然安靜地睡著,沒有任何反應,就連睫毛也沒有顫動一下。

粉衣少女卻被嚇暈了,顫抖著手指,驚疑不定指著蘇綰:“你說什麼?你要將滄溟之源翻個底朝天?你好大的膽子!你知不知道那會出現什麼樣的后果?”

蘇綰微微的笑:“怎麼不知道?我去過那里,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我的眼光就那麼小,只容得下一個人,他若是不在了,這個世界就沒了存在的意義。反正在天父和地母的眼中,這一切都不過是他們的一個游戲而已。沒有了,還可以再造嘛。”

粉衣少女驚得眼珠子亂轉:“我不會放你出去的。”

“你有那個本事嗎?”蘇綰輕飄飄地扔了一句:“你若是有那個本事,我又如何能站在這里?”

少女咽下一口唾沫,又找到了一個理由:“我這就去告訴天父,天父不會放縱你行兇作惡的。”

“天父啊?我昨天才知道,在他的心里,除了讓地母醒來這件事以外,其他的,都不放在他的心上。他這般逼我。不就是想要地母醒來嗎?只要地母能醒來,想來他一切都不在意。他不會阻攔我的。”

蘇綰大踏步地往外走。也許是因為心里有了目標,以前的種種猶豫和傷心隱忍,此刻都一掃而光,剩下的只有一個堅定而狂熱的信念,她要他活著,沒有他的世界,真的沒有什麼意思。

就如同他一樣,他最后之所以答應了天父的要求,要去引天劫帶著天帝和天后一起同歸于盡,不就是因為天父用自己來威脅他麼?

興許。

在他的心中,這個世界沒了自己,也是灰色的吧?

他們都不過是別人眼里的螻蟻,生死不由命,之所以還戰戰兢兢地活著,是因為他們也在這種生活中得到了快樂。

既然自己已經得不到快樂了,又何必讓看戲的那兩個人繼續快樂呢?

他們既然不在乎他們親手締造的這個世界,她便幫他們葬送這個世界。

出門的時候,蘇綰抿嘴笑起來,順手將璀璨宮的另一道大門給推翻了。

無所謂什麼濫殺不濫殺,有沒有責任心,是不是成了魔。

反正和她有關系的人,都在八方,就算是天崩地裂,他們也不會受到傷害。

至于其他的人,和她又有什麼關系呢?

隨著璀璨宮的大門轟然倒下,一陣超乎尋常的震顫帶著隆隆的地聲從蘇綰的腳下響起。

身后傳來粉衣少女驚慌失措地喊叫聲:“啊呀,你都做了些什麼?地開裂了,娘娘,娘娘,您醒醒,您醒醒啊。”

蘇綰目瞪口呆地看著一條深不見底的黑色細線從她的腳邊驟然出現,細線越來越粗,越扯越長,漸漸地延伸到璀璨宮的內部和外面,一陣陰冷的地風從深不可見的陰暗地底呼嘯著卷刮上來,吹得蘇綰的衣袍獵獵作響,長發猶如狂舞的蛇,發梢亂卷著擊打在她的臉上,抽得肌膚生疼。

她無暇顧及,抬眼看向頭頂。

隔著那層已經變得幽暗的池水,一道金色的光,猶如一條憤怒狂舞的飛龍,撕開暗沉的天幕,向著她的頭頂狠狠劈下來,與此同時,“轟隆隆”的悶雷聲響夾雜著千軍萬馬之勢滾滾而來。

借著神通。蘇綰可以看見美麗的翡翠島上,颶風來襲,將那些青翠嬌艷多姿,鐘靈毓秀的花草樹木吹得風中凌亂,倉皇不已,卻始終不能逃脫那霸道得幾乎想要毀滅一切的雷電。

風疾,火起,就算是在水底,蘇綰也能聞到周遭那股糊臭的味道。

亂哄哄的風聲中,她依稀聽見了于十三的驚叫聲:“翡翠島裂了,要沉了,天父您不走嗎?”

天父呢,好像什麼都沒說。

洶涌的海水席卷進璀璨宮,粉衣少女哭喊道:“都是你,你出言不遜,大逆不道,招來天劫了,這里被你全數毀了,你高興了?你不會有好下場的,你會被天雷劈得灰飛煙滅的。”

蘇綰充耳不聞,淡淡地看著那道離她越來越近的閃電,她的唇角甚至露出一種恍惚的微笑,看來那句話是對的,鬼也怕惡人,就算是天,也害怕她會不顧一切地將它毀了,所以要先下手為強。

但她也不會坐以待斃!

一陣耀眼的金光閃過,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起,空氣和水發出破碎的爆裂聲,周圍搖晃得厲害。

“啊啊啊啊!”粉衣少女驚駭地抱住頭蹲了下去,她只是一個小仙,哪里經得起這種天劫?

至于那個瘋狂的女人,就讓她自己去承擔這一切后果好了。

但混亂中,她還是看見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剛才還在木愣愣地等著天雷劈頂的蘇綰,竟然擺了一個詭異的造型,不,應該說是一個很優美的造型。

她一手引著天雷,一只腳卻踩在地母長長的頭發上。

幽藍色的閃電滋滋地低鳴著,順著她的手臂,走過她高低起伏的身軀,滑下她修長結實的雙腿,然后,落到了地母長長的秀發上。

閃電順著地母長長的頭發一直往上爬,中間不停地爆開一些亮藍色的小小的花朵,猶如一枝美麗無雙,璀璨奪目的花莖,在地母的秀發上開出了絕世的嬌艷。

很多年以后,粉衣少女還在回味當時的情景。

她一直都覺得,世間沒有一種寶石金玉能配得上地母,此時她才知道,原來,閃電才是最美的發飾。

再沒有比這個更適合地母的了花朵了。

閃電順著地母的長發慢慢往上爬,到了她的頭頂時,悄然停了下來,沒有撤退,也沒有進一步的進攻。

隨著頭頂傳來一陣恐怖的轟鳴聲,咯吱咯吱的聲音漸漸小下來,晃動幅度也越來越小,一切靜止。

璀璨宮里彌漫著沉重的凝滯,少女很久才反應過來,哽咽著撲上去抽打奄奄一息,卻還在那里擺造型的蘇綰:“我打死你這個妖女,竟然敢殘害地母娘娘。”

蘇綰的臉白得嚇人,嘴唇也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紫,卻神態輕松地乜斜著眼睛看向少女:“天崩了,地裂了,地母也該醒了。”

嗯,很好,她竟然沒有死,她就知道,作為天地的締造者之一,地母是不怕這些所謂雷劫的。

少女一手撐地,一手抓住黃金床榻,努力保持著平靜,狐疑地看著蘇綰,又看看頭頂,喃喃地道:“地雖然裂了,天卻沒有崩,你是被雷劈傻了吧?”

蘇綰的唇邊開著一朵疲憊卻燦爛的小花:“你錯了,璀璨宮的天,其實就是翡翠島,翡翠島已經崩塌沉沒,你覺得算不算是天崩了呢?”

一陣低低的嘆息聲從金玉床榻上傳來,重重鮫紗帳里緩緩坐起一個清麗絕倫的身影,還未坐直就哀嘆了一聲:“是誰拉著我的頭發?快放開啦……”

聲音沙啞慵懶嬌嗲,猶如三月的暖風吹過冬日的雪原,融化了一切。

粉衣少女猛地往前一撲,將蘇綰撞飛在地,不忘回頭諂媚的笑:“娘娘,您真的醒了?”

隨著蘇綰倒地,地母緊繃的頭皮驟然一松,舒服地嘆息了一聲,探手捋發,那些閃電凝成的藍色花朵順次“劈啪”“劈啪”地收起了帶著尖刺倒鉤的花瓣,灰溜溜地順著順滑的秀發落到了地上,猶如一條乖巧的小蛇,在地上扭了幾扭,落入了深不見底的地縫中。

璀璨宮內的海水潮水一般地褪去,云破,日出,燦爛的陽光透過清亮的海水照下來,照在璀璨宮黑色晶石鋪就的地板上,熠熠生輝,美輪美奐,璀璨奪目。

地母優雅地伸了個懶腰:“哎呀,頭頂沒有那堆臭烘烘的爛泥巴罩著,真是舒坦啊。宵宵,你覺不覺得宮里的空氣都要清新了許多?”從始至終,她沒有看過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蘇綰一眼。

被稱為宵宵的粉衣少女掃了蘇綰一眼:“娘娘,這種感覺的確好極了。不過,您看,咱們宮里也開了這麼大一條口子,都是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地母這才凝眸看向蘇綰:“就是你引發天劫,劈了翡翠島的?”

蘇綰硬撐著站起來,搖搖晃晃,卻唇角帶笑:“是我,所求不過是一個生死不由自己的可憐人的命而已。”

地母面無表情:“你既然來到了這里,便該知道事情的始末了。我若是幫了你,我便輸了,所以我找不到任何幫你的理由。”

蘇綰聞言,淡然一笑:“娘娘冰雪聰明,應該是早就知道您已經贏了。能逼得天父逼我一個小小的散仙不顧一切地來喚醒您,還不能說明一切嗎?您若是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放棄這一切,就不該在我出門前召喚天劫,開天辟地。此時拿這些話來擠兌我,又有什麼意思?”

地母走下床榻,尖尖的素白玉指抵著蘇綰的脖子,眼眸里盡是森寒:

“你當年辜負了我的期望,現在又闖入璀璨宮胡作非為,還敢踩著我的頭發,把雷電引到我的身上,此刻又出言不遜,你是不是覺得,我舍不得弄死你?”

蘇綰淡淡地道:“您當然舍得。我和源子韶之所以能來到這個世上,不過是您和天父一次心血來潮的賭約罷了。除了是你們爭輸贏的棋子外,我和他什麼都不是。況且,許多年前,您就已經放棄過我一次了,這次再要了我的命,又有什麼奇怪的?”

地母歪著頭,認真地看著蘇綰,臉上閃過一絲不合時宜的天真:“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還要來?”

蘇綰低聲道:“如果不試試,我又怎麼能死心?這樣,在我死的時候,最起碼能心安理得一點。”

地母道:“那你現在是不是能心安理得的去死了呢?”

蘇綰笑笑:“能了,因為,在他死去那一刻,你親手締造的這個世界,將會坍塌。”

地母冷笑:“你威脅我?威脅我也要有實力的。你算什麼?就憑你,也敢說這種話?”

蘇綰輕輕地道:“不是威脅,是講事實。你知道的,我和他有一只玉鴉,還有一個叫做栗葉的親人。栗葉曾經替他為你們守了幾千年的滄溟之源,為的就是保護三界的平衡。單做了這許多事,我們看不出有什麼意義,所以不如索性毀了。想必此刻,那只玉鴉已經和栗葉到了滄溟之源。”

“他就那麼重要?你走火入魔了。”

地母怒道:“如果三界因此出了什麼事,我不會輕饒你二人!”言罷破水而出。

宵宵瞪著蘇綰:“你死定了。”

蘇綰翻了個白眼:“還沒到最后,你怎麼知道?”看來,地母還是很在乎三界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暗黑

地母剛出了璀璨宮就后悔了。

她后悔自己太沖動。

碧波萬頃,藍天白云,天父站在一片竹葉化作的小舟上,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他一雙漂亮的眼睛微微瞇著,微風吹動他雪白的長袍和烏亮的長發,幾欲乘風而去。

地母站在那里,有些尷尬,轉身要走,卻又覺得弱了氣勢。

只好吊著眼睛,裝作沒有看到他的樣子,往西而去。

天父一晃,瀟灑利落地落到她面前,笑吟吟地道:“寶兒,不要這樣嘛。”

地母見躲不過,只得抬眼望著他:“你和那女人設計將我誘出,到底是要做什麼?”

天父難得的紅了臉:“你看破了?”

地母冷哼了一聲:“什麼看破了?明明是你的手段太過低劣。”

天父哈哈一笑,贊同道:“那是,你冰雪聰明,我卻總想在你面前不自量力的賣弄。但只要你能正眼瞧我一瞧,教我做什麼都是願意的。”

地母倨傲地把頭偏開:“你這個丑模樣,能讓人正眼瞧嗎?”

天父厚著臉皮蹭上去。死死拉著她的手不放:“我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一睡幾千年,罰我也罰得夠狠的了,饒了我這次好不好?你不知道,我這些年來……”

地母雖然沉著臉不說話,眼睛卻忍不住偷偷往天父身上瞟。

天父看得真切,涎著臉靠上去。

蘇綰和宵宵立在后面,遠遠地看著那兩個越來越靠近的身影,都松了一口氣。

宵宵嫉妒地道:“你的事就要成了,天父高興,一定會為你出頭的。你是早就算好了的吧?難怪得膽子那麼大,竟然敢把璀璨宮毀了,還激怒地母。”

蘇綰搖頭:“我也是最后才想到的。我一直都很氣憤他們將我們玩弄于鼓掌之間,那個時候我又悲又憤,真的是恨不得將這里弄個天翻地覆,但后來見著翡翠島毀了,天父也沒來責難我,我才明白過來。他無非就是想借我的手將地母逼出去罷了。”

宵宵道:“你哄三歲的孩兒吧?我就沒見過誰的膽子有這麼大。肯定是天父事先和你商量好了的。”

蘇綰淡淡地道:“你實在要這麼想,我也沒法子。不過,你認為,以地母的神通,若是天父事先和我商量好了,她會不知道嗎?”說著要往前而去。

宵宵忙一把拉住她:“你要做什麼?做人要識趣知機,沒看見那邊正忙著嗎?”

他二人倒是團聚了,她和北辰星君就活該天南地北,提心吊膽?

蘇綰丟了個白眼給宵宵,徑自走過去。

立在二人不遠處,也不出聲,就將二人盯死了看。

天父和地母本是旁若無人地矯情著,但時間長了,難免有些受不住。

地母有些抹不下面子,哼了一聲,歪著頭不理蘇綰。

天父卻是心情大好,對著蘇綰招了招手:“你過來,我和你說。”

蘇綰僵硬地扯著嘴角笑:“我急得走不動路。”

天父啞然,隨即明白她是間接地提醒他,快快解放源子韶,便笑了笑:“明日亥時三刻,你去天宮尋他就是。”說完轉身繼續哄他的美人。

地母生氣地戳了戳他的手臂,示意他身后還有人跟著。

天父回頭一瞧,蘇綰竟然還在那杵著,一點走的意思都沒有。

就有些不耐煩:“你怎麼還不去?”

蘇綰眼睛睜得大大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你還沒有保證他一定會沒事。”

天父皺起眉頭,道:“他會活下去。快走。”

蘇綰道:“你說了他會付出所有,魂飛魄散的,你明明什麼都沒做,就是隨便扔這樣一句話給我。我不放心,你得給我一個保證。”

天父乍然變色,呵斥道:“你這女子!竟然敢和我這般說話?我說一句話……”

地母冷幽幽地接過去道:“你說一句話,便是金口玉言,跺一跺腳,天地都要抖三抖是不是?”

天父有些尷尬,低咳了一聲,沒有說話。

蘇綰固執地站在那里,死死盯著這兩個處在權勢最高峰的男女。

地母嘆息了一聲,自腰間取下一朵素白的玉蘭花骨朵,隨手一拋,剛好落到蘇綰懷里,蘇綰連忙抓住。

只聽地母淡淡地道:“若是有什麼事,你便對著這花喊三聲地母,去吧。”

蘇綰默默地施了一禮,轉身離去。

她走后,天父道:“她不是不爭氣麼?你怎麼還要幫她?”

地母道:“我不是幫她,我是幫你。你好歹也是天父,怎麼盡干這種下三濫的事呢?居然騙一個小小的散仙,你真的是黑心爛肝。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嗎?最討厭你這種口是心非,虛偽做作的樣子。”

“你怎能這樣說我?我做什麼了?難道說,我讓自己的骨血為三界萬物犧牲也是錯嗎?他是我造出來的,理應為我排憂解難。”天父的一雙眼睛睜得滾圓,俊臉變得鐵青。

地母冷冷地道:“你說得不錯,但你錯在不該欺騙她,利用她。我看不慣。”

天父大怒:“我有什麼地方是你看得過的?我若不這樣做,三界就會亂套,會毀滅的。你難道就忍心眼睜睜地看著我們辛辛苦苦建造起來的世界坍塌?我騙她是不該,但既然事情無法改變。她又剛好可以替我喚醒你,我自然要……”

眼見地母的臉色越來越冷,他連忙改口:“我也是為了她好。你想,她晚點知道不是就能晚點傷心嗎?”

地母斜睨著他:“還有呢?你還替她著想了些什麼?”

天父蔫巴巴地說:“沒了,我,我會補償她的。我收她做我的弟子好不好?我還沒收過弟子呢,這是多麼大的榮光……”

“你想收人家,也要看人家看得上你的人品不。”

地母冷笑了一聲:“我不是說你讓源子韶去消彌絕世天劫有什麼錯,我是看不慣你的這種欺瞞之術。總想把一切都算盡,一切好處都占盡,不舍又哪里會有得?你這個脾氣一日不改,我一日看你不順眼。”說完甩袖而去。

天父氣得渾身發抖,在她身后賭氣喊了一聲:“你總是和我作對!去了就永遠都不要理我!”

見地母理也不理他,他的氣焰越來越小,愣愣地看著地母的背影輕聲說:“婦人之仁!你懂什麼?真是太護短了。”

宵宵立在遠處把二人的話都聽了個干凈,突然對蘇綰無限同情。

假如蘇綰知道,她面臨的是一場無法挽回,無法逃避的劫難,她還會不會有勇氣對抗那可怕的雷劫?

卻聽地母道:“宵宵,過來,再給我拿兩瓶玉漿酒來。”

宵宵嘟囔道:“您剛醒來,又要喝。您不是答應了人家,要替人家出頭的嗎?您若是睡著了。誰給她出頭?”

地母不耐地皺起眉頭:“我心情不好,看著就煩,還不如睡過去還要好一些。你放心,她的那件事我自由安排。”

宵宵給地母遞過一瓶酒,道:“娘娘,您給她的那朵玉蘭花就有那麼厲害?”

地母沒有回答,而是把酒大口倒入了喉里。

蘇綰並不知道自己要面臨的是什麼。她前行在云端里,緊緊捏著手里的白玉蘭,心里充滿了希望和喜悅,過了明日亥時三刻,她和北辰星君就不用再分開。

不用再面對那些劫難和苦楚。

天色將黑的時候,蘇綰終于趕到了天宮外的密林里。

此時明月漸漸升起,潔白如一個巨大的玉盤,占滿了大半天空。

天宮背靠著明月,襯著無數的璀璨的星子,美得如夢如幻。

一切都是那麼靜謐美好,但蘇綰知道,在這寧和祥靜中,其實掩映著無數的殺機和血腥。

就說她躲藏的這片密林,里面最少藏著四十個以上的上仙,比如說她腳下的這棵樹根旁的那兩棵草,就是兩個上仙扮成的。

幸好一趟璀璨宮之行,令她的修為提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以她目前的修為,躲過這些上仙綽綽有余。

她微微有些放心,既然自己不知不覺中都能提升到這個地步,輕而易舉地躲開這些上仙。

那麼北辰星君原本就很強,天父又要他做事,想必會更強吧?

幾不可聞的議論聲順著樹干傳上來:“聽說沒有?東邊那位已經帶著四公主母女二人住回流芳殿了,不過帝后只留下了四公主母女,不讓他住在內殿。你說他是真的無辜嗎?”

“誰知道呢?反正他已經把妻兒老小,還有自己都放在帝后的眼皮子底下做質了,帝后就算是不敢全然相信,也會因此少了不少疑慮的。”

“不知為什麼,我總是心驚肉跳的,我覺得會出點什麼大事啊。”

“你這是太緊張了,放心吧,離下次天劫還遠著呢,只要你我躲過源子韶的魔爪,就還有好幾千年好活。”

“你說得對,可我還是緊張啊,怎麼辦?”

“你把我也弄得緊張起來了。算啦,算啦,咱們說點別的吧。你知不知道二皇子現在如何?聽說他上次被斥責后,就被關在宮里不許出來。”

“啊呀,這個我大概知道一點,好像說是東邊那位告了他一狀。說他與魔道結交……”

那二人大概是沒有想到樹上有人借著異能肆無忌憚地聽著他二人的話,為了消除自身的緊張感,把這段時間天界發生的事情都說了個遍。

從這二人的談話中,蘇綰得知,源北辰星君前些日子當著眾仙指責東煌星君誣陷同僚,害死三公主,偷襲南瑤星君,意圖謀反,還找了好多罪證出來,逆龍和芷風也突然出現,說自己是被東煌星君指使的,芷風還抖出了不少的秘辛。

東煌星君堅決不肯承認,指責北辰星君鬼迷心竅,入了魔道,不顧手足之情陷害他。

為了打消帝后的懷疑,他甚至不惜帶著臨產的四公主和長女搬回了流芳宮,還主動把東煌宮管的人和事,印信等物統統交到了天帝的手里。

說是事情一日不查清,他就一日不回東煌宮。

而天帝和天后也明白,東煌星君若真的是清白的,處罰他不妥當,平日里也就算了,但在北辰星君已經反了的關口處罰他卻是大不妥當。

而假若東煌星君是真的反了,那麼他膽敢進入流芳宮,就說明他早又準備,有恃無恐。

所以從哪方面來說,此時處置他都是不理智的。

蘇綰暗想,那位放過了她的二皇子,到底和黑海老魔有什麼關系呢?

還有芷風,是誰找到他的肉身,將他放出來的?北辰星君,此刻又在哪里?

正自怔忪間,忽聽樹下那兩個上仙低聲道:“噓,有人進來了。”

蘇綰忙斂了氣息,藏在樹冠后往前望去。

只見一人背著月光,從容地自林邊走了進來,氣勢逼人。

她只能大辨認出這個人是個男人,卻看不清他的臉,也猜不出他是何人。

不過她注意到一個情況,那就是林子里的上仙們都統一地采取了噤聲,視而不見的態度。

那人卻直直地朝她藏身的地方走來,停在了樹下,瞇了眼上上下下地看。

一縷月光穿透樹梢,落到他的臉上,蘇綰這才看清他的面容,竟然是剛才那二人議論的那位據說被關了起來的二皇子。

二皇子看了幾眼,就把目光停留在蘇綰藏身的地方,目光炯炯。

大概是發現她了,蘇綰拿不清他的虛實,頓時有些緊張,卻見二皇子移開了目光,看著樹下低聲道:“你們眼里可還有我這個皇子麼?見了我竟然裝聾作啞假裝沒看見?”

這種時候來糾結人家有沒有和他行禮,蘇綰嚴重懷疑他是故意來搗亂,生恐北辰星君不知道這里有埋伏的。

那兩名扮草的上仙不得不化出原形,向二皇子行禮:“要不要我們把其他人喚出來見過殿下?”

反正暴露了行藏不是他們的錯,事后帝后若要怪責,那也有二皇子兜著。

二皇子四處掃了一眼,道:“不必了,其他人藏著就藏著。我是奉了父皇母后的命令,來檢查你們藏匿得可好的。誰知一進來,一眼就看見你們兩個家伙,我說,你們要藏也藏得好一點,不要拖累其他人啊。”

那兩個人回想一下,好像真的二皇子一進來就沖他們來了,難道是因為說話泄露了行藏?

他們明明都布置了護罩,很小聲的說。

二皇子冷笑:“兩個蠢貨!就是因為你二人布置了護罩,所以才會讓我的靈力一探就探出了異常。我問你二人,那件寶貝是否放在該放的地方了?”

那二人一愣,竟然異口同聲地說:“二殿下說的是什麼寶貝?下仙糊涂,不知道。”

二皇子道:“哼,我看你二人真的是糊涂透頂了!還要和我裝暈麼?我問那件金剛除魔鼎!”

蘇綰心中一動,她怎麼覺得二皇子仿佛是故意講給她聽一般?這金剛除魔鼎,是個什麼東東?

那二人嘿嘿笑道:“二殿下,您看這事吧,並不是屬下要故意瞞著您。而是事前陛下有交代,萬萬不能泄露此事,您看?”

二皇子道:“哼哼,先前父皇讓我來,我就說你們一定會這樣敷衍我。你們真以為我不知道?是藏在東南角吧?我就是看看你們眼里是否有我罷了。”

也不等那二人辯解,轉身就走:“現在我可明白了,說不定先前那賤人誣告我時,你們也當了幫兇。”

那二人面面相覷,對視了一眼,分一個人跑上前去:“殿下,您誤會了。既然是陛下讓您來的,我們便聽您的安排。您剛才不是說我們藏得不好嗎?請您指示一下,幫我們藏得更隱蔽一點可好?”

二皇子揮了揮袖:“我沒心情了。反正做好了是別人的功勞,做不好就是我的錯。你們愛怎麼藏就怎麼藏吧,我還要去東邊看看。”

那二人目送他遠去,為難地搔頭捏耳,重又化作兩顆草,另外尋了顆樹蹲了下去。

蘇綰跟了過去,想打探一下那什麼金剛除魔鼎的消息,卻見那二人收了護罩,一點聲息全無,看來是吸取了剛才的教訓,不打算再開口了,只好隱身往東邊去,悄悄墜在二皇子的身后。

二皇子不緊不慢地走到東邊,東邊正是一個廣場,空曠無人,橫七豎八地倒著幾根白玉華表。

二皇子隨意在一根華表上坐下來,托著腮喃喃自語:“金剛除魔鼎,真的就有那麼厲害?滴兩滴帝后之血,就可以把源子韶收入其中,煉得魂飛魄散,確保天家世代嗎?我不相信。”

蘇綰一時手腳冰涼。原來,這金剛除魔鼎,是天帝和天后最后的殺手锏,就埋伏在周圍什麼地方,等著源子韶上當受騙。

東南角,東南角,到底是林子的東南角還是宮殿的東南角?

上古法器,不能輕易毀之,找到了又要怎樣才能毀去?

蘇綰轉身茫然眺望,不知從何下手。

二皇子又突然道:“哎呀,我怎麼忘了,若是有青丹扔進去,便可滌清帝后之血,讓金剛除魔鼎重新沉睡?不行,我得去稟報父皇母后,千萬不能讓人搗亂,壞了大事。”說完真的急匆匆地去了。

他明顯的就是特意來警告她的,蘇綰心里充滿了對二皇子的感激,轉身往樹林的東南角奔去。

東南角樹木稀少,多是草地,安靜得很,寂寂的月光透過輕紗狀的薄霧,灑在豐茂的草地上,美麗誘人。

蘇綰的腳剛踏上草皮,就聽到小草悄悄地說:“小心,危險,不要過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4-30 10:05 PM

第一百六十九章塵埃落定(大結局)

蘇綰縮了縮腳,用神識和小草交流:“有什麼危險?”

小草卻沒了聲音。

她再問。就連剛才的警告聲都消失了。

不管前面是龍潭虎穴,她也要往前走的,即便是不能和北辰星君並肩戰斗,她也能為他掃清一些障礙。

蘇綰小心地浮起身子,腳踩在草尖上,往草地的中心地帶掠去。

一切平靜如常,什麼都沒有。

蘇綰想了想,掏出織天梭化作鋒利的匕首,將左手尾指劃破,滴了一滴血在腳下的草葉上,輕輕吹了一口氣。

她的力量秉承自地母,自然和這花草樹木有著莫大的關聯。

一時她的血迅速滲入草葉,化作一層淺淺的熒光,如潮水一般向著周圍的草葉淹沒了去。

不過片刻的功夫,蘇綰便已經佇立在這片熒光的中央。

她看清了,以她為中心,延伸向四方,四方的尖角上昏暗一片,熒光到了那里,便沒了影蹤。

蘇綰飛速掠起,幻影一般在四個尖角上一停一探之間。

心里已經有了計較。

這所謂的金剛除魔鼎,不是藏在哪棵樹下或是草下,而是整個兒地埋在這片草地之下。

四個尖角,就是帝后之血激起的靈氣泄露出來的地方。

想來是因為金剛除魔鼎的力量太過巨大駭人,整個兒地埋在這下面會導致土崩草飛,暴露目標,所以才留了那四個泄氣的氣孔。

也多虧了這四個氣孔,才讓蘇綰發現了金剛除魔鼎的存在。

蘇綰暗自心驚,還未發動,就已經如此霸強,若是發動了,這整片天宮只怕都要跟著殉葬。

帝后這是花了血本了。

為了保密,宮中諸人,還有潛伏在外面的上仙們肯定都不知道這事,蘇綰突然想起了流芳殿里住著的四公主和粉妝玉琢的瑤姬,還有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想必她們和東煌星君也是要跟著一起殉葬的。

最是無情帝王家,蘇綰算是真切地感受了一回。

密林里突然響起一陣不同尋常的異動,仿佛是風吹過樹梢一般,輕緩而自在。

但蘇綰聽到一聲小小的抱怨:“踩著我的腰了,好痛。”

大概是有人發現她了。

蘇綰立刻貓起了腰,緊張地四處張望,手往腰間的百寶囊探去。

不用她翻找,百寶囊自然而然地將藏在最底下的青丹擠了出來,遞到她手邊。

蘇綰一手握了青丹,一手拿了織天梭化作一把巨大的鑿子揚手拋出。

銀光閃閃的鑿子帶著破巨大的力量自半空中呼嘯著砸下,“轟隆”一聲巨響。

土沫四濺,無數的小草尖叫起來,蘇綰暗道一聲對不起,縱身往鑿子打起的深坑里跳去。

暗黑色的泥土潮水一般地向她擠過來,就像一團粘稠密實的膠,將她團團裹在其中,不能上,不能下,呼吸停滯,動彈不得。

越往底,就越難前行,這就是金剛除魔鼎的力量,就連和她素來最親近的泥土也和她成了敵人。

蘇綰只能用源自地母身上的血液開拓疆土,她左手尾指上的血從來就沒有停過,一直順著織天梭化作的鑿子往下流淌,凝結在鑿子尖上,化作無物不摧的鋒利刀刃,劈開了粘稠黑暗的泥土,將蘇綰帶著往下,往下,一直往下。

“叮”地一聲輕響。

織天梭到了底。

蘇綰剛松了口氣,就見織天梭上的微弱的銀光突然光芒大盛,織天梭發出了類似哀鳴的一聲脆響,在她的面前化作了齏粉。

與金剛除魔鼎這樣厲害的法器對抗,讓它耗盡了最后一分力量。

寶物能通靈,蘇綰黯然地看著面前化作點點熒光,仍然圍繞著她,固執地用最后一點光照亮她的織天梭,心口堵得厲害。

頭頂傳來一陣悶響,似乎是有人跟著下來了,時不我待,蘇綰抓起青丹,揪起一片葉子就要往下扯。

青丹歡快地在她的手里抖動著葉子,和她打招呼:“你什麼時候再讓我長片葉子出來?”

蘇綰的動作一滯,最終面無表情地扯下了一片葉子,又抓住第二片葉子,青丹嘆息了一聲,沒有再問她那些問題,而是乖巧地任由她撕扯動作,它安靜得仿佛從來就沒有過生命,蘇綰沉靜得仿佛從來就沒有聽過它說話。

在頭上的利刃砍向蘇綰的那一刻,她終于將已經揉成汁水的青丹草連帶著殘渣一起扔到了金剛除魔鼎的底部。

巨大的轟鳴聲,驚人的力量卷起了整個鼎里的泥土咆哮而出,在這種驚天動地的力量中,人就像是汪洋里的一葉小舟,半點力量都沒有,只能隨波逐流。

蘇綰閉上了眼睛,護住頭臉和要害,蜷縮成一團。任由那條巨大瘋狂的土龍將她顛簸來顛簸去。

帝后果然是瘋狂的。

她顛簸了很久,久得已經糊涂了。

她很奇怪,二皇子不是說,只要青丹注入鼎底,就可以破壞了大鼎的法力麼?

為什麼她反而是觸動了的樣子?難道,二皇子也是個騙子?

混亂中,一雙手抓住了她的頭發,將她拼命往外提,有人咬牙切齒地道:“你好歹也出點力氣好不好?”

蘇綰睜眼,在漫天飛舞的塵土中,在朦朧得幾乎看不見的月光下,她還是看清了面前的人,頭發凌亂,平常得不能太平常的一張臉,瘦瘦的臉龐,一身黑色的長袍比夜還要黑。

是聖靈,她有些驚疑:“你怎麼來了?”

聖靈的臉越發黑,生氣地將她甩出土龍的破壞范圍外,大聲吼道:“我為什麼就不能來?三界的平衡也需要我出一分力。源子韶呢?他在哪里?”

蘇綰搖頭:“我不知道。”

他以前和她情濃的時候,也沒管過她的生死,現在卻突然跑來救了她,她當然會覺得稀奇。

聖靈冷哼了一聲:“真不知道你看上了他什麼,需要他的時候他從來都不在。”

蘇綰淡淡地道:“因為他知道我死不了。”

因為他已經決定用他的生命去成全她。

她又怎會死得了?

聖靈愣了愣,低聲道:“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嗎?”

“上次謝謝你,這次也謝謝你,我很感激你。”蘇綰沒頭沒腦地回了一句。

聖靈突然一句話都說不出,直直地站在那里,看著腳下凌亂不堪的草皮,很久才扯了扯嘴皮,苦澀一笑:“我知道了。祝你們好運,等他平安歸來,你二人再來把小藍帶回去吧。以后,以后我殿里的其他也得鳥若是要和小藍聯姻。你可不許刁難……”

“等他平安歸來?”蘇綰大驚,這是什麼意思?她極目四望,才發現,她竟然站在幽冥黃泉的土地上。

巨大的恐懼瞬間擊垮了她,她怎會到了這里的?

她在泥土中隨波逐流了那許久,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來不及詳問事情的經過,蘇綰一把抓住了聖靈的袖子:“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聖靈看了看天幕,低聲道:“天就要亮了。”

蘇綰抬眼,天邊一顆啟明星閃閃發亮,月亮已經沉到了天際,可不是天要亮了嗎。

她大叫了一聲,松開聖靈的袖子,往黃泉河沖了過去,一頭扎入河水中。

她拼命地往前奔跑,亥時三刻,她能不能在那之前趕到天宮?

“雪霓!”

聖靈在她身后一直大喊大叫,她卻什麼都聽不見。

她的心被莫名的恐懼緊緊撕扯著,胸口就像壓了一塊重逾千斤的巨石,讓她幾乎不能呼吸。

黃泉河的水,在她的身后呼嘯著,像極了追蹤而來的魔鬼幽靈。

出了幽冥黃泉,天亮了,太陽升了起來,蘇綰覺得自己好熱,好熱,一團火在她的胸腔里燃燒著,燒得她口干舌燥。

雙腳和雙手都仿佛不是她自己的,只是麻木而機械地用最快的速度往天宮奔去。

近了,近了,蘇綰看見了天宮的琉璃瓦在早上的陽光下閃著璀璨的七彩光芒,樹梢綠瑩瑩的,一切安好。

還好,不算太晚,她松了口氣,腿一軟,差點跌落云霄。

但她很快就被天宮傳來一那道耀眼的亮光刺激得閉上眼睛。巨大的轟鳴聲從天宮那邊傳來,一陣颶風毫無預兆地從天邊卷襲而來。

滿天的云霞都被那風吹得無影無蹤,風過后,天空只剩下死氣沉沉,單調靜寂的藍。

蘇綰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沖進那十萬天兵天將重重包圍的包圍圈里的,她眼睜睜地看著在那個黑色的,不帶一絲溫度的巨鼎翻倒在她面前,鼎的中間,躺著天帝和天后,還有,東煌星君,還有,北辰星君,她的夫君。

他們靜悄悄地躺在那里,每個人都仿佛是睡過去了。

北辰星君穿著一身朱紅色的袍子,黑色繡金龍犀皮腰帶,腳上穿著黑紗短靴,頭發梳的一絲不茍。

他躺在那里,如同白玉一般的臉龐沉靜安詳,唇角還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

蘇綰見過很多次他這樣的笑,在她的心里,他這種笑容,一般來說,都是留給她一個人的。

因為她從來沒有看見他對其他任何人這樣笑過。

她踉蹌地往巨鼎奔去,中間有人拉著她,有人不許她上前,她不看來人,只把手里銀簪化成的細劍瘋狂地亂砍,擋她者,死!

耳朵眼里仿佛是被塞入了兩大團棉絮,周遭的一切嘈雜不堪,卻叫她聽不真切。

朦朧里,似乎是有人替她開了路,任由她撲向那個睡著了還在笑的人。

蘇綰始終沒有想通,面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睜大了眼睛,定定地看著北辰星君的眼睛。

她想,他很快就會睜眼的,他做完了事情還要這樣調戲她,真的不是乖。

明明,金剛除魔鼎已經被她在昨夜里毀了的;

明明,天宮並沒有毀掉,其他的人也還完好無恙地活著;

明明,天父向她保證過,他一定會活下去的。

她去掰北辰星君的眼皮,笑瞇瞇地道:“源子韶,你這個壞蛋,還裝,我叫你裝!”

他不動。

她拉起他的手使勁咬了一口,恨恨地發脾氣:“源子韶,我咬死你!這是最后的機會,我數三聲,你立刻醒來!”

有人撲上去拉她:“蘇綰,你不要這樣。”是栗葉和明珠。

有人七嘴八舌地說:“你節哀順變。”是那些與北辰星君往日里交好的人。

有人拉著她,哭得比她還傷心。好像是北辰宮的舊人,又好像是小白?

蘇綰皺著眉頭,一言不發。

二皇子一身金色的袍子,走了過去,沉聲道:“蘇綰,你接受現實吧。你這樣,子韶心里也不會舒服的。”

蘇綰眸光如劍,鋒利地刺了他一眼。

二皇子臉色一變,往后退了一步,他身后有人低聲呵斥:“大膽小仙,竟然敢對皇子殿下如此無禮!就不怕天條嗎?”

蘇綰垂了眼,在懷里慢慢地摸著,她摸啊摸,微微蹙起眉頭,仿佛一臉的苦惱。

栗葉害怕地拉著她:“蘇綰,你不要……”

卻聽她歡快地笑起來:“找到了!”

一朵雪白晶瑩的玉蘭花骨朵擎在她手里,出現在眾人面前。

她對著那朵玉蘭,口氣溫柔,虔誠無比地喊:“地母,地母,地母。”

“啪嗒”一聲輕響,玉蘭花骨朵散開了雪白晶瑩的花瓣,幽冽的芬芳自鵝綠色的花心散向四方。

蘇綰的眼睛狂熱地看著那朵花,嘴唇輕輕地蠕動。

旁人聽不見她說什麼,都疑惑地看著她,竊竊私語,她到底在說什麼?是不是傻了?

如果她真的因此傻了,那麼,她可謂是開天辟地以來,唯一的一個傻瓜神仙了。

只有栗葉和明珠聽見她說的是:“地母,快兌現你的諾言,他若是死了,我便成魔,毀了這一切。”

玉蘭花從蘇綰的掌上飛起,化作直徑約有十丈大小的一朵巨大的花,在空中飛速旋轉著,一些懸浮在空中的淡淡熒光慢慢往它飛去,最終凝結在它那根巨大的花莖上,結成水晶般透明的幾滴露珠,那是北辰星君的魂魄。

眾人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嘆,卻見那朵玉蘭花慢慢縮小到約有兩丈大小的直徑,停在了北辰星君面前,優雅地轉了兩圈,落到他的頭上,花瓣重重疊疊地將他包裹在了中間。

越縮越小,最終變成了原來的模樣,靜靜地躺在那里。

唯一不同的是,玉蘭花的花瓣與先前已經不同了,鑲嵌了一道半透明的金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蘇綰靜靜地走上去,彎腰撿起那只花骨朵,小心地捧在手心里,淚睫盈眶。

二皇子上前:“蘇綰,我一定會想辦法讓子韶……”

蘇綰並不看他,淡淡地道:“恭喜你榮登三寶,從此成了天界的皇帝。”

二皇子啞然,半晌才道:“我這也是順應天命,是天父他老人家吩咐我……還有,將你引開,也是子韶的意思,他不要你出現任何意外,也不想要你看著他……”

蘇綰突然手起掌落,“啪”地一聲打到了他的臉上。

她用力極狠,二皇子竟然被她打得偏過頭去,嘴角沁出淡淡的血絲來。

見風使舵的諸仙嚷嚷著要治蘇綰的罪,二皇子伸開雙臂攔住眾人:“我欠她的。”

蘇綰推開面前的人,大步往前走。這個地方,她片刻也不想呆下去。

幾千年了,來回兩遭,她從來就沒有此刻這麼累過。

在她的身后,那個巨大的鼎發出輕微的一聲破裂聲,隨即細密的破裂聲一波接一波地傳來,鼎壁如同夏日里的薄冰,布滿了細密的裂紋。

不知誰發了一聲喊:“這鼎要毀了,快將先帝先后的金身搶出來。”

但眾人還不及伸手,“啪嗒”一聲脆響,那鼎連帶著鼎里的三個人,統統化作了黑色的碎晶,就連半點煙塵都沒有拋起來。

就像他們來到這個世間的時候一樣,同樣靜悄悄的,不曾激起半點煙塵。

二皇子嘆息了一聲:“掃起,撒入四海吧,望三界引以為戒。”

“蘇綰,你要去哪里?”匆匆趕來的芷風拉住蘇綰疾行的腳步,眼里滿是深深的同情。

蘇綰的眼睛始終放在那朵白玉蘭花上:“我要去璀璨宮。”

“如果不行呢?”

蘇綰笑了笑,“一定能行的。你還好吧?”

芷風道:“是封舟找到了我的肉身。”

蘇綰點點頭:“這樣就好。”

芷風在她的身后喊:“蘇綰,有一個人讓我跟你說,他會在攬天宮一直等你。”

蘇綰沒有回頭。

————————

璀璨宮外,宵宵盤腿坐在那片金色的沙子上,愁眉苦臉地看著洞開的大門里,躺在金玉軟榻上,醉得一塌糊涂的女人。

這一睡,不知又是多少年?

她記得地母將睡未睡的時候,她拉著地母問:“我還要替您守多少年的門啊?”

地母半睜著嫵媚的眼睛:“誰知道呢?夢里也沒有此刻寂寞啊。”

她努力地勸地母:“怎麼會寂寞呢?有天父陪著您。”

地母笑了笑:“就是因為有他,所以我才寂寞。”

她還想說什麼,地母優雅地揮了揮手:“小孩子不會懂得大人的事的。去吧,去吧,聽我的話,去門口等著蘇綰。”

蘇綰這次來,會是什麼樣的呢?她的情緒會怎樣?會不會暴跳如雷拆了這璀璨宮?

這次天父生了氣,是不會管這里的事的,而地母也不可能輕易醒來,只有她一個人在。

宵宵望了望還鋪到在沙礫里的那兩道大門,搓了搓兩臂。

一條素青裙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宵宵抬頭,帶了幾分討好的笑:“你來了?”

蘇綰點點頭,抬腳就往里走。

宵宵忙拉住她,在她的眉毛往上揚起之前,把地母的話說了出來:“娘娘吩咐說,讓你帶著這朵玉蘭去蓬萊島,只要集齊了蓬萊島上的仙草,他就會醒來。”

蘇綰冷冷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宵宵趕緊搓了搓兩臂,道:“娘娘還說,以后,你們仙福永享,再無磨難。”

蘇綰冷冰冰的臉突然開了一條裂:“你是不是少說了一句?”

宵宵吃驚地看著她:“昂?”

蘇綰已經轉身離去:“她的原話是不是說,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宵宵摸了摸頭,大聲道:“正是如此!”



第一百七十章后記

蓬萊島上搬來了一個女子。

這人就住在山腳下的一間青竹搭成的小屋里。

她的屋子與島上其他居民不同。

並沒有籬笆圍起來的院落,但卻有著蓬萊島上最寬最大最平坦的一片土地。

這片土地上,種滿了島上各種各樣的奇花異草,都是這女子拿了珠玉寶物丹藥等去交換來的。

島上的各種奇花異草都是有主的,剛開始的時候,好多人都舍不得給她一個外人,或者說,人心總是不足的,她給他們一顆明珠交換,他們就想要兩顆,給了兩顆,他們又想要三顆。

女子的脾氣很怪,遇到這種人,也不多說什麼,問上三聲不肯的,上前自行拔了幼苗就走,有人攔阻的,她一揮袍袖就可以將那人扔到海邊泡上一天一夜的咸水。

他們也曾密約偷襲過她,她卻總是能在一里外就知道,此時島上那些花花草草全都會造反,化作各種各樣的怪模樣。

將他們困住。不要說接近她,他們就連她的那片土地都無法靠近。

除了去尋花草的時候,女子總是深居簡出,很少和島上的其他居民打交道。

每天早上,當太陽剛露出第一縷光線的時候,她便拿了玉竹做成的小花鋤和金剪,提著一只玉瓶,來回穿梭在繁茂的花花草草中,在這里松一下土,那里修剪一下枝條,或是澆幾滴水。

她的藥圃長得極好,那些花花草草在她手里猶如見風長。

這個現象引起了島上許多居民的嫉妒。

也曾經有人看著女子進了深山去尋藥,便想趁此機會帶著眾人去偷搶女子的藥圃。

去了之后,他們才知道,這是他們這輩子遇到過的最恐怖的噩夢。

一只通體雪白的烏鴉,高高地站在青竹屋頂上,看見他們過來,望天飛起,化作一只巨大無疇的大鳥。

它將一種比絲線還要細的火焰噴到他們身上,不多不少,剛好每人一根,位置不上不下,剛好就在屁股上。

從來沒有體會過的疼痛,從來沒有過的羞恥。

一群人光著屁股在叢林里瘋狂地奔跑,那火也奇怪得很,只在他們身上燒,也不會把那周圍的花花草草引著了半點。

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小湖。

爭先恐后地跳進去,試圖將身上的火撲滅。但是沒有用。

正當絕望的時候,那女子背著一背從山里挖來的花草自半空里飛了來。

看見他們,什麼也沒說,從懷里逃出那只玉瓶來,撒了幾滴水下去,空中就下起了毛毛細雨。

那雨澆滅了他們身上的邪火,還治好了燒傷。

從那以后,去騷擾那女子的人逐漸少了。

人們對她的好奇心還是很重,有人趁著月亮圓的時候,躲在女子房子背后的山崖上偷窺她。

那人在山崖上呆了一整夜,回去后他到處和人說,難怪得那女子那般美麗,原來她是仙界的白玉蘭化作的花仙子。

其他人不信。

他就言之鑿鑿地說,他親眼看見那女子沒事的時候,始終都抱著一朵有蓮花大小的白玉蘭,包括睡覺的時候,都是摟著那玉蘭花的。

后來又有人看見,那女子拿了那玉蘭花去曬清晨的太陽,用從奇花異草上接下的露珠去養那玉蘭。

漸漸的,大家都相信。那女子果然是玉蘭花變的仙女了。

島上的居民,自身多數都是草木精靈,對于這種修成了仙道的本族人來說,是頗為推崇的。

不再有人去騷擾那女子,大家在路上遇到的時候,都會主動和她打招呼,有人從哪個隱秘的山澗里發現了新品種的奇花異草了,首先就會想到送去給她。

女子很和藹,總是會讓送花草去的人在她一屋子的寶貝中隨意挑選一件,絕對不會讓人白白幫她。

若是有人不想要這些珍寶,而是想和她學習那一手呱呱叫的種植技術,她也是不藏私的,又熱情又細心。

得益于女子的熱心,島上的植物長得前所未有的好。

大家不再排斥這個叫蘇綰的女子,還有那只叫小白的白烏鴉了。

就算是它好吃懶做,又潑皮無賴,到處偷吃人家的東西,他們也不和它計較了。

經常都有人來看蘇綰,有男有女,但大家印象最深的,還是一個穿紫衣服的美男子。

大概是蘇綰來到這里一百年之后的某個日子,那個穿紫衣服的美男子帶了一大堆奇形怪狀的珍寶來看她。

那個美男把那堆珍寶隨意地堆在蘇綰的門前,珍寶在月光下發出的光華照亮了整個半島。

美男又拿了飄香十里的美酒和玉盤子裝著的精致菜肴請那蘇綰和那只古怪的白烏鴉吃喝。

席間,美男奏琴,自舞自樂,蘇綰微笑著用筷子擊打著酒杯,為他助興。

那只白烏鴉則喝得肚皮朝天。

島上的居民們都想,蘇綰太寂寞了,若是這個美男子肯留下來陪著她。

倒也是美事一樁。

有那年長的,甚至想著是不是找個借口去接近一下那美男子,探聽一下他的口風,若是他願意,他們甚至願意為他做媒。

可是那紫衣男子到底也沒在那青竹屋呆上幾天,留下那堆珍寶,于某個清晨,踏著朝露悄無聲息地去了。

這事讓島上的人深受打擊,紛紛偷罵那紫衣男子沒眼光,沒水平,于是對蘇綰更好。

又過了一百年,某天夜里,島上的人都被一股奇異的芬芳給嗅醒了。

那香味兒很好聞,清新淡雅,沁人心脾,令人聞之心情舒暢,情緒安寧。

人們循著這香味兒找了去,竟然來到了蘇綰的青竹屋前。

青竹屋里燈火幽暗,窗前印著兩個依偎得緊緊的人影。

其中一個,大家都很熟悉,就是蘇綰,而另外一個,明顯的就是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很陌生。

他們敢把他們所有的奇花異草拿出來打賭,賭他們從來沒有看見過這個男人。

屋里的燈很快滅了,眾人站在外面什麼都看不見,只看見那只白烏鴉蔫巴巴地蜷伏在一棵樹上,它的身下,是個剛搭好的窩。

但很明顯的,它非常非常不喜歡這個窩。

原來白烏鴉也被趕出來了!大家恍然大悟,便同情地看著它。

被同情的目光包圍著的白烏鴉很郁悶,撓了撓頭,往窗戶那兒俯沖過去,試圖擠進屋里去。

它剛撞了窗戶兩下。

就怪叫了一聲,跌落在地上,一瘸一拐地回了它自己的窩。

情緒更是低落了。

肯定是那個男人傷了小白,大家憤憤然地想,這個男人肯定不是一個好人。

第二日黃昏時分,青竹屋的門才被打開。

一個長身玉立的朱袍男子神清氣爽地站在門口,未語先笑,向眾人團團行禮,說他叫源子韶,謝過大家這些年來一直替他照顧他的妻子。

居民們很奇怪,既然蘇綰是他的妻子,那他為什麼不親自照顧她呢?

白白令她形只影單了兩百年?

竟然就有人上前去問這個問題。

還有人說,你說你是蘇綰的丈夫,我們就相信你了?

不行,你得把她喊出來,親口說給我們聽,我們才行,誰知道你是不是害了她?

源子韶笑得燦爛,卻不回答,只道:“我和內子商量過了,為了感謝大家的照拂之情,這藥圃里種植的各式花草,統統都送給大家了。”

袍袖一揮,藥圃里的花花草草猶如長了翅膀,往十里外的村落里飛去。

于是問問題的人都忘記了問題,一窩蜂地跟在其他人的身后,追著那許多的靈草絕塵而去。

青竹屋外,一片清凈。

源子韶微微笑著,轉身往里走,又要關門,一道白影從樹上飛快地沖過來,硬生生地擠了一只翅膀進去。

源子韶瞇起眼睛:“你很閑是不是?和我搶著很好玩?我看,你很久沒回蠻荒古地去了,要不要替我送封信去?”

小白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冒出一句話來:“你不要過河拆橋,別忘了這些年是誰一直守在你身邊的。”

“原來你會說話了,那是不是離你變身的日子也不遠了?”源子韶笑得燦爛極了。

“啊……我還不會說話……啊。我剛才說話了嗎我原來會說話了?”

小白可憐巴巴地把目光投向屋里,試圖尋求蘇綰的支持。

可惜那張床上帳幔低垂,它並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不過悄無聲響,蘇綰似乎睡得很沉很沉,對外間的事情一無所知。

小白酸溜溜地想,大概從昨晚睡下后就沒起來過吧?

這人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貪睡了?也不知道昨晚做了些什麼!

源子韶伸出一根手指,輕柔地摩裟著小白的頭頂:“原來你是突然才會說話的啊。說起來真奇怪,我記得,你大概在一百多年前,就應該能變身能說話的了吧?怎麼到現在才會?莫非是那次受傷傷了元氣?”

小白一愣,連忙點頭:“對,對,對,就是這樣的。”

又聽源子韶嘆道:“這些年,蘇綰一直操心著我的事情,也沒顧得上管你的事,真的是虧欠你了。不過以后不會了,等她一醒來,我就讓她給你號號脈,看看該補什麼就補什麼,不能耽擱你修煉。”

小白忙說:“不,不用了。我很好。”

若是讓蘇綰知道,他早就能化出人形,一直裝懵懂,死皮賴臉地和她睡在一張床上,還總往她懷里鉆。她豈不是要揭了它的皮?

源子韶道:“我聽說,栗葉這一向都住在蠻荒古地?有好多舊人一直都很關心我,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本來我一醒,就該去拜見一下他們的,但你看,蘇綰太過勞累,這一覺還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會醒來。我真是為難。”

小白眨了眨眼睛,作垂死掙扎:“我知道的,他們的近況不錯,我講給你聽好不好?二皇子當年就登了基,下令三界休戰;瓊舞的魔皇當得順風順水;那個玄女現在越發大拽了,未已每日里拼命討好她,她還三四天才肯露出一個笑容來,未已拿著當寶似的;芷風和封舟在一起,已經大婚了;丫丫還住在聖靈殿里,聽說,她要跟著聖靈修仙……”

源子韶挑了挑眉:“你這些消息,都是幾十年前的了吧?不行,我還是得把蘇綰叫醒,讓她陪我去看看老朋友,也順便讓她幫你慶祝一下,恭喜你成人……蘇綰,有喜事啊!小白他……”

小白立刻識相地說:“讓我去為您送信吧,保證盡早完成任務。”

當看見小白在天際消失,而島上的居民因為爭搶那些花花草草大打出手,無暇他顧。

終于沒有人來打擾了,源子韶關緊了門,眉開眼笑地往床上一撲,壓了上去。

屋里響起女子的低吟聲:“別鬧,好累,不想動……”

“不行,我餓了好多年,讓我吃飽了先。”

“啊,不,你這個饞鬼,登徒子……”

“我們生個小蘇綰好不好?”

“你不是說你命中無子嗎?”

“呵呵,和你開玩笑的呢,你也當真了?”

“吹牛吧你。”

“是不是吹牛,你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大灰狼“嗚啊”一口叼住了小白兔。

大紅的袍子臨空飛起,化作滿天榴花雨,撒了滿屋。



番外之——瓊舞天下

魔界重現輝煌後,眾妖歡喜的同時,又忍不住愁緒滿懷。

愁的什麼?便是魔皇陛下的終身大事。

話說,魔皇陛下雖然春秋鼎盛,但這後宮空虛,膝下無子,不利於國之根本。

於是魔界的長老們,但凡看見美麗的女子,隻要身家清白的,也不問是何方人士,是人是妖,總之千方百計將人家騙至攬天宮就對了。

美人一到攬天宮,宮中便上下合力,齊心協力製造點偶遇什麼的,隻希望能打動自家陛下心中的那根弦,不要說長相廝守,就是春風一度也是好的。

興許,春風一度之下,就會留下一粒種子,然後生根發芽開花結果什麼的也不一定呢?

眾妖的願望是美好的,但現實總是殘酷的。

魔皇陛下最會欣賞美人,最懂得欣賞菊瘦梅傲,荷清蘭香,陪著偶遇的美人一起賞花烹茶,吟詩彈琴,舞姿飄飄,談經論道,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一起安眠。

有大膽的美人兒洗淨剝光了趁夜爬到陛下的床上,陛下也不生氣,笑吟吟地將自家的床讓給美人,自己另尋他處。

時間一長,就有一種傳說,說魔皇陛下其實是有心無力。

於是眾人皆我心憂憂,隻恐魔界皇裔從此絕後,到那時,動亂又起,四方動蕩,蒼生不安。

有那跟了魔皇陛下許多年的老妖壯著膽子偷偷問陛下,需不需要去請天界的百草仙君開點藥泡點藥酒,做點藥丸什麼的養養身子?

魔皇陛下笑道:“百草便罷了,若是能請得蘇綰號號脈,調養調養身子卻是可以的。”

這個要求可難煞了眾妖,誰不知道蘇仙子那夫君源子韶是個三界聞名的醋壇子?

那夫妻倆也不知在搞什麼鬼,每日總是關在那千心蓮華化作的天地逍遙自在,輕易不肯出來。

想那年,源子韶剛蘇醒過來沒多久,聖靈聞訊,便親自帶了蘇綰當年寄養在聖靈殿的也得鳥小藍上門探望故人。

可是硬沒得見蘇綰一麵,出面待客的是她的夫君源子韶,禮物照單收下,一件不落,小藍也留下,但聖靈就是沒能見蘇綰一面。

據說,是出門訪友去了,也不知是真還是假,總之,個中真相隻有源子韶一人才知道。

這種善妒霸道的男人,豈是好相與的?

一般人倒也罷了,但誰不知道自家陛下的那點心思呢,隻怕他們去了,會被亂棍打出來。

眾妖想了許久,還是備了厚禮,上門去請蘇綰來給自家陛下探病。

誰知一群妖浩浩蕩蕩地抬了許多禮物去,到得人家門口,正好看見源子韶欣喜若狂地將百草仙君送出門去。

源子韶看見眾妖,心情很好地問:“你們陛下耳朵真好,這麼快就知道我家蘇綰有孕了,這是他送來的禮物嗎?裡面安胎養神的補藥有多少?給我看看?”

眾妖嘿哧了半日,才道:“我家陛下病了,想請尊夫人診病。不知尊夫人可……”

源子韶一聽,揚了揚眉,臉色不變,道:“真是不巧啊,我家夫人要養胎。你們也聽見了,剛才百草仙君才再三交代說,我家夫人身子弱,又是頭胎,不能輕易挪動身子。”

眼見眾妖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沉吟許久,才道:“哎呀,好歹也是故人,總不能看著他病死不管。對了,你家陛下什麼病?”

眾妖麵麵相覷,良久方道:“很厲害的病,不知病因。還望大人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讓尊夫人給我家陛下號號脈,開兩副藥可好?尊夫人不能挪動身子,我們陛下自己來也是一樣的。”

源子韶不語,低頭在那禮物中翻了許久,方鄙視地道:“這些東西也好意思用來請人診病?這些東西,我每年都要從屋子掃掉一大堆的。你們這是欺負我們家窮?沒見過世麵?”

膽子大的妖便問:“敢問大人,要什麼樣的寶貝才能入得您老的眼?”

源子韶笑了笑:“我這個人很體諒人的。我聽說,你們陛下有枚玉璽,是從昆侖山中挖出的萬年寶玉做的,冬暖夏涼,安神養身,若是那東西能改做一對把玩的玉球,倒是有利於我家蘇綰安胎。”

眾妖一聽,臉都綠了,那是魔界的傳世之寶,怎能如此?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源子韶笑嘻嘻地看著眾妖的臉色,輕輕道:“我這是強人所難了。這些東西都拿回去吧,初初有孕的人最怕吵,你家陛下知道的。”

說完揚長而去,把門關得死死的。

眨眼間,那千心蓮華化成的庭院便消失了影蹤。

眾妖遍尋不得,才知道,人家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他們的禮物,這是變著法子找借口推脫。

眾妖在那唾罵一氣,卻絲毫沒有法子,隻好蔫巴巴地扛著禮物回了攬天宮。

瓊舞聽說,拿起那枚傳了許多代的玉璽翻來覆去地看了許久,看得眾妖膽戰心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不要壞了祖宗基業,瓊舞歎了口氣,道:“終究不是她想要,罷了。”

眾妖聞言,抬頭一看,隻見瓊舞索然而立,望著天邊一臉的寂然。

從此後,再沒人提要給魔皇陛下納妃看病之事。

相比較眾妖的憂悶,魔皇陛下反而比眾人輕鬆了許多,該幹嘛就幹嘛,鮮花美味,醇酒仙樂,該享受的一樣的不少,還籌謀著重建了攬天宮的六十六層。

攬天宮第六十六層落成那日,三界來賀,不光天帝和修仙界派人送來了賀禮,就是那傳說中的天父也送來一套親手製作的竹根雕製的茶具。

魔界沸騰了,自二百六十年前魔皇瓊舞率眾重返攬天宮之後,魔界的繁榮一日更勝一日。

最主要的是,與三界的關係前所未有的和諧,魔界諸妖外出,再也不用偷偷摸摸,掩掩藏藏,這讓大家覺得天格外藍,空氣也特別清新。

但快樂和憂愁總是一對孿生姐妹,魔界諸妖高興的同時又忍不住唏噓。

這樣重大的日子,為什麼四面八方都來賀喜,那位當初得自家陛下助力最多的女子卻沒有影蹤?

誰不知道自家陛下建造這六十六層攬天宮,就是尋個借口見見她?

眾妖看著脖子都要拽斷,坐立不安,還要強顏歡笑的美人陛下,心都碎了,暗自怨責那女子沒心沒肺。

正當攬天宮的怨氣直衝九霄雲外之時,隻聽一聲鳥兒的清鳴:“也得……”自天邊響起。

眾妖大喜過望,紛紛站起身來往天邊張望。

果然是那隻叫小藍的也得鳥,鳥兒的身上也有一男一女立著。

但男的是那隻叫小白的白烏鴉,女的是那叫栗葉的栗樹精。

禮物是精挑細選的,但那個人卻沒有來。

眾妖眼睜睜地看著自家的美人陛下眼的亮光猶如冬夜的最後一盞明燈,微微晃了晃,熄滅了,隻餘下無邊的黑暗。

那日,在場恭賀的眾仙眾妖,還有修仙界派出的修真人士,都覺得心好痛。

瓊舞眼的光又重新亮起的時候,是在聽見那栗葉說,蘇綰之所以不能來,是因為剛生了一個粉妝玉琢的女兒的緣故。

她替蘇綰傳信,邀請魔皇陛下與一百日後去千心蓮莊赴新生兒的百日宴。

源子韶和蘇綰的女兒悠悠百日宴那天,熱鬧非凡,三界中,不管是收到請帖的,還是沒收到請帖的,都往千心蓮莊湊熱鬧去了。

這是一場熱鬧不亞於攬天宮重建成功那場宴會的盛宴。

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宴會行到一半,魔皇陛下才匆匆趕到。

但他拿出的禮物,卻令眾人大為驚訝,竟然是那件消失了幾百年的金縷衣。

也不知他到底是從什麼地方尋來的?

後來眾人才知,他竟然是花了極大代價從天父處要來的,隻因他偶然聽得西樂星君說,這小女孩兒在十二歲之前,會有一場災厄,需得天地至寶護住才行。

當然,這是後話,且把鏡頭切回當前的百日宴。

瓊舞眼滿是溫柔,將那金縷衣化作的繈褓,小心翼翼,溫柔萬分地包在了那粉妝玉琢的小女嬰的身上。

蘇綰感動萬分,不顧自家夫君的黑臉,將女兒放在了瓊舞的懷裡。

說來也奇怪,先前還呼呼大睡的小女嬰剛到了瓊舞的懷,便醒了過來,對著美人魔皇綻放了一個令天地失色的笑容,還把滿是口水的粉嫩拳頭塞到了低下頭來瞧她的美人魔皇的嘴。

她爹嫉妒得要命,上前要抱走自家孩兒,那孩子竟然不依不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於是乎,那一整日,除去吃奶睡覺的時間,小東西都賴在了美人魔皇的懷裡。

許多年之後,眾人回憶起那一幕,都感歎,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

有了這道護身符,美人魔皇裝聾作啞,對源子韶的黑臉冷語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在千心蓮莊賴了整整三年,一直到小東西長大記得了他,他才離去。

但小東西身邊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在她的心中,自家爹爹娘親每日就顧著玩親親,她不是唯一;

而在美人魔皇那,她就是他的中心,他的唯一。

這樣一個對她又好,又聰明,又厲害,又美麗,又大方的人,自然值得她經常嚷嚷著要去看他,讓他陪她。

若不是她爹太凶,她巴不得跟著美人魔皇整日膩在一起。

但她很小就知道,她不是她爹的對手,但她娘心軟,所以她隻能借著她娘的勢偷溜。

到她長到及笄那年,除了她娘生她弟妹的時候,她必須在一旁候著外,多數時間,她都是在與她爹鬥法,偷溜去攬天宮,又被抓捕歸案的過程中。

那滋味,咋說呢?

提心吊膽之餘其樂無窮,她最喜歡看美人魔皇在月下花叢中為她獨舞,最喜歡美人魔皇帶她在仲夏夜,漫步在優曇花的香味之中,看螢火蟲滿天飛舞;

最喜歡他帶著她在月明之夜,泛舟在浩淼的洞庭湖上,吹簫奏樂,品珍饈,飲美酒。

那個時候,她便覺得,就算是被她狠心的爹罰蹲上三天三夜的馬步,也是值得的。

悠悠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過下去,幸福輕鬆無比。

直到那一日,她將要及笄,將要議親,而他,聽說終於要納妃,她爹逼著她認美人魔皇做幹爹。

乍聞那個消息,她隻覺得她小小的胸膛頓時空了一大塊。

她枯坐了一天一夜,終於明白她並不想要他做她的幹爹,也不想要他納別的女人做妃子。

她偷偷溜出房間,打算去問他一句話,如果他和她是一樣想的,她便什麼都不管;

如果他是和別人一樣想的,她便從此忘了他。

走出房門,卻看見娘親站在庭院,慈愛地看著她:“你想好了?”

不知為什麼,看見娘親,悠悠就想哭,不同於與她那冷臉的爹鬥法時的膽大妄為,豪情萬丈,她一看見娘親,總是覺得心又酸又委屈,有好多話想同娘親說,因為她知道,就算天下人都罵她,都笑她,娘親都不會。

娘親摸摸她的頭:“既然你都想好了,便去吧,你記著,若是他和你的想法不一樣,不要恨他,也不要怨他,更不許當著他哭。回家來,到我懷慢慢地哭。日子還長久著呢。”

有了娘親這句話,悠悠隻覺心踏實了許多,踏出院門,她才發現那冷臉的爹立在陰影,嚇得她膽戰心驚,兩腿戰戰,剛想要尋娘親保護自己,卻聽見爹小聲得不能再小聲,猶如嗓子塞了一大坨棉花地說:“去吧,去吧。”

又很凶地說:“記著,不許丟我的臉,不許在外面哭鼻子,要哭,也要回家來慢慢的哭。還有,明日午時,必須回家。”

悠悠雀躍地趕到了攬天宮,一如既往的,沒人攔她的路,他的寢殿燈火通明,有悠揚淒婉的笛聲從麵傳出。

她立在殿門外,遲遲不敢去推那道門。

她怕,一推開那道門,便要失去所有。

一曲終了,悠悠聽見水顏的聲音從麵傳出來:“陛下,您若是舍不得悠悠,便該說明您的心事,是怎樣便怎樣。像這般,不是當年那個勇敢的陛下,真令人失望。”

瓊舞卻道:“水顏,我終究是老了,比她大了幾千歲,她現在不懂事,才會依戀我,喜歡我。若是有朝一日,她長大了,遇到那個真正適合她的人,她便會怨我誤了她一生。我寧願一直痛苦,也要她一直記著我的好,不要為了一時的歡樂而讓她怨恨我一生。”

水顏歎了口氣,道:“你沒試過,怎會知道她會怨你?說到大了幾千歲,這仙界和魔界中,這樣的例子還少了麼?就是當年的蘇綰和北辰星君,乍一相逢的時候,還隔了七千年呢。”

瓊舞也歎了口氣:“雖然如此,但我又怎忍心欺她年幼?須知,這世上是沒有後悔藥賣的。有朝一日,她後悔了,我該怎麼辦?她又該怎麼辦?”

悠悠聽不下去,一腳踹開了殿門:“怎麼辦?有那一日我看你不順眼了,我休了你就是!你敢不敢?”

她斜眼看著他:“我隻問你一句,你若是不敢,我轉身就走,過幾日我便來拜你做幹爹,你納你的妃子,我議我的親,你不敢要我,自然有人敢要我。”

水顏不知什麼時候溜了,殿中隻剩了他二人。

瓊舞一身深紫色的錦繡長袍,長發如墨,目若點漆,立在燈影,似笑非笑地看著悠悠:“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若是不懂,我便解釋一遍給你聽?”

悠悠嬌蠻地道:“我又不是白癡,怎會不知自己在說什麼?要不要我解釋一遍給你聽?倒是你,堂堂魔皇陛下,竟然是個拿不起放不下的懦夫!”

他微微一笑:“你說得對,我可不就是個拿不起放不下的懦夫?”

他的眼神穿透她,投向外麵漆黑的夜空:“你就是要解釋,也要等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很多年前,我愛上了一個女子……”

她聽著他講起千年前的故事,神色淡淡的,無喜無悲。

故事講完,已是清晨。

他眼下有青影,眸色卻亮得不正常,牢牢將她看定:“我的從前你都知道了,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你會懷疑,會後悔,認為我不過是移情?到那時,我說什麼你都不聽,你我二人這千年的情分便絲毫無存。”

她淡淡地搖頭:“我還說是什麼事,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我一直覺得,多虧我娘沒看上你。我只問你,你是怎麼想的?要聽真話,不要聽假話,若是有一句假話,我便將你挫骨揚灰,把你這魔界給顛翻了。”

他低頭笑了起來,半晌無語,當她等得焦躁萬分,有些忍不住要暴走的時候,他才抬起頭,目若星子:“你永遠也不會有那個機會。這是你自投羅網,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將來不許嫌我老,否則我會打屁股的。”

她低著頭笑:“今日是我的及笄禮,聽說有好幾家人要來提親,你可願意陪我回去?”

爹娘那樣的態度,想來也是默許的吧?就怕,其他人家笑話。

他搖頭:“不願意。我忙著呢。”

她吃驚地瞪大眼睛,大怒,抓起面前的細瓷水洗就要朝他砸去。

他笑了起來:“我當年替天父做了一件事,他欠了我一個大人情,現在到了該還的時候了。我去請他幫我提親,你覺得如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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