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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亂鴉 -【藩王的寵妃】《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2:04 AM     標題: 亂鴉 -【藩王的寵妃】《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9-29 10:32 PM 編輯

【書名】:藩王的寵妃

【作者】:亂鴉

【內容簡介】:

  孟輕塵,萬里挑一訓練有素的女將軍,將被送往漠北當細作。

  她擁有最縝密的心思,最乾淨俐落的身手,最冷酷狠辣的嗜血雙眸,以和親的身份被送往藩外。

  當冷酷狠辣的女將突然遭遇不測還魂幼稚小孩之身……

  他撿到了她,在風沙幾乎要將她掩埋的大漠,她居然安靜地睡著了。

  嬰兒般乾淨純真的睡顏,白皙美麗的臉龐,這個中原人模樣的孩子,就是他們說的「格桑」?

  他俯身親吻了她,沒想到卻將她吵醒,她睜開澄澈的雙眸靜靜地望著他,冷靜得透著一絲清寒。

  「這個孩子,屬於本王。」他暗啞低沉的嗓音像巍峨的大山一樣不容置疑,充滿威嚴。

  格桑——可汗的蒼鷹從雪山之巔叼回的預言,沉睡在大漠的靈魂,神聖純淨的嬰孩之身,這個孩子,是王的伴侶。

  於是,禽獸撞上白眼狼,血腥腹黑的生活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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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2:11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2-6 01:31 AM 編輯

卷一:王的孩子

001 沉睡的大漠

  手指的指腹覆在腰間的青玄戰劍之端,風沙肆虐,身後如綢的青絲張揚狂舞,修長清瘦的墨青色身影高高立於殘缺的城樓之上,冷冽的風夾雜著血腥的氣息,吹得她衣袂翻飛。

  女子渾身散發著一股刺骨的寒氣,孤傲中帶著不可一世的清冽,城,攻破了。

  視線所及之處是滿目的瘡痍,嗜血的瞳仁倒映著滿地的屍體,那是一張清冷得攝人心魂的面容,隱藏在那張令人震撼的容顏之下的,卻是一個比鐵還硬的殘忍靈魂。

  “孟將軍,南圖蠻族已盡數剿殺,我軍將士等待將軍下令。”青灰色鎧甲的大秦將士大步向前,曲膝下跪,厚重的鎧甲相互摩擦碰撞發出低沉的聲音。

  “傳令,回。”女子覆手而立,被血染紅的雙眸泛起一股慢慢蔓延開的輕慵,衣裳上濺到的血跡已經發黑了,連劍鞘上都纏綿著數不清的死魂,這個冷酷狠辣的大秦第一女將軍,枉費了這張人人稱羨的好皮囊。

  “是!”軍旗展開,浩浩蕩蕩的大秦軍隊整裝待發,昂揚的氣勢仿佛要直沖雲霄,令人震撼得心底都在隱隱顫抖,聲浪一波高過一波,誓要震碎天地:“孟將軍!孟將軍!”

  這百萬大軍在向一個女人俯首稱臣!

  孟輕塵淡紅色的唇畔緩緩勾出了一道弧度,冷酷的眉眼間彌漫出睥睨天下的傲慢,清冷的眸微微眯起,眯出了一道道凜冽的寒光。

  ……

  “孟將軍的劍才剛一出鞘!”說書人驚堂木重重一怕,堂下人人屏息以待,嘎?一聲,是有人太過緊張捏碎了手裏的花生,說書人滿意了,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頓時天降紅光,哀鴻遍野,那幫蠻子一瞬間通通碎成了沫兒!”

  “呼!”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響起,忙著給客人添熱水的夥計也忘了繼續倒水,嚇得一動不敢動。

  “孟將軍率著我大秦精銳回朝的那天,秦皇都親自在咸陽城上相迎!那天啊……”

  “聽說了嗎,孟將軍要嫁人了,詔書都頒了,秦皇親自頒的!”竊竊私語的議論頓時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沒人再繼續關注說書人要說什麼。

  “不會吧!孟將軍乃我大秦第一猛將,唯有天神可與孟將軍般配,這世間還有誰有那本事娶孟將軍回家?哪家的王公貴族?莫非是秦皇膝下的哪位公子?”

  “不是天神,也不是哪家王公貴族,是…是匈奴人!秦皇下旨,要將孟將軍和親給匈奴頭曼單于,頭曼單于雖是大漠的王,可是都……”

  都一把年紀了!且不說孟輕塵生得天下無人不垂涎的姿容,可孟將軍這麼年輕的女子,還是一個被稱為傳奇的女子,怎麼能嫁給年過半百的頭曼單于!

  “那孟將軍同意了?”

  “哎……”

  一片歎息,結局不言而喻。

  “小二,酒錢。”忽然一個書童打扮的少年慌慌張張地把銅板往桌上一扔,急急忙忙地追著那道藏青色長袍的清朗背影而去,那背影英氣逼人,人們回頭去看的時候,卻只能捕捉到一片衣擺罷了,還未來得及去探究那般貴人氣質的男子是何許人也,那人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酒肆門口了。

  綠蕪喘著氣終於追上了孟輕塵,大呼自家孟將軍真是健步如飛啊,險些沒把她的半條命給喘沒了。

  “我的好將軍,您真的要遵從秦皇旨意?”綠蕪心裏十分不快:“我家將軍立了軍功不說,他怎麼還把您往火坑裏推!好將軍,您是統帥百萬大軍的將軍,您說一句不,就是皇上也不敢勉強的……”

  自家將軍那是一個喘氣都能威風得全天下都跟著喘一喘,藩外哪能比得上中原,那種地方,怎麼能讓她家孟將軍去!

  孟輕塵挑唇輕笑,轉身踏進了將軍府,兩側的隨從無一不停下自己手裏的活低頭站好,直到孟輕塵從面前走過了複才又動起來繼續剛才的事。

  綠蕪與她從小一起長大,她從戎,綠蕪亦男兒衣袍加身隨軍伴她左右,個性也不免有些像她,自負慣了,除了服她孟輕塵一人,就是秦皇也不曾放在眼裏。

  孟輕塵不曾隱瞞綠蕪,這一回也沒有隱瞞的打算,褪下了身上的衣袍,任綠蕪服飾她沐浴,頭輕輕地靠在浴桶邊沿,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水氣拍濕了她的臉,精緻又英氣的面容之上終於流露出了一絲平時不曾流露的倦意,嘴裏輕描淡寫地說道:“頭曼是一個有手段的人,他的眾多兒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燈。”

  點到即止,綠蕪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秦皇忌憚匈奴,賜婚是虛,讓他們強悍的將軍去當細作才是真!

  十日後。

  車馬浩蕩,紅色的幔子飛舞著,和親隊伍很壯觀,壯觀到讓人以為大秦又要出兵攻打誰了,厚重的金銀珠寶裝了無數車,強壯的馬兒匹匹都是在戰場上踩過無數回的戰馬!夾道的百姓難以數清,就連秦皇也親自送到了咸陽城門口!

  當人們看到那個身穿紅嫁衣的女子慢慢踱步出那座最為壯觀的馬車,豈止是人啊,連馬都跟著倒抽了口氣,真美,美得讓人呼吸都停滯了,這個世界怎麼會有這麼美的人,那個人還是他們大秦的將軍啊,古往今來,恐怕唯此一人了!

  “孟愛卿,珍重。”秦皇賜予孟輕塵一杯酒,他率先一飲而盡:“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愛卿,朕就送到這了。”

  孟輕塵唇角一翹,接過禦酒飲盡:“臣謝皇上御駕親送,告辭。”

  那女子衣袂一揮,紅衣翩翩,隨著那浩浩蕩蕩的和親隊伍慢慢離了咸陽城,往大漠深處而去,明明是大婚的顏色,卻紅得更像血,怎麼會給人那麼悲壯的感覺?

  孟輕塵唇畔的弧度慢慢地斂去,眼裏的溫度亦漸漸冷了下來,長期帶軍打戰留下厚繭的手指輕輕地覆上了仍佩戴在腰間的那柄玄青劍,喃喃自語:“爹,輕塵一生不曾負聖恩,此去生死兩茫茫,若是有幸回到大秦,孩兒自當在您墳前將我孟輕塵終將匈奴徹底絕跡的消息告訴您。若不幸就此永別,孩兒黃泉路上再向您叩首,告訴您,我孟家衷心耿耿,不負所托!”

  胸口一陣翻滾,孟輕塵狹長的睫毛微微一顫,清冷的眼底竟然閃過一絲震驚,那股震驚慢慢地變成了惱怒,殺氣、震怒與疲倦,紛繁複雜的情緒幾乎在頃刻之間就在她的眼底走了一遍,直到濃黑的血液從她的嘴角漫出,連發動內勁去壓制都來不及。

  那杯酒……

  孟輕塵只覺得渾身的熱量在慢慢地褪去,從開始發作到現在,僅片刻之間,來得太快了,這毒,還真是下得煞費苦心,下得她措手不及,為了對付她孟輕塵,這樣的毒,應該花了不少心思吧,若是不花上幾年的功夫,怎麼可能做到能夠在她孟輕塵眼皮底下瞞天過海呢?

  原來秦皇忌憚的,不是匈奴,是她,孟輕塵!

  一生傳奇的女將軍竟然是栽在了自己最忠心臣服的主子手裏,是她孟輕塵大意了,她怎麼就沒想到呢,就算她孟家衷心耿耿,但那個多疑的秦皇啊,怎麼會不忌憚她呢,哪怕她只是一個女兒身,他也忌憚她孟輕塵功高蓋主!

  ……

  男子被覆在一頂斗篷之下,讓人看不清他的樣子,那身影很高大,渾身帶著一股讓人望而生畏的威嚴與冷硬,他從馬上下來,接過同樣異族穿著戴著斗篷的從僕送上來的水囊,他們說的不是中原話,一行人都顯得風塵僕僕,他們所騎的馬也露出了疲態。

  大漠裏到了晚上是會出奇的冷的,男子把馬交給了從僕,另有其他人都訓練有素地開始生火,找水,替換著巡視附近的狀況。

  忽然一聲嘹亮的蒼鷹之鳴劃破了漸漸暗下來的天際,幾乎就在同一時刻,一個負責巡視的從僕迅速跑上前來到男子的面前,單膝下跪,一隻手按住心口朝男子行了一個禮,似乎是發現了什麼。

  雖然這一行人都是風塵僕僕的樣子,但那樣一個莊重的禮節很明顯地暗示著,那個男子的身份有多麼的尊貴。

  男子拉下了斗篷的帽子,寒星一樣的眸光淩厲幽深得讓人畏懼,那瞳仁並非是純粹的黑,而是被一種迷離的淡綠所籠罩,他的五官很深邃,唇很薄,薄得讓人以為他的唇角是在隱隱向上翹起的,即便如此,卻又讓人無法斷定他是否在笑,因為他整個人都被一種令人震撼的冷冽氣場所包圍著,即便沒有從僕那畢恭畢敬的行徑做佐證,人們也可以第一眼就猜出此人的身份該何其尊貴。

  男子開口了,男性的嗓音低沉又磁性,暗含著與身俱來的威嚴,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那些隨從立即各個單膝下跪行禮,男子淡漠的眼睛冷冷掃了他們一眼,徑直朝剛才那個從僕報告的方向而去。

  身後的從僕無一敢怠慢,所有人立即起身跟隨在男子身後,大漠的風掀起他們的斗篷,斗篷之下露出了一點冰冷的銀色,原來每一個人都身上都佩著刀。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2:14 AM

002 幽暗的星眸

  男子停了下來,他神色冷峻,深邃的眉宇間擰起一抹肅殺的寒寂,出現在他前方幾丈之遙的,是沙漠裏的蒼狼,它們瘦骨嶙峋,皮毛生硬,吐著舌頭,晦澀的眼睛泛著饑餓的幽光,像是捍衛領地一樣圈出了外來者不可靠近的勢力範圍,被它們圍住的,是一個孩子,那孩子被一塊色彩繽紛的毛毯裹在裏面,睡得很安逸,渾然不知周遭的危險。

  他冷厲的寒眸一斂,默不作聲地看著那個陷入危機之中的孩子,絲毫沒有一點要出手救下那個孩子的意思,男子原本想要掉頭離開,腳步卻忽然停滯了下來,瞳仁裏驀地閃過一絲深不可測的光芒,俊眉忽然一展,原本就淡薄的唇玩味地向上勾起了一道莫測的弧度。

  那些饑餓的蒼狼似乎在畏懼什麼,以至於它們既不捨得離開,又不敢去侵襲那個孩子。

  大漠的風沙席捲著男子身上披著的黑色的斗篷,夜色靜靜的籠罩在他高大偉岸的身軀之上,他掃了眼身側的從僕,他們恭敬地低頭迅速行了個禮,手中一揚抽出了藏在衣服下面的彎刀,沙漠之上忽然刀光血影,直到那些孤狼一頭接著一頭搖搖墜地,那個一直沒有說話的神秘男子才闊步走向那沉睡的孩子……

  男子奇異的瞳眸簌地一亮,他俯下身,冰涼的手指觸摸上包裹住那孩子的毛毯時忽然一頓,毯子的觸感是溫熱的,柔軟地隨著那孩子的呼吸輕輕起伏著。

  俊眉一抒,他有些驚訝地發現在毯子覆蓋之下的是一張與他們有著天壤之別的容顏,這是個很年幼的女孩,約莫三四歲的年紀,柔軟的黑髮乖順地落在她的肩頭,白皙的肌膚向外透著健康的光澤,粉嫩的唇瓣似欲滴水的花苞,狹長的睫毛微微向上卷翹著,這個孩子,生了一張精緻得讓人詫異的臉,純真的睡顏讓人無法轉移視線,渾身透著令人心神安寧的氣息,年幼的她睡得無比的安穩,這個中原人模樣的孩子……

  他緩緩勾起唇角,這個遺落在大漠之上的孩子究竟是誰,她為什麼會在這裏,她在這裏睡了多久?為何依舊光澤動人,連呼吸都透著稚子香甜的氣息。

  他忽然有些好奇,這個與他們生得截然不同的中原孩子,那雙動人的眼睛睜開之後,會是怎樣一番景象,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覆上那雙漂亮的眼睛。

  男子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輕輕覆上女娃的眼睛之上的,是一個透著涼意的冰冷的薄唇,柔軟的觸感,炙熱的呼吸,冰涼的親吻。

  孟輕塵皺起了眉,她被這異樣的觸感驚擾了,那雙眼睛緩緩地睜開,黑白分明的眼眸仍氤氳著淡淡的水汽,這個身體,仿佛剛剛從神聖的泉靈之中浸泡過,但很快,孟輕塵的意識漸漸清醒,眼裏漸漸恢復了沉靜。

  孟輕塵沒有立即採取任何行動,她的眼睛對上了這雙幽深的星眸,那雙眼睛太過奇異,幽暗而霸道的黑眸之上靜靜地覆上了一層神秘的淡綠,像一株有毒的罌粟,透露出危險的信號。

  這是個很英俊的男子,他很年輕,但身上所滲透出的如山一樣巍峨,如王者一樣讓人震撼不已的霸道氣質卻遠遠超過了他的年齡。

  他是誰,是烏孫人,還是樓蘭人,或是匈奴人?

  而自己的處境……

  再大的情緒到了孟輕塵這也會瞬間變成遊刃有餘的冷靜,她知道自己現在就像一個年幼的孩童,不,這俱不知從何而來的軀殼本身就是一個只有三四歲的女娃。

  短而粉嫩的手指沒有她從前所有的厚繭,那些厚繭都是她多年行軍打戰所留下的印跡,這具堪稱無暇的年幼軀體之上沒有絲毫傷痕,而從前的她曾經傷痕累累,那些猙獰的刀傷劍傷都是她多年在戰場上衝鋒陷陣時所留下的,孟輕塵下意識地用手去探腰間那柄即使是睡覺時也從不離身的玄青劍,空空如也……

  多年的行軍經驗讓孟輕塵在意識清醒的第一刻就聚斂起從容而銳利的警惕,比起一個受驚的孩子,此刻她的表現,更像一個習慣將一切掌握在手中,俘虜和擊潰對手的獵人……

  這個沉睡在沙丘之中,險些就要被黃沙掩埋了的孩子正看著他,男子不動聲色地將她臉上所有的情緒靜默地收入眼底。

  他笑了,像是一個邪肆又冷酷的霸主,而他看孟輕塵的目光更像一個獵人,比孟輕塵還要像一個獵人。

  孟輕塵慢悠悠地坐起身,她穿得很單薄,身上所穿的,是很典型的中原服飾,如同一個尋常人家的孩童,鬆散下來的頭髮僅僅到她的肩頭,細細軟軟的黑髮輕輕地被風吹起,眼前的男子忽然將她抱了起來,姿勢是標準的對待一個小孩的抱法,他讓她坐在他的手臂上,手固定住她的膝蓋,以防她摔下去,孟輕塵這才發現男子實在很高,也許是自己現在這副軀體太過矮小了,總之突然被抱起來,那高度讓她一度有些不適應。

  柔軟白皙的雙臂迅速地抱住男子的脖頸,孟輕塵這才有了些安全感,確保自己不會掉下去。

  兩個人從頭到尾都沒交流過一句話,但無疑的,他們都是這世間少有的聰明人。

  這細微的動作取悅了男子,柔軟的觸感讓他眼中的冷厲少了一些,他用她聽不懂的語言在說:“這個孩子,屬於本王。”

  孟輕塵的確是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但他的聲音是那樣的充滿威嚴,低沉敦厚的嗓音仿佛覆上了一層磁性,那樣的蠻橫霸道,不容置疑。她看到他身後的那些從僕恭敬地單膝下跪在向他行禮,孟輕塵的目光仍然充滿警惕,甚至是一種充滿敵意的警惕,但她什麼都沒說,只是不動聲色地觀察著。

  很顯然,她臉上所有的情緒都沒能逃過男子的眼睛,孟輕塵輕輕斂眉,她是第一次連一句話都不曾說便從潛意識裏開始忌憚一個人,這個男子是一個不好對付的強敵。

  孟輕塵沒有料到的是,自己那張童稚的小臉皺起眉的樣子竟然會再一次取悅了那男子,他危險的淡綠色眸子泛起一抹傲慢的輕笑,孟輕塵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2:17 AM

003 自食其力要吃的

  “你是誰?”孟輕塵被男子抱著,兩隻手只能摟住他的脖子,稚嫩的童音從喉間溢出,大漠的風沙嗖嗖地刮來,孟輕塵穿得單薄,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打了個哆嗦,忽然那厚重的斗篷被男子掀起,像是一面軍旗在風中騰起,一股暖意夾雜著男性霸道的氣息襲來,團團將她包裹住了。

  孟輕塵一驚,卻發現自己正被那個異邦男人用諾大的斗篷包裹在了他的懷裏,她正緊緊地貼著他斗篷下那層暖得發燙的衣襟前,小小的人只露出了一個小腦袋在外頭,被風吹得涼涼的臉蛋幾乎是貼在男人發燙的頸肩。

  一個斗篷下面裝了兩個人,強烈的雄性氣息刺激得孟輕塵的太陽穴直突突地跳,頭疼不已。

  她不悅地開始皺眉,不大喜歡現在這狀況。

  她長年帶兵打戰,熟讀兵法謀略,但謀略兵法沒有告訴她一個小不點該怎麼對付一個大人將她這麼抱著的局面。

  男子淡笑著掃了眼正摟著自己生怕掉下去卻又一臉尷尬的孩子,那笑意諱莫如深,也不知道是真的只是覺得好笑,還是一切事情本就沒能逃過他深不可測的眼睛。

  他抱著她朝他們生起的火源走去,那些一直對他畢恭畢敬的叢僕各個不苟言笑地跟在他們的後面,眼睛裏毫不掩飾的都是對這個男人炙熱的崇拜和敬畏,孟輕塵童真的面龐之上深深壓抑著蠢蠢欲動的犀利眸光,最後還是收斂了目光重新將視線投放到抱著自己的這個男人身上。

  “我們這是在哪?”孟輕塵又換了個問題問,這口氣要放到她原先的那副軀殼那張傾城傾國又英氣十足的臉上,一定是十分有魄力的,很可惜,現在她這副樣子再冒出這樣淩厲的語氣,倒有點像小孩子在鬧脾氣。

  孟輕塵是一流的女將軍,帶兵打戰自然不在話下,可她現在終於知道她千不該萬不該沒有掌握好敵人的語言!

  他沒理她,只是點頭示意那些從僕繼續自己該做的事。

  孟輕塵被他抱到一堆生好的火堆前放下,離了他的斗篷,輕塵又立即覺得冷,這副孩子的軀體畢竟比不上她從前的體魄,小孩子很怕冷的,孟輕塵一點也沒覺得丟人,挪著屁股就往火堆裏靠,就差要整個人跳進去了。

  她不知道這夥人究竟是什麼身份,軍人的警惕性她一刻也沒放下,三四歲的孩子模樣實在是對她有利,這夥人並不擔心她一個小鬼能興什麼風作什麼浪,但這張中原人的面孔還是讓他們看她的眼光充滿忌憚。

  孟輕塵有些頭疼,大秦她是無法就這麼回去的,她無法證明自己孟將軍的身份,若是找到綠蕪,或許一切還有希望,這個世界上,只剩下綠蕪可以信賴……

  如今她不知這些野蠻人究竟是敵是友,惟今之計只有暫時不動聲色,探出個究竟,再伺機離開。

  孟輕塵心裏早已經暗暗思量了不少東西,臉上卻還是一副純真的孩童模樣,她敢篤定,那個擁有一雙妖冶瞳色的野蠻人遠比她想像的還要難以對付。

  厚厚的斗篷忽然被人從上方扔了下來,砸在了輕塵的腦袋上,說是砸一點也不為過,因為她這副小身板差點就被那該死的斗篷給砸得一個踉蹌栽進火堆裏了。

  微微眯了眯眼睛,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泛起一絲忽然降溫下來的寒光,孟輕塵猜不透那個野蠻人的心思,有些惱怒地抬頭瞪向那個野蠻的男人,稚嫩的臉龐在火光的照耀下散發著紅色的光暈,那神情十分生動,男子冷笑了一聲,眸子湧起一股不濃不淡的怒氣,似乎不大滿意孟輕塵以這樣傲慢的神情瞪著他。

  孟輕塵有些肚子餓了,男人不再看他,也不跟她說一句話,他的從僕回來了,都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坐了下來,拿出乾糧和水開始充饑,沒有那個妖冶眼睛的男人的命令,那些人不敢拿東西給她吃。

  她側過腦袋看向自己身側的那個男人,他英俊冷硬的側臉線條在火光的映照下更加棱角分明,背靠著身後只剩下殘骸的枯木而坐,一隻膝蓋慵懶地曲起,閉上眼睛休憩,就是始終無視孟輕塵的目光。

  輕歎了口氣,這個繃著一張小臉滿是酷酷模樣的小傢伙忽然站了起來,她決定自食其力。

  “給我。”走向離她最近的一個從僕面前,孟輕塵伸出了一隻手,目光落在那人手裏的乾糧上,一刻不曾轉移。

  那從僕有些不解地停下進食的動作抬起頭看她,雖然沒聽懂這個中原女娃說的是什麼,但孟輕塵那張分明幼稚偏偏又擁有一股從骨子裏透出的冷淡勁愣是硬生生地把人給唬住了,這個小鬼淡漠的神情和理所當然的語氣讓那從僕不由得一愣,竟會感覺這個個子小小的,連走路都有些踉蹌的小東西渾身上下都流露出威風凜凜的氣場……

  “給我。”孟輕塵又重複了一遍。

  從前她是統帥百萬大軍的孟將軍,早已習慣了這樣篤定又強勢的說話風格,儘管這幼稚的童顏和細嫩的童音實在和已往那個酷到骨子裏的孟大將軍相去甚遠,但這氣定神閑又一臉沉靜的模樣依舊威嚴十足。

  那從僕有些困惑地看向孟輕塵口裏的野蠻人,見他依舊閉著眼睛一動未動,看來是已經默許了,只好有些愣愣地交出了自己手中的那塊乾糧,又愣愣地目送著那個小鬼一臉冷淡地接過,往回走。

  回到火堆旁,孟輕塵開始一聲不吭地解決自己得到的乾糧,然後又一聲不吭地裹著那個野蠻人丟給她的斗篷將自己小小的身子縮成了一團開始養精蓄銳。

  不知是過了多久,孟輕塵的呼吸開始變得均勻綿長起來,夜已深了,從僕們開始輪換著守夜,小半部分的人也和孟輕塵一樣隨意往地上一躺就開始休息。

  那原先閉著眼休憩的男人冷冷地睜開了眼睛,那雙妖冶的瞳仁泛著一層銳利的光澤,深不可測的目光落在孟輕塵那張再度恢復童稚的純真睡顏。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2:20 AM

004 他叫岩止

  “唔……”被凍得受不了的孟輕塵又蜷了蜷身子,下意識地,她開始縮向身側的熱源,小小的身子像一隻小野貓一樣蜷縮成一團,小手拽住他胸前的衣襟,把凍僵的小臉貼在了那個溫熱而又結實的胸膛之上……

  孩子的身體天生有一種軟軟的香氣,小東西不安分地靠近自己,最後極其準確地把她自己縮成團全部塞進了他的身體和臂彎之間,男子皺了皺眉,最終還是沒有把這個拿他取暖的小東西給丟出去,健碩有力的手臂一摟,將她更加緊密地攬入自己的懷中。呼吸再次變得均勻而綿長,小傢伙再一次沉沉地睡著了,直到天漸漸地開始泛白……

  前半夜她被凍得直哆嗦,直到滾到了那個溫暖的懷裏,她才算真正地睡去。

  寬闊的胸膛真的很暖和,圈住她的手臂也暖得發熱,越到後來,孟輕塵越覺得熱得幾乎要冒汗了,從喉間溢出一聲憨懶的吐氣聲,孟輕塵轉了個身,面向另一側,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兩隻細嫩的胳膊搭在了那個抱住她的手臂上……

  抱、住、她、的、手、臂?!

  電光火石在腦中快速一閃,孟輕塵清醒了,泛著霧氣的水眸瞬間凝聚起一股淩厲的戒備,待發覺自己竟然被一個男人緊緊抱在懷裏而眠,孟大將軍稚嫩的童顏上爬上了怒氣,剛想起身,頭頂卻撞上了身後那個男人的下巴……

  “該死!”捂著自己的腦袋坐起身來,小傢伙滿臉充滿殺氣。

  被這小東西重重撞擊到下巴的男人不悅地皺起眉,他睜開慵懶而邪肆的幽瞳,渾身散發的冰冷怒意讓四周的空氣再一次瞬間降溫,冷冷地看著正捂著腦袋瞪他的小傢伙。

  她在做什麼,找死嗎。

  今時不同往日,一向傲慢又囂張的孟大將軍很清楚地意識到他們之間實力的懸殊,小胳膊小腿實在不是那個人的對手,滿臉怒意地哼了一聲,她別過腦袋去不看他,一臉惱怒。

  竟然敢漠視他!以如此傲慢的神情!

  危險的火焰在那雙幽暗而又詭異的淡綠瞳眸中跳躍,像一頭隱隱就要發作的獅子,他忽然揪著孟輕塵身後的衣領就把她給拽了起來,從來沒有受到這樣無禮對待的孟大將軍怎麼可能乖乖就範,大罵一聲“放肆”就開始掙扎。

  “該死,我再說一遍,你給我放手!”他沒理她。

  “放肆!你把我放下來!”他還是沒理她。

  “該死的野蠻人!”一向冷酷的孟大將軍這一回沒能壓抑住自己滿腔的怒意。

  男子的面色突然一沉,可怖得讓人無法呼吸,就像一隻無形的手伴隨著男子的怒氣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他被孟輕塵弄煩了,沉聲對那些正戰戰兢兢不敢抬頭直視他盛怒的眼眸的從僕們吐出了兩個字,惜字如金:“啟程。”

  他低沉暗啞的聲音落地,仿佛臘月裏忽然刮來了淩厲如刀的寒風,又如一只令人膽戰心驚的猛獸在低低的咆哮。

  孟輕塵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但那些異邦人在他開口之後各個大氣不敢喘一個,手腳麻利地牽馬安鞍。

  這個野蠻人想做什麼,是要將她綁在馬尾後折磨她抑或是想直接把她丟在這茫茫大漠中!

  從不吃敗戰的孟大將軍可一點也不怕這個野蠻人,她蹬著腿讓自己轉身,兩隻手緊緊抓住他的手,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啪!

  男子不耐地把她咚地一下重重摔上了從僕牽來的馬背上,面朝下,屁股朝上,緊接著就抬起手毫不憐惜地一巴掌打在了她的屁股上……

  他竟然敢打她孟大將軍的屁股!

  孟輕塵安靜了,但是臉色比之剛才更加難看。

  這副孩子的身體實在是嬌嫩,孟輕塵也沒料到會這麼疼,果真是毫不憐惜,一巴掌把她給打老實了,因為一向威風凜凜的孟大將軍總算意識到這副年幼的軀體何止是不是他的對手,隨便一個大人都可以把她輕鬆地拎起來,隨便地往哪一丟,再隨便地給她來一巴掌!

  孟輕塵一臉陰沉,那該死的野蠻人見她不鬧了,這才輕蔑而不屑地冷哼了一聲,翻身上馬,在她身後穩穩入坐,然後大發慈悲地大手一撈替孟輕塵換了個坐姿,讓她背靠著他的胸膛屁股向下地坐在了高頭大馬之上。

  身後的男人低喝了一聲,身下的駿馬驟然向前飛奔而出,馬蹄將黃沙高高地向上踢起,同樣穿著奇怪的那些異邦人也馬不停蹄地在他們身後追趕上來。

  看得出來,這一行人這一路上都在匆忙地趕路,不是萬里挑一的好馬是絕對經不起他們這麼折騰得。

  這個長著可怕的妖冶眼睛的男人一隻手拽著韁繩,一手緊緊攉住孟輕塵細嫩的腰,把她緊緊地固定在他的懷裏,手勁大得生疼,孟輕塵一點也不懷疑自己這副沒用的小身板會不會被他捏碎。

  像刀子一樣的冷風刮在孟輕塵這張嫩得都可以掐出水的孩童肌膚上十分地疼,風沙灌進她的喉嚨裏,嗆得孟輕塵不住地咳。

  這副孩子的身子實在嬌嫩得讓孟輕塵頗為頭疼,小屁股在馬鞍之上摩擦顛簸著,都蹭破了皮,每一下都疼得她感到一陣澀疼,但孟大將軍畢竟是孟大將軍,這點苦都吃不下是絕計不可能的,她怎麼可能呼痛失了顏面?

  男子低頭看了懷裏這個總算老實的小東西一眼,這小傢伙一臉痛苦的神色,卻又倔強地咬住了粉嫩的唇,硬是一聲不肯吭出來,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他大手一揮將她整個人包括腦袋都裹到了他厚重的斗篷之中,屁股下面也墊了一些斗篷厚重的料子,總是可以緩解一些。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孟輕塵又一次緊緊地貼上了那道溫熱的胸膛,不再受肆虐的風沙侵擾,但她卻更加坐立不安起來,每一口呼吸滿滿的都是他男性強硬而又霸道的氣息。

  “喂!你到底是誰!你要把我帶到哪里去!”孟大將軍從來沒有嘗試過這種一切不在她掌握之中的感覺,頓時有些焦躁起來:“喂!”

  “岩止。”男子丟給她兩個字。

  低沉敦厚的聲音忽然從頭頂傳來,孟輕塵一愣,簇起了眉,岩止?這個野蠻人的名字嗎?

  “喂……”這一個“喂”字才剛一說出口,她屁股下突然一疼,是這個該死的男人故意把她墊在屁股下的布料給抽走了,疼得孟輕塵猝不及防地倒抽了口涼氣,孟大將軍純真的面容之上是一臉的陰沉和不快,但再開口時她還是很明智地改口了:“岩止,我、還、沒、吃、東、西!”

  小孩子是很容易肚子餓的,尤其是正在長身體的四歲小孩!

  他沒理她,連她乖乖妥協喊他名字了他還是沒理她!

  孟輕塵不知道這夥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要一路上如此匆忙的趕路,他們是從哪來的,目的地又是哪里,他要把她帶到哪里去,目的是什麼,他打算怎麼處置她,一系列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困擾得饑寒交迫的孟輕塵再一次昏昏欲睡,靠在他的懷裏,小傢伙開始不住地點頭瞌睡了……

  醒來的時候孟輕塵還是在這個男人的懷裏,他們趕了一天的路,到了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才像前一天一樣找了個背風的位置卸下馬鞍生火休息,他們就著冷水吃了點乾糧,趕了一天的路德孟輕塵也和他們一樣疲憊不堪,慶倖的是,這一回她不必自食其力從別人手裏搶乾糧,岩止對她還是不冷不熱,丟了半塊乾糧給她就不再理會她了。

  和他們一樣就著冷水吃了點乾糧,疲憊不堪的孟輕塵倒是不再去抵觸被岩止攬在懷裏入眠,否則以她這副小身子板,也的確是耐不住夜裏降溫的大漠帶來的刺骨寒冷。

  每天都這樣重複著做著趕路的事,孟輕塵都盡力不與這個叫岩止的霸道的野蠻人有任何正面衝突,她每天上了馬背就在他懷裏睡,精神好的時候會觀察太陽的方位,大致猜測他們正前往的方向,暗自揣測著這夥人的身份和他們正要去的目的地,到了晚上就老老實實地吃岩止丟給她的食物,然後爬到這個男人的胸膛和臂彎之間找個舒服的位置養精蓄銳。

  這段時間她做的最多的一件事除了養精蓄銳便是豎起耳朵聽他們任何一句對話,漸漸的,雖仍然一知半解,但也能透過說話的神態,聯繫前因後果,再利用從他們話語裏捕捉到的關鍵字來揣測他們正在說些什麼。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2:24 AM

005 王的回歸

  一路上,這個叫岩止的男人一點也沒有慣著她,天不亮,他便會把還在迷迷糊糊的孟輕塵給丟到馬背上,到了晚上他會丟給她半塊硬得她連啃都啃不動的乾糧,這麼長時間的風塵僕僕,原本生得白皙細嫩,精緻得讓人驚歎的小女娃已然成了一個灰頭土臉的破乞兒。

  這個孩子從頭到尾都沉著一張臉,一次也不曾對他笑過,但她也同樣不會喊一聲苦一聲累,她的毅力和耐性超出了他的預料。

  只是…個性不大討人喜歡。

  看著不遠處一臉疲憊抱著水囊咕嚕咕嚕喝水的孟輕塵,水囊的水被她喝光了,她伸出殷紅的舌頭舔了舔自己乾裂的唇,冷著臉把水囊掛回了馬背上,一臉不快地把冰冷的視線打到了他的從僕身上,開始打他們水囊的主意。

  他們所帶的乾糧和水有限,儘管那個孩子還很年幼,但自家主人不曾慣著她的態度是那麼的明顯,從僕們自然沒有一個人買這傢伙的帳。

  岩止幽深的瞳眸緩緩爬上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莫測,但他的面孔依舊冷漠如冰,冷眼旁觀著孟輕塵陷入的困境,依舊沒有要給她特殊待遇的意思。

  好在到了第八天的時候,這片一層不變得令孟輕塵反胃的景致總算有了變化,她率先看到的是自由翱翔的蒼鷹盤旋在蔚藍的天際,遠處出現了成群的牛羊,地上長著一望無際的綠草,明鏡一樣的湖泊倒影著天上白絨絨的雲團和少女年輕的笑顏,然後他們進入了一個城鎮,四周變得嘈雜起來,參雜著各種各樣不同的語言,偶爾她還能從耳邊熙熙攘攘的對話中捕捉到一兩句熟悉的中原官話,那是些遊走在外的中原商人。

  這座城鎮並不大,但這片綠洲十分豐沃,城池的規模也是罕見的壯觀,這片領地的實力應當是不弱的,尤其是內城裏的屬民數量之多讓孟輕塵意識到,這裏雖然只是一塊小小的封地,但實力或許是可以與樓蘭、呼揭那樣的小國相媲美的。

  只是壯觀歸壯觀,孟大將軍攻下的城池數不計數,眼前這個藩地的規模還不入她的眼,充其量只是一個讓一些北方遊牧小國不敢小覷的領地罷了,在她孟輕塵抑或是大秦眼裏,實在是不值一提。

  身後那個冷酷又傲慢的男人下了馬,他們一行人都換作了牽著馬在城池中步行,只有她一個人高高地坐在馬背上,任由岩止在身側牽動著韁繩,一張童稚的小臉出人意料地並未露出好奇而又新鮮的神態,反而是一臉冷靜地慢悠悠觀察四周的地形和人。

  越往裏走,周遭到處是一片繁盛的景象,孟輕塵這張罕見的中原孩子的臉龐和這身打扮吸引了一路上數不勝數的好奇目光,這裏的人不是沒有見過從中原來的人,但見到一個中原孩子倒是稀罕,尤其是這個中原孩子是跟著那個英俊而又冷漠的男人進入這座城池的。

  孟輕塵一臉淡然地漠視四周打量她的探究目光,她神情嚴肅地凝眉思索,大秦的疆域雖然遼闊,但對雲中以北的勢力範圍卻是所知甚少,不出幾年,中原以北的這些蠻族定會成為大秦頗為頭疼的勁敵!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這裏應該是屬於匈奴和月氏兩國疆界之間的領地,岩止和他的從僕為什麼會來這裏,他們與匈奴抑或月氏國之間是什麼關係。

  不知不覺間,周遭嘈雜和熱鬧的聲音慢慢地變小了,路上來往的平民也越來越少,到了後面,一路上竟然只看到拿著刀神情嚴肅的巡邏兵卒,恍過神來一看,孟輕塵這才發現,他們竟然進了平民的禁地——王的都城之中。

  王的都城…女娃清澈的瞳眸驟然一斂,淩厲無比,這夥人究竟是什麼人!

  “這是哪?”孟輕塵明知故問。

  岩止抬起那雙詭異得攝人心魂的眸,淡淡掃了她一眼,代替他回答她的,是都城真正的內城守衛既驚恐又畏懼又恭敬的舉動——刷刷刷立刀跪成一片,瑟瑟發抖……

  孟輕塵不禁暗暗稱奇,饒是她這位堂堂的孟大將軍也吃驚不已,她早就猜到岩止這個可怖而又冷漠的男人定是擁有一個極尊貴的身份,可她不知道這傢伙竟然尊貴到讓所有人看到他都嚇得瑟瑟發抖?

  “恭迎王的歸來。”侍衛們開口了,幾乎在這附近的人都齊刷刷地跪成了一片……

  王?!

  孟輕塵心中一歎,她的確是沒有猜到,原來這個傢伙的身份尊貴至此,他是這片豐沃而又強大的領地的王,那麼,他和匈奴王或者月氏王又是什麼關係?

  更讓孟輕塵想不通的是,他既然是他們的王,為什麼這些人看到他的出現會是那樣一副驚恐得
好像震驚萬分的樣子?

  他修長的墨眉緊顰起來,從喉嚨間淡漠地吐出了一聲:“嗯。”

  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地起身,恭敬地退至兩側,無一敢擋在這位冷酷霸道的男人面前,他像這一路上做了無數遍的動作一樣,伸出手把還在坐在馬背上的孟輕塵抱了起來,固定住她的膝蓋,讓她的小屁股坐在他的手臂上,這一回孟輕塵已經熟能生巧地在第一時間抱住了他的脖子,任由他這麼抱著她。

  “王…這個中原人……”像是首領模樣的守門人額頭冒著冷汗,他畏懼岩止那令人膽戰心驚的威嚴,卻又忌憚於那個被他們的王抱在胸前,歪著腦袋一臉冷傲睨著他們的小女娃。

  怎能讓異邦賤民進入大賀城,即使她是王的客人……

  周遭的空氣驟然冷得刺骨,那英俊的男人面色徒然一沉,陰沉得如同江面突起的風暴,沒有絲毫預兆,他幽碧的眼底泛起危險的冷徹,眼底沉處的陰鷙深不見底,讓人身心俱顫:“她是我的。”

  低沉冰冷的回答,簡短卻又那樣的不容置疑。

  “請王恕罪……”

  岩止的暴怒像一陣狂風驟雨一樣讓人猝不及防,這一回他沒有給這個人把話說完的機會,冷冷地丟下一句“斬!”便抱著孟輕塵闊步往裏走。

  那守衛頓時癱倒跪下,岩止從他面前走過時,帶起的一陣淩厲的風刮得他全身血液都在凍僵,不由分說地,王的從僕抽刀從天劈來,那人幾乎還處於驚愕之中便已經血濺當場……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2:31 AM

006 將軍受驚

  石砌的通道迎面走來的婦人見到岩止後立即垂眉俯身行了個恭敬的禮節,這個中年的女人穿著亞麻色的長袍,個頭比中原女子都要高大許多,膚色是蜜色的,頭髮捲曲,五官立體,但從她面對岩止時那泰然的氣度不難看出,這個女人在這王都裏至少有些地位。

  她身後還跟了眾多侍女,同樣的蜜色肌膚,高挑的身段,深邃得充滿異域風情的五官,隨著領頭的那個女人俯身向她們的王致以最崇高的禮節,侍女們紛紛退至兩側,兩膝著地,行的是更為莊重的禮節。

  孟輕塵的目光公然放肆地打量著這個婦人,婦人抬頭看了眼正被王抱著的這個中原孩子,只一眼便又低下頭去,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孟輕塵緩緩收斂了目光,心中有所了然,這個婦人行事穩重,似乎是一個讓岩止較為信任的人,若放在大秦宮中,身份大約和內務總管無異。

  “王。”婦人畢恭畢敬地開口。

  “貢桑,帶她去洗乾淨。”岩止體型高大,面容俊美如斯,只是神情冷漠,讓人看不出喜怒,幽深的淡綠色瞳眸冰冷得如一汪靜潭,眉宇間是一個睥睨天下的君王才有的王者之風。

  他將輕塵交到這個叫貢桑的婦人手裏,然後便闊步向都城內部走去,繼而貢桑帶來的那些侍女也都恭敬而謹慎地尾隨而去。

  又被這個叫貢桑的婦人抱在懷裏的孟大將軍並沒有什麼異議,她已經能很自然而然地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摟住大人的脖子任人抱著,只是神情有些在走神,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貢桑一句話也沒和輕塵說,只是沉默地抱著她往浴殿走去,這座大賀城是屬於岩止的,每一木一石都是,包括這裏的女人,是的,孟大將軍在這短短的一路就見識到了不少各式各樣的女人,她們都住在宮殿的西側,每一個王都會圈養著數不勝數的奴,看來岩止也一樣,這些都是她的女奴。

  這座大賀城由宮城、內城和外廓城三部分組成,她現在所在的這座位處宮城裏面的這座城就是屬於岩止居住的王城,內城則是貴族與富人居所,她最先所看到的外廓城則為平民的居住區。

  浴殿處於岩止的王城之中,離他的宮殿並不遠,孟大將軍被帶到了浴殿的時候,那令人歎為觀止的浴池竟是由大規模的羊脂玉所砌的,整個浴殿都彌漫在飄飄似仙的水汽之中,髒得像個破乞兒的孟大將軍被貢桑剝了個精光放到了一個較小的浴池之中,因為擔心這個年幼的孩子夠不著底會沉入池中,貢桑在為她洗澡的時候不得不和衣入水,讓這孩子站在她的大腿之上。

  孟輕塵出生將門世家,雖多年在外行軍打戰,但還是相當習慣於被人伺候著沐浴,倒也不覺得什麼,只是這副孩子的軀體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趕路,疲憊不堪,一入水,屁股上被磨破的嫩皮立即澀得生疼,貢桑沉默地用細鹽搓孟輕塵滿是泥垢的身子,小傢伙已經累到直接靠在貢桑的身上就睡著了,連那細鹽搓到了她磨破的嫩肉上都渾然未覺。

  一覺睡醒以後,孟大將軍才有了一種脫胎換骨之感,整個人神清氣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搓掉了一層泥的緣故,她覺得整個人都輕了不少。

  小傢伙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肌膚已經恢復了最初的白皙細嫩,向外透著健康的粉嫩光澤,她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大概是剛睡醒,還有些混沌,慢吞吞地站起來,她才發現自己身上被人套了一件軟綿綿的袍子,只是袍子下面什麼也沒有,大概是初來乍到,這裏並未準備孩子的衣物吧,如此說來,這座諾大的宮殿,恐怕並無岩止的子嗣……

  光著小腳踩在地上,一股沁涼順著腳掌心貫穿全身,受了這迷蒙的霧氣影響,一向精明的孟大將軍竟然也有些雲裏霧裏的感覺,清澈的水眸醞釀著純真的困惑,細細軟軟的頭髮耷拉在肩頭還很濕潤,貢桑已經不在了,換了一個侍女在一旁看著她,見她醒來了,立即張了張嘴,可又萬分猶豫不知該如何開口。

  語言出現了障礙。

  孟輕塵的個子小,那張小臉真真是精雕細琢而出,果真是一個漂亮的中原孩子,令侍女更為驚訝的是,這個生得粉嫩的孩子仰起了腦袋,還未完全恢復清明的眼睛純澈地看她,軟綿的孩童嗓音雖然生澀,但說的竟然是他們的語言!

  “岩止在哪?”孟輕塵開口問。

  很快,侍女臉上驚喜的表情幻化萬千,最後驚恐不已地看著這個孩子,她…她…她竟然直呼王的名諱!還是…還是那個名字……

  沒有得到答案的孟輕塵有些困惑,侍女驚恐得說不出話的表情實在是讓她不耐煩,孟大將軍火爆的脾氣說上來就上來了,一臉冷酷地繞開了侍女,徑直走開。

  光著腳拖著明顯不合身的寬大衣服穿梭在霧氣濛濛的浴殿之中的孟輕塵顯得更加嬌小,白皙粉嫩的肌膚仿佛可以掐出水來,抬起手揉著惺忪的睡眼的小動作反倒收斂起了這孟大將軍淩厲的棱角,露出了一絲稚子的純真與迷茫。

  繞過一間浴殿,又走過同樣霧氣茫茫的玉階,她聽到了嘩啦啦的流水聲,這裏竟然奢華得比她方才所見的更加過分,石柱上鑲嵌的青綠色夜明珠發出明晃晃的白光,那光被霧氣打散,呈現出一股不真實的乳白色光暈,水聲鑽入耳中,孟輕塵更加困惑了。

  走進浴殿中,孟輕塵的動作被頓在了原地,一個健碩的背影正對著她,他坐在浴池中,背靠著邊沿,岩止微微側過頭看到了穿著寬大衣服,手腳都被藏到衣服下面的她時,詭異如罌粟般危險的淡綠色幽眸微微眯起,慵懶中帶著一種蠱惑,太危險了……

  可……可是……一……一絲不掛!孟大將軍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刺激,氣得她快要炸開來了,不該誤闖敵陣啊!

  他不知是不是在笑,但那淡薄的唇卻是向上漫不經心地一翹,嘩啦從水中起身,孟大將軍那張稚嫩的童顏上立即又氣又惱漲得通紅,血氣翻滾,仿佛受到了驚嚇……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2:39 AM

007 將軍抓狂

  岩止從水中邁步而出,兩名女奴正習以為常地拿著軟綿的幹布為他擦試身上的水珠,岩止的膚色比起這裏的其他人都要更白一些,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之上,水珠順著健碩的肌肉紋理往下滑,他高大的身軀一覽無餘,淡漠的面容上是難得的慵懶和溫和,擦幹身子後,兩個女奴拿著白色的罩衫侍候他穿上……

  孟大將軍看的乍舌,臉頰熱得灼人,火辣辣地燒著,萬幸的是她的手腳全部被藏在了寬大的衣服之下,沒有將她的手足無措暴露在岩止面前。

  “退下。”清冷的聲音響起,兩個女奴立即小心翼翼地退出浴殿,連頭也不敢抬。

  孟大將軍還處於腦充血的狀態之中,一定是這裏的霧氣太大了,以至於她剛進入這裏時完全沒有注意到這裏還有別的人,一定是這樣的。

  他穿上一件白色長袍,未經整理,隨意地在身上松垮閒適,俊美的面容之上不知是在笑還是完全是她的錯覺,總之這個叫岩止的傢伙洗去了先前的風塵僕僕,更加顯得俊朗不凡了。

  “過來。”岩止似笑非笑地掃了眼那個漲得滿臉通紅的小傢伙,視線停留在她濕嗒嗒在往下淌水的細細軟軟的黑髮,雙眸微斂,兩個發音相當純正的中原官話從那張淡薄的唇中發出。

  過…過來……?!

  孟大將軍頓時感到一波驚嚇未平,一波驚嚇又起,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什麼意思,神情古怪,精緻的臉蛋上暗自強壓下脾氣要上來的衝動。她覺得自己的手腳竟然都在發涼,英武不凡的孟大將軍結巴了:“你你你……”

  竟然會說中原話!

  那這一路上對她的所有問題和所有困惑以及遇到的所有麻煩都不理不睬是什麼意思!

  見這小傢伙一臉複雜又隱約要暴怒的表情,岩止幽深的眼眸斂起一抹莫測,重複了一遍:“過來。”

  毋庸置疑的命令語氣,卻和他對那些從僕和奴隸說話時又有所不同,具體要分卻又分不開,因為他的神情依舊淡漠,語氣依舊冷硬,連眼神的變化都沒有。

  孟大將軍強制壓下心中的那團又震驚又惱怒不已的情緒,小手抓著拖到地上的衣服慢吞吞地走過去,一個軟軟的幹布突然從上被丟了下來,覆蓋在她的腦袋之上,孟輕塵還未做出反應,一隻有力的大手已經抓著她的小胳膊往他面前一帶,孟輕塵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著,像一尊石像一樣……

  岩止往玉階上一坐,修長的腿隨意地伸直,孟輕塵就站在他的跟前,腦袋只到他的胸前,他手中執著幹布,沉默地替小傢伙擦幹每一寸細細的頭髮,神情認真,動作也下意識地放輕。

  孟大將軍已經徹底石化了,完全摸不清頭腦,這個傢伙到底是要做什麼,竟然那麼有閒情逸致在這幫她擦頭髮照顧小孩?

  “王……”是貢桑來了,還暗暗喘著氣,手裏捧著剛做好的屬於那孩子的衣服,按照王的吩咐,全是按照中原衣著的款式所做的,她將衣服送來,卻發現那個酣睡的孩子竟然不見了,一通好找,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孩子是王的客人,因為她,差點捅出了大事,沒想到竟然在王這裏。

  “拿來。”岩止眼睛也未抬,輕輕吐出兩個字便不再說話了,全神貫注地都在替這個小傢伙擦幹頭髮,那神情很專注,仿佛在對待一件極其易碎的至寶……

  “是。”貢桑行禮,低著頭踏入王的浴殿之中,將那孩子的衣物輕輕地放在王的身側,然後又恭敬地退了出去。

  此時孟大將軍整個頭皮都在發麻,眼角的余光不安分地去瞥貢桑送來的衣物上,全是孩子的衣物,小小的中原衣裙,淡黃的可愛顏色,的確很適合一個年紀如此幼小的女娃,粉色的頭飾……孟輕塵眼角的肌肉一陣抽搐,她堂堂孟大將軍,統帥百萬大軍,渾身上下向來是乾淨俐落英氣逼人的裝扮,她最…最…最討厭的就是這兩種顏色了,這回還到齊了!

  萬幸的是,他們沒有再給她一雙讓她全身抽搐的繡花錦鞋,那雙乾淨俐落而又精巧的小胡靴是唯一讓她欣慰的事了……

  頭頂的幹布終於撤離,她的腦袋恢復了自由,面前那個男人霸道的氣息讓她坐立不安,一得到自由,立即像被火燙到一樣往後躲去。

  岩止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地把孟輕塵這些小動作盡攬眼底,那雙幽深的眼睛竟然似有若無地閃過一絲玩味的笑意,那張俊朗不凡的面容似乎很有耐心,他用曾經讓孟輕塵感到十分挫敗的純正官話再次命令她:“過來,穿衣服。”

  “你你你……”孟輕塵受驚不已,小臉漲得更加通紅,雖然是孩童之身,可他莫不是要親自幫她穿衣服吧?孟輕塵的指尖都在顫抖:“我不穿!”

  對付小孩他岩止還是頭一遭,這個孩子片刻猶豫也沒有的回絕讓這個強硬又冷酷的男人不悅地斂起了眉,幽深的瞳眸逐漸染上了一層讓人心驚的危險寒光。

  這一回他沒有再給孟輕塵說不的機會,大手一攬把這個小傢伙給抓了過來,孟輕塵掙脫不得,急得整張臉從紅轉黑又變紅,血氣上湧,渾身暴怒殘酷的好戰因數都在蠢蠢欲動著,但這個男人一隻手輕而易舉地一扯就把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衣袍給扯開了,然後將貢桑送來的那些衣服往她手裏一扔,站起身往外走:“穿上。”

  孟輕塵窘迫不已,卻又萬分慶倖岩止並沒有要親自幫她穿衣服的打算,只是她那句“我不穿”惹惱了他……

  在與岩止的正面衝突和那身讓她相當不自在的衣物之間,孟輕塵明智地選擇了後者。

  當她走出浴殿的時候,貢桑已經在外候著了。

  “岩止呢?”孟輕塵一臉不快地走出來,開口就問了這麼一句,貢桑面上雖沒有任何表現,但心中卻是被孟輕塵好生一驚。

  “王命老奴領姑娘用餐歇息。”貢桑沒有回答孟輕塵的問題,只是面無表情地交代了這麼一句話,牽起孟輕塵的小手再一次恢復了沉默。

  孟輕塵這下知道岩止為何要讓貢桑來照顧她了,貢桑也說了一口標準的官話。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2:41 AM

008 王的女奴

  濃烈的奶膻味讓孟輕塵忍不住皺起了眉,這就是他們的食物,羊奶熬出的稠湯,完整的烤羊腿就這麼放在她的面前,孟輕塵輕歎了口氣,最終還是蹙著眉頭一聲不吭地往嘴裏塞。

  孟大將軍雖出生將門世家,但好歹也在外行軍多年,並非嬌生慣養,對這種刺激得她胃部不住翻滾的食物雖然反感,但也好過當年被困嘉峪關之時與將士們殺馬取生肉充饑的待遇。

  貢桑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看著這個來自中原的孩子蹙著眉頭把羊雜湯往嘴裏灌的模樣,倒有點像壯士扼腕,相當悲壯,不禁讓人好笑,小傢伙的個子太小了,直接就站在了椅子上,兩隻小手抱起羊腿,湊進小嘴就開始啃,滿嘴油光。

  見孟輕塵皺著一張小臉跌回了椅子上,像是剛打完一場戰似的,貢桑微微躬了躬身:“老奴侍候姑娘淨手漱口。”

  喉嚨口總有一股噁心勁要往上冒的孟輕塵艱難地點了點頭,用過了食物,洗盡了雙手,她被領進了臥房,臥房的地面上鋪著厚厚的毛毯,似乎不曾有人在這住過,雖打掃得一塵不染,但缺少了一股人味兒。

  “這是給我的?”孟輕塵仰著腦袋看向身旁那個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婦人。

  貢桑恭敬地點了點頭:“這是王的吩咐,姑娘與王的寢宮相鄰,不必擔憂。”

  言下之意,有他岩止在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是他的王宮,他是這裏的王,可為什麼她總感覺哪里不對勁呢,否則貢桑又是何出此言?

  爬上榻打了個盹,漠北的夜透著一絲清寒,白日裏還是烈日駭人,到了夜晚卻又是另一番景象,外頭的動靜漸漸小了,榻上的人驀地睜開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是剛睡過的樣子。

  孟輕塵輕手輕腳地翻身下床,穿上小靴子走到門邊,這扇門對她來說太過高大,孟大將軍需要踮起腳尖才能勉強夠到凹槽,輕輕地掰開了一條門縫,那雙清亮的眼睛微微一眯,貢桑已經不在了,一個人也沒有。

  今天的月色有些朦朧,天空昏暗無光,厚厚的雲層模糊了那彎新月的輪廓。

  整個王宮都顯得分外空曠,岩止的寢殿在西側,王殿西側這一塊是不准隨意靠近的,王的從僕和王的奴隸通通都住在王殿的東側,孟輕塵所見到的那些風姿妖嬈的女奴們便是住在那,如此一來,這個西殿便顯得更加冷寂了,看來岩止今夜並未回西殿入寢。

  孟大將軍涼涼地勾起唇角,王不在他的寢殿,就是個傻子也心知肚明其中的原因。

  夜風襲來,輕輕吹起輕塵的衣擺,她雙手環胸,抱著胳膊的手稍稍緊了些,漫無目的地晃蕩於這個到了夜裏空曠得有些不真實的王殿,偶爾碰到了帶著兵刃的守衛,他們也都目不斜視地從她面前走過去,像是沒有看到她一樣。

  很顯然,岩止並未禁錮她的行蹤,恐怕就算她現在要大搖大擺地走出王都都未必會有人攔在她面前,岩止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裏,如果她真要跑了,估計那個男人還會冷眼在一旁欣賞一場一個四歲的孩子是如何自作自受死在荒漠裏的好戲。

  不知走了多久,孟輕塵出了西殿,西殿外頭又是另一番景象,她這才知道,並非整個王殿都是那樣空曠死寂,只是王的西殿太過戒備森嚴罷了,連只蒼蠅都別妄想飛進去。

  走過了一條長廊,出現在孟輕塵眼前的儼然是一個熱鬧非凡的百雀籠,這裏是女奴的住處,這些女奴各個風姿綽約,身材高挑豐滿,衣著暴露,雖然為奴,但這些女人似乎又挺會為自己找樂子的,她們唯一的樂子就是翹首以盼得到王的青睞,擺脫女奴的身份……

  雖然已是深夜,但這些女奴卻格外地鬥志昂揚,三五成群地在石廊之上徘徊著站著或坐著,似乎在期待著什麼,看來就算是奴也是分了派互相勾心鬥角著,女人間的鬥爭就是翻越了一個沙漠也不見有絲毫不一樣啊。

  這也難怪,奴畢竟是奴,除了討好那個掌握著她們生殺大權的男人,她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踩下比自己更加落魄更加不堪的同類來獲得生存。

  見到一個長相和她們完全不同的異族孩子正饒有興致地靠在石柱上,雙手環胸神情懶散地打量著她們,只是一個連捅水都提不起的小孩,眼底放肆張狂的卻分明是一股戲謔笑意。

  “你,過來。”

  這一句孟輕塵聽懂了,微微挑眉,她有些詫異,竟然有人敢用這樣的口吻對她說話?有意思!

  慢悠悠地站正了身子,孟輕塵一臉淡定地走向那個開口的女人,這邊出了動靜,幾乎所有女奴都停下了手裏的事情圍了上來,說話的是一個膚色偏黑但生得頗有風情的高個女人,雖然為奴,但骨子裏的一股傲慢勁還是有所殘餘,看來成為岩止的女奴前,這個女人至少在她原先所在的部落裏也曾高高在上過。

  “曲尼,這是什麼東西?”有人問那個叫曲尼的女奴,所有人都對孟輕塵充滿了好奇。

  “你,是誰?”這個叫曲尼的女奴居高臨下地指著孟輕塵的鼻子問。

  孟大將軍有些不悅地簇起了眉,頓時興致全無,她很不喜歡有人趾高氣揚並且居高臨下地指著她的鼻子說話。

  “我要回去睡覺了。”孟大將軍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神情清冷,轉身就要往回走。

  “你!”那古銅色肌膚的異邦女人忽然氣惱不已,抓住這個囂張的小鬼,對旁邊的人說:“把蠟燭給我!這是妖怪,妖怪被燒得滾燙的燭油沾身後就會現出她可怕的原形,她會成為天神的祭品!”

  這裏恐怕也只有這些消息閉塞的女奴才有膽子去招惹這個被王抱進王都的孩子了……

  被抓住手的孟輕塵面色驟然一沉,這張純真白皙的小臉繃著,她胳膊上的袖子已經被人扯開,露出了白如碧藕的小手臂,她沒有一絲要掙脫的意思,只是一臉沉靜地抬起了腦袋,眼底閃過一絲讓人膽戰心驚的銳利,慢悠悠地開口:“最好不要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語氣平靜得好像在?述一個即將發生的事實,神色清冷,半點慌張和恐懼也沒有。

  蠟燭已經在曲尼手中,她不曾想到自己竟然在這個時候瞬間被這個孩子可怕得如魔鬼一樣冰冷的眼神給嚇到了,是的,這個孩子不是人,那樣可怕的殺氣,那樣冷酷的神情,怎麼會是一個孩子能有的!

  那一刻,她竟然一點也不懷疑這個孩子口裏所說的那句話的真實性,或許,真的會,後悔…

  嗒嗒……

  發怔之間,滾燙的燭油還帶著茲拉茲拉的火星子滴落在了孟輕塵細嫩白淨的手臂之上,這細嫩的肌膚太過敏感,幾乎是頃刻間便泛紅灼傷,可怖得很!

  “曲尼。”鐺的一聲,厚重的銅鑼發出了一聲低低的聲響,有人念到了曲尼的名字,女人美麗的面龐之上頓時閃過一絲無法抑制的欣喜,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其他女奴的臉上都一一露出了失望的神態,三三兩兩垂頭散氣地往回走……

  剛剛還沉浸在孟輕塵所給的恐懼中的女人頓時高興得完全忘記了孟輕塵的存在,整頓了一番自己身上嫵媚弄人的衣衫,婀娜的身段若隱若現,無暇去顧及孟輕塵的事,這個女人帶著期待和羞郝的神態匆匆往廊外另一個方向走去。

  被燙了一通又莫名其妙被所有人忽略的孟大將軍一臉平靜地開始整理自己的袖子,一寸一寸慢慢往上折,好像被燙傷的那只手臂完全沒有絲毫知覺似的,她腳下已經不緊不慢悠悠然然地跟了上去,唇畔輕輕向上勾起,那雙水眸一閃一閃的都是一股帶著算計意味的寒光,明明是一個生得如此精緻的孩子,卻讓任何人看到她都會覺得不寒而慄,直覺大事不妙……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2:47 AM

009 岩止發怒

  寬敞的大殿,氣魄雄偉的雕柱,披著一層幾尺之寬的銀狐軟裘的軟榻高貴而奢靡。

  一隻手漫不經心地支著自己的頭,斜斜臥在軟塌之上的,赫然就是那個叫岩止的男人!

  他體型高大,神態淡漠而慵懶,俊美如斯,唇畔似在笑又似非地隱隱向上勾起一個莫測的弧度,這弧度是危險的,卻又如蠱毒一樣讓人又畏又癡。

  “尊敬的王,曲尼來侍候您。”女子還未觸及他,美麗的面龐上卻已經流露出喝醉了一般癡迷的紅暈,美麗的眼睛被請欲浸染,身子嬌軟地倚靠了上去,癱倒進男子的懷裏,殷紅飽滿的唇輕輕地湊上……

  岩止半眯起眼睛,那自若的神態看上去是十分習慣這樣的事情,大手一攬,霸道的男性氣息驚得那女子一下驚呼出聲,他的大手已經肆虐地探進女子的衣襟,引得那女子嬌嗔不已。

  “王,您真壞……”

  “嗯。”還是那樣冷漠的聲音,不帶一點憐惜,他隨意嘲弄把玩著癱軟在他懷裏的女人,身下女人的身子變得越發滾燙,這個英俊的男人卻始終冰冷如斯。

  孟輕塵就站在大殿門口,臉色微紅,她沒有料到會看到這樣精彩的一幕。

  岩止冰冷的薄唇緩緩向上翹起,那雙幽深的眼睛似有若無地掃過那個站在大殿門口一臉黑氣不知該進還是該走的小傢伙,懷裏軟香在握,極盡所能地獻上自己的曲尼不會知道,這個冷漠的男人深不可測的眼眸中根本就是無情的。

  輕歎了口氣,孟輕塵決定對這種場景視而不見,蹋入殿中,她一屁股就直接在殿門口坐了下來,兩隻胳膊曲起支在膝蓋上托著自己的腮部,袖擺順著她的手臂滑下來,白皙光滑的手臂上觸目驚心的燙傷紅印就這麼露了出來。

  岩止淡綠色的瞳眸驀地一沉,那雙本就冷漠的鷹眸頓時透出令人膽戰心驚的銳利鋒芒,不怒而威。

  “王?”察覺到周遭的空氣驟然降溫的女子不解地抬起了頭,身子仍依偎在岩止的懷裏,面色潮紅。

  岩止沒有再看那個一臉悠閒蹲坐在門口的小東西,他垂下視線看癱軟在自己懷裏的女人,眼底越發冰冷,只是那張淡薄的唇卻是在緩緩上挑著。

  曲尼一愣,她的王剛才是在笑嗎?

  面色越加潮紅,曲尼低低地申吟了一聲,心中仿佛被洞開了無數朵花一般,那異樣又癢得難耐的感覺是如此的美好,她的王在笑,這是天底下唯一一個能笑得如此俊美的男子,無人能夠匹敵,他是太陽之子,是真正的天神。

  曲尼抬起手賣力地攀向岩止的肩膀,令她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事發生了,眼前這個英俊得猶如天神一般的男人前一刻分明還在笑,下一秒竟冰冷得讓人感受到刺骨之寒,仿佛全身都要凍僵了一般,劇烈的疼痛襲來,女子這張迷人的面龐頓時疼得扭曲了起來。

  她的手…她的手……

  岩止幽深的眼底閃過一絲嫌惡,只聽一聲響亮的骨裂聲,曲尼的手竟然硬生生被他給卸了下來,劇痛讓這個女人疼得喘不過氣來,岩止順勢將她一甩,冷冷地抽離自己的身體,將她甩下了臺階,已經扭曲的手就這麼無力地垂在身側,這個叫曲尼的女人就這麼以最醜惡的姿勢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虛弱地呼吸著……

  “拖下去,祭火神。”男子冷漠地攏了攏衣襟,拂袖回身重新坐下,他渾身上下散發出的冰冷氣息嚇得殿上的守衛都在瑟瑟發抖。

  “王,王,求求你,不要殺曲尼,曲尼…曲尼不想死,求求你,王,我尊敬的王,救救曲尼,曲尼不要死……”聽到自己的審判的女人出人意料地有了嘶吼的力氣,聲嘶力竭地在哭喊著,掙扎著,人卻已經被殿上的守衛給抬了出去,而殿上那個最尊貴的男人卻是連眼睛都不曾抬一下。

  戲看完了,孟大將軍爽了,拍拍屁股起來就幽幽地往回走,打算打道回府。

  在這裏,她的確是不能隨便收拾他岩止的人,這副身子也不夠本事去收拾任何人,不過是誰收拾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目的達到了,使完壞的人沒理由還留在那讓那個男人意識到自己這把“刀”被她孟輕塵給借去殺人了。

  事實上孟輕塵也沒有意料到岩止會直接讓那個女人去“祭火神”,但事情已經發生了,她孟大將軍這輩子殺敵無數,斷不可能心懷任何愧疚,她並非不信鬼神,只是不畏而已。

  她警告過那個女人的,不要輕易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過來。”

  身後忽然傳來那個男人磁性的聲音,還是她已經不再陌生的那兩個字。

  孟輕塵的背脊忽然一僵,臉色不大好看,今天自己頻繁聽到這兩個字,真是令人心情不大愉悅。

  磨磨蹭蹭地轉過身,孟輕塵硬著頭皮朝那個男人走過去,這把“刀”開口了,明智如孟大將軍自然是不會幹出假裝沒聽到的傻事。

  岩止冷冷勾起唇角,眼底泛起淡淡的威嚴和銳利,不濃不淡的怒氣卻足以讓人心驚。

  看著這個小東西磨磨蹭蹭地走過來,他如刀削般深邃雋永的面容之上是諱莫如深的神情,那神情是危險的,這個孩子,聰明得讓他有些意外,她很懂得如何保護自己,也懂得察言觀色,甚至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學會了利用他。

  孟輕塵來到了他的面前,渾身上下都處於一種相當警惕的狀態,看來她是已有所預料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了。

  “你也知道害怕了?”他嘲弄的語氣透著一層危險的冷徹,鷹眸一斂,直要穿透孟輕塵嬌小的身體。

  “我什麼都沒做。”孟輕塵惱怒地鼓起了腮幫子,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這個幼稚的軀體的影響,這個孩子氣的動作連她自己也不曾意識到。

  “什麼都沒做。”岩止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孩子,重複了一句她的話,末了,點評了一句:“很好。”

  很好……

  明明是兩個用來讚揚的字眼,為什麼從岩止的口裏說出,可以讓人感到一陣陣的僵冷呢?

  岩止生氣了,孟輕塵現在的確是有些後悔了,她怎麼忘了,這個自負又傲慢的男人怎麼可能容忍自己被一個年僅四歲的異邦孩子算計了?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2:50 AM

010 王被取悅

  “我又沒說是你的女奴將我弄傷的。”孟輕塵純澈的眼睛裏寫滿了倔強和傲慢。

  他冷笑了一聲,這個孩子的確是聰明,但她萬不該試圖用她的小聰明來肆意揣測他的心思。

  她是不曾說過是曲尼燙傷了她的手臂,但那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曲尼,又時不時抽回視線看幾眼自己手臂上的傷,如此方式也不甚委婉。

  “你的名字。”他忽然開口。

  “嗯?”孟輕塵愣了愣,莫非他不打算追究此事了?孟大將軍自然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稚嫩的童音自負無比地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孟輕塵!”

  “孟輕塵……”他敦厚的嗓音輕輕地重複了遍她的名字,繼而雙眸一斂,淡聲問道:“為什麼會受傷。”

  孟輕塵心中狐疑地偷偷抬眼去觀察岩止的神色,但卻一無所獲,只好一面警惕一面如實交待,末了還補充了一句:“非我挑釁在先。”

  岩止淡漠地睨了眼這個孩子,沉聲向正站在殿側下首的從僕命令道:“莫,取蠟燭。”

  “是。”莫低頭迅速領命,從殿側取下了一節蠟燭。

  “看著她,今天晚上就站在這裏捧著這節蠟燭,直至燒盡,不准睡覺。”說罷,岩止拂袖起身,高大的身軀從孟輕塵身側走過,闊步往殿外而去。

  風帶著她已經不再陌生的他的氣息從她身側掠過,孟輕塵感到一陣寒冷,他的口氣威嚴,比當年爹爹教她武功時還要嚴厲……

  等這節蠟燭燒盡必然已是天亮了,莫非她要就這麼捧著它,徹夜受罰?

  孟輕塵面色一沉,但始終沒有開口告饒,很快,這個諾大的金殿就只剩下她和那個叫莫的從僕,孟輕塵冷著臉皺著眉接過已經點燃的蠟燭,就這麼赤手捧著它,滾燙的燭油不斷地向下流淌,滴落在她細嫩的手上,白嫩的小手一下一下地被滴落的燭油燙得通紅。

  她就這麼捧著正在滴油的蠟燭站著,這個叫莫的從僕也默不作聲地與她一起站著,一句話也不曾對孟輕塵說過。

  這個傢伙她是認識的,岩止的從僕,在大漠之上遇到他們時,這個人就同岩止在一起。

  夜裏的金殿格外冰冷,孟輕塵已經累得疲憊不堪,眼皮越發地厚重,瘦小的身子有些瑟瑟發抖,小臉也被凍得蒼白,那滾燙的燭油早已經將她的小手燙得紅腫不堪,漸漸的,反倒沒了知覺……

  蠟燭終於燒到了盡頭,天也在漸漸地泛白,雙腿已經麻木了,雙手也通紅得可怕,莫沉默地往外走,那意味著岩止的懲罰算是執行完畢了。

  孟輕塵實在是困得不行,雙手雙腳也實在僵硬得沒有了力氣,小胳膊小腿顫顫巍巍地爬上岩止那張鋪著厚厚狐裘的軟塌,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幾乎人才剛一躺下她便睡著了……。

  漆黑的夜色中,唯有這座金殿仍被燭光照亮了這一室的金碧輝煌。

  “王。”

  岩止淡淡地掃了身側的莫一眼,莫立即心領神會,禁了聲。

  那個孩子正蜷縮成一團趴在軟塌上睡著了,露在外面的兩隻小手被燙得又紅又腫。

  恍惚之間,似乎有一股熟悉的氣息在向她靠近,孟輕塵緩緩地撐開了困倦得不行的眼皮,視線裏兩道模糊的影子正朝她而來,輕塵一下就認出了那道高大俊朗的身影就是岩止,他來到了她的面前,孟輕塵習慣性地朝男子伸出兩隻胳膊,神情純真憨懶,岩止微微一怔,然後輕輕挑起淡薄的唇角,順勢就把躺在軟塌上的小東西給抱了起來。

  渾身一輕的孟輕塵重新又閉上了眼睛,兩隻胳膊往岩止的脖子上一抱,腦袋趴在岩止的肩膀上就又睡過去了。

  岩止淡綠色的星眸微微一斂,孟輕塵這一連串下意識的舉動取悅了這個威嚴而又冷酷的王者,他抱著輕塵的右手輕輕地往小傢伙的肩膀上一攬,讓她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躺在了他的臂彎之間。

  孟輕塵極其熟練地便往那個溫熱的胸膛縮去,凍僵的臉蛋也順勢貼了上去,緊緊皺起的眉緩緩地舒展開來,沉沉地睡去……

  ……

  天漸漸地亮了起來,孟輕塵不安分地動了動身子,慢悠悠地睜開了一片惺忪的睡眼,下意識地抬起手便要揉眼睛,卻發現自己的小手正被一隻寬厚溫熱的大手給禁錮住了,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這裏不是貢桑帶她去的那間臥房,這張床塌也不是她先前睡過的那張,軟綿綿的觸感,身下鋪了一層厚厚的毛毯,而她自己正完全縮在一個結實的懷裏,腦袋趴在那個人的胸膛上,順著他的呼吸上下起伏著,一隻腳也不安分地搭在了岩止的身上。

  這種狀況……就像一隻貓趴在了岩止的身上,細細軟軟的頭髮還不安分地掃到他的下巴,男人炙熱的呼吸掃過她的頭頂,全是他霸道殘酷的男性氣息。

  自己這副身子實在是太小了,對岩止這個高大的男人來說,實在是輕得微不足道,他雖在休憩,但寬厚溫熱的掌心還是輕而易舉地固定住了輕塵的兩隻小手,不讓她亂動。

  大概是自己的動靜吵醒了岩止,他微微蹙眉,然後睜開了那雙幽深而莫測的眼睛,即便是睡著了,也不曾有過一絲軟綿,俊美的下巴抵在孟輕塵的頭頂,知道這個小東西醒了,他把她抱了起來,然後自己也順勢坐起了身。

  “手疼……”孟輕塵歪著腦袋打了個呵欠,尚未完全清醒的她晃了晃自己這兩隻紅腫不堪的手,那輕輕軟軟的童音更像是在撒嬌,但這絕對完全不是孟大將軍的本意。

  她的手似乎是已經上過一次藥了,消了不少腫。

  岩止沒有理她這看似在撒嬌的埋怨,起身重新拿來一罐藥膏,抓過她的小手,自己用指尖挑了一些出來便輕輕覆在她的手上,均勻地抹開,頓時一股沁涼的觸感覆在了她紅腫的手上,冰涼涼的,很舒服,好像才剛一塗上去,澀澀的疼痛感就立即消減了不少。

  男人那張英俊如刀削般的面容還是那樣認真,就像那次在為她擦試濕漉漉的頭髮時一般,專注得少了一絲他慣有的淩厲。

  孟輕塵有些困惑了,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湛藍色單衣的男人,罰她的是他,現在幫她上藥的也是他,她都要懷疑是不是自己實在是太累了,睡到現在還沒醒,此刻正在做夢呢。

  看這小東西一臉蒼白又困惑地樣子,岩止收起了藥瓶,淡淡掃了她一眼:“不准碰水。”

  岩止對她是嚴厲的,不等孟輕塵張口又要說些什麼,他便有些不耐煩地皺起了眉,打發貢桑進來把她抱回她的臥房。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2:53 AM

011 殺雞儆猴

  被岩止趕了回去,一向作息嚴苛的孟大將軍索性洗了把臉清醒過來了。

  貢桑盯著輕塵喝下一整碗羊奶乳之後便不再管她了,這也是王的命令,孟輕塵年幼,正是長身子的時候,除了飲食上必須對她嚴加監督之外,其他任何方面岩止對她實行的都是放養政策,隨她想如何便如何。

  孟大將軍的行動是相當自由的,只是無論她去哪,貢桑都會或遠或近的出現在她一定範圍內,孟輕塵雖有不快,但也並未受到太大的困擾,依舊我行我素,看似每天都在無所事事地閒逛,但她一刻也沒有放鬆警惕,那雙眼睛總是冷靜而又精睿地暗暗觀察著。

  她不知道岩止為什麼會把一個陌生的孩子帶回他的王都,對於岩止,除了知道他是這裏的王,她對他一無所知,她不知道這座大賀城究竟是哪一方的勢力,也不知道大賀城的具體地理位置,甚至無法準確地估摸出岩止和他的部落真正的實力如何,孟大將軍還有許多困惑需要解開,並且早晚是要回到大秦的。

  這座王殿很大,分東西格局,若從天上俯瞰下來,就會發現這座王殿的鑄造實在是大有講究,如同周易裏面的八卦陣,東殿是王的寢殿和辦公之地,西殿的劃分就更為複雜了,各司各部皆有其職,昨夜裏她孟輕塵所經過的地方只是西殿的一個小小角落罷了,那裏正是女奴居住的地方,也是她們唯一被允許的活動範圍,作為女奴,她們的任務除了取悅這座王殿的主人,其他時候就跟犯人無異。

  孟輕塵有些乏了,就在八卦陣中央的那座花園裏找了塊石頭坐下,她高高坐在巨石之上,雙腿離了地懸在半空中前後晃蕩著,兩隻手撐在兩側,仰起腦袋眯了眯眼睛,灼眼的太陽像一顆巨大的火球,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忽然一陣又一陣的嘈雜驚擾了正懶洋洋坐在巨石上面休憩的孟大將軍,從王殿西側湧來不少人,他們都在往王殿中央的這座花園聚集而來,原本空無一人的諾大花園忽然間變得熱鬧了起來,王的從僕在外圈出了一個密不透風的人牆,人牆中央搭建起了一個火架子。

  孟輕塵微微眯了眯眼睛,她在這堆人之中看到了那些美麗的女奴,她們似乎是被王的從僕強制帶到這裏來的,這些美麗的女人此刻一個個面露驚惶,臉色難看得仿佛隨時可以嘔吐出來,她們想往後縮去,卻撞上了身後巍然不動的人牆,他們亮出了刀,嚇得這些可憐的女人立即尖叫出聲,渾身顫抖,不再有人試圖逃跑。

  “貢桑,他們為什麼會在這裏?他們要做什麼?”孟輕塵低下了那張生的粉嫩的面孔問貢桑。

  聽到稚嫩的童音從上方傳來,貢桑伸出手做出要抱這個小傢伙下來的動作:“不是什麼好看的東西,太陽太大了,我們該回去了。”

  “哦……”輕塵狐疑地哦了一聲,溫順地伸手要讓貢桑將她抱下來。

  就在貢桑的雙手快要碰到孟輕塵軟軟的身子成功將她抱下來之時,這個中原孩子忽然改變了身子的重心,兩顆像黑耀石一樣晶瑩的眼睛忽然一眯,整個人站在了石頭上:“不對,貢桑,他們把曲尼……”

  “王,你們不能殺我,我無罪,救我,啊!”

  孟輕塵話未說話,劇烈的慘叫聲和哀嚎聲驟然爆發了出來,把輕塵稚嫩的嗓音給覆蓋了過去,濃烈的燒焦味夾雜著刺鼻的惡臭飄散過來,不少在場的人當即蹲下身吐成了一團,膽小些的甚至當場被嚇昏了過去。

  這就是…祭火神……

  曲尼渾身赤果地被縛在了火架上,披頭散髮,雙眼冒著血絲,火龍頃刻間攀附著她光潔的古銅色肌膚而上,將她活生生燒死……

  孟大將軍雙眸一沉,背脊僵硬,整個人呆住了。

  她也殺過人,並且殺敵無數,也懲戒過冒犯軍規的將士,甚至處死過叛變的士兵,對於曲尼的死,她並不意外,只是不曾想到竟然是活生生地被燒死,這樣的死法,實在是太殘忍了。

  原來祭火神的含義是這樣的…。

  一言不發地收回視線,孟輕塵乖乖地把手伸給了在下麵等她的貢桑,小臉沉靜,沒有被嚇壞,也沒有哭鬧,這讓貢桑驚詫不已,她以為這個孩子看到了這樣可怕的場景,至少會被嚇得嚎啕大哭,但現在卻什麼事也沒有。

  要回東殿,不可避免地要經過那火勢漸小的火架子,孟輕塵被貢桑高高抱著,一隻小胳膊抱著貢桑的脖子,小小的身子側著,安靜地看著一路上這些人千變萬化的表情,孟大將軍的出現,立刻一石激起千層浪。

  那些女奴就像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那反應比親眼看著曲尼被燒死時還要激烈。

  孟輕塵那張粉雕玉琢的童真小臉卻是一片淡定,漆黑水潤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無辜地從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幽幽經過……

  所有人都渾身顫抖地縮成了一團,滿是驚恐地看著被貢桑抱在懷裏的孟輕塵,這個孩子,被王親自抱進王都的中原孩子,成功地在一夜之間成為所有人的惡夢,沒有人會願意再成為第二個曲尼……

  “貢桑,岩止一直都是這樣的嗎?要讓所有人都來觀刑?”輕塵歪著腦袋問貢桑。

  好在貢桑已經習慣了這個孩子對王的大膽的稱呼,很鎮定地繼續抱著輕塵,聯手都沒抖一下:“王若是希望姑娘知道的,一定會親自告訴您。”

  言下之意,最好不要試圖去揣測那個人的心思……

  孟輕塵又從貢桑這碰了一顆軟釘子。

  雙眸微斂,孟大將軍火爆的脾氣又上來了,澄澈的瞳仁裏閃過一抹不悅,黑著臉不再說話了,看過去完全就是一個孩子在鬧彆扭的模樣。

  繞過中間的花園,她們才剛一進入東殿,孟輕塵便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正迎面走來,今天他穿了一件英氣不凡的銀白色長袍,墨綠色的腰帶中央鑲嵌著一顆不菲的玉石,線條俐落的領子襯得他整個人更加高大英挺,深不可測的鷹眸猶如碧幽的湖水,泛著冷冽之光,淡薄的唇畔隱隱向上勾起,卻凜冽得讓人莫名地生畏。

  與岩止一同走出來的是一個生了一頭銀白色長髮的男人,那人不如岩止高大,但也算相當俊挺,那頭銀白的長髮美得不像話,在金色的太陽照耀下,比絲綢還要光滑鑒人,那個人的眼睛,是詭異的銀灰色,像狼的眼睛。

  危險。

  孟大將軍閱人無數,看人的眼光最是准,她不知道這是什麼人,若是岩止的人,那她不得不驚歎岩止和他的部落的實力該是如何的強大,若這個人與岩止對立……

  壞心眼的孟大將軍頓時不懷好意地彎起了唇角,如果這兩個人是對手,那就有趣了。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2:55 AM

012 銀狐狸容和

  見岩止和那個銀髮男人出來,貢桑連忙將孟輕塵往地上一放,躬身行禮:“王,容和大人。”

  “嗯。”岩止的視線掃了眼穿著鵝黃色衣裙,正仰著腦袋盯著容和看的小傢伙,這個英俊如雕塑一般尊貴的王漫不經心地從鼻息間嗯了一聲,那雙墨黑中隱隱藏匿著一抹幽秘淡綠的眼睛像一座深潭,看不到底,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睛,卻又冷徹得讓人不敢直視,高大俊逸的他覆手立在那,渾然天成一股不可漠視的王者之風。

  “你叫容和?”孟輕塵捕捉到貢桑話裏的資訊,斂眉沉思起來,這個名字,似乎在哪里聽過……

  看著這個生得粉雕玉琢的中原孩子白皙紅潤的小臉上冒出一副老成的思考模樣,這個被叫做容和的銀眸男人俊朗的面容之上泛起一抹溫煦如風的笑容。

  見這個人笑了,孟輕塵下意識地渾身一抖,孟大將軍素來對危險的氣息極為敏銳,這個人笑起來的時候,那張生得俊朗的容顏會頃刻間化做一灘溫柔的泉水,但偏偏那雙銀灰色的眼睛像死寂的岩石一樣沒有半點笑意。

  這個危險的男人只是徒有其表罷了,生了一張像面具一樣的溫柔俊容,但骨子裏卻是帶陰騖的,他和岩止站在一起,給人的感覺是極具反差的,和岩止的星眉朗目不同,銀眸男人像是一條隨時可能讓你大驚失色卻生得異常美麗的響尾蛇,而岩止卻像是太陽,他冷漠但卻強硬霸道,這樣傲慢的人不屑任何偽裝,從外到內都是徹底的威嚴與凜冽。

  “岩止大人,這就是你從中原帶回來的孩子?”容和銀白的長髮像絲綢一樣柔和,像他此刻唇畔的笑容,細長的銀灰色眼睛幽幽向上翹起,眯成了一條狹長的線。

  岩止沒有說話,棱角分明的深邃俊容之上漫不經心地勾起了唇角,但眼神卻是冰冷的,盛氣淩人。

  容和也不在意,看似在笑卻有如一汪死潭的眼睛看向孟輕塵,那神情諱莫如深,透著一股危險的氣息:“岩止大人的格桑姑娘果真是秀氣動人,見到您是容和的榮幸。”

  “孟輕塵。”孟輕塵很不給面子地打斷容和的話,她孟大將軍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銀眸男人微微一怔,不曾想到這個孩子竟然還有如此傲慢的脾氣,跟岩止那個傢伙還真是如出一轍呢,他死寂的眼底驀地泛起一抹笑意,唇角倏然上挑,俊朗溫煦的面容之上笑意更深:“岩止大人,您已經把這孩子寵壞了!不過……”他雙眼一眯:“格桑姑娘,相信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

  不知是哪一句話惹怒了那個冷酷寒曆的王,周遭的空氣突然彌漫著一股冷意。

  “容和,你今天說的話太多了,我並不喜歡割下你的舌頭。”岩止淡綠色的瞳眸霎時一斂,一抹徹骨的寒氣驟然凝結成冰,但臉上卻依舊冷峻如斯,讓人猜不出喜怒。

  岩止的反應有些出乎容和的意料,但他卻更加意味深長地看了那個孩子一眼,然後俯身向岩止行了個禮:“這段時間岩止大人恐怕要辛苦了,那麼容和就告退了。”

  岩止淡漠地掃了眼容和:“多謝提醒,不送。”

  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容和一點也不懷疑像岩止這樣殘酷的人會不會臨時改變主意將他的舌頭割下來,他悻笑著行了個禮便打算離去,臨走之前,那雙眼睛再一次意味深長地掃了眼孟輕塵,這讓孟大將軍頓時感到渾身不自在。

  岩止卻什麼也沒說,大手輕而易舉地將還在若有所思的小傢伙給抱了起來,轉身往東殿走,動作像是做過了無數次一樣自然,仿佛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淡聲對孟輕塵說:“從西殿來的?”

  孟輕塵習以為常地勾住了岩止的脖子,嬰兒般純真澄澈的黑眼睛忽閃忽閃著,稚嫩的嗓音帶著些心不在焉:“嗯,我看到那個女人被燒死了。”

  “以後不准去那裏。”岩止微微眯起了幽深的眸,有些不悅地蹙起了眉,跟在他們身後的貢桑不自覺地便渾身一顫,大氣不敢喘一個。

  “好。”這一回孟輕塵出奇的乖巧,因為她滿腦袋的心思還仍然停留在剛才那個讓她渾身不大舒服的危險傢伙身上,忽然之間,孟輕塵漂亮的眼睛驟然一斂,靈光閃過,心中忽然明瞭了些什麼,她臉上的表情慢慢地從最初的震驚轉為沉靜,只是看著岩止的目光漸漸變得越發淩厲起來,高深莫測。

  容和…容和……那個傢伙,匈奴王頭曼身邊的第一軍師,原來是那只老狐狸,難怪她始終覺得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聽過,原來竟是當年那個讓爹爹頗為忌憚的狡猾人物,那個銀眸男人竟然就是銀狐狸容和!她險些要被他那張年輕的面具給騙了!

  這是第一個能讓她英明睿智的爹爹一再戰敗的勁敵!他是頭曼單于的軍師,這個匈奴人的軍師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他和岩止又是什麼關係?

  ……

  今夜的大賀王都格外的戒備森嚴,早早地用過晚餐,貢桑便不讓孟輕塵出門了。

  夜色靜謐,整個王殿看似一如往常,但敏銳如孟大將軍怎麼可能察覺不出這裏裏裏外外實際上已經暗暗加重了多少兵力,只是岩止什麼也沒說,她自然也不好多問,即使是問了,他也不會告訴一個只能攀到他大腿的小屁孩任何事。

  躺在床上,孟輕塵只露出了個小腦袋在外面,烏溜溜的眼睛一點睡意也沒有,就這麼看著筆直站在她床榻旁的貢桑,神情相當鬱悶。

  大概是本就不把她一個小鬼頭放在眼裏,岩止雖暗暗加重了王殿的戒備,但面上仍然不動聲色,就是很多身處王殿中的人都渾然未覺,但是貢桑在她面前卻一點想要掩飾的意思都沒有,大概是覺得沒有必要高估一個孩子的心思,她就這麼直白地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孟輕塵想不覺得奇怪都難。

  輕歎了口氣,孟輕塵無法倘然在貢桑的眼皮底下睡著,今夜註定無眠。

  就在此時,屋頂上方忽然響起一聲異動,繼而一抹黑影迅速從外頭閃過,很快便淹沒在靜謐的暗夜之中,甚少有人察覺,貢桑迅速回過頭去時已經什麼也看不見了,這位中年的異邦女人神色一斂,警惕起來,低頭看了眼一臉純真安分地閉著眼睛似乎是睡著了的輕塵,她並未伸張,只是輕手輕腳地退出了屋外,然後身影向上一躍追著那影子閃過的方向而去。

  孟輕塵已經撐著手臂坐起來了,眼中精光一閃,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睛,果不其然,貢桑身手不凡,難怪這些日子她一直寸步不離地跟在自己身邊,想來應該是岩止的命令。

  岩止?

  忽然想到什麼的孟輕塵手腳麻利地爬出被窩跳到地上,她穿著一件白色的單衣,這些新做的衣服還是太大了,她的小胳膊小腿全都被罩在裏面,走起路來動不動就踩到褲管險些跌倒。

  深夜的王殿之中,一個四歲大的孩子兩隻小手抱著一個與她整個人差不多大小的枕頭,光著小腳踉踉蹌蹌地來到王的寢殿前,伸出小手推開了門……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2:58 AM

013 同褟而眠

  輕輕推開岩止的門,輕塵光著的腳丫踩上了柔軟的地毯之上,寢殿內沒有點燈,光線昏暗,只有清幽的月光稀稀疏疏地從上方靜靜籠罩下來,像乳白色的牛奶朦朧神秘,輕塵一驚,她這是第二次踏入岩止的寢殿,先前卻從沒發現他殿中竟然大有玄機!

  抬頭望去,大殿中央竟是一個圓形的鏤空,旁有牛皮板可放下遮擋住這個鏤空,此刻她抬頭看到的便是滿天的星斗,一顆顆鑲嵌在漆黑的夜空中,壯觀至極,實在是不可思議!

  岩止的寢殿其實相當空曠,擺設簡單,除了一張大床,最多的竟然就是整櫃整櫃的書籍,嵌滿了整面牆,一個異邦野蠻人竟然也會看那麼多書,甚至還有很多早在秦皇登基初年焚燒絕跡的中原典籍在他這也能找到,孟輕塵從前只看兵書,但岩止所閱涉獵之廣讓她都立刻自慚形穢。

  早在輕塵的小手悄無聲息地觸上大門之時,榻上的男人就已經驀地睜開了眼睛,濃黑的眉毛下是那雙詭異莫測的幽眸,他英俊的臉上尚未流露出任何端倪,不動聲色地看著這個小東西穿著大大的衣衫,抱著枕頭走了進來,她只到肩頭的細細軟軟的黑髮乖順地散落了下來,那張小臉又是驚奇又是大膽地東張西望著。

  “看夠了?”

  帶著磁性的嗓音附著些令人著迷的慵懶,床榻上的男人半支著身子坐了起來,神態愜意而輕慵,胸前的衣襟隨意地半敞著,矯健的肌理若隱若現,他唇畔似笑非笑地向上挑著,淡綠色的瞳仁依舊是他所慣有的冰冷和傲慢,像一隻半睡醒的獅子,野性而危險。

  “我要和你一起睡……”雙眼一眯,精光盎然,孟輕塵已經開始習慣這副幼稚的身子了,並且開始學會充分利用這個小鬼頭身份的優勢,簡直可以堪稱臨危不亂,孩子氣的表情說來就來,她抱著枕頭彎起唇角,純真的小臉上綻起一抹燦笑,小小的身子幾乎全部藏在了大大的枕頭後面,只探出了個腦袋,充滿期待地忽閃忽閃著眼睛,像一朵驀然盛開在夏夜的曇花,孩子的軟綿和嬌憨讓人猝不及防。

  岩止微微斂眉,未等他開口,那個小傢伙已經屁顛屁顛地跑過來,枕頭往床上一甩,手腳並用地爬上了床,動作還有些吃力,一?轆就鑽進被子往內側躺了下來。

  身側突然多了個嬌小的孩子,香軟的稚孩氣息讓岩止微微一頓,最終還是手下留情,沒有把這個小東西給拎起來丟下去,她倒是挺會適應的,最初在他懷裏醒來時,氣得差點沒把自己的眼睛瞪壞,後來倒是越來越習慣縮在他懷裏睡覺了,如今給了她一張床,她反倒不要,如此自覺地就跑過來了。

  熟悉的氣息讓原本一點睡意也無的孟輕塵終於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這副沒用的身體一定是被慣壞了,算起來,從在大漠裏醒來的那一天開始,她幾乎每個晚上都是被這個野蠻人抱在懷裏入眠的,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岩止的氣息的確讓她養成了依賴,非把這個手臂與胸膛的方寸之地作為床榻不可入眠。

  困意襲來,輕塵微微動了動身子,整個人都在往岩止的懷裏鑽,腦袋幾乎都攀到了岩止的肩頭,她千辛萬苦抱來的枕頭也被她棄如敝履地丟到了一邊,入夜極冷,加上剛才都是光著腳丫一路走來的,輕塵的雙腳冰得難受,竟然膽大包天地硬是縮進了岩止的身子下麵,拿他取暖。

  突然被冰冷的感官刺激到的岩止皺起了眉,低頭一看,孟輕塵的小腦袋正爬在自己的胸口,整個人像一把弓一樣地躺法,棄諾大的床榻不躺,整個人都縮進了他的懷裏,細細軟軟的頭髮散發著清幽的淡香,白皙的小臉比初帶她回王都之時要圓潤了許多,這孩子睡得倒是極快,睡顏比一個繈褓中的嬰兒還要純真。

  就如同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時他就下意識地想要親吻她的眼睛一般,這個孩子睡著的樣子安靜得像一隻憨厚的小貓,緩緩勾起薄唇,眉間的皺起也漸漸地撫平,他重新閉上了那雙似深潭的幽眸,再一次放棄將這個膽大的小東西給丟出去的想法,轉而輕輕吻她頭頂的發,手臂一攬將這個怕冷的小傢伙給緊緊帶進了他的懷裏。

  手腳漸漸回暖的孟輕塵總算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不知是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睡眼朦朧間卻發現身側的這個男人身子一動,此刻正一手按在毛毯下方一塊突起的彎月形金屬之上,暗夜裏那雙銳利的鷹眸泛著冷厲的寒光,神色冷酷,但唇角卻像是一隻猛獸看到了即將成為他的食物的獵物一般輕輕向上勾起的……

  孟輕塵心裏一驚,惺忪的睡眼頃刻間一沉,眸光也變得淩厲謹慎了起來,有刺客潛伏在這附近,實力還不弱,在這樣戒備森嚴的王殿裏竟然還能掩過所有人的耳目走到了這裏。

  看岩止的神情,他並未做出任何舉動,只是神情莫測冷厲地等待著獵物沖進他的領地之內,莫非他早有所料今夜會發生何事?

  “岩止?”怔了怔,輕塵眼中的淩厲終於不動生色地收斂了起來,轉而恢復原本那一臉的困倦和惺忪,扯了扯岩止的衣角,軟綿綿的童音像是從鼻息裏哼出來的。

  藏在她那雙純真水眸之下的,赫然是一片懶乏的困倦和壞心眼的陰險精光……

  果不其然,孟輕塵的聲音就像是一個信號,擊碎了那個隱藏在黑暗中相當沉得住氣的不速之客,不管來人的目的是什麼,這是最好的時機,在不確定裏面那謹慎又莫測的王者是否有所察覺的時候,這是唯一一個他有可能分神的時機,那不速之客自然不會再沉得住氣。

  岩止霍然皺起了眉,眉眼中令人膽戰心驚的冷厲頓時像無數根冰針一樣刺得人體無完膚,幾乎是在同一瞬間,破風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短箭反射著月的冷光,筆直地朝榻上那個高大的男人而去……

  岩止冰冷的唇一挑,寒徹的幽眸迅速泛起一抹輕蔑和不懈,他冷哼了一聲,似在嘲笑那人的自不量力,毛毯下的佩刀出鞘,寒光一閃,短箭突然改變了方向,這個詭異的空間裏忽然響起了一聲悶響,繼而是帶著腥味的液體滴答滴答地打在地上的聲音……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3:00 AM

014放走刺客

  血腥味讓孟大將軍的眼裏迅速閃過一絲愜意,繼而又懶懶地打了個呵欠,與其讓一個潛在的危險持續存在著,她寧可添油加醋點爆它,她可不想因為一個刺客讓自己整晚處於警惕狀態影響睡眠。

  小傢伙盤著腿坐著,那雙黝黑的眼眸如一汪靜謐的泉流輕輕漾起一圈圈漣漪,忽閃忽閃著懶散頑劣的漫笑。

  忽然一記冷光掃來,輕塵嘴角的弧度一僵,偷偷撇了眼神情冷峻莫測的岩止,然後心虛地收斂起來,小手抱著枕頭,慢慢地垂下了腦袋,粉嫩白皙的小臉上立即恢復了一臉的無辜。

  岩止冷然斂起幽眸,視線輕輕從這個一本正經垂下腦袋的小東西的頭頂掃過,他緩緩收刀入鞘,聲音清冷傲慢:“找死。”

  那冰冷的兩個字霍然落地,像猛獸的低吼,冷得仿佛讓人頃刻間墜入了冰窖。

  就連孟輕塵也猝不及防地被岩止渾身上下冰涼徹骨的厲風給掃得渾身一顫,稚嫩的童音在他身後響起,是孟輕塵的聲音:“岩止,好冷……”

  她的話音剛落,頭頂的光線頓時一暗,一道黑影倏然從上方迅速掃過,嘩的一聲,又一發利箭破風而出,那個生得一雙冰涼幽眸的男人輕蔑地從喉間冷哼了一聲,薄唇一抿,勾起了一抹冷酷的弧度,袖擺忽然一掃,輕而易舉地掃開了那氣勢兇猛的短箭,就在此時,那道黑影突然間破開了寢殿的窗戶,黑衣黑鞋黑面,只露出一雙充滿殺氣的冰冷的眼,那人手背上束了一架手弩,短箭迅速從弩上發出,另一隻手執著一把鋒利的彎刀,執刀的那只手猶在滴血……

  充滿殺氣的眼睛忽然掃向那個躲在冷峻偉岸的男人身後,縮著腦袋的異邦女童,黑影忽然轉了方向朝孟輕塵而去。

  孟輕塵渾身一凜,秀氣的眉眼間忽然一皺,小傢伙跳了起來,欲躲,一向身手敏捷甚至堪稱狠辣的孟大將軍竟被這不甚熟悉的身子擺了一道,笨拙的小胳膊小腿突然被厚厚的毛毯絆倒,孟輕塵滿臉黑氣,氣急敗壞地嚷了起來:“喂喂喂…打錯人了吧!”

  周遭的空氣驟然一沉,岩止半眯起眼睛,殺氣駭人!

  那雙眼睛墨黑中夾雜著詭異森冷的淡綠,沒有一絲溫度,就是那雙漠然得令人心底發顫的眼睛忽然間沉了下去,淩厲的寒光迸射而出,殺氣徒生,渾身都被籠罩在這層不可靠近的森冷之中。

  “死不足惜!”冰冷的字眼幾乎是從牙縫間迸出的,話音未落,寒光驟起,這個霸道冷厲的男人忽然一個大手扣住了那黑衣人執刀的手,那黑衣人還未來得及靠近那個直直往床後栽去的小傢伙,他就已經死死地被岩止給往後拖去,嘎?一聲,黑衣人的手竟然硬生生被岩止單手給卸了下來,彎刀脫手落地,發出清冽的金屬聲響。

  這個渾身冰冷肅殺的王者驀地眯起了眼睛,黑衣人想破了腦袋也不曾意料到,自己竟被這個大賀城的王徒手狠狠摔了出去,砸在了滿壁的書櫃之上,一聲重重的悶響,黑衣人砸落在地,身上壓著堆疊如山的書與櫃。

  孟輕塵拍著胸口,童稚的小臉上依然滿是黑氣,恨不得抽出岩止手裏的刀將那分不清主次竟卑鄙地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攻擊的刺客大卸八塊。

  “主人低估了你……”黑衣人沙啞的聲音在這安靜得詭異的空間裏響起,然後唰地一聲奪門而出。

  岩止英俊的容顏上依舊淡漠冷凝,讓人看不出喜怒,他高大的身影依舊站在那,甚至腳下連一步都不成移動過,瀟灑恣意,透著寒氣。

  “放他走。”聽到聲響的王殿侍衛趕來了,欲追拿黑衣人,卻被岩止給阻喝住了。

  他幽幽將那雙詭異的眼睛眯成一條線,唇角輕挑,竟沒有一絲要將那刺客趕盡殺絕的意思,甚至就這樣眼睜睜放那刺客走了。

  若非岩止刻意放人,就憑那刺客怎麼可能像剛才那樣在岩止的眼皮底下帶傷逃脫?可是岩止放那刺客走的原因是什麼呢?以岩止這樣的人,冒犯他從來只有死路一條,怎麼可能大發慈悲放他一條生路?

  孟輕塵踢開了險些害她遭殃的毛毯,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站在床榻上跑到岩止身邊,眼裏的疑惑並未流露出來,小臉上是相當的委屈和惱怒,兩隻小手輕輕拽住了岩止的袖角,嗓音糯糯的:“為什麼不殺那個人,他差點傷到我了!”

  “不會有下次。”岩止淡淡掃了這個撅著小嘴鼓著腮幫子抱怨的孩子,語氣平淡,沒有安撫她,但只是這麼一句看似隨意的話卻莫名地讓人定心。

  孟輕塵動了動嘴唇,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一臉鬱悶地垂下了腦袋,。

  那些趕來的侍衛一時有些不知所措,見王的寢殿中一片狼藉,他們的王雖沒有受傷的痕跡,但所有人還是被岩止渾身散發的微涼淡漠地嚇得渾身發抖,嘩啦啦跪倒了一片:“請王恕罪。”

  岩止沒有說話,只是威嚴的目光冷冷地掃向跪在其中的貢桑,貢桑跪倒的身子一僵,知是逃不過去了,低頭道:“貢桑失職了。”

  她不該將那個中原孩子獨自安置在屋中卻擅自離職去追黑衣人,此乃死罪。

  孟輕塵慢悠悠地眯起了眼睛,躲在岩止身後,清明的眼睛微微一斂,清楚地看到貢桑起身去抽身側侍衛的佩刀,就在她要將刀往脖子上抹之時,輕塵忽然抱住了岩止的手臂,稚嫩的嗓音透著無比的堅定:“不要她死!”

  末了,這個孩子的聲音一軟,憨軟的童音似是在撒嬌:“岩止,好不好?”

  稚嫩的嗓音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岩止卻是微微眯了眯眼睛,他看了孟輕塵一眼,臉上雖沒有什麼表情,但手下的動作已經表示了王的允諾。

  他淡淡抬起了手,在場的侍衛得令,立即將欲自盡謝罪的貢桑給壓制在了地上……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3:02 AM

015 岩止身份

  貢桑被奪去了刀制服在地,她有些詫異地抬起了頭,這位年近半百的婦人侍奉了岩止那麼多年,他一向賞罰分明,紀律苛嚴,而今天她卻在王的手下撿回了一條命,究其原因……

  只是那個孩子開口一句不要她死。

  那個被王帶回來的中原孩子……

  岩止對孟輕塵的態度雖依舊不冷不熱,但明眼人都能看出王對那個中原孩子的縱容簡直是要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了!

  殿中的侍衛垂著頭不敢肆意窺探王的心思,他們大氣不敢喘一個,神色恭敬,氣氛微涼,直到一聲歡樂的童音響起,打破了這樣的微涼。

  這裏只有一個人敢這樣隨意忽視王的威嚴……

  小傢伙滿意了,雙手往胸前這麼一環,下巴微抬,倒有些霸氣,只是這樣威風凜凜的動作出現在一個站在床榻上都不夠岩止肩頭高的小東西身上,顯得十分滑稽,孟輕塵高高翹起唇角笑了:“我喜歡貢桑!”

  她當然喜歡貢桑,任何一個統帥都喜歡好把握的棋子和對手,貢桑平日對她照顧得一絲不苟,但卻並不刻意與她示好,個性死板了些,但心思卻極好猜透,孟大將軍可不喜歡自己身邊出現一個太過聰明的人。

  岩止銳利得仿佛可以洞穿人心的幽眸諱莫如深地掃了眼這個小鬼頭,英俊的臉上陰晴難辨。

  “都退下。”

  “是。”

  得了王的命令,王殿侍衛的身影很快盡數撤離,孟輕車眨巴眨巴著眼睛,若有所思地盯著這個男人的背影,有些劫後餘生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眾人對岩止畢恭畢敬的態度,這個傢伙好像很可怕的樣子……

  重新縮回岩止懷裏的孟輕塵翻來覆去地就是不老實,明明困倦得不行了偏偏卻無法入眠,岩止微微斂眉,這個不安分的小東西似乎沒有要老實下來的意思。

  “再動就下去。”

  男人低低的聲音響起,聲音雖輕,卻威嚴駭人。

  孟輕塵的身子僵了僵,沒敢再動,就這麼縮在那,炙熱的男性氣息暖得她都要悶出汗來了,不知是過了多久,身旁的人的呼吸頻率漸漸變得平穩,她小小的身子此刻正縮著腳收著收恭著背團在岩止的臂彎間,孟輕塵偷偷動了動腦袋,抬起頭去看他,借著乳白色的月光,輕塵能看到淡淡的光暈打在男子睡著的臉上,勾勒出俐落深邃的側臉線條,濃黑的眉毛,狹長的眼睛,比女子還要濃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樑,微微自然向上勾起的薄唇……

  應該是睡著了吧?

  孟輕塵暗自在心裏確認了一番這個結論,然後悄悄抬起那只早已經蠢蠢欲動的手去摸岩止放在身側的寶刀,碰到了,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傳達到大腦,硬硬的,向上突起……

  “別動,睡你的覺。”

  耳際響起男子冷得徹骨的警告,那麼的清醒,那麼的威嚴,那麼的…駭人……

  孟輕塵被嚇得刷地一下收回了手,縮了縮腦袋,抬起眼去看他時,卻發現他依舊閉著眼睛,唇角線條依舊淡薄而自然向上,邪戾凜然。

  他甚至連眼睛都沒睜開,這讓輕塵不禁懷疑剛剛那一聲冷得讓人忍不住打哆嗦的警告是否出自他之口。

  是她低估了他,像他這種人,怎麼可能讓人有機可趁,他無時無刻不這麼防備著,即使是睡著了,卻依舊比任何人都清醒!

  養成這種習慣與警覺性非一朝一夕可成,孟輕塵從前也是如此,行軍打戰不是兒戲,半分鬆懈都有可能斷送自己的性命。那麼岩止呢?他是否也無時無刻不生活在這種一招差錯便滿盤皆輸的環境裏?

  即便是睡著了,他的佩刀也從不離身,是了,像他這樣的人,絕對不可能輕易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破綻,即使躺在他身側的是一個連一把刀都未必拿得動的孩子。

  這一回孟輕塵不再打著去碰他那把刀的主意了,只是一動不動地縮著身子,怎麼也睡不著。

  她先前不曾想到岩止竟連睡著了也依舊帶著佩刀,但如今她知道了,試想一個曾經朝夕把腦袋提在腰間生活的孟大將軍,在知道自己身旁竟然隨時有一把可能抽出來砍她腦袋的東西,怎麼可能睡得著?

  ……

  在這樣膽戰心驚中,孟輕塵還是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岩止已經不在了,這讓孟大將軍懊惱不已,且不說她多年鍛煉出來的警覺性不復存在,現在竟然還真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孩子,竟睡到了日上三竿,甚至連岩止什麼時候走的她都毫無察覺。

  依舊是貢桑進來侍奉她洗漱用餐,貢桑神色如常,一字未提昨夜生死之事,孟輕塵壓根未把此事放心上,自然也是未提。

  “岩止去哪了?”吃過了早膳,孟輕塵邊用濕布擦手邊問道。

  “王正在接見單于的使者。”這一回貢桑沒有用一句“此非姑娘該關心的事”來打發孟輕塵。

  “單于的使者?”孟輕塵擦手的動作停了下來,眉頭微微蹙起:“頭曼單于的使者?他為什麼要來大賀城?”

  匈奴王的使者為何要來拜訪岩止?

  貢桑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只是恭敬地接過輕塵擦手的布,如實回答她的問題:“王自回到王都,還未向單于拜謁,單于得知殿下安然回到大賀城,親自派使者來探望殿下。”

  殿下?

  莫非……

  岩止是匈奴的皇子!他是頭曼的兒子!大賀城既然是岩止的屬地,那麼這座城池竟也是匈奴的勢力範圍!

  “我想去找岩止,可以嗎?”孟輕塵不動聲色地斂起了眼中一閃而逝的精光,仰起腦袋問貢桑。

  此刻的她看起來就是一個極其依賴岩止,甚至有些寸步不能離他的孩子,這個年紀的孩子大抵如此,貢桑並未對孟輕塵有半絲起疑,更別提能捕捉到她純澈的瞳眸中那一閃而過的精明。

  “王並未允許……”

  “這麼說他也沒反對!”孟輕塵高興了,咧著嘴沖貢桑一笑,貢桑微微一愣,那聰明得有些讓人頭疼的中原孩子已經跑了出去,阻止都來不及。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3:05 AM

016 使者試探

  孟輕塵跑入正殿區域,此前依舊是一路暢通無阻,無人敢干涉這個中原孩子的行動,但剛踏入正殿區域一切就不同了,孟輕塵一進入這裏就立即察覺到正殿的侍衛果然與其他宮殿的侍衛有所不同,這裏的人是嚴格執行岩止的命令的,只聽他一人的話,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一樣。

  “站住。”

  輕塵被攔了下來,看似與其他殿的裝扮大同小異的侍衛抽刀一左一右地攔在了她的面前,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嘴裏說著胡語,面無表情。

  孟輕塵腳下一滯,緊急?住了腳,面色有些不快地擰起了秀氣的眉:“為什麼阻我去路?”

  在這裏生活了一陣子,簡單的胡語她還是聽得懂的,但說起來就生硬得很,儘管生硬,但她自認為還是勉強地把要說的意思表達清楚了,可這兩個侍衛就像壓根沒聽懂似的,語氣充滿警告地重複了一遍:“站住。”

  “是只會說這兩個字麼?”

  孟大將軍嘴角一斜,不滿地嘀咕。

  直到他們看到貢桑追了上來,生硬的態度才有所緩和:“沒有王的手令,恕不放行。”

  貢桑一把抱起一臉鬱悶的孟輕塵,語氣微慍,厲色訓斥道:“這是王從中原帶回來的客人,把你們的刀收起來!”

  “是,請貢桑阿媽即刻帶走這位中原客人,王正在接見單于最親信的使者。”兩名侍衛刷地一下俐落地收了刀,但態度依舊不卑不亢。

  貢桑沒有說話,但剛才微慍的厲色已經稍稍緩了些,對著孟輕塵微微點頭:“姑娘,我們該回去了。”

  “可是我想去岩止那裏。”這個中原孩子有些委屈地厥起了嘴,聲音糯糯的,水汪汪的眼睛充滿期待地看著貢桑,抱著她的小手也稍微緊了緊,那誰見了都會憐惜的模樣實在是讓人無法拒絕。

  孟輕塵當然不可能就此打道回府,不見到那所謂的使者她絕對不可能善罷甘休。

  不知她的猜測是否是正確的……

  “這……”貢桑面露為難,但最後還是橫下心拒絕:“除非姑娘獲得王的允許。”

  “放行。”忽然一聲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孟輕塵與貢桑的交涉。

  聽到那聲音,兩名守衛立即二話不說各自往旁一側為孟輕塵讓出一條道來。

  微微挑眉,輕塵抬起頭看去,剛才發話的男人穿著淡藍色的侍從裝,轉過身徑直往回走,看也未看孟輕塵一眼,不過孟輕塵自然還記得他,岩止的侍從,那個叫莫的異邦人,他是岩止的近身侍從,莫開口,那定是王的意思,誰敢違抗?

  孟輕塵下巴一揚,跳下貢桑的懷裏就往裏跑去,經過那兩個侍衛時還有意無意地哼了一聲,簡直是典型的狐假虎威,給了點陽光就開始趾高氣揚了。

  貢桑靜靜地看著那孩子往裏蹦去的身影,眼神微閃,然後恭敬地側到了一旁,在外等候孟輕塵。

  踏入正殿,迎面而來的空氣彌漫著美酒的氣息,吹奏的是孟輕塵在中原不曾見過的樂器,金殿中央燦笑嫵媚的女人跳的是草原上的熱舞,這些人有些是面生的,有些能被孟輕塵認出來的,大多是岩止的女奴,胡人女子喜歡穿對比度強烈的鮮豔顏色,身上的衣服紅、綠、藍交錯相間。

  “好!”大聲喝彩的是一個穿著虎皮坎肩留著絡腮鬍子的胡人,身材不算魁梧,但滿臉都是鬍子,衣料也是極好的,連虎皮都穿上了,那人就坐在金殿的最下首。

  金殿之上,岩止的身子是懶洋洋斜靠在座上的,他正執著酒杯,嘴角噙著一抹笑,幽深的墨黑淡綠眸中一片瀲灩,讓人以為他欣賞的是殿上的樂舞,實際上他的目光根本就是漫不經心的,反而像是勝券在握的散漫。

  “能生活在岩止殿下的大賀城真是人生一大快事!”使者朗聲大笑,看似在享受這場隆重的禮遇,實際上那雙狹小的眼睛正暗自洶湧著冷冽的厲氣。

  “本王有今天,與父親大人的栽培分不開關係,烏赫使者是父親大人最信賴的人,若是願意,本王很樂意好好招待你,長住下來也無妨。”岩止緩緩勾起唇角,鷹眸幽深而莫測。

  被叫做烏赫的使者渾身一僵,眼神一灰,但長滿鬍子的面上依舊大笑出來:“多謝岩止殿下盛情款待!”

  “客氣了。”岩止唇畔的笑意更深。

  他分明在笑,但卻讓人覺得莫名地寒冷,那是危險的氣息慢慢地滲透你的毛孔,讓人忍不住手腳冰涼,動彈不得。

  孟輕塵跑裏進來,沒人注意到嬌小的她快速在熱舞的女人中間穿梭了進來,然後歡快地跳上最上首的位置,腦袋一下子栽進了岩止的懷裏:“岩止!”

  脆聲響起,軟軟的身子栽進了他的懷裏,岩止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孟輕塵會突然蹦出來,他似笑非笑地拎著她的衣領使她站正,眼神諱莫如深,只是懶洋洋地訓斥了一句:“沒規矩。”

  孟輕塵咧著嘴笑了,然後歪著腦袋一臉好奇地看向那個單于的使者,屁顛屁顛地蹦了下去,抓著烏赫的右臂,粉嫩的小臉上疑惑地咦了一聲:“這真的是從老虎身上剝下來的皮嗎?”

  這個中原孩子的手一碰上烏赫的右臂,穿著虎皮的中年男人立即幾不可察地暗暗抽了口涼氣,但身子依舊一動不動,聲音粗獷:“猛虎敗陣便是如此下場,哪能有假!”

  孟輕塵微微眯了眯眼睛,清澈的水眸裏斂著意味深長的精芒,但小臉上卻是一副童叟無欺的純真,童音歡快地向上一揚:“真的?!好威風!”

  似笑非笑地收回了小手,她那一下看似軟綿無力,卻是極其精准地直握要害,怕是這位可憐的使者剛剛包紮好的傷口又要裂開了。

  臉上噙著笑意,精明的寒光已經被收斂起來了,她不動聲色地跑回岩止身邊,專心地吃他桌前的瓜果,雙手並用,也不去關心他們在談論些什麼。

  岩止怎麼會輕易放走任何一個膽敢冒犯他的人呢,除非……

  他本來就在等著那個人送上門來!

  岩止心思深沉,作風果決,只怕將來等他坐大,整個漠北都會成為大秦不敢小覷的對手!

  青出於藍勝於藍,頭曼不是他這個兒子的對手。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3:08 AM

017 將軍陰險

  說到匈奴,這座大賀城既然是匈奴的領地,為何不曾聽聞半點關於匈奴與大秦和親的事?數月前她以和親的身份被送往藩外,不幸途中毒發命斃,以秦皇的作風,應當會藉故製造匈奴違背盟約害得大秦第一女將斃命的假像,借此掩蓋毒害她的事實,還可激發百姓憤恨與將士銳氣,然後大舉進攻才是……

  好一個一箭雙雕!

  孟輕塵剝葡萄的動作慢慢地就停下來了,繼而又馬上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設想,她似乎從匈奴王的使者與岩止的對話中聽到了一個關鍵字……

  咽下最後一口葡萄,擦幹了小手,孟輕塵似有若無地輕輕翹起了唇角,眼裏精光薈萃。

  原來數月前就在她的和親隊伍出了嘉峪關不久,匈奴與月氏國就突然結了盟!兩個漠北大國的突然結盟應該是秦皇始料未及的,完全打亂了他堪稱完美的計畫,難怪秦皇不敢肆意進攻。如此說來,秦皇定是不敢在秦國公佈她孟大將軍斃命的消息,那麼和親之事必然也得繼續進行,是誰取代了孟將軍的位置瞞天過海……

  “單于聽聞岩止殿下您帶回了一個中原孩子……。”烏赫的目光忽然落在坐在岩止身旁的那個孩子身上,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著她:“想必這個孩子定是為岩止殿下您帶來了不少好運,讓您安然從月氏逃回了大賀城,烏赫相信,單于會很高興見一見這位給殿下您帶來好運的孩子。”

  逃?

  孟輕塵眨巴眨巴著眼睛抬眸看向身側這個淡漠而又莫測的男人,他冷峻的側臉線條緊繃著,由內而外散發著一股刺骨寒氣,他是那樣威風凜凜,渾然天成的王者之材,這樣的岩止也會有需要狼狽逃命的時候嗎?真是不可思議!

  莫非匈奴與月氏國結盟後不久就立即出現了軍事衝突?那與岩止又有何關係?難道……

  被匈奴王送到月氏國當質子的皇子就是岩止?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岩止不是他最出色的兒子嗎?!

  兩國結盟,多會交換質子,質子通常是地位尊貴的王族,一旦一方違背盟約,為質的皇子便會面臨窘迫的生死困境……。

  烏赫似乎是在刻意挑戰岩止的權威,他的話音剛落,一道危險的寒光霍然從岩止那雙慵懶的淡綠色星眸中閃過,淩厲得如一把刀一樣當頭劈下來,他緩緩眯起了雙眸,那雙詭異得如罌粟般危險的眼睛頃刻間變得濃黑深沉,漩渦著莫測的幽綠,寒徹銳利。

  孟輕塵的頭皮一麻,她離岩止是那樣的近,很清楚地感受到了他周遭忽然刺骨的降溫,她以為岩止會發怒,但他卻沒有,他的唇畔驀地向上勾起,墨黑的眸中突然泛起少見的藍紫光澤,孟輕塵看得呆住了,如此…危險的氣息,冷冽得讓人心驚。

  岩止若是笑了,那這個愚蠢的使者在不久的將來只會死得更加慘烈。

  “烏赫,猛虎也會敗陣,那是因為它以為自己不會敗。”岩止優雅淡笑,那雙原本漸漸變得森冷的眼眸此刻卻泛著耀眼的懾人光芒。

  烏赫的背脊微微一僵,卻什麼也說不出來,莫名的,殿上那個年輕的王者分明噙著抹笑意,說話的語氣也依舊那麼漫不經心,卻著實讓人心底發顫。

  孟輕塵微微眯起眼睛,緩緩地收回了視線,她被岩止檢到時,岩止和他的從僕一路上都在沉默地趕路,風塵僕僕,那一路上只有所剩不多的水和冷硬得讓人咬不動的乾糧,以岩止那樣尊貴的身份,出現在那樣的地方的確是古怪。

  “咦?你能打死猛虎?”

  稚嫩的童音適時地響起,打破了這樣冷凝的氣氛,那個被王帶回來的孩子好奇地站了起來,一臉驚喜地看著單于派來的使者烏赫,然後神情純澈地仰起頭,那好奇又驚喜的模樣很是可愛。

  烏赫微微一愣,最後還是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壓根沒把這個中原孩子放在眼裏:“打死猛虎有何稀奇,我們匈奴人各個都是英勇的猛士。”

  “真的嗎?”孟輕塵一臉無害地抬起了頭,沖著岩止裂著小嘴就笑了,露出了一口的小白牙:“岩止,他真的這麼厲害嗎?”

  岩止淡淡揚起薄唇,目光慵懶地掃了眼這個不知又在打什麼主意的小傢伙,雖沒有說話,但態度明顯是在縱容。

  孟輕塵笑了,跳下椅子就跑了下去,小手指向正在向外冒著薄霧的三腳金獸青銅鼎,滿眼純真期待地看向烏赫:“那你能把這麼重的鼎給抬起來嗎?”

  那鼎千斤重,孟輕塵顯然是在故意刁難人。

  烏赫下意識地抬起左手覆上了自己的右手手臂之上,目光霎時間變得淩厲起來,但這個孩子卻是無辜地笑看著他,烏赫久久說不出話來。

  “咦?是抬不動嗎?還是你的手受傷了?”小傢伙歪著腦袋,視線停留在烏赫按住右臂的那只手上。

  殿上那個男人正神情莫測地懶懶看著下面,烏赫渾身僵硬,但卻拒絕不得,此刻真真是進退兩難,昨夜奉單于之命夜探大賀城王殿,探岩止安然回來之事是虛是實,不料右臂不僅中了自己發出的短箭,還被岩止殿下硬生生只手卸了下來,如今雖已勉強接好,看不出端倪,但卻連舉杯也困難,更何況抬起那尊千斤重的鼎?

  倘若拒絕,豈不是自投羅網,著了他的道?!

  心下一橫,烏赫面色難看,推開笑眯眯看著他的中原女娃,啐了兩口唾沫在手上,雙腿下彎,大喝了一聲:“這有什麼難的!”

  又一聲大喝,烏赫果真將青銅鼎給抬了起來,孟輕塵哇地一聲仰起了腦袋,童音驚奇地高聲喊了出來:“真的抬起來了,好厲害!”

  看著烏赫藏在絡腮鬍子下卻依舊明顯的臉色發白,滿頭虛汗,抬鼎的兩隻手在隱隱顫抖著,唇色也完全毫無血色,孟輕塵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拍手叫好。

  趴的一聲,巨鼎重重著地,烏赫後退了一步,垂下了頭,隱去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怒光,他的右手背於身後,臉色難看,語氣僵硬:“烏赫在岩止殿下面前班門弄斧了。”

  “無妨。”岩止輕眯起眼眸,似醉意微醺,星眉朗目一片興致闌珊,儘管如此,他色彩詭異的眼底卻是一片深沉,泛著銳利的清明光澤。

  孟輕塵亦是淺淺巧笑,綻出美麗的梨渦,慢悠悠地走回岩止身邊,笑意盎然,參雜著一絲不懷好意的揶揄。

  烏赫那只手怕是要廢了,打蛇打七寸,孟大將軍乃行軍打戰之人,自然深知如何將對方打得潰不成軍還得若無其事地強撐著。

  “單于得知岩止殿下安然從月氏國脫身,實再是驍勇得讓人驚歎,秋獵之期請殿下務必率領您的部下一展身手。烏赫還得向單于複命,恕不久留,告辭。”

  “不送。”岩止笑意深沉地勾起了唇角,大手一揮恩准烏赫離去,眼底諱莫如深,泛著讓人膽戰心驚的莫測寒光。

  笑眯眯地看著匈奴王的使者背脊僵硬地撤離大殿,孟輕塵這才懶洋洋地收斂起臉上的純真和爛漫,眼神一沉,若有所思……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3:10 AM

018 彪悍登場

  萬里荒漠,如火驕陽。

  這樣的荒涼一直蔓延到額布根山腳下才豁然變了景致!

  山丘低矮,草場廣闊,夏秋的湖泊反射著太陽的碎光,綿澤耀動,一眼望去,鼓聲雷動,藍黑色旗幟威風凜凜地在風中張牙舞爪,啪啪作響,四周戒備森嚴,駿馬嘶叫,秋獵乃漠北遊牧大國向天神展示他們有雄偉的體魄和強大的力量來獲得資格統帥眾生的大日子,這是一大盛事,八方部落皆來賀。

  草場中央立著一頂大圓頂帳篷,週邊是各個部落的圖騰連成了一面色彩豔麗的牆面,開闊的篷前擺放著三面坐席,每個坐席邊側都奉上了美酒瓜果,各部落的領袖相繼入帳,向至高無上的大單于拜謁,然後他們的妻兒便會被領到別的帳篷裏,唯有部落領袖才有資格在這個主帳中入席。

  頭曼單于不過五十出頭,皮膚黝黑,五官立體,鷹銳的眼睛已有皺紋,但威風凜凜的霸氣絲毫不減當年,帳中唯有各部當家的男人,即使是單于的閼氏也不得不移駕另一個帳篷,與各部女眷在一起閒話家常。

  各部青年才俊已端坐馬背蓄勢待發,鼓聲轟雷誓要撼動天地,單于領著眾部首領來到烈日當頭之下,這位年過半百正在衰老的昔日強者眯起了眼睛:“殿下們可都到了?”

  站在單于身側的銀髮男人笑著彎起了唇角,說話慢條斯理,有著這裏的人少見的儒雅和睿智:“岩止大人還未到。”

  頭曼單于皺起了眉,卻什麼也沒說,只用眼神掃了眼銀狐狸容和,示意秋獵開始。

  容和領會,笑著垂首行了個禮,然後親自接過侍從奉上的鼓槌,砰的一聲,鼓聲擂動,草場之上立即口哨聲呼聲馬嘶聲連綿不絕,場面一下子熱了起來,侍衛紛紛開籠放閘,放出的全是餓瘋了的豺狼虎豹蒼鷹猛獸!

  各部女眷孩子都紛紛擠出了帳外,在安全區域內翹首觀望,不知今年會是哪一格部落派出的年輕勇士拔得頭籌!

  “圖格殿下真是好本事!”與單于一同的部落首領大喝了一聲,他的話音剛落,一隻身中數箭的猛虎終於轟然倒地,最後射中的它的赫然是一個年級輕輕不過十四五的少年,少年眉眼嘴角都掛著一副盛氣淩人的張狂,高高坐在馬背上,剛剛收回弓,立即就有從僕替他將戰利品拉出了場外。

  “圖格年紀尚輕,有這番本事的確是不錯!我頭曼的兒子理當如此!”頭曼單于朗聲大笑,也不推辭,這是他心愛的兒子,自然不是等閒之輩。

  “岩止殿下第一次打死猛虎時似乎也是這個年紀!單于大人真是好福氣,兩個兒子將來都會是我們匈奴不可多得的人才!”

  岩止?

  頭曼單于的臉色一沉,不似剛才那般引以為豪與君心大悅,黝黑淩厲的眼睛微微一斂,沉聲開口道:“岩止是不錯。”

  就在此時,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整個場地上頓時混亂了起來,一隻碩大的兇猛雄鷹竟然從高高的天際俯衝了下來,那只兇猛的畜牲已經出了狩獵區,正朝頭曼單于的頭頂俯衝下去!

  “保護單于!”

  沒有人敢將弓箭對準單于的方向!

  場上的勇士們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眼見著那只畜牲就要襲擊到單于了……

  頓時,破風的聲音響起!

  一支黑羽利箭刷地一下劃破了風從天際擦過,直往單于所在的方向而去,頃刻間所有人皆臉色煞白,但那發生得太快了,快得不足以讓人做出任何反應,噗——

  一聲悶響,那只畜牲兇猛的攻勢忽然減弱了下來,身體失去了平衡,搖搖晃晃地撲騰了幾下,最終直直地從半空中摔了下來,砸到地上時,一支利箭貫穿了它全身,瀕臨死亡的雄鷹在地上匍匐著,掙扎了幾下最後就一動不動了,那支箭的箭尾是被血沾濕的黑羽,箭端赫然刻著岩止殿下的太陽圖騰。

  岩止殿下來了!

  不遠處的山丘上立著一匹黝黑的駿馬,高頭大馬的背上端坐著一個英挺的身影,大風吹得男子墨黑色的披風在風中拍打,墨色長髮在腦後隨風飄揚,唇畔那燦如星辰的弧度令人驚歎,威風凜凜!

  是岩止殿下!

  那是一個貌美的男子,五官深邃得如篆刻出來的一般,如此冷硬完美的線條,襯上一雙正泛著淡笑的墨綠色星眸,絕世無雙!

  那支射殺失控雄鷹的利箭正是出自岩止大人之手,那樣精准無比,那樣氣勢宏發!

  但那是誰?

  與岩止大人同坐一騎的嬌小身影是誰?那人看上去根本就還是個稚嫩的孩子!太遠了,眾人看不清那個孩子的模樣,因為那個孩子正被裹在岩止大人墨黑色的斗篷裏,她靠在岩止大人的胸膛裏,似乎還在呼呼大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竟然一點也沒被驚動?

  就在眾人驚呼不已時,那道俊挺瀟灑的身影已經駕馬朝這邊而來,侍從接過岩止大人坐騎的韁繩,這個高大年輕的男人風度翩翩地從馬背上跨下,被揚起的衣袍在掃起了一陣風,他噙著淡笑,俊朗不凡。

  “父親大人受驚了,願太陽神永遠守護您的安康。”岩止闊步上前,然後單手按住左胸俯身行禮,一舉一動都是那麼的英氣逼人,他雖在恭敬地向匈奴的王者頭曼單于行禮,但渾身上下內斂的高貴與霸氣卻分毫不少,不卑不亢。

  太陽是岩止大人的圖騰,太陽神是岩止大人的守護神,他的確是太陽的象徵,有著足夠的魄力來守護偉大的匈奴國。

  身後的溫熱驟然消失,知道岩止已經下馬的孟輕塵打了個呵欠,醒了過來,小小的人兒還坐在馬背上,雙眸氤氳著剛睡醒的水氣,輕塵抬起白皙的小手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地四下看了看,她的視線最後落在了那個正接受岩止行禮的老頭身上,年過半百,眉宇間依稀可以看到與岩止相似的淩厲與莫測,這就是岩止的父親,匈奴的王,頭曼單于。

  “岩止,我要下來。”孩子嬌憨的聲音響起,她旁若無人地伸出雙臂,做出要讓人抱下來的動作,即使有誰想要斥責她不懂規矩,但一對上這個孩子滿是理所當然甚至一臉無辜的表情時,竟然也怪罪不起來她了。

  直到這個孩子嬌嫩的聲音響起了,眾人這才注意到,這個生得一張與眾不同的臉的孩子……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3:15 AM

019 傲慢岩止

  頭曼緊繃著臉,神色不大好看,從來沒有人敢將弓箭對準單于!

  岩止狀似恭敬地在向他行禮,但他卻看不透這個兒子心裏在想些什麼,他太像年輕時候的自己了,同樣的危險,同樣的野心勃勃!

  單于沒有恩准岩止起身,周圍不僅有各個部落的首領,還有他們的家眷,大人小孩這麼多雙眼睛都在那看著,這位單膝跪在單于面前的英俊的岩止大人卻依舊泰然自若,唇角淡漠地向上勾起,星辰一樣的眼睛深沉從容,這樣的氣度…實際上是一種內斂的傲慢!

  孟輕塵已經被岩止的隨從扶下了馬,被帶到了岩止身旁站著。

  “這位是?”頭曼臉部的輪廓剛硬,依稀可以看到當年是如何掃平西域坐擁為王的風彩,當這位正在衰老的王者銳利的眼睛看到這個長得與眾不同的孩子之時,眼睛毫無意外地一亮,有些詫異。

  孟輕塵就這麼站在岩止身旁,岩止正單膝跪著,她此刻站著,腦袋正好可以夠著岩止的肩膀,那雙沉穩的烏黑水眸淡定地直視單于的目光,精緻的臉蛋上有著這個年齡所沒有的老練和銳氣。

  岩止的隨從在拼命擠眼睛示意孟輕塵跪下,就連站在單于身邊的那個正笑得莫測的銀髮男人也在有意無意地示意她跪下行禮,孟輕塵有些不悅地皺起眉來,她堂堂大秦將軍,不曾率百萬大軍踏平他的單于庭就不錯了,竟還想要她跪?

  “輕塵,跪。”身側的岩止忽然開口了,他抬起一隻手輕輕地搭在孟輕塵的肩膀上,英俊的面容上噙著一抹莫測的輕笑,似乎是在很有耐心地哄這個不懂事的年幼稚子。

  孟輕塵頓時感到背脊一僵,岩止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低沉的聲音帶著性感的磁性,聽起來十分悅耳,卻帶著一股威嚴。

  這是岩止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從他嘴裏吐出這兩個標準的中原音字,孟輕塵說不清此刻是什麼滋味,簡單的一個單音,那一聲“跪”明明輕輕落地,但卻讓人覺得有著莫名的不容拒絕的威嚴。

  在旁人看來他的確是很溫柔的,但孟輕塵知道,他那只有力的大手看似輕輕搭上她稚嫩的肩膀,但卻讓她動彈不得,硬生生被岩止給原地按了下來,膝蓋著地標準地跪了下來。

  孟輕塵有些惱怒,但又不好發作,最後只好黑著臉不說話,反正她生了一張中原人的面孔,沒有人要求她一定要聽得懂單于的話。

  周圍的人也起了一件輕微的騷動,似乎在等待岩止大人開口,人人都在揣測這個被岩止大人帶來的中原女娃到底是什麼身份?

  岩止半眯起眼睛,掃了眼身側這個正在鬧脾氣的小東西,白皙的肌膚,不悅地撅起的小嘴,狹長的睫毛,黝黑的眼睛,秀氣的鼻子,雋秀精緻的中原面容,這個孩子看似嬌氣,實際上骨子裏的傲慢卻一點也不亞於他,他不曾試圖打擊這個孩子的傲慢,也不曾試圖馴服她的脾氣,因為他岩止看中的孩子,不需要太溫順,她可以有她自己的棱角。

  “她是我的人。”岩止淡笑地勾起唇角,用胡語對單于說。

  孟輕塵有些驚訝地挑起了眉,岩止怎麼這麼對單于說話?這樣的答案明眼人都能聽出他的敷衍,孟輕塵幽幽眯起眼睛,岩止還真是傲慢。

  岩止對待頭曼單于的態度很微妙,看似恭敬,甚至挑不出錯來,但他似乎只要一站在那便從內而外散發出一股強勢高貴的氣場,即使是單于也需忌憚他,真是有趣!

  “多虧你及時射殺了這只以下犯上的畜牲,起吧。”果然,單于的注意力不再停留在這個中原人模樣的孩子身上,他意味深長地贊許了岩止的功績,恩准他起身。

  “父親大人的安康乃頭等大事,兒臣理當如此。”岩止只當聽不懂,依舊笑得風度翩翩。

  他本就生得英俊,一笑起來那雙深沉的鷹眸竟是十分魅惑的,在場的但凡是女子,無論年輕貌美抑或年老位高,一個個早就被岩止給迷得神魂顛倒了!

  孟輕塵撇了撇嘴,很乖地拽著岩止的衣角一直跟在她身邊,那雙眼睛卻是相當不安分地東張西望,岩止竟敢在這樣重要的盛會上姍姍來遲,一來竟就做出驚人之舉,雖是為救駕而為,但他確實將弓箭對準了單于的方向,只要稍有偏差,剛剛那一箭就是沖著單于的項上人頭而去的!

  不僅如此,他在單于面前的一言一行雖看似恪守禮節,但言行之中一股隱約的威嚴分明自眉宇之間悠然而出,那樣的目中無人,實在是夠囂張的。

  孟輕塵如今敢用她孟大將軍的人格擔保,在場這些部落的首領,至少有一半早已經暗中倒戈,效忠岩止了,即使沒有一半,至少也有四分之一!

  囂張是要有資本的。

  “兄長!”

  一個身穿高貴華服的少年躍下馬背上前來,那少年雖身穿狩獵裝,卻酷愛奢華的裝飾,從腰間玉器到指上金環,無一不彰顯著他的身份有多麼的高貴。

  見這少年來了,兩側包括岩止的從僕在內都躬身低頭:“圖格殿下。”

  這個叫圖格的少年上前來,率先向頭曼單于行了個禮,頭曼笑著恩准他起身,他才立即上前來向岩止行禮:“兄長大人,你來得正好,我剛剛打死了一隻猛虎,大家都說兄長你相當厲害,敢不敢與圖格一較高低?”

  原來是來向岩止挑戰的。

  不等岩止點頭,頭曼單于便滿意地朗聲大笑:“圖格,敢向岩止挑戰的,你還是第一個,好好向你的兄長討教,拔得頭籌者本單于自當重賞!”

  既然單于都開口了,岩止幽深的星眸緩緩斂起一抹淡笑,眼神倘然,王者之威頓時傾瀉而出:“兒臣只好在父親大人面前獻醜了。”

  岩止要下獵場,那她怎麼辦?!

  孟輕塵的小手拽了拽岩止的袖子,晶亮透徹的水眸一閃一閃地看著她,岩止朗朗翹起唇角,他雖翩翩帶笑,但眼底深處分明是一如既往的冰冷與強硬,他微微斂眸掃了眼跟在他們身旁的從僕,立即有人恭敬地上前將這個孩子拽著他袖擺的小手鬆開,抱走了一臉不快的孟輕塵。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3:16 AM

020 妄想殺他

  孟輕塵被帶到了家眷那一堆,這樣的安排算是極其客氣的了,即使是在這裏最末的一個帳篷,今天能跟來的也都是各個部落的貴族,身份卑微的侍妾和奴僕是根本沒有資格入篷的,孟輕塵生了一張一看就知道是異族的臉,對於她這個來歷不明的人,若不是看在岩止大人的份上,是不可能被安置在這甚至算得上厚待的。

  家眷陣容中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誰身份高貴誰地位卑微,那位為首的美婦人衣著華貴,氣度沉穩,眉眼之間皆漫出一股盛氣淩人的銳利,這樣美豔的女子,可惜也敵不過歲月的公允,眼角已不可避免地鑽出了些細細的紋路,這位美婦人恐怕就是頭曼單于的閼氏了。

  聽聞單于年輕時的原配閼氏早在十幾年前就病死了,如今這位閼氏嫁到匈奴前乃烏孫長公主,如今在這一國之母的位置上坐了這麼多年,也難怪孟輕塵在看到她第一眼時就會下意識地排斥,她看人的眼光太具有侵略性了。

  除了這位匈奴主母之外,在場的婦人女子和那些年紀尚幼不足以下獵場的各部子嗣也大多衣著華貴,穿金戴銀,看來身份皆為金貴。

  孟輕塵的眼光迅速在這些女人孩子之中掃過一遍,卻發現這裏除了她之外並沒有任何一張中原面孔,有些失望地收回視線,看來她還是無法獲知匈奴與大秦和親的後事究竟如何了,此事若是問岩止或許更容易些,但她身份微妙,自然不可能開口問這個問題。

  岩止大人和圖格大人下獵場了,多麼轟動人心的消息啊,這些女人孩子們得知消息後皆爭先移步到了外面,獵場周圍幾乎站滿了人,鼓聲雷動,一片歡騰!

  又一批猛獸被放出來,如此血腥的場面,這些生活在西域的遊牧民族,無論是女人還是小孩無一害怕,他們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那兩道年輕的身影之上,共同陪獵的還有各部的勇士,即使是強大的岩止大人還有後起之秀圖格大人,想要拔得頭籌並非一件容易的事。

  場外忽然更加沸騰了,令人驚訝的是,竟然連不再年輕的單于大人和單于的軍師銀狐狸容和都親自下了獵場,今年的這場盛事,前所未有的壯觀!

  孟輕塵一臉沉靜地站在帳篷前,視線所及之處是一個接著一個的背影,狩獵場上極為兇險,安全區離得極遠,又有武裝好的侍衛在兩地之間把守,孟輕塵就這麼被丟在了後方,自然是百無聊賴地神情淡然,遠遠地坐在草地之上,對這場盛事並不熱衷。

  反正岩止會贏。

  “好!”一片一片叫好聲此起彼伏,不知是誰又捕獲了一隻猛獸,孟輕塵打了個呵欠,索性小小的身子往後一倒,枕著自己的小胳膊,面朝天上碧空白雲,小臉有些困倦。

  “偉大的岩止大人真是威風!殿下一定會是今天的贏家。”

  “岩止殿下一來就射殺了一隻兇猛的蒼鷹,連蒼鷹都逃不出殿下手中的利箭,沒有人會是殿下的對手。”

  “你們聽到剛才那陣叫好聲了嗎?是哪一位殿下率先捕獵到猛獸呢?”

  “圖格殿下才是最厲害的!我阿兄剛才早就殺死了一隻猛虎!”

  “對,圖格殿下才是最厲害的,他是單于最寵愛的兒子!”

  “單于最寵愛的兒子是岩止殿下!”

  孟輕塵驀地睜開了眼睛,眼底一片火爆的慍怒,困倦的孟大將軍發起脾氣來是完全不受道德標準約束的。

  吵起來的都是些和她一樣年紀太小身板太矮被丟在後面的人,這些貴族孩子基本上分裂成了兩個陣營,那方對岩止崇拜到幾乎奉之為神的男孩們都穿著各個部落的獵裝,各不一樣,其中不乏一些單于的妻妾所生的年幼的子嗣。

  另一方為首的一個少年看起來生得十分漂亮,眉眼之間與那位酷愛奢華裝飾的年輕殿下圖格長得極為相似,說起來,他們又和剛才那位單于的閼氏生得有幾分相似。

  兩方吵得不可開交,幾乎要動手打起來了。

  “幼稚。”孟大將軍黑著一張臉,兩個冷冰冰的字眼涼颼颼地從牙縫間擠出,低低的,並未引起人的注意,她起身拍了拍沾了草屑的小屁股打算換個清靜的地方睡上一覺。

  幼稚二字從一個這麼年幼的小東西嘴裏說出來,不免有些滑稽。

  “誰都知道,父親大人根本不喜歡岩止兄長!”

  “你瞎說,岩止殿下是單于的長子,是匈奴王的繼承人,是最尊貴的王,岩止殿下還會是未來的匈奴王!”

  那生得相當漂亮,穿著相當華貴的男孩不屑地哼了一聲,小小年紀,那盛氣淩人的模樣竟然絲毫不亞於他的母后和兄長:“如果父親大人喜歡岩止兄長,為什麼要把岩止兄長送到月氏國當質子,隨即就發兵攻打月氏?”

  孟輕塵的腳下忽然頓住了,意味深長地斂起了雙眸,眸中清明銳利,精光閃閃。

  匈奴與月氏國結盟,隨即就違背盟約發兵攻打月氏,如此一來月氏肯定惱怒,欲殺身為質子的岩止!

  頭曼單于這分明是要借刀殺人啊!

  可惜他一定沒有料想到,以岩止那樣的人,怎麼可能輕易想除就能除掉的?!

  一聲狂傲揶揄的嗤笑聲讓這些差點打起來的孩子消停下來了,所有人都一臉好奇困惑地朝這個長得如此奇怪的女娃身上看來,剛才那聲冷笑是出自這個小毛孩之口嗎?

  這個孩子長得好奇怪,跟他們完全不一樣,可是,她的樣子好漂亮,真好看,他們從未見過比她更好看的女孩了,她是誰?

  “哼,你在笑什麼!你是在笑話我的圖格兄長贏不了岩止兄長嗎!”那個為首的男孩漂亮的臉上忽然顯露出了怒氣,指著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鬼頭,連口氣都是趾高氣昂的。

  孟輕塵可不想跟一群幼稚的小鬼糾纏不清,微微挑眉,一向傲慢的孟大將軍很淡定地饒恕了這個匈奴人的無理,轉過身去要走。

  “你!”那個匈奴男孩惱怒了:“你這個低賤的外邦人,給本殿下過來!”

  男孩一聲令下,他的那些小手下們立即圍了上來,亮出拳頭要教訓這個竟敢漠視瑞詳殿下的低賤的異邦人。

  他可是最英勇的圖個殿下的弟弟,單于最寵愛的小兒子!

  孟輕塵那雙清澈的黑眸忽然一沉,一股危險的寒光倏然掃過,她不耐煩地沉下臉來……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3:19 AM

021 打成一團

  孟輕塵那雙清澈的黑眸忽然一沉,一股危險的寒光倏然掃過,她不耐煩地沉下臉來……

  有完沒完?!

  這些孩子們論個頭個個都比這個還沒斷奶的女娃高大,論地位也絕對比這個來歷不明的異邦人尊貴,但令這些少年沒想到的是,她只是停下身轉過頭掃了他們一眼,卻像有一座大山從頭頂壓下來似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孩子們又驚又愕!

  “把拳頭都收回去。”孟輕塵眯了眯眼睛,慢悠悠地開口。

  命令的口吻,就像在統帥百萬大軍,那樣的簡練,帶著毋庸置疑的說服力。

  他們已經揮起的拳頭就這麼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中……

  真是太詭異了,為什麼他們會被這麼個小鬼頭給唬住了!氣勢如山來,這話要是傳出去,鬼才會相信一個比他們都矮的外邦女娃會有這麼強大的魄力,那一刻,他們是真的被她給唬住了!

  “都愣著幹什麼!本殿下要這個低賤的異邦人馬上跪下來為她無禮的行為道歉!”瑞祥不過八九歲的年紀,但自小在母后和圖格兄長的光環之下早就養成了這樣目中無人的囂張。

  瑞祥殿下的聲音響起,他的這些小跟班們才如夢初醒,正要動手去按倒這個奇怪的異邦人,不料卻被剛才差點和他們打起來的那幾個年齡相仿的少年們給攔住了。

  “以大欺小,算什麼英雄好漢!”賀達是另一夥少年陣營的小頭目,膚色較黑,個頭清瘦高挑,面容雋秀,也不過十歲左右,算是這些孩子中年齡最大的一個。

  賀達一把擋在了那個長得和他們不一樣卻異常漂亮的中原女娃面前,少年年紀雖輕,但面對趾高氣揚的瑞祥殿下時卻毫無畏懼。

  在賀達的帶動下,原本是話題中人的孟輕塵反而成了局外人,場面一瞬間發生了變化,變成了兩方年齡不過八九歲的少年們互相推搡打架的局面了。

  孟輕塵眯了眯眼睛,很自覺地後退了一步,以免遭到誤傷。

  儘管孟大將軍火爆的脾氣已經湧到嗓子口了,但最終還是被她強制壓了回去,這裏是西域人的地盤,她不能生事。

  況且她對這些小孩間幼稚的拳頭架沒有絲毫興趣,隱隱顫了顫嘴角,唯恐這邊的陣勢鬧大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孟輕塵終於忍無可忍地大喝了一聲:“通通給我停下!”

  稚嫩的嗓音氣急敗壞地從她喉嚨間蹦出,突然之間,這些打得鼻青臉腫的少年們都愣愣地停了下來,各自或多或少地都青一塊紫一塊,草原上的小勇士出手和那些中原人的花拳繡腿絕對不能相提並論的,即使只是一些孩子們。

  對於今天這場“戰役”,開始得實在是莫名其妙,孟輕塵極其頭疼地抬起手扶了扶自己的額頭,這就是她很、討、厭、和小鬼頭待在一起的原因!

  只見這個生得粉嫩的中原女娃似乎表情極為痛苦地扶了扶額,賀達不解,難道她被誤打到哪里
了嗎?

  “你怎麼樣?”孟輕塵走到那個曾護在她跟前,此刻卻狼狽地坐在地上的少年跟前,蹲下小小的身子與他平視。

  此刻這個生得清瘦雋秀的少年已然被打得有些狼狽,嘴角還是青紫的,孟輕塵的手才剛一碰上去就疼得他倒抽了口涼氣,身上合身的狩獵裝也被扯得變了形。

  賀達一愣,這個好看得只在畫中看到的小人兒此刻正湊他那麼近,小手碰到他臉上的肌膚時,那溫度是暖暖的,觸感是光滑細嫩的,小傢伙說話時,他甚至能看到她漂亮得像星辰一樣的眼睛一閃一閃的。

  孟輕塵卻是默不作聲地皺起了眉,更湊近了一些,不耐煩的脾氣又上來了:“我在問你話!”

  口氣聽著雖霸道,但聲音卻是香香軟軟的,她一靠近,年少的賀達唰地一下便紅了臉:“我沒事。他們以大欺小就是不對,你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就像一個小勇士一樣,孟輕塵原本就被這幫小鬼頭鬧得心情鬱悶,此刻卻被這個少年天真卻真摯的模樣給逗得噗嗤一笑,她彎著嘴角站起身來:“我才不怕他。”

  這些孩子都一愣一愣地看著這個皮膚又白又嫩的中原女孩笑起來的模樣,就連剛才一直跟她不對盤的瑞祥殿下也一樣,直到孟輕塵嬌憨的嗓音慢悠悠地吐出那句話,瑞祥才立即回過神來,見她悠然地拍拍屁股就想走,瑞祥當然不能答應,手裏拿著不知是哪里來的馬鞭,他竟然刷地一下跳了起來,不由分說地就揮了出去。

  “本殿下還沒允許你告退!”

  嘩地一聲!那是馬鞭的末梢抽到地面的聲音。

  那個原本背對著他們悠閒地向前走的女娃忽然身子一側,堪堪躲過了那一鞭,驚得賀達整顆心都要蹦出來了,萬幸的是瑞祥殿下的那一鞭竟然被她給躲過了!

  這一下孟輕塵冷酷暴躁的脾氣是真的上來了,想壓也壓不下去,她精緻的孩童面龐上驀地湧起一股危險的氣流,那氣流似電光火石般在空中啪啦啪啦作響,孟輕塵的身手雖不如從前,但基本的感知意識還是有的,尤其是對危機的逼近甚為敏感,那不由分說地一鞭分明就是在挑戰她的耐性!

  “不是我沒忍住。”孟大將軍生氣了,臉色陰沉。

  “卑賤的異邦人,別說本殿下不願寬恕你的無禮,你若能賽過我,本殿下就承認你比其他中原人尊貴一些,有資格成為本殿下的奴僕,侍候本殿下。”瑞祥不屑地哼笑了一聲,不知道這個大膽的異邦人在嘰裏咕嚕說些什麼。

  在他的命令下,兩匹不算高大的馬兒已經被牽來了,安著金光閃閃的馬鞍的那匹,一看就知道是瑞祥的馬,另外一匹稍矮些的,是牽給孟輕塵的。

  賀達原本想阻止,卻被孟輕塵一個漫不經心的眼神給堵了回去,小傢伙是在賀達的幫助下才爬上馬背的,她個頭雖小,但坐在馬背上時,氣勢卻是那麼的傲慢,那麼的輕狂,威風凜凜的孟大將軍,不屑地掃了眼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匈奴皇子。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3:22 AM

022 將軍闖禍

  今日的額布根草原上空是驕陽烈火,那位年幼美麗的中原女娃仰起腦袋,眯了眯眼睛,炙熱的陽光灑落在她精緻的面龐上,金色的光澤染上她狹長的睫毛,健康殷紅的唇在隱隱向上翹著,看得這些少年們都癡了……

  她忽然低喝了一聲,清冽的童音響起,身下的小馬兒仿佛有了靈性似的,馱著她蹬蹬蹬跑了出去,尊貴的瑞祥殿下一急,想也沒想就一鞭子抽在了馬身上緊追上去……

  “卑鄙,我還沒說開始!”

  孟輕塵沒理他,她半眯起眼睛,身下這匹小馬明顯還是小崽子,跟岩止騎的那匹阿迪納汗血寶馬根本沒的比,瑞祥那小屁孩騎的倒是好馬,只可惜太過溫順,大概那些人是知道他好勇鬥狠的脾氣,壓根不敢給他弄一匹烈馬來。

  包括賀達在內的少年們都看呆了,九歲的瑞祥殿下從小就在馬背上長大的,會騎馬一點也不奇怪,可是那個女孩年紀那麼小,就連那匹還沒長大的小馬兒對她來說都是龐然大物,但她騎馬的姿勢竟然那麼的帥氣,英姿颯爽!

  草場上氣氛歡騰,一陣又一陣猛獸的悲鳴嗚咽之聲傳來,緊接著就被歡呼叫好的聲浪給掩蓋過去了,獵場上正上演著秋獵的重頭戲,自然沒有人注意到這些孩子們幼稚的較量。

  儘管如此,一直落在孟輕塵後面的華服少年仍然面色一陣紅一陣白,他的小跟班還有賀達那些傢伙們都在看著,他怎麼可能輸給一個卑賤的異邦人,還是個女人!

  一抹傲慢與陰狠竟然從這個十歲不到的皇族少年的眼裏閃過!

  瑞祥一發狠,重重一鞭子抽得他的馬兒嘶嚎了一聲追上前面那道嬌小豔紅的囂張身影,見他趕上來了,孟輕塵微微挑眉,神情竟然相當悠閒,順便還抽空賞了他一個漫不經心的眼神。

  這個生得極為漂亮的男孩狠狠咬了咬牙,一隻手緊抓著韁繩,另一隻手反手就把鞭子往那嬌小的身影抽去,驚得一直為孟輕塵捏把汗的賀達擔心不已,急得幾乎想要立即飛奔過來擋住那一鞭……

  那個孩子才那麼小,那一鞭要是打在她身上,那還得了!

  令眾人始料未及的是,那個女娃竟然一點要躲的意思也沒有,她緊緊地蹙起了好看的眉毛,白嫩的小手一下子迎著掃過來的馬鞭抓過去……

  孟輕塵雙眸一斂,一抹銳利的寒光驟然閃現,手心處突然一陣火辣辣的疼,但她卻仿佛沒有知覺似的,連聲痛都沒喊,拽住馬鞭的末梢,迅速繞了幾圈,然後重重一抽。

  小傢伙的力道是極小的,自然不能和孟大將軍從前的體魄相提並論,但完全沒料到孟輕塵會來這招的少年竟然在發怔之間,那馬鞭就脫了手……

  “馬鞭不是用來抽人的。”她生硬的匈奴語清晰地鑽進他的耳朵。

  少年只覺得大事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這個可怕的中原女娃竟然反手就把那一鞭還了回來,使鞭子的手法還相當熟練!

  砰的一聲!

  瑞祥重重地從馬背上摔了下去,連帶著他的那匹馬被馬鞭勾住的後腿一折,重重往地上栽去,向外拖出遠遠的距離。

  瑞祥怔怔地睜大了眼睛,也忘了哭,只覺得自己的腿突然毫無知覺,好像已經離開了他的身體似的,他的腿被馬兒直直踩踏了數次,腦袋一陣地疼,大概是摔下來的時候砸到了石子上,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就已經不省人事了……

  神志恍惚之間,仿佛聽到無數的人朝他圍了上來,大呼大叫,有人在哭,有人害怕得大聲在嚷他的名字,有人急急跑開去找大夫,然後母后和圖格兄長也來了,他被人抬了起來,就連父親大人也從獵場上下來了……

  “馬鞭是用來抽馬的。”清冷的童音涼颼颼地鑽進他的耳朵,好像是那個卑賤的異邦女人在說話,逆著光,他闔上眼睛的最後一秒,仿佛看到了那個女娃居高臨下地睨著他,神色淡定,還有一絲讓人害怕的冷厲……

  ……

  孟輕塵一聲不吭地下了馬,沉默地看著墜馬的少年被人圍擁,然後又被人抬走。

  匈奴皇后,那個美豔的婦人終於臉色一沉,那張美麗的面容上爬上了怒氣,她冷睨著這個從始至終都不曾面露一絲畏懼的異邦女娃,低喝了一聲:“大膽!”

  孟輕塵被帶到了王帳進行審判,坐在最上方的是匈奴的單于和他的閼氏,下放是各個部落的首領和單于的兒子們。

  “你可知謀害殿下是什麼罪名?”那位年過半百的老單于斂起威嚴的厲眸,聲音徒然一沉。

  “單于大人,賀達以谷神的名義擔保,此事與她無關,是殿下自己不慎墜馬……”叫賀達的少年突然從帳外沖了進來,喘著氣,生怕這個無辜的女娃真的被處死了,就是外面的侍衛想攔也攔不住。

  “賀達,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滾出去!”

  頭曼單于面色一沉,沒有說話,為首的八部首領已經恭敬地低下頭,為他的兒子無禮的行為向頭曼請罪,然後低聲訓斥,命人將賀達帶出去,不准他再踏進王帳一步。

  孟輕塵只當聽不懂匈奴語,從進來到現在一直一聲不吭。

  且不說瑞祥墜馬的確是咎由自取,就算她有意要害他性命,她堂堂大秦孟大將軍怎麼可能屈尊向一個野蠻的匈奴人開口討饒!

  即便盛怒於心,有匈奴至高無上的單于在側,那位美婦人依舊沉著臉沒有發作出來,只是眼神越發陰鶩,厭惡與殺意盡現。

  大概是年紀大了,又剛從獵場下來,終於,有些疲倦的頭曼單于大手一揮,沉聲下令:“瑞祥仍昏迷不醒,危在旦夕,加害皇儲性命死罪一條。來人!把她拖出去祭……”

  “父親大人。”就在此時,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頭曼未說完的話。

  隨著所有人的視線,孟輕塵也回過頭去看,只見守在帳篷外面的侍衛恭敬地掀開了簾子,背著光,那倒高大俊挺的身影進入了視線之內……

  他逆光而來,身形高大,氣質凜然,金色的光暈在他身後晃得人睜不開眼睛,此刻的他就像一個讓人敬畏的天神承著太陽光而來。

  他語氣溫沉從容,不急不迫,英俊的臉上那雙墨綠色的幽眸噙著一抹讓人心驚的王者銳氣,莫測而深沉……

  是岩止殿下!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3:23 AM

023 吃頓鞭子

  孟輕塵的眼睛驀地一亮,卻對上岩止嚴厲冷徹的墨色瞳仁,她眼中那抹不經意間閃過的光彩瞬間就被一盆涼水給澆滅了,小臉沉了下來。

  不寒而慄。

  冷冷掃了眼這個闖禍的小東西,岩止闊步上前,也不向單于行禮,只是用那雙莫測的星眸意味深長地迎上單于的目光,神色平靜,就連語氣也不曾加重半分,就像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兒臣管教不善,父親大人與母親大人息怒。莫,把這個孩子帶出去,以下犯上,鞭笞三十。”

  莫是跟在岩止身後進來的,此刻聽到自己的王發話了,立即恭敬地上前一步,低頭:“莫謹遵王命。”

  鞭笞三十?!

  孟輕塵咬了咬牙,臉色有些難看,但還是克制住沒有當場給岩止惹麻煩,莫上前要將手扣住她的肩膀往外拖時,她幾乎是鐵青著一張小臉的。

  岩止殿下的從僕就這麼把那個幾乎犯了死罪的孩子帶出去了,單于沒有發話,這裏更是幾乎根本沒有人敢阻攔!

  聽到岩止這麼不以為意的口吻,坐在頭曼旁邊的美婦人終於忍不住不怒反笑:“殿下真是賞罰分明,也難怪大賀城能有今天。”

  他也彎起唇角笑了:“多謝母親大人贊許。”

  輕描淡寫地就把謀害皇儲的罪名說成一句以下犯上!

  好一個賞罰分明!

  美婦人的臉色明顯陰沉許分,渾身都在隱隱顫抖著,是被激怒了。

  整個大帳內頓時死一般沉寂,氣氛有些僵冷,各部首領皆不敢輕易發話,岩止殿下這是公然在挑戰頭曼單于和皇后的權威啊!

  “岩止,你的兄弟正危在旦夕。”頭曼單于終於發話了,他的態度雖克制,但對岩止公然為了一個卑賤的外邦孩子不顧手足情誼的舉措甚感不滿。

  岩止漆黑中泛著詭異淡綠的瞳眸中勾起一絲涼薄的笑意,面上卻依舊是萬年不變的沉靜表情,舉止爾雅,英俊如斯:“兒臣正要去探望瑞祥,請父親大人允許兒臣告退。”

  頭曼的眼神閃了閃,最終還是不顧妻子惱怒的眼神,點頭允諾岩止的請求。

  “多謝父親大人。”岩止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左手置於胸前,微微俯了俯身便在所有人又畏又驚得目光中走了出去,舉手投足間皆是從容恣意的王者氣魄。

  ……

  孟輕塵被帶了出去,刑具很簡單,一根木樁,一條牛皮鞭子。

  岩止大人親自下令要懲罰那個他帶來的異邦孩子,婦人孩子們有些畏懼,但又抵不過好奇之心,不遠不近的地方,那些西域人皆面面相覷,小聲議論,那些孩子們更是好奇這個號稱輕而易舉就把瑞祥殿下掃下馬的異邦人究竟長什麼模樣。

  “聽說單于大人本來要殺了她的,可是後來岩止大人進來了……”

  “她可真是幸運。”

  “不過三十鞭子,她那麼小,等打完了,說不定也活不下來。”

  “開始了開始了。”

  孟輕塵的手腳被捆了起來,面朝裏,背對著外面,莫在一旁看著,揮鞭子的是一個婦人,穿著僕人的裝束,梳著兩個粗粗的辮子,身材微胖,個頭較矮,三十來歲。

  啪!

  牛皮做的鞭子抽在了這個孩子的細皮嫩肉上,她背上的衣服立馬就裂出一條縫,皮開肉綻,周圍所有旁觀的人都瞬間倒抽了口冷氣……

  女人下手一點也不比男人輕啊!

  孟輕塵悶哼了一聲,疼得她整張臉都要扭曲在一起了。

  “繼續。”莫冷冷掃了這個臉色煞白的孩子一眼,直到見她緩過一口氣來了,才淡淡開口丟出一個指令,語氣生冷,簡直像塊沒有人性的石頭!

  孟大將軍恨不得他們直接上軍杖,她寧可英勇地像個男人一樣死個痛快,也不要一鞭一鞭被抽得皮開肉綻,這該死的野蠻人,也不知是確定她沒有被打死,還是成心要等她緩了口氣再下手,打也不讓人打個痛快!

  “嗯……”又一鞭子抽了下來,打得她整個背都泛血水了,小傢伙咬著牙依然還是低低地悶哼出了聲,實在是慘不忍睹!

  也不知是那鞭子抽得太狠了,還是這個孩子的肌膚實在是太細嫩的,那每一鞭抽下來,幾乎才剛剛觸到她,她那白皙細嫩的肌膚就立即開裂,血肉綻開來,一條又一條的痕跡,觸目驚心!

  原本那些來看熱鬧的人忽然也有些不忍了,雖然正在受罰的是一個異邦人,可眼睜睜看著這麼年幼的孩子一鞭一鞭吃下來,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不忍再看了。

  施刑的婦人眼見著這個孩子就快不省人事昏過去了,躑躅著不敢下下一鞭,直用目光向莫請示,莫朝她點了點頭,婦人是專職負責實施對犯錯的女人的刑罰的,就是見過無數這樣的場面的她拿鞭子的手也有些發顫了,啪啪啪,剩下的幾鞭走得很快,幾乎不打同一個位子,這樣雖然會加劇這個孩子的痛苦,但總不至於讓她送了命。

  三十鞭終於打完了,孟輕塵早已經汗流浹背,汗水混著血水,皮開肉綻,連背上的衣裳都沒一塊是完好的,小傢伙被縛在木樁上,臉色蒼白,頭髮卻被汗水浸濕了,閉著眼睛早就昏厥過去了……

  “給她一頂帳篷,把衣服換了,把身子擦乾淨,我去請示王。”莫目不斜視地用匈奴語對婦人下了吩咐,然後徑直離開,去向岩止複命。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草原上點起了篝火,僕人侍從們正手忙腳亂地準備晚上的草原盛宴。

  “那孩子如何。”岩止覆手而立,身後的那片熱鬧非凡和冰冷的幽碧湖岸形成巨大的反差,莫還沒開口,他低沉悅耳的嗓音便清冷地響起了。

  莫低聲回道:“昏過去了。”

  片刻的沉默,岩止轉過身來,深邃的臉部輪廓一半陷入明亮,一半陷入夜的陰影之中,諱莫如深,喜怒不明。

  “讓柯曼大夫替她看看。”岩止開口了。

  “是。”

  “等一等。”身後的男人皺起了眉:“讓容和親自過去。”

  莫領了命,就要告退,岩止忽然又改變了主意。

  單于的軍師容和大人,不僅用兵如神,還精通醫理,就是草原上最好的柯曼大夫也不及他,只是容和大人並不替人醫病,恐怕也只有憑著岩止大人和他的交情作籌碼才叫得動他。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3:28 AM

024 脾氣不好

  夜空昏暗,新月被薄薄的白霧擋住了,只有些微朦朧的光穿透層層淡霧傾灑下來,地面上篝火連天,氣氛如火如荼,一派歡聲笑語。

  各個部落的勇士們不分輩分尊卑,坐在一起燒羊肉,喝多了酒就朗聲高歌,那些歌聲嘹亮而豪壯,祝酒歌這麼一唱,喝醉的人就更多了,一片歡騰,這是在慶祝天神的賜予。

  草原的少女在載歌載舞,處處都是人,走到哪都是一片的酒肉飄香,哪個部落的勇士要是看上了哪家的少女,就會大膽地上去和她一起跳舞,要是兩個或幾個勇士看上了同一個女人,他們就會進行公平的決鬥,或摔跤,或比武,無論哪一樣都能引來一片叫好聲。

  與外面的熱鬧相比,孟輕塵的處境竟顯得淒涼許多,光線昏暗,只點了一盞燈,帳盆是臨時搭
建的,自然顯得簡陋了一些,但還好,身下的毛毯甚是輕軟,經過一個多時辰的恢復,孟將軍終於緩過了這口氣,顫了顫睫毛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背上涼颼颼的,還有一隻手在她背上輕輕地遊走,那只手的觸感是溫熱的,指尖卻泛著涼意,孟大將軍猛然打了個激靈,雖然傷痕累累,但眼睛裏的清醒意識一點也不含糊。

  “醒了?”輕笑聲響起,那只遊走在她背上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力道雖輕,拍的卻是她的傷口!疼得孟大將軍怒氣未發就先皺著小臉倒抽了口涼氣。

  銀白色的長髮,一身灰色長袍,那張臉生得比一個女人還要妖冶!銀灰色的狹長鳳眼夾雜著意味深長的笑意……

  電光火石之間,孟輕塵就認出了這個人,銀狐狸容和!

  “把你的手拿開!”孟大將軍悶哼了一聲,惡狠狠地警告,可惜那張小臉卻是漲得通紅的,雖是一個孩子之身,但她此刻正赤果裸地背朝上躺在那,身下的毛毯軟軟的,輕輕地往上掀起,只遮到了她細嫩的小屁股,上半身卻是一絲不掛,輕塵的整張臉已經火燒火燎快要炸開了。

  若不是此刻一動就扯得背上生疼,她一定立馬跳起來了挖出那雙銀灰色的眼睛!

  “岩止大人可真是把你給寵壞了,若非看在岩止大人的交情份上,現在你想見都見不到我。”容和笑著收回了手,在這個脾氣不大好的小傢伙鬧彆扭之前,又壞心眼地迅速在她的小屁股上拍了拍:“我可救了你一命呢,親愛的格桑姑娘。”

  “你這個——”孟輕塵黑著一張臉。

  “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大動肝火可不好,易傷身。”察覺到大事不妙的容和笑眯眯地跳了起來,在這個孩子發脾氣之前迅速地說完閃人。

  岩止大人帶來的人,各個都不是好惹的,即使是一個孩子,這個孩子的脾氣可真不大好。

  ……

  容和走後,孟輕塵像灘爛泥一樣整個人趴在那靜靜地喘著氣,好半會才重新積累了些力氣似的,慢慢的,小心翼翼地坐了起來,乾淨的新衣已經折好放在旁邊,小傢伙吃力地一件一件套上,每一個動作都會疼得她不住地往外冒冷汗。

  這一頓鞭子果真是把她的半條命都打掉了,這要是換作從前,一頓鞭子算什麼,她孟大將軍有深厚的內勁護住命脈,只要不是一箭穿心,她就有本事活著取下敵將首級再一命歸西!

  她雖險些沒了半條命,但此刻卻還能吃力地坐起身,可見老狐狸容和的確是有些真本事。

  穿好衣服已經費了她好大的勁,蒼白著小臉低低喘著氣,累得堪比剛打完一場惡戰回來!

  “你在裏面嗎?”細細簌簌的腳步聲響起,最終停在了她所在的帳前,繼而是清潤的少年的聲音,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欲詢問卻又生怕驚動了裏面的人。

  孟輕塵皺了皺眉,仍大汗淋漓,好在已經將衣服穿上了,她又喘了幾口氣,才有力氣開腔:“是誰?”

  好冷靜的聲音,甜甜的稚嫩的嗓音,一點也不像剛剛挨了一頓打的人,她不疼嗎?他還擔心她會哭呢。

  少年探了探腦袋,見孟輕塵沒有反對,這才走了進來,正是那個曾經護在她面前,叫賀達的男孩。

  少年全身髒兮兮的,不知道是剛從哪回來的,孟輕塵眯了眯眼睛,小小的身子正坐在床上,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只是這不哭不鬧的模樣反倒讓賀達震驚不已。

  更讓賀達驚喜的是,這個漂亮的中原孩子此刻竟然穿著他們西域的服裝,即使臉色有些蒼白,但骨子裏卻透著一股英氣,真是英姿瀟灑極了。

  “這個,給你。”很生硬的中原官話,短短四個字卻被少年說得磕磕巴巴,還沒說完臉就已經紅了,大約是覺得不好意思,撓了撓腦袋:“說,不好。”

  他手心裏正躺著一顆小石子,和普通石子沒什麼兩樣。

  見孟輕塵的視線正盯著他手心裏的那顆石子,神情有些困惑,賀達這才又用結結巴巴的中原話解釋道:“蒼鷹,叼著,不疼。”

  蒼鷹嘴裏叼著的小石子,西域人會用它來哄騙受傷的孩子,說是天神送來的靈丹妙藥,只要撿到它,放在身邊,無論受什麼傷很快就能好了。

  孟輕塵的眼神閃了閃,還是伸出了小手,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給我的?”

  見孟輕塵接過去了,賀達十分高興:“這樣,不疼。”

  難怪他全身髒兮兮的,或許在追著蒼鷹跑的時候摔了無數跤,也不知道追到了哪里,清雋的臉上,手背上,胳膊處,還有好幾處擦傷。

  孟輕塵笑了,實在是被賀達蹩腳的中原話給逗笑了,賀達紅著臉,最後還是放棄了,改用匈奴語對孟輕塵說話:“你好些了嗎?我看到容和大人剛剛離開,有容和大人在,你一定沒事的。”

  “死不了。”孟輕塵撇了撇嘴,一想到岩止竟然下令抽她一頓鞭子,她心裏的火起就上來了,別說瑞祥那小子還沒死,就是真死了,她孟大將軍的性命還能比他一個野蠻人輕賤不成?

  “是岩止殿下讓容和大人來看你的,岩止殿下要罰你,單于和皇后就不能要你性命。”賀達有些語無倫次地解釋著,見孟輕塵似乎不愛聽,擔心她一個人待在這裏無聊,賀達這才察言觀色地轉移了話題:“今天岩止殿下在獵場上拔得了頭籌,外面可熱鬧了,單于要賞賜殿下呢!大家都在慶祝,有酒喝,有肉吃,還有篝火,你從中原來的,一定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走,我帶你去看看。”

  “怎麼去?”孟輕塵皺了皺眉,她連動一下都得喘半天的氣,更何況走路?

  “我背你。”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3:35 AM

025 將軍沒學過跳舞

  頭曼單于嘉獎岩止殿下神勇,賜予一萬鐵騎。

  所有人都沸騰了,紛紛向岩止祝酒,單于既然將一萬鐵騎賜予了岩止殿下,那是不是意味著這是岩止殿下將重新掌握兵權的開始?

  岩止本就是頭曼的長子,但這十幾年來的情勢卻很微妙,微妙到讓各部首領都毫無頭緒,如今頭曼先以岩止為質,明顯欲除之性命,如今又賜以一萬鐵騎,究竟是什麼意思?

  一陣叫好聲從地面騰起,又有幾十壇好酒被奴僕扛了上來!

  賀達小心翼翼地將孟輕塵放到了地面,又扶著她坐了下來,周圍都是與他們一般大小的孩子,似乎都是以賀達為小頭領的,這個位置也是專為賀達留的,位置在最前面,視野又好,最好吃的最好喝的也都放在賀達前方。

  大家都在鬧騰,喝酒,大聲笑,大口吃肉,一片歡騰。

  “到了明年,我也可以下獵場了。”賀達笑著說著。

  “那到了明年,你一定會拔得頭籌,接受嘉獎。”孟輕塵微微勾起唇角,她從來不打擊任何一個有上進心的人。

  “那明年你還會來嗎?”賀達小心翼翼地看著這個生得粉嫩,身上卻透著一股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的冷酷瀟灑的女娃。

  驚鴻一瞥,孟輕塵漆黑純澈的眼睛微微一眯,注意力已經被那道明耀的身影給吸引過去了,耳邊一片嘈雜,哪里注意得到賀達說了些什麼。

  只見岩止已然換過了一身衣服,玄色金邊的寬大衣袍穿在外面,裏面是清冷的白,火光映照在他臉上,勾勒出了深邃英俊的輪廓,薄薄向上挑起的唇似乎正噙著一抹漫不經心的淡笑,瞳眸中的那抹淡綠隱藏在灼黑的瞳色之下,不易察覺,但卻像蒙上一層霧一樣透著詭異。

  他就坐在眾人中間的位置,眾星捧月一般,各部勇士不斷地向他敬酒,他也不推辭,喝了一杯又一杯,不,那哪里是該稱作杯啊,每一杯都比碗還要大!但雙眼卻依然清明,沒有絲毫醉意,看來這個綠眼睛的野蠻人酒量真的非一般的好。

  篝火四周是身姿曼妙的少女,就在此時,一道紅豔的少女忽然翩翩而來,引得滿場叫好,那些勇士們一個個都站了起來,眼睛都快要看直了。

  少女一身火紅,身姿絕妙,纖細的腕上腳踝上都圈著金鈴鐺兒,走起路來每一步都發出悅耳的聲音,樂聲驟然一變,女子的身影忽然動了起來,熱情昂揚,之前的一切舞蹈頓時與之相比黯然失色。

  孟輕塵的眼裏閃過一絲悠然:“她是誰?”

  被孟輕塵這麼一問,賀達也愣了愣,想了好半天才一拍手掌:“對了,是她!鬲昆族長的女兒佐伊姑娘!他們都說她是草原上最美的女人。”

  但賀達卻硬生生把下面那一句話給吞了回去,因為他覺得佐伊並沒有這個她生得好看。

  “哦——”孟輕塵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便又不說話了,注意力全在那道美麗的紅色身影之上。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個時候會有這麼一場重頭戲,擺明瞭是給岩止看的,岩止的王殿中雖有眾多女奴,但尚無王妃,頭曼單于雖賜予岩止兵權,但始終是對他有所忌憚,恐怕是打著要將這個美麗的女人賜予岩止做王妃的主意呢吧?

  “佐伊好漂亮。”

  “瞧,她在向岩止大人敬酒…岩止大人喝了!”

  “你看她,生得真好看。”興許是太過亢奮了,孟輕塵旁邊的一個男孩忽然捅了捅她的手臂,非要跟她說話。

  “嗯。”孟大將軍黑著臉,但還是忍住沒有給男孩難堪,畢竟是賀達的朋友,她能坐在這,也是賀達帶她來的。

  “你看你看,屁股好翹。”

  “嗯。”孟將軍臉色陰沉。

  “腰好細!”

  “嗯。”年紀小小就是一色鬼。

  “胸部好大!”男孩吹了一聲口哨,激動得抓著孟輕塵的肩膀就要搖晃。

  剛剛吃了一頓打的孟大將軍哪能經得起這小色鬼這麼一折騰啊,終於沉著一張臉,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胸部要那麼大做什麼!”

  四周頓時安靜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並不明白這個孩子為什麼突然發怒了。只有賀達知道這個孩子該是傷口又疼了,這才訓斥了小夥伴幾聲,男孩們也不在意,注意力又放到了那道美麗的紅色身影之上。

  場地中央,紅衣的少女笑著接過了岩止遞回的酒杯,纖腰縵回,和著歌聲舞動著曼妙的身姿,周圍叫好聲一片,她的確是美麗,皮膚是白皙的,眼睛大而深邃,女子的眼睛少有如此的深邃,她唇畔含笑,並未刻意討好岩止,但意圖卻又那麼的明顯,根本不屑隱藏。

  “岩止,我將草原上最美麗的女子佐伊賜予你。”頭曼單于朗聲大笑。

  岩止既然喝了佐伊奉上的酒,可見是允諾了要將佐伊帶回他的大賀城。

  岩止漫不經心地勾起了唇角,幽深的眼底是一片清明,從始至終未曾看過那個美麗的女子一樣,讓人猜不出他究竟是喜是怒:“多謝父親大人的賞賜。”

  就在岩止承諾要將佐伊帶回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歡呼了起來,又是一樁喜事,酒肉更歡。

  孟輕塵的那張小臉卻已經平靜得過分,她忽然有些疲倦地打了個呵欠,背上隱隱作疼,有些犯困了,賀達將她扶了起來要將她背回去。

  孟輕塵這才剛一站起來,一捆豔麗的彩球就從天而降,劃過了一道光滑的弧度,正好落在了她的腳邊,這下所有人的視線都朝她這看過來了,只見這個孩子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困惑,沉靜著一張小臉,最終還是慢吞吞地把腳邊的彩球給撿了起來,還沒搞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又一片叫好聲此起彼伏,起哄著,吹著口哨,一道道目光都在看著這個長相奇特的中原孩子。

  佐伊也是一笑,沒想到竟然是被一個如此年幼的孩子撿到了這個彩球,她朝那個一臉困惑但卻冷靜得過分的漂亮孩子走過去,笑著看著她:“聽說中原女子的舞都跳得極美,即使是很小的孩子也都請了老師習舞,和我們不一樣,她們的舞爾雅華美,我很期待見識見識。”

  岩止目光一斂,看著這個小傢伙有些不悅地皺起細細的眉,他英俊的面容上卻是諱莫如深,竟也沒有開口為孟輕塵解圍。

  孟大將軍這會算是知道怎麼回事了,佐伊即將結束少女的身份,那彩球便是祝福的賜予,期望拾到彩球的女子也能繼承它原主人的福分,只是拾到彩球的女子都必須還以一支舞作為謝禮,同時也是對她的祝福,難怪方才所有人都屏息注視著她。

  孟大將軍的臉色一黑,沒有說話,秀氣的眉緊緊地蹙了起來,別說她現在渾身是傷,動一動都疼得直倒抽冷氣了,就是她沒受傷,她孟輕塵自小習武行軍,連詩詞歌賦都沒耐心看,哪里還可能習什麼舞!

  此刻所有人都吹著口哨大聲嚷嚷著,以示對她的邀請,跳還是不跳,這是個問題。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3:37 AM

026 驚艷四座

  “她……”

  賀達擋在輕塵面前,欲幫她推辭,可他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少年回過頭看了眼這個孩子,面色有些為難,她一定不喜歡別人談論她受罰的事。

  孟輕塵淡定地低下頭掃了眼躺在手掌上的那顆彩球,又抬起沉靜的小臉看了這個美麗的紅衣女子一眼,濃密的睫扇緩緩垂下,殷紅的唇畔終於輕輕張開:“不會。”

  言簡意賅。

  孟大將軍絕非對紅衣少女存在任何負面情緒,她只是很平靜地陳述了一個事實,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

  佐伊有些訝然,但很快便恢復如常,她的確是被這個孩子直得有些不近人情的性子驚訝到了呢。

  聽到孟輕塵這麼直接地就拒絕了,好歌擅舞的西域人難免有些失望,佐伊淡笑,為孟輕塵解圍:“真是遺憾,如果能看到如此漂亮的孩子跳舞的樣子,我想大家都會感到驚喜的,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教你。”

  “不用了。”輕塵的面部表情很平和:“沒什麼興趣。”

  她的口氣冷淡得過分,小小的身子站在那,眉眼間皆透著一股從骨子裏而來的冷酷和傲慢。

  佐伊微微一頓,這個孩子,的確是十分不近人情味呢。

  周圍的氣氛驟然一冷,低低的竊竊私語聲時而傳入耳中,就連賀達也有些無措地看著孟輕塵。

  孟輕塵微微挑眉,漆黑純澈的水眸泛起一絲困惑,並不覺得自己的言行有何不妥。

  孟大將軍的確是不存在任何惡意,只是她並不甚懂什麼人情事故,也沒耐心去瞭解什麼人情事故,她自小不是在練武就是在帶兵打戰,面對的都是直來直去的人物,自然而然地養成了這樣不甚近人情味的個性。

  佐伊卻並未在意這個孩子有些冷酷的個性,意味深長地挑唇輕笑,她對這個孩子倒是十分感興趣。

  “這麼多人盛情相邀,親愛的格桑姑娘,你怎麼忍心讓我們白白期待一場呢?”帶笑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一刻的冷凝,只見那銀頭髮的男子俊美的面容上閃過一絲促狹的惡作劇之意,他寬大的袍子罩在身上,走起路來東倒西歪,披散而下的長髮隨風肆意揚起,一靠近,滿是酒氣。

  孟輕塵有些不悅地蹙起眉來,沒有說話。

  銀狐狸容和究竟多少歲,她也說不清,只知道自爹爹還是大將軍的時候,容和就是頗讓爹爹頭疼的一個勁敵,孟輕塵從一開始在岩止的王殿裏見到這個孽障之時就本能地警惕厭惡他,此刻更是臉色一沉,不大愉悅。

  “來來來,去跳一個,嗝,跳一個。”容和跌跌撞撞地走過來,險些就被自己給絆倒了,他打了一個嗝,似笑非笑地渾身一軟坐了下來,正好盤著腿坐在孟輕塵旁邊,伸出食指去戳這個黑著臉的孩子:“岩止大人這麼放心讓你一個人在這,那說明你一定有過人的本事不需要任何人操心,去跳一個吧,嗯?”

  孟輕塵雙眸一斂,十分不耐煩,眼中寒光頓現,只是僅瞬間,她漂亮的水眸裏便閃過一絲錯愕,這只該死的狐狸也是做了什麼手腳?!

  她手臂上一麻,竟感覺仿佛有一股熱流走遍她的全身,孟將軍是習武之人,自然很快便知道了自己的身體裏發生了什麼事,各處要脈都被封住了,渾身失去了觸覺。

  是的,失去了所有觸覺,此刻就算有人立即給她一刀,她也能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這種手法她也知道,只是從來就不輕易使用,在戰場上為了保住性命殺出重圍,也會有重傷的將士用這種方法封住自己各處要脈,這樣便對渾身上下任何足以疼得讓人窒息的傷勢毫無感知,只是這種做法也是極其危險的,因為失去感知,很可能隨時猝死當場而不自知。

  這該死的銀狐狸!

  啪的一聲,容和一個大掌拍在小傢伙的背上,力道大得讓她當即踉蹌了好幾步被推了出去,小臉陰沉,渾身散發著讓人膽顫的殺氣。

  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從這個銀髮男子的眼中閃過,大有惡意起哄的意味。

  見這個孩子出來了,眾人皆有些困惑,但很快,不知是誰大叫了一聲好,連帶著所有人都吹著口哨歡呼了起來。

  孟大將軍神色冷酷,精緻粉嫩的童顏都掩不住她從骨子裏冒出的酷勁,她冷得刺骨的目光掃了眼那個惡意的男人,冷哼了一聲,孟輕塵別過臉,欲收回視線,卻對上一雙慵懶深邃的眸……

  岩止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淡漠英俊的面容上慢慢泛起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意,他緩緩勾起唇角,深不見底的妖冶星眸微微斂起一抹邪肆的氤氳,慵懶的姿態隨意而優雅,手裏執著的酒杯微微向上一抬,似乎也很期待她會如何收場。

  周圍的呼聲一片,除了那個眼光冰冷泛著不屑的嘲弄的匈奴皇后,就連先前本想要殺她的頭曼單于也意味深長地眯起了眼睛看了過來。

  騎虎難下的孟大將軍冷著小臉,目光隨意地在地上掃了一遍,見她似乎有所行動了,所有人都來了精神,樂聲驟起,大家都安靜了下來。

  小傢伙很快收回了目光,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只見到她慢悠悠地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彎下腰,拾起了一根枯木枝,就在所有人都困惑不已之時,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這個換了一身胡服的中原女娃精緻的面容上沒有笑容,但認真的神情卻讓人驚豔得說不出話來,讓人覺得此刻的她竟比任何一個巧笑嫣然的少女還要耀眼,舉手投足間皆英氣逼人,怎麼可能,只是一個四歲的孩子!

  嬌小的身影在躍起,手中剛勁有力,那木枝到了她手中仿佛立刻化身成了一把利劍,可以斬斷風和空氣,她身姿輕盈,那身子無骨般柔軟,卻又透著瀟爽銳氣,認真的眸,微抿的唇,目光淩厲,卻又顧盼生姿……

  好奇秒的舞,和想像中中原華美的舞風不同,這個孩子的舞實在是大氣,英姿瀟灑,即使是那麼小的年紀,那麼嬌小的身子,但那氣勢卻是毋庸置疑的。

  連樂聲都停了下來,一片寂靜,無人吭聲……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3:39 AM

027 岩止捉弄

  孟大將軍自小就是個女英雄,爹爹是統率百萬雄師的大將軍,娘親過世得早,爹爹便醉心他的豐功偉業,將軍府中自此沒有一個新主母,孟輕塵作為孟老將軍的獨脈,自然是成日帶在身邊,當作男兒來養。

  她從小就沒耐心看那些無用的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更是被視作最多餘的東西被摒棄,自小跟著爹爹在軍中長大,看的都是兵書論戰,玩的是舞刀弄劍,跳舞她不會,耍招式倒是手到擒來。

  這些淺薄的野蠻人真是無知,如今她孟大將軍雖記得招式,但畢竟沒有內力,耍出來的頂多是一些花拳繡腿,中原武學博大精深,只是這些花拳繡腿竟已經把他們給唬得口不能言,實在愚昧!

  孟輕塵冷哼了一聲,乾淨俐落地收了招,將手中的那根木枝隨意往地上一丟,轉身就走。

  周遭仍然一片寂靜,直到她走出很遠的距離了,才聽到身後那片篝火熱烈的地方響起了零星地幾下掌聲,然後是一片……

  背上的衣服已經開始粘稠地貼在皮膚之上了,應該是傷口通通開裂了,但她卻毫無知覺,沒有內力,她無法靠自己衝開被容和封鎖的要脈,這樣下去很危險。

  夜晚的草原開始降溫了,天上的夜幕卻是鑲嵌著數不勝數的繁星,風聲在耳際呼呼作響,她也感覺不到一絲寒冷。

  嗒嗒嗒,是血水滲透衣服向下滴落的聲音。

  “就是你,中原人,我要跟你單挑!”

  孟輕塵忽然被幾個年約八九歲的少年堵住了去路,他們一個個站在輕塵面前都高出她許多,這些少年都是瑞祥殿下的小跟班,就是這個中原人把他們的瑞祥殿下掃下馬,讓瑞祥殿下到現在還昏迷未醒,作為瑞祥殿下忠誠的擁護者,他們當然要找這個中原人算賬!

  她白皙的面龐上沒有什麼血色,被擋住去路的孟輕塵微微蹙眉,背上的傷口不斷向外滲血,血水順著手臂從袖口淌了下來,整個掌心都被染紅了。

  她低下頭把袖子別了起來,認真地捏著袖擺擦試白藕似的手臂上觸目驚心的血跡,面無表情,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她邊認真地處理自己的傷,邊還抽空賞了他們一眼,很平靜地問了句:“你們要和我打?”

  冷風嗖嗖地鑽入衣領裏,氣溫驟降,毛骨悚然……

  孩子們忽然渾身一顫,面面相覷,氣勢頓時萎靡了下來,不敢吭聲了。

  他們蒼白著臉紛紛向兩側退去,給她讓出了道,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孟輕塵微微挑眉,不明白這些孩子為什麼前一刻還氣勢洶洶地攔住了她,臨時卻又變了主意。

  忽然之間這些剛剛受到驚嚇的孩子仿佛見到了什麼更恐怖的東西,刷刷刷,頓時通通被嚇得雙腿哆嗦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不敢抬頭。

  “岩…岩止殿下……”

  一道影子從上方而來覆住了她,熟悉的氣息在身後襲來,孟輕塵歪過腦袋要去看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整個人已經被抱離了地面。

  “岩止?”孟輕塵有些意外,岩止竟然提前離座出現在這裏。

  他將她抱了起來,視線卻掃到孟輕塵沾著血的小手臂,這個小東西渾身衣服都被血水浸透了,岩止那雙幽深冷厲的鷹眸忽然聚斂起一抹不濃不淡的怒氣。

  他抱著她闊步向他的營帳走去,一句話也沒說就突然向前走,猝不及防的孟輕塵立即抬起兩隻小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才穩住了自己的上半身。

  “我們去哪?”稚嫩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岩止沒有理她,但覆在她背上的那只大掌卻炙熱得發燙,源源不斷地在向這個小小的身子輸送衝破要脈的真氣。

  “唔——”突然之間恢復感覺的孟輕塵頓時覺得疼得要昏厥過去了,小小的胳膊抱著岩止的頸部一緊,悶哼了一聲,不住地喘氣。

  但很快,那股源自岩止有力的大掌的真氣變得溫柔起來,慢慢地遊走她的全身,鎮住了劇痛,渾身一暖的輕塵忽然覺得眼皮沉重得快要闔在一起了,她的腦袋靠在岩止的肩膀上,喘息慢慢地平和下來,困倦襲來……

  她被帶到了一個新的帳篷裏,大大地床上鋪著厚厚的裘毯,白色的皮毛很柔軟,也很暖和,孟輕塵一沾到這舒服的皮毛上就醒了。

  突然變換了環境,天生警覺地孟大將軍當然會醒。

  “岩止?”只是困頓不已的輕塵還是有些迷糊,聲音糯糯的,帶著嬌憨,她是絕對不會發現自己此刻有多惹人憐愛,因為清醒時候的孟大將軍絕對不會出現這討人喜歡的一面。

  “容和幹的?”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臉色蒼白的小東西,封住經脈,對這麼一個受重傷的孩子是極危險的,若非他及時發現,她恐怕已經失血過多死去了。

  他讓容和給她醫治傷口,不是讓他來捉弄她的。

  他原以為這個孩子夠聰明,足夠有能力自保,處理好那一個場面,天知道在這個該死的小東西竟然拾起木枝舞起招式來的時候,他傾刻間冷下來的臉色嚇壞了多少人。

  孟輕塵沒吭聲,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就那麼趴在床榻上,不那麼棱角紮人的時候,這個小傢伙看起來倒是可憐兮兮!

  冷哼了一聲,岩止淡淡掃了孟輕塵一眼,大大的手掌卻貼著她的背,動作很輕,嘶的一聲撕裂了她被血水浸濕的衣裳,露出了傷痕累累的背部,親眼看到這個孩子可怕的傷勢,這個冷酷莫測的王者還是驀地皺起了眉。

  他命人端來了熱水,繼而竟親自擰了一條濕布擦拭她可怕的背,神情雖冷,但動作卻很輕,每一下都極其耐心,光是擦乾淨她的身子就已經耗費許久的時間。

  這一回輕塵倒是很溫順,任由岩止替她擦藥,換上乾淨的衣服,連一句疼都不喊,乖巧得讓人驚訝,只是從頭到尾那張本毫無血色的小臉卻很不自在地漲得通紅,直到衣服都穿好了,那道紅才有所消緩。

  “殿下,容和大人求見。”

  就在此時,帳外的侍從的聲音響起。

  岩止淡綠色的瞳眸裏忽然閃過一絲寒光,清冷磁性的聲音溢出他的喉嚨,命令道:“讓他等著。”

  讓他等著?

  孟輕塵眨了眨眼睛,看岩止的表情,哪里有半點要召見容和的意思,分明是故意讓那只老狐狸白等,夜晚的草原是極涼的,老狐狸竟然在這個時候自己撞了上來,岩止命他等著,就是岩止一整晚都沒有要召見他的意思,沒有岩止的命令,他也不能離開。

  一抹促狹的笑意彌漫出來,輕塵彎起唇角無聲地笑了,岩止這是故意在折騰容和呢!

  淡淡掃了眼這個彎著唇在笑的孩子,岩止便知道這個小東西雖什麼都沒說,卻分明討厭容和討厭得緊,知道容和要吃苦頭了,她的心情倒是愉悅。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3:43 AM

028 我不喜歡

  “你真的要娶她了嗎?”

  靜謐的空間裏,那精緻得幾乎沒有一點瑕疵的小臉輕輕地仰起,純真的黑瞳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毫不避諱地直視著他。

  岩止淡淡地勾起了性感的薄唇,看著這個大膽的孩子,喜怒不明:“這不是你該操心的。”

  他試圖從這個孩子的眼睛裏捕獲一些有用的資訊,即使這個孩子的身份的確與眾不同,但凡他從她眼睛裏捕捉到一絲想要從他這得到些什麼的貪婪,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收回他如今所賜予她的一切自由和縱容。

  孟輕塵自然不會知道那一刻自己竟然幾乎與致命的危險離得那麼近。

  “那她以後會成為大賀城的女主人嗎?”輕輕蹙眉,這個孩子的眼睛太純粹了,清冷,但直接,此刻她的神情,太過純粹,反而讓他無法猜透她的心思。

  既不是出於嫉妒,也不曾掩藏半點貪婪,但不贊同之意卻呼之欲出。

  “你不希望她成為大賀城的王妃?”岩止深邃的幽眸裏忽然閃過一絲戲謔,他唇畔的弧度更深,似乎在等著這個孩子說出些什麼能夠取悅他的話。

  輕塵的神情忽然變得極為認真,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射出了一道扇形的影子,白皙小臉上竟是認真思考的模樣,他就這麼不急不躁地凝視著她,很有耐心。

  經過一方認真的思考,輕塵眨了眨眼睛,很嚴肅地點了點頭:“嗯,我不喜歡。”

  “為什麼?”岩止很有耐心地循循善誘,臉上綻放出眩目的笑容,悅耳的嗓音低沉磁性,連那雙時刻冰冷銳利的眼睛都閃耀著柔光。

  “因為……”孟輕塵嘟囔了兩句,卻發現這個問題並不好回答,小臉一垮,她耐心不佳的脾氣又上來了,賭氣道:“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岩止的心情似乎十分愉悅,這個孩子雖然年幼,但性子脾氣上像一個真真正正的孩子的地方實在太少了,此刻難得孩子氣的表現,徹底取悅了這個莫測的王者。

  她今天的表現很不錯。

  流了那麼多血的孟大將軍有些鬱悶,所幸岩止似乎對這個問題並不是很感興趣,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只是把厚裘往她身上一丟,很自然地熄滅了蠟燭在她小小的身子旁躺了下來,他的大手有力地禁錮了她的小身子,讓她一動也不能動,只能老老實實地維持著那個背部懸空的姿勢側躺著,躬著身子,將小臉埋在那個結實的胸膛前,任由困意襲來。

  她的確是不喜歡岩止娶王妃,倒不是因為佐伊不好,孟輕塵自小與女人接觸得不多,不知道什麼叫好什麼叫不好,偶爾也聽過軍中將士們談論“最毒婦人心”,她從來就不以為然,人心都是一樣的,女人和男人又有什麼差別?

  但在岩止的王宮裏短短的幾個月,她卻見到了數不勝數的女人,即使都是一些生活在最底層的奴隸,但心機手段卻是無所不用其極,真是比唱戲的還要精彩,她開始相信以前所聽到的那些將士們對女人的評價果然不是無的放矢的,女人要真發起狠來,心眼比他們這些行軍打戰的人還要複雜。

  可就算王殿之中的女奴再有心機,再會耍手段,也招惹不到她,跟她沒什麼關係,但若是岩止的王妃,那就不一定了,她寧可再打十場戰,也不想去猜測女人的心思,實在令人頭疼。

  如此胡思亂想著,本就疲憊不堪的孟大將軍很快便安分地睡著了,一動不動地讓那個姿勢維持到了天亮。

  ……

  寒風瑟瑟,連殘餘的篝火都漸漸黯淡下去,最終徹底熄滅了。

  岩止殿下的王帳外,站崗的侍從已經換了一批又一批,暗夜的天空薄霧濃雲,月影婆娑。

  一陣又一陣的風刮得人直打哆嗦,容和已經在帳外等候了大半夜了,王帳裏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欲再派人前往請示,卻被人告知一層不變的答案:“岩止殿下有令,請容和大人稍候。”

  “請問岩止大人還要我‘稍候’多久?”容和的酒氣早就被冷風吹得煙消雲散了,此刻凍得臉色發青。

  “請容和大人少安毋躁。”

  “岩止大人應該已經就寢了吧?要不我明日一早再來向岩止大人稟告要事好了。”今夜大概是見不到岩止了,王帳中連燈都熄了。

  “容和大人不能離開,請靜候殿下召見。”

  “你……”

  “請容和大人靜候殿下召見。”

  容和還欲再說些什麼,侍從已經恭敬地俯了俯身,沒有商量餘地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風蕭蕭,冷若冰霜,處境淒涼,唯有孤狼低嘯的聲音時而為伴。

  容和就這麼白等了一晚上,直到天色漸漸泛白,岩止才大發慈悲地讓他回去,這一晚上的風算是白吹了,容和拖著搖搖晃晃的身影從帳前挪步,腳底發虛地往自己歇息的帳篷走去。

  “容和大人。”天一亮便起來幹活的下人見到他皆有些驚訝,連忙避路行禮。

  一向儒雅的容和大人卻臉色不大好看地鐵青著一張臉,更是讓人莫名其妙了。

  “容和大人,您的臉色看上去不大好看。”

  “吹了一晚上的風,你試試臉色還會不會好!”

  “這……”

  這一晚上的風算是把容和給吹明白了,這女娃了不得啊,絕對不能惹,只不過讓她流了點血,岩止大人就折騰他吹了一晚上的風,這要再怎麼著,他一點也不懷疑岩止大人會讓他的遭遇更加慘烈。

  真是不念舊情啊,怎麼說他也救回了那個小鬼頭一條小命呢……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3:45 AM

029 回大賀城

  秋獵盛事為期半個月,半個月之後,岩止便帶著鬲昆族長的愛女佐伊與單于的賞賜返回大賀城,由尚無封地的圖格殿下與單于的軍師容和大人護送至出了額布根區界。

  “兄長大人,下一次,我一定會贏你。”圖格驅馬上前,金色的獵裝襯得那張年輕的面龐氣宇軒昂,對於岩止,他向來是又敬又恨。

  敬他的出類拔萃,也恨他的出類拔萃!

  岩止雖是長子,但父親大人卻從未將他視為將來統領整個匈奴帝國的儲君,而他圖格,才是唯一一個有資格取而代之的人。總有一天,岩止會一無所有,因為他圖格才是父親大人最愛的兒子!

  那高大冷漠的男子漆黑瞳仁裏緩緩聚斂起那抹詭異的淡綠,他高高坐在馬背上,身子健碩而挺拔,清風襲來,他的發微揚,衣袂也微微飄起,俊朗不凡。

  岩止沒有回答圖格,他的嘴角浮現一絲傲慢的淡笑,微微眯了眯眼睛,恣意慵懶。

  “岩止大人,我們就送到這了。”容和的臉色仍然不大好,這段時間以來,岩止一直沒給他好臉色,這讓他吃了不少苦頭,此刻見到岩止時,他的嘴角仍會忍不住地抽搐,避之還來不及。

  “就此別過。”岩止淡笑著拍了拍圖格的肩膀,就像一個稱職的兄長,但眼底卻一片冷漠和寡情。

  “再會。”岩止轉而看了容和一眼,那眼底諱莫如深,容和亦不露聲色地斂了神色,銀灰色的眼睛定了定,沖岩止點了點頭,似乎借此簽訂了某種承諾。

  ……

  馬車裏,剛剛睡了長長一覺的孟輕塵終於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坐起身來,兩隻小胳膊支著腦袋靠在窗口上,雙眸微眯,過眼的全是一片金黃色的景致,黃沙漫漫,山丘低矮,早已經離了額布根很遠。

  她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段時間以來容和似乎好好被岩止整治了一番,並不怎麼找她麻煩。

  她不知道容和打的究竟是什麼主意,他分明是單于的軍師,與匈奴皇后所出的皇子圖格殿下也走得極近,但又似乎在暗地裏是效力於岩止的,這樣的人,若不是太過愚鈍,便是太過聰明,他永遠不可能讓自己的勢力倒塌,八面玲瓏。

  岩止卻是這個世界上少有的聰明人,他與容和,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

  一個能夠咽下被自己的父親送到敵國當質子,轉而又發兵攻打敵國,置他生死於不顧德這樣一口氣,岩止的手段和能力,遠遠高於她所能想像到的。

  他想要的是什麼呢?兵權?匈奴王位?抑或者,他的野心根本不在於漠北之地,而是吞併整個中原,將來甚至要揮軍攻向中原大國?

  懶懶地打了個呵欠,孟輕塵有些乏了,這段時間自己的身子經過岩止的調養,恢復了不少,以前在大賀城的時候,岩止就總讓貢桑逼著她咽下那些不合胃口的食物,仔細一看,她似乎比初被岩止撿到的時候長高了不少。

  經過鞭打一事,她似乎有必要將重新拾起武功的計畫提前了。

  到目前為止,岩止的確一直都是她堅固的靠山,但世事變化莫測,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真正能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的,唯有自己。

  眼皮漸漸地開始變得沉重,孟輕塵放下了簾子,窩回了鋪在馬車上的厚厚的狐裘毯中,軟軟的觸感很是舒服,讓人一躺下便困意陣陣,即使馬車在黃沙之中顛簸得厲害,卻也一點都不打擾她的睡眠品質。

  按道理,那一頓鞭子吃下來,活下來幾率已經是很小的了,但那只老狐狸的本事確實不小,讓她在短短的時間內便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他用的藥難免有些歪門邪道了,讓她總是犯困,好在從此以後便可不必再碰他的藥了。

  不知這一覺睡了多久,雖疲憊,但輕塵還是時刻保持著警惕性,被岩止抱起來的時候她就醒來了,睜開惺忪的睡眼,一隻小手困頓地揉了揉眼睛,另一隻小手很自然地勾住了岩止的脖子,小屁股坐在岩止橫著固定住她的手臂上:“到了嗎?”

  “嗯。”岩止低聲回應了一句便沒有再理她,轉而對恭迎王回歸的奴僕吩咐道:“帶佐伊入住東水殿。”

  “東水殿?”貢桑早就收到消息,王要帶回一個美麗的女子,那女子是單于大人賞賜的,鬲昆族的貴族,只是東水殿?那是管理東殿的女主人才有資格入住的宮殿,莫非……

  以前單于大人也曾賞賜給王女人過,不過那些女人也不過成為這萬千奴隸中的一員罷了,沒有想到,這一回卻是如此尊貴的王妃。

  岩止似有若無地掃了眼抱著他的孩子,似笑非笑地勾起了性感的薄唇,低沉如附著上一層魔力的聲音清晰地鑽入了孟輕塵的耳朵裏:“本王的王妃。”

  果不其然,入住東水殿的,唯有這座宮殿的女主人。

  輕塵微微蹙眉,但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那天夜裏,岩止曾許諾她,如果她說得出一個具有說服力的理由,告訴他她不喜歡佐伊成為他的王妃的理由,他便考慮讓她想法成真。

  但她思前想後,卻不知岩止要的理由是什麼,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想不出來。

  岩止將輕塵交到貢桑懷裏,丟下一句“帶她去歇息”便闊步朝前走去,高大的身影從身旁經過時,甚至帶起了一陣風,風中夾雜著男性霸道強硬的氣息。

  那美麗的女子也下了馬車,得到王的親口許諾之後,她成為王的王妃,整座宮殿的女主人似乎已經是一件鐵板釘釘的事了,頓時所有奴僕皆下跪臣服,致以王妃理應接受的禮節:“恭迎王妃回到大賀城。”

  被下人攙扶下來的佐伊美麗得讓人驚訝,她五官立體,膚色白皙,身材卓越,是難得一見的美女,即使是岩止的眾多女奴中恐怕也難以挑出一個能與之一較高低的人,更何況佐伊是單于大人親自所賜,其地位自是不必說了。

  她美麗的臉上帶著無懈可擊的微笑,大氣卻沒有貴族女子所有的盛氣淩人,孟輕塵微微眯了眯眼睛,那雙眼睛卻是精銳清明,仿佛可以穿透人心,沒錯,佐伊看似無懈可擊的微笑之下,實則是令人不得不深思的清冷。

  她的目的性不強,王妃這個頭銜,甚至能讓所有人都沉淪迷戀的岩止,似乎都不能引起她的興趣,這個女子……

  孟輕塵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對貢桑說道:“貢桑,我餓了。”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3:52 AM

030 同池沐浴(上)

  秋末的漠北已經大有踏入寒冬的趨勢,貢桑為輕塵準備了不少過冬的衣物,服侍這個孩子用食完畢之後便是沐浴更衣。

  還未走到浴殿,溫熱的霧氣便迎面而來,孟輕塵並不長的如綢黑髮已經放了下來,比她離開大賀城之前要長長了不少,已經超過肩膀了,垂放下來了時頭髮的末梢還會俏皮地翹起來,狹長的睫毛也沾上了水霧,細瓷般精緻的小臉在霧氣中更顯得朦朧而不真切。

  她的腳步在浴殿的臺階入口處卻忽然停頓了下來,貢桑就靜默地跟隨在她身後,見這個孩子停下來了,她也跟著停住了腳步。

  “貢桑,你能在外面等我嗎?”孟輕塵微微蹙眉,轉過身來,說話的語氣很認真,出口的分明是一個問句,但從這個孩子的口裏說出來,卻帶著一股莫名的威懾力,像是在發號施令,讓人無法拒絕。

  貢桑微微一愣,有些猶豫。

  這個孩子雖然不知不覺間長高了不少,但就是最小的一座浴池,對她來說還是夠不著底,貢桑有些不放心,若是稍有差池,王定會怪罪。

  “我沒事,不要讓任何人進來。”孟大將軍哪里需要貢桑答應?嚴肅而認真地交待了一句之後便逕自踏上了臺階,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霧氣濛濛之中。

  貢桑張口欲言,但最後還是保持了沉默,側身站到了臺階下方,守在一側,以免那個孩子隨時會召喚她。

  浴殿之內溫度很高,輕塵走到浴池邊沿,雙眸微微斂起,眉眼之間神情凝重肅然,並不急著下水。

  她最初學武是八歲那年爹爹親自教授,彼時有爹爹相助,要打通她的各處脈絡並不困難,但如今爹爹早已不在,她無人可依靠,要重拾內力,不是一步就可登天,這裏的環境很適合助她起步。

  定了定神,輕塵慢條斯理地褪去了身上的衣衫,初踏入池中之時,那冒著熱氣的外引溫泉水幾乎要將她給淹沒了,濃黑的睫毛被打濕,光滑的泉水輕輕地撫摸過她秀氣白皙的臉,細細軟軟的發沾了水,服服帖帖地沾在小臉上,熱流順著手腳率先鑽遍了全身。

  乾表天,坤錶地,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是故虛勝實,不足勝有餘……

  孩子的身體至純至淨,輕塵已經能感受到小小的身體裏面正慢慢聚斂起的精氣伴隨著那熱源,一點一點地衝破了閉合的靜脈,打通各處愚鈍,遊走全身。

  隨著精氣的慢慢聚斂,每沉澱一分,皆可從她越發容光煥發的粉嫩肌膚上有跡可尋,這是上層的內功心法,孟家九代單傳,自她學會起,便絲毫不敢忘記。

  這一趟卻足足在裏面待了半個多時辰,守在外面的貢桑不免有些著急,正要進去一探究竟,便看到那個有如神邸般莫測強大的王者正朝這裏而來。

  “王。”貢桑連忙躬身行禮,臉色蒼白。

  只隨意披了一件薄衫的岩止顯得恣意慵懶,英氣逼人眉毛下那雙幽深的眼睛微微一斂,淡漠的英銳與恣意的邪肆頃刻間交錯混合,讓人膽戰心驚。

  他驀然斂起的鷹眸透露了王者的不悅,仿佛有一簇燃燒的綠色火焰在那幽暗的黑瞳中跳躍著,優雅而危險。

  “為什麼站在這。”這個令人心驚的男人開口問了。

  貢桑霎時間面色一白,恭敬而畏懼地低低垂著頭:“孟姑娘命老奴守在外面。”

  “孟輕塵?”他忽然冷哼了一聲,寬大的袖擺倏然一拂,掠過貢桑便踏上了臺階,只冷冷丟下了一句:“去刑司領罰。”

  “是。”貢桑不敢有疑。

  岩止大步朝裏走去,眉間微皺,眸光如寒星深沉,嚴厲肅然。

  他命令貢桑侍奉那個孩子,沒有允許貢桑聽命于那個孩子,任她為所欲為。再怎麼聰慧也不過是個無知稚子,若是有個意外,貢桑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踏入浴殿之中,水氣立即彌漫蒸騰,遮擋住人的視線,但岩止那雙銳利的眼睛卻仿佛根本不受半點影響,輕而易舉地便在這浴殿之中找到了那個小小的身影,她整個人浸泡在炙熱的泉水之中,肌膚在向外散發出健康的粉嫩光澤,白皙的小臉上細細密密的不知是這裏的水汽還是她的汗水,她就這麼一聲不吭地浸泡在水池中,神色平靜,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突如其來的腳步聲讓孟輕塵有些猝不及防,她刷地一下睜開了泛著霧氣卻比以前還要精光閃閃的眼睛,運到一半的精氣被強制中斷了,她立即不動聲色地收斂所有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微薄內力,然後噗嗤一聲嗆進了好大口水,整個身體的重心開始往水裏栽去。

  “咳咳咳……”

  一隻有力的大手輕而易舉地抓住了她的小胳膊,把她撈出了水面,輕塵不住地往外嗆水,滿臉無辜甚至有些惱怒地瞪向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的岩止。

  輕塵很狼狽,卻又羞惱交加,小臉火燒火燎,怒氣上躥。

  萬幸的是,她收斂及時,岩止似乎並未發現有何端倪,孟輕塵確定了這一點以後更是肆無忌憚起來,抱怨道:“你進來幹什麼!”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3:53 AM

031 同池沐浴(下)

  岩止倒是不惱,他漫不經心地勾起了唇角,戲謔地看著這個小東西,她靠著他拽著她一隻胳膊才沒能沉到水裏去,另一隻小手卻手忙腳亂地試圖遮住自己幼稚得什麼都沒有的小身板。

  岩止笑了:“為什麼不讓貢桑服侍你。”

  “我……”輕塵一時語塞,頓了頓,很快地丟出一句:“我不喜歡。”

  她當然不可能告訴岩止,自己不希望任何人看到她暗自慢慢拾起從前的武功,可岩止並非好糊弄的人,多說多錯,對付他,最好的辦法就是少說少錯。

  岩止意味深長地掃了她一眼,這個孩子最近倒是很喜歡用這四個字來搪塞他。

  令孟輕塵沒有想到的是,岩止這一回似乎沒有要簡單放過她的意思,他半眯起眼睛,嘲弄道:“為什麼?”

  為什麼?

  孟輕塵小臉一沉,頗有些慍怒,但這個野蠻人卻是極有興致地追問下去,以此刻這種尷尬的局面,她大半個身子藏在水裏,另一隻小胳膊落在他長了厚繭略有些粗糙但卻溫熱無比的大掌裏,他就坐在岸邊,剛剛沐浴過的衣衫半敞,星眼淡笑地低下頭看著她。

  輕塵有些急了,簡直是要惱羞成怒:“我不喜歡別人盯著我沐浴!”

  言下之意,你也該走這了!

  “是嗎?”這個慵懶邪肆的男人聞言,勾起一抹輕笑,大手一松,毫無預兆地鬆開了孟輕塵,起身欲走。

  毫無預兆的鬆手,小傢伙重心不穩,猝不及防地就要一頭栽進水裏去,好在孟大將軍身手敏捷,小手迅速地拽住了岩止的衣擺,此時岩止正處於身體重心向上站起的起勢,別看這個小東西個頭小,那一下拽住他的力道倒是不小,以岩止的身手,本可以輕而易舉地甩開她,但僅瞬間的猶豫,砰的一聲,他竟被這個小東西給拽進水裏去了……

  若是剛才那一下岩止順勢甩開這個小東西,以他的作風,勢必傷了她,但如今這個狼狽的情況……

  身上的衣服已近浸濕沾在身上,那水池對於岩止來說是極淺的,只到他胸口不到,但對孟輕塵這個小傢伙來說卻足以將她淹沒。

  孟輕塵掙扎了兩下,總算重新破出了水面,兩隻小手緊緊抱住岩止的脖子才沒有讓自己沉下去。沒錯,孟大將軍不識水性,若用真氣運功,倒可以使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不會沉下去,但眼下這種情況,岩止還在那,她定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了。

  重重粗喘著氣,但孟大將軍很快就意識到此時的情況比先前更加荒唐!

  輕塵刷地一下臉色漲紅。

  “看來你已經不想繼續沐浴了。”岩止似笑非笑地掃了眼此刻安安份份抱著他不敢輕舉妄動的小東西,大手隨意一扯將自己的衣衫脫了下來,包裹住她小小的身子,輕而易舉地將這個孩子抱了起來。

  頓時間,岩止健碩清晰的肌理暴露在空氣之中,水珠順著那流暢的線條慢慢滑下,孟輕塵早已是滿臉泛黑,怒氣隱隱就要跳躥上來。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1:55 AM

032 唯有依靠我(上)

  被岩止抱出浴殿,卻不見原本守在外面的貢桑,輕塵有些詫異,但轉念一想便知是怎麼一回事了,岩止既然會出現在這,想來貢桑應該是被她連累了受了罰,岩止一向是賞罰分明的人。

  回到她的房間裏,岩止將她放在床上,輕塵正覺得情況窘迫之時,岩止原本溫和的眼睛裏忽然斂過一抹厲色。

  “把衣服穿上。”他迅速丟給她一句話後便起身往外走去,離開時順帶著還把門給帶上了。

  孟輕塵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吭聲,直到門被他帶上以後,她才慢條斯理地爬了起來,身上還裹著那件岩止的衣裳,孟輕塵光著小腳丫跳下地面,她小小的個子有些吃力地搬了張椅子過來,然後踩在那上面,打開了疊在上面的木箱子,踮著腳尖探著腦袋給自己翻找出了一套衣裳。

  低著頭很專注地系好自己的腰帶之後,輕塵偏過腦袋看向外面,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等待了片刻。

  她的小臉從容冷靜,倒也不急著做任何事,很淡定地坐了下來把自己的頭髮擦幹,理順,房間裏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面銅鏡,足夠大到照應出她小小圓潤的童稚面龐,鏡中這個孩子和她孟大將軍可一點都不像,大概是被岩止調養出來的緣故,這個孩子生得白皙細嫩,眉眼有神,唇瓣嫣紅。

  想她孟大將軍當年可不是如今這番樣貌,當年她成日被爹爹當作男兒來養,風吹日曬,五官雖精緻,但更多的是銳氣。

  大約等待了好一會,確定岩止已經走遠了,輕塵才從容不迫地跳下椅子扒開門鑽了出去,不遠不近地走岩止走過的路,倒也不是刻意跟上去,只是連她都看得出來佐伊與那些尋常女人不一樣,她看著岩止的眼神沒有愛慕,甚至坦蕩得一點也沒有要試圖掩藏目的的意思,岩止不可能看不出來。

  ……

  輕塵邊沉著眉想著,邊慢悠悠地邁著腳走著,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很快穿過了長長的回廊,他的從僕邊加快腳步跟上岩止,為他遞上乾淨的衣裳,岩止腳下連一絲停頓也無,幾乎是一氣呵成地接過衣裳,在半空中掃過一道流暢的弧度,然後腰間一束便已經重新恢復玉樹臨風俊朗不凡的模樣了。

  他幽綠的眼睛微微一斂,眸如寒箭飛射而出,修長的指間不知何時竟捏了一顆石子,簌的一聲破空朝上打了出去,幾乎是同一時間,先是幾滴血從天空上方滴落了下來,然後是一隻脖子上掛著信箴的黑鷹落了下來。

  立馬有侍從從黑鷹脖子上取下信箴恭敬地呈給岩止看,只見岩止莫測的鷹眸迅速地在信箴上掃了一遍,那封信轉眼間便已被揉成團丟棄,這個凜冽霸道的男人驀地幽幽勾起了唇角,滿是輕狂與傲慢。

  孟輕塵很想知道那封信箴裏到底寫了些什麼,頓了頓,她沒有再繼續追下去,只轉了個方向便離開。

  再跟下去,岩止一定會發現的,她雖不知信中內容為何,但如果猜測沒錯的話,岩止接下來定然是要去那……

  “孟姑娘。”

  輕塵忽然被叫住了,回過頭去,來的正是貢桑。

  她彎起唇乖巧地走向貢桑,仰起腦袋,眼睛純澈:“貢桑,你還好嗎?”

  貢桑的情況確實不大好,臉色蒼白,衣裳已經換過一件了,連嘴唇都被自己給咬破了,嘴唇上乾涸的血跡猶在,顯然是剛受過罰。

  婦人微微一愣,隨著年紀的增大,越發混濁的雙目隱隱閃爍著不知名的光彩,好半會,她才低下頭來:“老奴很好。”

  “我想要吃冬蟲草四物湯,可以嗎?”輕塵依舊淡笑著對貢桑說話。

  “要入冬了,夜涼,請姑娘回屋休息,老奴為姑娘準備。”

  輕塵的飲食一向是由貢桑親自經手的。

  輕塵高高揚起了唇角,點了點頭:“多弄點,或許你也需要。”

  孟大將軍雖不精通醫理,但簡單的治傷與恢復精氣神的藥理還是略知一二的。

  說罷,這個聰慧得驚人的孩子便自顧自地往回走,唇帶淡笑,眸若星辰。

  直到完全看不到這個孩子小小的身影了,貢桑才恍然回神地收回了思緒,不知名的情緒在心底蔓延,不知為何。

  但貢桑不會知道,輕塵看似是往回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事實上卻是另有目的,她不急不緩地繞過了長廊,天際已經寸寸壓黑,月色朦朧,不知何時已經從彎彎的弦月慢慢變得豐潤起來,天空星辰璀璨,只是溫度卻驟降不少,寒風從袖口裏灌進去,的確是有些冷。

  東水殿,據說是岩止的王妃才有資格居住的宮殿,雖是王妃的寢殿,但卻居於東側,而岩止的寢殿和他所有辦公最常待的地方卻都在西側,離得甚遠,也不知是岩止的意思還是這座宮殿本就如此構造。

  佐伊所住的東水殿,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岩止正要去那……

  孟輕塵早就對岩止的王殿再熟悉不過了,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她正慢悠悠地朝東水殿走去,一路上依舊還是沒有任何人會插手她的行動,王殿裏的侍衛們早就熟悉了她的特殊存在,就連原本住在東側的女奴們遠遠見到她了也都很識相地躲了起來,看來曲尼之死對她們的震懾力猶在。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1:57 AM

033 惟有依靠我(下)

  初見時,佐伊一身曼妙的紅衣,姿態嬌美,眼睛含笑。今夜的她卻是化繁從簡,只穿了單薄的白裙,更顯得清瘦纖長,美麗的側臉在月華下綻放出素雅光澤,她仰著頭看著天際的那輪淡黃的月,眼神裏有一股落寞。

  良久,佐伊終於收回了目光,眼瞼微垂,指尖執起掛在頸間的無音哨,置於唇邊輕輕吹動,等了許久但卻一點反應也沒有,按道理,今夜應該能收到頭曼單于派蒼鷹捎來的消息才對。

  “不用等了。”

  男人的語氣很平靜,卻冷漠萬分,讓人心底一顫。

  佐伊一驚,這個男人不知是何時來的,他冰涼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淡薄的唇畔隱隱向上勾起一道輕狂冷漠的弧度,諱莫如深。

  見岩止來了,佐伊明顯眼神顫了顫,但頃刻間便又恢復如常,鎮定自若地順著岩止的目光看了回去,既然已經到了大賀城,她自然改口稱他為“王”:“佐伊見到王,實在受寵若驚。”

  岩止似笑非笑地冷哼了一聲,身材挺拔磊落,月光仿佛在他英俊的臉上罩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更顯寒徹:“鬲昆族的存亡在你的一念之間。”

  他話音剛落,佐伊的背脊頓時一僵,眼神一黯,反倒勾起唇角笑了:“我族人在鬲昆界內生活得好好的,阿爹的身體也很好,多謝王的掛念。”

  “是嗎?”岩止卻是極有耐心,幽眸裏泛起一抹危險的淡笑,他高大的身影迫近了佐伊,逼得佐伊不得不後退了一步,但是尖俏的下巴還是被岩止冰涼的手指戲謔地微微挑起,他眸光看似含笑,卻冷厲如刀:“鬲昆族上下六千條人命,生死只差一線,父親大人以你的部落作為要脅,逼得你不得不離開鬲昆部落遠嫁給一個你並不愛的男人,你確定你的族人都生活得很‘好’?”

  “你……”倔強的火光在佐伊漂亮的眼睛裏跳躍,但很快,那火光便刷地一下被熄滅了,這個男人太過危險了,果然,他什麼都知道,佐伊笑了:“那又如何,你既然知道,為什麼要答應單于將我賜給你。”

  “你是聰明人,要對付你或者利用你,我可以有很多種方法。”岩止根本毫不掩飾他眼裏的野心勃勃,他淡笑肆虐,邪氣凜然:“但我忽然改變主意了,你若願意為我效力,我保證你的族人不會有事。”

  “我憑什麼相信你。”佐伊的確是聰明人,她知道,比起頭曼,其實岩止也光明磊落不了多少,他同樣是在以她族人的安危在威脅她。

  岩止卻是不可一世地微斂眸光,神情淡漠而慵懶,口吻相當漫不經心:“你惟有依靠我,才能實現你的願望。”

  “你是在跟我談判?”佐伊有些驚訝,終於知道頭曼為何要對這個兒子如此戒備,他的野心昭然若揭!

  “不,你沒有任何籌碼,我只是惜才。”岩止鬆開了佐伊,眼神已經漸漸冷了下來,威嚴頓現。

  終於,佐伊的眼神閃了閃,向後退了一步,像是在掙扎,但最後還是黯然地垂下了眼簾:“我要怎麼做。”

  “你知道該怎麼做。”

  岩止語氣平靜,仿佛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諸如天氣或是時間。

  佐伊沉默了,他卻悠然從容得很,仿佛對於這樣的結果早有預料,眼神淡淡地掃向了身後的那片漆黑一眼,似乎在笑,但神情並未似剛才那般淩厲或莫測:“看來你的精神很好,一點也不困。”

  孟大將軍本欲走了的,但沒想到還是被岩止給發現了,輕歎了口氣,輕塵倒是鎮定得過分,從容淡定地走了出來,面不改色地看著岩止:“現在困了。”

  高深莫測地掃了這個說得仿佛理所當然的孩子一眼,岩止朝她走了過去,英俊的臉上恣意勾勒起一抹淡笑。

  輕塵被岩止抱了起來,他給了她一個臺階下,此時孟輕塵自然是不敢吭聲了,很自覺地噤了聲,乖乖任由岩止將她帶回西殿。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1:58 AM

034 西域冬災

  對岩止來說,佐伊的確是個人才,她有膽識,但卻又不夠有膽識。

  頭曼用鬲昆族的安危來脅迫佐伊可以算是這位英明的匈奴王這一生最失敗的決策,像佐伊這樣的棋子,只要內心裏殘存著一絲無助與懦弱,她就永遠逃脫不了做一顆棋子的命運——頭曼的棋子,或是他岩止的棋子。

  一個玩弄權勢的政治家,並不惜才,只惜能夠被他操縱的聰明人,她的聰明只需能取悅他就夠了,太多,累贅。

  今年的冬季很長,漫長的冬季灰沉沉地,連下了好幾場大雪。

  中原人常說瑞雪兆豐年,但對這些西域漠北的遊牧大國來說,卻是一場大災難。大雪凍死了大批大批的牛羊,大量的平民沒能熬過這個冬天。尤其是匈奴與月氏兩國深受其害,大賀城位於兩國疆界,這個冬天一過,面臨的將是接下來很長時間的不安定。

  ……

  單于庭。

  單于帳內,虎皮座之上,年過半百的頭曼正坐在那上面,比起去年秋獵之時顯得更加蒼老,身形也漸漸消瘦了過去,就是任何一個大英雄在時間面前也必須落敗。

  座下兩側的各部首領都面色凝重,無人發言。

  就在此時,帳簾被掀開了,進來的正是銀狐狸容和,風塵僕僕,似乎是剛從馬背上下來的。

  一進入單于帳內,容和的腳下一步停歇也沒有,徑直上前行禮:“單于,月氏邊界叛變軍向我們匈奴挑釁了。”

  容和奉上了兩封信函,均來自大賀城的方向,一封來自佐伊的密報,一封乃岩止殿下親自執筆的發兵請求。

  冬天的大災讓月氏國陷入了混亂,月氏內部發生兵變,叛亂軍要入侵匈奴搶奪領地和資源,第一個遭殃的必然是岩止殿下的領地大賀城!

  頭曼迅速掃過一遍佐伊的密信,頓時怒不可遏:“混帳!”

  月氏膽敢向他們匈奴帝國挑釁!如今大賀城危在旦夕,月氏軍兵力雄厚,咄咄逼人!

  “單于大人,請發兵援助岩止殿下。”容和又上前一步,低聲請示道。

  頭曼明顯有些猶豫,座下各部首領更是亂城一團,爭議頗大。

  容和乃匈奴帝國的第一軍師,此時說話自然頗具份量,他用低到只有頭曼能聽到的聲音分析道:“佐伊是單于大人您的親信,既然連佐伊都這麼說了,那麼月氏攻打大賀城之事必然不會有假,如今大賀城情勢緊迫,您去年秋獵之上雖賞賜岩止殿下一萬兵力,但岩止殿下所掌握的兵權有限,定是抵擋不住叛亂的月氏軍的入侵。”

  況且,連岩止都親自發函請求單于出兵守衛大賀城了,此事必然不會有假!

  “圖格,你怎麼看。”頭曼似乎有些動搖,昔日雄風振振的眼睛犀利如獵豹,如今卻有些混沌遲疑。

  圖格就站在頭曼的身側,容和在對頭曼說話時,音量拿捏恰當,似乎本就有意讓圖格也聽到剛才他所說的一切。

  “父親大人,今年大雪災凍死了無數的戰馬,這裏離兄長大人的大賀城距離甚遠,待我們發兵支援兄長大人,到時我們的兵力也耗損大部分精力,不利於作戰。況且大賀城有一萬精兵鎮守,兄長大人雄才偉略,區區月氏叛亂殘兵,兄長大人一定有辦法對付他們。”

  “單于大人……”

  “圖格說得有道理,此時發兵支援,精力大耗,區區叛兵不足為懼。”頭曼臉色一沉,話已出口,沒有挽回的餘地,蒼老的身子慢慢起身,在侍女的攙扶下慢慢往下走:“岩止的求援信,退回!”

  “單于大人……”

  “容和大人,你是不相信父親大人的決斷,還是不相信兄長大人的能力?”年輕的圖格擋在了容和的面前,清俊的臉上滿是傲慢。

  無論是圖格還是頭曼,岩止均是他們眼中的一根刺,如今形勢如此嚴峻,休養生息一舉殲滅企圖挑釁匈奴國的月氏軍才是首選,至於岩止和他的大賀城,即使犧牲了也是死得其所,他和他的大賀城為匈奴贏得寶貴的喘息時間,即使他圖格今日不這麼說,父親也會如此選擇。

  “是。”容和的臉上看似焦急,但那雙銀灰色的眼睛卻平靜得很!似乎隱隱跳躍著帶笑的精光,越發濃烈。

  ……

  “父親大人那沒有任何回應?”

  金碧輝煌的金殿之上,男子高大的身子斜臥著,唇畔含笑,斜斜地向上勾勒起一道性感的弧度,聲線慵懶。

  對於這樣的結果,他似乎早有預料,正座宮殿被鑲嵌在牆上的夜明珠照得熠熠生輝,他唇角的笑容更深了。

  “王,他們想要袖手旁觀。”莫言簡意賅地總結了一句。

  “那就不要讓父親大人和我的好兄弟們失望了。”岩止幽幽眯起了那雙危險如猛虎一般銳利的眼睛,他微微正了正身子站了起來,風度翩翩,氣度非凡。

  如此氣定神閑得樣子,哪里像是正面臨著大賀城四周的危機重重!

  莫低下了頭,沒有作聲。

  最近大賀城周遭的確摩擦不斷,那些難民和根本不成氣候的沙匪也不知是從哪里逃竄過來的,這場冬災讓月氏國和匈奴都自顧不暇了,誰會在這時候發起戰事?

  “王。”

  佐伊微微俯身,施施然一側身,淡妝素飾,很是清麗。

  佐伊身後的侍女見到了岩止,自然是很識相地退避了。

  岩止微微斂眉,看了眼出現在金殿門口的佐伊,淡笑道:“你做得很好。”

  佐伊沒有吭聲。

  岩止卻是耐心十足,他眼中精光湛然,銳利得仿佛可以洞穿人心,沒有人可以在他眼前隱匿絲毫半寸。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這個幫了他不少大忙的女人,倒是要看看她專程來這,到底要說些什麼。

  佐伊終是不如岩止沉得住氣,咬了咬牙,悅耳動聽的女聲清晰落地:“我的族人……”

  “他們很好。”岩止驀地勾起了唇角,已然從她身旁走了過去,衣袍被風揚起,輕輕地擦過了她的肩膀。

  莫依舊沉默地跟上了岩止,仿佛沒有看到矗立在那裏的那位美麗的女子。

  莫是岩止的近身侍從,除了岩止,即使是王妃,他也可以不用行任何禮,唯獨效忠岩止殿下一人。

  “那個孩子最近在忙些什麼。”岩止正往辦公的宮殿走去,眯了眯眼睛,他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淡聲問道。

  說起來,這一整個冬季他都忙於公事,那個孩子也極少給他惹事端,安靜得過分了,反而讓人不得不好奇,這個小東西究竟能忙些什麼。

  “孟姑娘這幾個月常待在房中,其次最常去的便是浴殿。除一日三餐由貢桑阿媽送進去,並不見她去任何地方。”莫如是稟告。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00 PM

035 岩止計策

  這一整個冬天岩止似乎都很忙,受災部落的面積很大,大賀城多次遭到動亂的災民的騷擾,摩擦不斷,大量災民湧入了大賀城,使得岩止不得不動用武力限制大賀城外的災民湧入城內。

  這種時候,倒是沒人在意這個奇怪的中原孩子究竟在做些什麼。

  從浴池中起身,霧氣朦朧中,一道嬌小的身影慢條斯理地擦幹了身子,白皙的肌膚泛著健康的柔光,她一層一層地為自己穿上了乾淨的衣服,系好了腰帶,慢悠悠地走了出來。

  貢桑就守候在浴殿之外,看到孟輕塵時竟然仍感到驚訝不已,開春了,孟輕塵脫去了冬日裏厚重的裝束,變化更加明顯了。比起去年冬天,這個孩子長高了不少,那輕柔細軟的黑髮也長長了不少……

  雖每天都能見到這個孩子,但為何她總會覺得每一次這個孩子從浴殿裏走出時都有些不一樣?渾身上下仿佛經過神聖泉靈的浸泡,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容光煥發,熠熠粉嫩,到底是哪里不一樣了呢?

  依舊還是那雙冷靜聰慧的眼睛,精緻完美的中原面容,但舉手投足之間卻不可抑制地從內而外散發出一種奇妙的光澤……

  “你怎麼了?”輕塵從浴殿中走出,身上穿的依舊是中原的服飾,月白色長裙恰到好處地襯出了她嬌小的身型,腰間是藏青色的佩帶,繡著金絲祥雲的圖案。

  輕塵的喜好貢桑已經相當瞭解了,為她準備的都是些剪裁俐落顏色素淨的衣服,她總算擺脫了那些曾一度讓她頗為頭疼的粉裙黃裳。

  清潤悅耳的童音驀然響起,貢桑頓時回過神來,掩去了眼裏的驚訝:“老奴送姑娘回房。”

  “嗯。”孟輕塵倒也不甚在意,淡淡應了一聲,很乖巧地由貢桑將她送回房間。

  這個漫長的冬季,她最常去的地方便是浴殿,否則便會長時間地待在自己的屋裏,這個孩子的身體很神奇,比之當年的她更有慧根,重拾內力的過程竟然無比順暢,短短數個月,她便已恢復了從前的二層內力,莫說她孟輕塵了,就是爹爹在世也定然會驚訝不已!

  “岩止呢?”

  說起來,她這段時間都醉心于武學,只知道岩止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回到寢殿,她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麼,有時他會徑直回到浴殿沐浴,然後便又往辦公的西殿而去,日復一日地忙於公務,如果不出意外,他定然已經成竹在胸,不用多久便可收穫成果了。

  眯了眯眼睛,孟輕塵的腳步忽然停滯了下來,若有所思地望著天上那輪還不大刺眼的太陽,金色的光細細碎碎地灑落在她的臉上,勾勒出的,是一幅金色的水墨畫,畫中是這個孩子從發梢到足尖流暢的線條,還有一日日越發出類拔萃的側臉輪廓。

  孟大將軍本來就是個武癡,不碰武就算了,一旦碰了,便會廢寢忘食,天塌不驚。她不知道岩止究竟在部署些什麼,也不知道現在城外早就亂成了一團。

  如今若問貢桑,或許她會告訴她吧?貢桑是這座王殿的老人物了,她是岩止的乳娘,岩止雖待人嚴厲,即使是貢桑,也在他那吃了不少狠虧,但畢竟是岩止信任的人,她應當是知道些什麼的。

  這個中原孩子的年紀雖小,但經過這段時間親眼所見的一步步變化,貢桑待輕塵卻不似對待一個小孩,她心裏莫名地對這個來自中原的孩子有一絲敬畏。

  “王剛與克涅、支羅兩位部落首領見過面,上午時已經出了城,親自視察受災部落的情況。”貢桑將近來發生的事簡單地向輕塵說了一遍。

  岩止發函請求頭曼單于出兵援助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這大概本來就是岩止想要的結果吧。

  孟輕塵漆黑的瞳眸裏忽然閃過一絲燦然精芒,她高高翹起了唇角,心中卻是不得不對岩止的手段驚訝不已,岩止果然是個出色的王者,他野心勃勃,忍了這麼多年,竟然是為了今天!

  貢桑雖?述得並不完全,但聰明如孟大將軍,怎麼可能猜不透如今這情勢!

  這場漫長的冬天大雪對整個西域來說都是一場大災難,但卻被岩止著實利用了一番,大賀城周遭的確面臨不少難民動亂,但卻被岩止故意誇大為月氏國侵犯大賀城的危急局面,加之佐伊的幫助,頭曼更是對此事深信不疑。

  岩止要的就是頭曼拒絕出兵援助的結果,如此他才能名正言順地遊說各部落與之結盟並建立自己的軍隊,名之為抵抗月氏入侵以此得到各部的支持,實則卻是一步步地在掌握兵權!

  即使頭曼想通了這一切,想要扼制岩止急劇擴張的勢力之時也已經來不及了!

  岩止啊岩止,他部署這一切恐怕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貢桑,我們也去看看。”輕塵仰起腦袋,淡笑地看著貢桑。

  “這……”貢桑有些猶豫:“城外恐怕不那麼安定,姑娘還是安心在王殿中等待王回來比較好。”

  “沒關係的,你不是也會與我在一起嗎?”

  貢桑凝眉猶豫了片刻,卻敵不過這個孩子冷靜睿智得過分的眼睛微笑地看著她,如此平靜,如此自信,她雖在笑,骨子裏卻向外透著一股不容人拒絕的威嚴。

  頓了頓,貢桑終是點頭,王並未限止這個孩子的行蹤,況且她貢桑也身懷武功,外面再怎麼不安定,到底也是王的領地之內,確保這個孩子的安全定是不成問題的。

  岩止正在克捏與支羅兩大部落視察情況,孟輕塵想去看看,倒不是對岩止的計畫進展如何甚感興趣,只是克涅與支羅兩大部落與她頗有淵源,當年她與百萬大軍受困嘉峪關之時,克涅與支羅就曾暗中以五千戰馬作為援助助她脫險並反敗為勝,爹爹在世時曾與兩部的老首領一同在塞北豪飲七天七夜,交情頗深。

  無關種族和國家,純粹是她孟家曾受兩位老首領的恩,如今西域受災,他們的情況應該也不大好,即使是出於這份恩情,她孟輕塵也應該去看一看。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03 PM

036 紅眸少年

  燕歌未斷塞鴻飛,牧馬群嘶邊草綠。

  初春的風掠過嶄露頭角的嫩綠,化了雪的綠洲鏡湖也跟著泛起了層層漣漪,午後的太陽明晃晃的,照得人睜不開眼睛,寥寥可見瘦弱的牛羊贏得了新生。

  這樣的光景,若不是城內治安的混亂,城門森嚴的戒備,城外多得讓人乍舌的難民,孟輕塵很難想像到在這個和煦的春天到來之前,整個漠北都曾陷入一場巨大的災難之中。

  貢桑與輕塵各乘一騎穿行于大賀城外城廓,外城廓是平民的居住地,內城的治安尚可,那裏畢竟是富人與貴族所居住的地方,但一到了外城,輕塵便發現當初初踏入這裏時所見到的繁華景象仿佛只是一個錯覺,此時街道兩側的店鋪大多停止了生意,沒有來自各地講著不同語言的商人,沒有賣藝的異邦人,更沒有沿街叫賣寶石的波斯人,只有一副剛經歷過災難後的景象,到處都是牛羊盡數凍死後流離失所的難民,饑餓的西域人坐在路邊休息,偶爾有光著腳的小孩吵吵打打地跑過……

  看著這一副景象,孟輕塵坐在馬背之上,安靜地看著,並沒有說話,就連貢桑也猜不透這個孩子此時此刻正在想些什麼。

  忽然一陣騷亂幾乎要擋住了輕塵的去路,這也難怪,此時這個長相奇異但卻精緻無比的異邦孩子正坐在馬背上,她身上的衣飾雖簡單俐落,但腰帶上鑲嵌著的玉石無一不能稱得上是奇珍異寶,她身下的小棕馬雖不高大,但純色的毛皮油光閃亮,剛直的鬃毛在風中飛舞,一看便知出生富貴人家!

  “走吧。”輕塵緩緩垂下了眼簾,面上卻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她低喝了一聲駕著小棕馬飛奔了出去,她身後的貢桑也立即催促著馬追了上去。

  ……

  克涅是一個很小的部落,依附著大賀城生存,這裏離大賀城並不遠。

  輕塵進入克涅的時候,頭頂的太陽正烈,部落裏所有有身份的族人似乎都被召集出來了,婦人牽著孩子的手,來來往往的年輕人正忙碌著,綠草上一座座帳篷有序矗立著,偶爾有低頭吃草的牛羊慢慢地踱步走過。

  “孟姑娘,這裏就是克涅。”貢桑恭敬地為孟輕塵介紹。

  “貢桑,那是什麼。”孟輕塵眯了眯眼睛,有些疑惑地側過頭看向草原的某個方向。

  順著這個孩子所示看去,貢桑看到的正是一座由兩匹駿馬拉著的鐵籠囚車正往這過來,左右還有六個穿著胡服的大漢看守著,囚車裏關著的似乎是個人,還是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年,身上穿著已經破舊的獸衣,披頭散髮坐在那,讓人看不清他的樣貌,就連是死是活都不得而知。

  “老實點!”運鐵籠的大漢不由分說就給了那個被關在籠中的少年一個鞭子。

  “都打起精神了,這卑賤的奴隸發起狂來就是個野獸,聽不清人話的!”有大漢在厲聲警告著同伴。

  “哈哈哈,兄弟們,你們說一會是這半人半獸的奴隸被猛獸給吃了,還是就連猛獸都不是這個奴隸的對手?”

  “咱們是沒這機會看鬥獸了,不過老首領為了款待岩止殿下,一定備了許多酒肉,熬了一個冬天,咱們可得好好吃一頓了!”

  “啊!”忽然一聲撕裂的吼叫聲震得人心底都在發顫,鐵籠中的人發了狂,他的手腳都被鐵鎖銬住了,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這個發狂的少年情緒激烈得像一隻受傷的猛獸!

  砰的一聲,他竟然扯斷了鐵鏈,力大無窮,鐵籠子頃刻間四分五裂,嚇得運囚車的六個大漢霎時間中斷了所有的對話,手忙腳亂地撲上去企圖制服他。

  “不好!”

  “啊!”

  發狂的小獸一樣的少年就連行徑也像一隻猛獸,他猛地一下撲了出去,一瞬間便與六個大漢打成了一團,披散下來的頭髮被風吹起,露出了他那一張滿是血跡污穢的臉,出手狂辣,力氣大得讓六個大漢都不是他的對手,他幾乎要咬斷了大漢的脖子!

  “貢桑,去叫人幫忙。”輕塵雙眸一斂,皺起了眉,厲光頓現。

  貢桑也不敢遲疑,只見這個孩子朝她微微點頭,保證自己就在這裏等著不會輕舉妄動之後,貢桑才立即一抽馬身飛奔了出去,欲喊救兵來制服那個發狂的小獸。

  直到貢桑駕馬飛奔出一段距離以後,孟輕塵才一個俐落地翻身跳下了小棕馬的背,那披頭散髮滿嘴是血的可怕少年察覺到有人靠近了,刷地一下抬起了頭,那雙眼睛驚得輕塵腳下一滯,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充滿野性的,無助的,發狂的赤色瞳眸!

  孟輕塵看不清他的樣子,因為他已經咬斷了大漢的脖子,滿臉是血。

  “救……”六個大漢已經死了五個,最後一個已經被扯斷一隻胳膊下來的大漢正與少年垂死搏鬥著,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這種生死關頭,這個正站在離他們兩步之遙的五六歲女娃竟然成了他唯一可以呼救的物件!

  “你放心死吧,我會制服他。”輕塵的眼神顫了顫,總算從少年那雙驚異的充滿野性的赤色雙眸裏收回了目光,她看了正企圖往外爬卻又被少年給拖回來的大漢一眼,一臉淡定,輕聲說道。

  大漢滿臉驚愕,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已經斷氣了。

  孟輕塵頓時目光一斂,遠處被貢桑搬來的救兵正往這跑來,其中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帶著讓人心驚膽戰的威嚴與銳利,正是岩止!

  “來人!”岩止低沉的嗓音帶著震怒!

  那該死的孩子在做什麼!

  在旁人看來,那個奇怪的中原孩子此刻正站在屍堆之中!滿地的斷臂殘骸實在令人作嘔,而她卻離那個發狂的奴隸離得那麼近,那奴隸詭異的紅色眼睛正虎視眈眈地警惕地看著她,而她卻渾然不自知,一點要躲的意思也沒有!

  突如其來的人手驚動了那紅眼睛奴隸,他突然朝那個孩子撲了過去……

  孟大將軍頓時轉回腦袋,精緻粉嫩的童顏上並無一絲畏懼,她殷紅的唇畔竟然正漫不經心地勾勒起了一抹微笑……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05 PM

036 鎮住了他

  那雙野性殘忍的赤色雙眸意外地吸引了輕塵,一個人怎麼可能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卻仍給她產生絕非池中物的錯覺?

  那個奴隸,血色的眼睛透著寒氣,他是一隻發狂的猛獸,不允許任何人輕易靠近,一旦靠近,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撕裂,然後咬斷脖子!

  孟輕塵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她個子小,那紅眼睛奴隸朝他撲上來的速度實在是太迅猛了,幾乎輕而易舉地就將她給撲倒了……

  紅眸少年砰的一聲將輕塵壓倒在了身下,後背著地,有點疼,但孟輕塵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紅眸少年像一隻猛獸一樣覆蓋住了那嬌小的人兒。

  他披散的頭髮之下惟有那雙眼睛是清晰可辨的,充滿殺氣和嗜血的狂性,冷冷地盯著被他壓倒在身下的女娃。

  孟輕塵微微眯起了眼睛,眼裏出人意料的竟是精光璀璨!

  她有些驚喜地勾起了唇角,難怪這個少年渾身是傷,瘦弱不堪,卻能有驚人的神力,就連六個大漢都不是他的對手,原來這個紅眼睛奴隸身上根本就蘊藏著深厚的內力!

  不過……

  孟輕塵的目光落在紅眸少年被血染得有些模糊的臉上,他面部表情猙獰,狂性,一舉一動就像一隻獸類,好像根本不會運用那股內力,或者該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這麼深厚的力量。

  “啊!”

  這個奴隸像一隻孤狼一樣嘶吼了一聲,手指弓了起來,做成一個力爪狀要揮下來,力爪起落間帶著厲風,風中參雜著紊亂的內力,力大無窮,相當具有攻擊力!

  孟輕塵唇角的弧度霎時間變得更加深邃了,她不動聲色地運勁保護自己,使她不被他的威力殃及……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太快了,讓人措手不及,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那個孩子一定會被這個卑賤的紅眼睛奴隸傷害之時,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個孩子,她竟然伸出兩隻胳膊輕輕地抱住了那個奴隸!

  像是在安撫一隻受傷的野獸一樣,她輕輕地抱住了他,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這一個小小的動作竟然使那個發狂的奴隸停止了攻擊!

  那雙戾氣很重的紅眼睛頃刻間呆滯住了,似乎有些驚愕,還有些恐懼,然後是茫然,最後竟然成了…溫順!

  孟輕塵突然之間抱住了這個少年,她的手指快速地運勁在他背部找到要害,紅眼睛奴隸頓時覺得渾身發麻,使不上勁,甚至有一股涓涓細流一樣的氣息在遊走他的身體,化解他身上的疼痛,少年呆滯住了,接著是驚愕,待回過神來本能地想要自保,攻擊這個奇怪的孩子之時,他卻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少年開始恐懼,但卻發現這個孩子只是這樣抱著他,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那恐懼僅瞬間便化為了茫然……

  “你不能傷害我。”清脆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香甜的氣息噴灑在他的頸頰,她小小的身體溫柔地抱住了他,那觸感軟軟的,帶著稚子的溫暖,她散落的黑髮細細軟軟的,香氣盎然,緊接著,那好聽如泉澗溪流的聲音又響起了:“因為我不會傷害你。”

  那麼霸道,但卻莫名的讓人安靜下來,她說的話,他聽得懂!

  紅眼睛奴隸出人意料地溫順了下來,不再具有攻擊力,趕上來的侍從很快重新鎮壓住了這個失控了的奴隸,將他這個危險的傢伙徹底帶離那個險些受傷的孩子。

  紅眼睛奴隸才剛剛被扒離她的身上,輕塵就已經被岩止給抱了起來,落入了他冷硬巍峨的懷裏,輕塵順勢抱住了岩止的脖子,一臉平靜,好像剛才那讓人幾乎要喘不過氣來的一幕只是一個幻覺。

  岩止的眼睛冰冷得像是墜入了冰窖,帶著濃烈的盛怒之氣,就像一個深不可測的潭水裏正隱隱醞釀著一場巨浪,就連他從不輕易出鞘的寶刀都險些被他給拔出來了!

  “讓岩止殿下受驚了。”

  紅眼睛奴隸很快被重新銬住了手腳關進了鐵籠子裏,趕來的克涅首領和同行的支羅首領立即向岩止請罪。

  “不敢。”岩止冷冷掃了眼被自己抱在懷裏的這個一臉無辜的孩子,淡淡地收斂了那幾乎要發作出來的怒氣,英俊的臉上恢復了淡漠,平靜地說道。

  這兩位克涅和支羅的首領都有一些年紀了,他們的年紀都在半百之上,克涅首領個子高些,身子較瘦,頭髮已經發白了,連走路都需要柱著拐杖。支羅首領較為年輕一些,身體也較為硬朗,但臉上的絡腮胡也隱隱有發白的趨勢了。

  兩位皆是老輩分的人物了,部落雖小,但也算是岩止的長輩了,況且這個孩子到底是沒有事,岩止並未將怒氣轉嫁到兩個部落之上。

  那紅眼睛少年不再發狂了,卻似乎要繼續被運到哪里去,孟輕塵有些好奇,勾著岩止的頸部垂下頭來問他:“他們為什麼要把他關起來?”

  “這是勇士們要獻給岩止大人的奴隸,為了款待岩止大人,我們準備了鬥獸的好節目,一會這個奴隸和饑餓的獅子就會一起被放下場子。”說話的是那個慈祥的老者,克涅首領十分示好地向這個被岩止殿下抱在懷裏的孩子解釋。

  “為什麼?”孟輕塵微微皺眉。

  “這個奴隸已經發起狂來害死了好多人命,就是不下鬥獸場,他也理當處死的。”這一回說話的是那個留著絡腮鬍子壯實些的老者支羅首領。

  “走吧。”岩止磁性清冷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這段沒有意義的談話。

  輕塵點了點頭,沒有拒絕,她就這麼被岩止抱著,坐在他的手臂上,鐵籠裏的紅眼睛少年忽然抬起頭來,沒有呼救,也沒有剛才的狂性,只是目光平靜地看著輕塵,那雙可怕的紅眸始終落在她身上,讓人根本看不透這個奴隸到底想做什麼,他就一直看著她,一直看著她,直到鐵籠子已經被運出了好遠,他再也看不到她為止……

  孟輕塵緩緩收回了目光,亦沒有說話。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06 PM

037 談及往事

  今天部落裏的年輕人和老人都停下了工作,不分尊卑地坐了下來,這是他們的榮幸,一場災難過後,竟然能夠得到尊貴的岩止大人的親自探望。人們在碧綠的草原上坐了下來,頭頂著溫暖的旭日,吹著和煦的春風,談論過去幾個月他們部落遭受的損失和災後重新開始生活的情況。

  岩止是以親民的形象出現的,並承諾予以相當大方的庇護條件,輕塵眨了眨那雙璀璨如星辰的眼睛,歪著腦袋十分安靜地坐在岩止的身旁,有些詫異地望著他,岩止英俊得如一尊雕塑一般完美無瑕的臉上此刻正噙著溫和的淡笑,輕塵心中不禁犯嘀咕,那樣冷酷強硬的人,此刻怎麼能有如此儒雅溫和,風度翩翩的一面。

  岩止毫無疑問的是一個蠻橫莫測的人,但他竟會以如此謙遜的姿態遊走各部,如此看來,玩弄政治的人,果然無所不能……

  孟輕塵不知道這段時間他已經以同樣的方式遊走過多少個部落,攬貨了多少民心。岩止正是以這種溫柔如春風的方式慢慢地虜獲各個部落的支持,先是這些弱小的部落,然後是那些力量強大的東南十八部,而另一方面,他正成功地並光明正大地獲得了大量的支援組織起自己的軍隊,一步步地在兵權上大為發展。

  岩止的勢力正在急劇膨脹,而他的態度卻是不急不躁,從容恣意得很。

  似乎是察覺到了輕塵的注視,岩止似有若無地淡淡一笑,這個孩子似乎有些訝異於他的和善,岩止有些又好氣又無奈,難道他在她眼裏就是個十惡不赦冷酷無情的人嗎?

  “岩止大人雄才偉略,又予以我們強大的庇護,真是我們匈奴百姓的福分。”年邁的克涅首領敬了岩止一杯。

  “像我們這樣的老傢伙,還勞岩止大人您記掛著,我以支羅族人的名義敬您一杯。”支羅首領亦舉起了杯。

  “兩位都是岩止的長輩,該岩止敬你們。”這個看似謙遜的莫測男人緩緩勾起了唇角,覆上一層迷幻的淡綠色的幽眸淡淡地彌漫出了慵懶俊邪的笑意。

  “敬岩止大人。”

  “向尊敬的岩止殿下敬酒。”

  “岩止殿下,岩止殿下……”

  兩部百姓紛紛向岩止祝酒,坐在岩止大人身側的那個孩子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乖巧得有些不可思議,此時她也默默地拿起了侍女奉上的羊奶,緩緩垂下了眼簾,一聲不吭地往自己嘴裏送。

  說到輩分,年邁的克涅首領自然有些沾沾自喜了,話匣子便也打開了。

  縱觀整個匈奴帝國,他在單于庭上也算最有資歷的一位了,想當年他跟著頭曼單于打天下的時
候,岩止殿下還未出生呢。若談論起往事,他的記性好得簡直可以與年輕人相比。

  “我如今這年紀是大了啊,比不得岩止大人您年輕勇猛,幫不了您太多,只能盡我克涅部綿薄之力,但無論如何,您都是我們心目中的太陽之子。”克涅並未明說,但話中的意味已經再明顯不過了,他們已經認准了岩止作為他們心目中下一任偉大的匈奴王。

  “您見多識廣,岩止自愧不如。”岩止淡笑地再一次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以示尊敬。

  “說到見多識廣,不是我支羅自吹自擂,這輩子,我們就承認了兩大英雄好漢。一個是您的父親單于大人,一個卻是遠在中原的孟廣威。如今我們還得再承認一個,就是您,岩止大人!”支羅首領一拍膝蓋,朗聲大笑。

  “孟廣威是中原的常勝將軍。”岩止漫不經心地勾起了唇角,回應了一句。

  “可不就是!”也許是談論起了這位年輕時曾與他們在草原上狂飲七天七夜的英雄,克涅與支羅兩位首領不免有些感傷,一晃眼,竟過去了二十年,昔日與他們不分種族不分異己不打不相識的大英雄,如今卻已先他們而去,長埋黃土之下。

  英雄惜英雄,那位大秦將軍是一個真正的英雄,他治軍嚴謹,卻心懷仁慈,即使是對異邦百姓,也決不自負蔑視,可惜啊……

  “若孟廣威將軍還在世,即使是岩止殿下您也一定會欣賞他的。”克涅有些唏噓不已,這位年邁的首領似乎有些懷念當年醉臥草原談古論今的經歷:“好在虎父無犬子,他的女兒統帥百萬大軍,立下戰功赫赫,在馬背上的樣子,一定和他父親當年一樣。只可惜……”

  只可惜,聽說這位年輕的女將軍竟也出了事,英年早逝了!

  “陳年舊事,兩位首領不必太過感傷。”岩止淡笑地安撫兩位老人。

  “讓殿下您見笑了。”克涅抹了抹滿是褶皺的眼角,待他的視線忽然掃過坐在岩止殿下身旁那個長相精緻的中原女娃之時,眼前竟是一亮!

  這女娃生得粉嫩,但骨子裏卻有一股英氣斐然,他年近七十,閱人無數,絕對不會看錯。此刻這個女娃正抬起眼看他,眼光中竟有些動容,不知是勾起了心中的何事,那雙眼睛太過動人了,清眸水亮,像月亮一樣。

  “你可是中原人?”

  孟輕塵微微一愣,這才發現克涅正與她說話,點了點頭,她輕輕啟齒:“嗯。”

  “那你也一定知道你們中原的孟將軍吧?”克涅問道,但轉而便又笑自己真真是老糊塗了:“你還年幼,恐怕是不知道哩。”

  “我知道。”輕塵沉靜的雙眸精光明亮,精緻粉嫩的面容上輕輕地揚起了唇角:“孟老將軍是個英雄。”

  她並未評論自己,因為她知道,比起爹爹,她遠遠不如。

  “說得對說得對。”克涅與支羅對望了一眼,兩人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說也奇怪,這丫頭竟很和我們的眼緣,岩止殿下,您和這個孩子是……。”

  孟輕塵正在低頭喝那羊奶,此時忽然聽到克涅的發問,噗的一聲,她險些將入口的羊奶給噴了出去,硬生生咽下之後,胸腔一燙,忍不住咳了起來:“咳咳咳……”

  岩止似笑非笑地掃了眼這個冒冒失失的孩子,依舊漫不經心地回復了個最簡練的答案:“她是我的。”

  那樣的毋庸置疑,甚至連說話的口氣都那樣倘然自若,一如當初對頭曼單于的回答一樣。他從來不必向任何人解釋這個孩子的來歷。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09 PM

038 危險目光

  “殿下,首領,鬥獸場已經準備好了。”

  忽然有下人上前稟報,克涅點了點頭,與支羅相互攙扶了一把起身,朝岩止恭敬地邀請道:“岩止大人,好戲開鑼了,這奴隸不簡單,一定能讓您大開眼界。”

  將被判以死刑的奴隸放下場與野獸赤手空拳相互撕咬,這樣野蠻的娛樂節目在中原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但在匈奴帝國卻是常事。奴隸與平民不同,平民至少還是自由身,而奴隸,運氣好的,他們或許還可以為奴為婢,運氣不好的,命運便與畜牲無異,根本沒有人在意他們的生死。

  鬥獸場建於一處高地,那高地中間是被挖空了的,中央低地自然而然地圈成了一座空曠的鬥獸場,野獸和奴隸會被放出閘,而兩側的高地上便站滿了前來觀賞的人,有老人有小孩,這樣的好戲可是好久沒發生過了,沒有人會願意錯過。

  岩止就坐在視角最好的觀賞席上,克涅和支羅兩位首領一左一右落座於他的兩側,都在等待他點頭。

  岩止大人的心情似乎並不壞,他輕輕勾起唇角,墨黑的長袍一揮,下令開始。

  忽然一陣狼的嘶吼嘹亮威猛,籠子開了閘,一隻皮毛剛硬的黑狼一步一步踏了出來,虎虎生風,那狼一看便知兇猛,眼厲爪硬,恐怕是一個常勝將軍。

  孟輕塵被貢桑牽著,她並未與岩止坐在一塊,此時站的地方有些遠,但視角卻是恰恰足以時刻關注那個剛剛被推出鐵籠的紅眼奴隸的一舉一動。

  那少年似乎是恢復了體力,血紅的赤眸正燃燒著熊熊的烈焰,那黑狼見了他竟也不屑得很,哼哼地朝外吐著氣,少年殷紅的血眸虎視眈眈地盯著對手,殺氣濃烈!

  整個鬥獸場靜得就連人的每一聲吐氣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黑狼突如其來的迅猛攻勢嚇得所有人都忍不住心頭一抽,只見那抹黑色如閃電一樣氣勢洶洶地朝紅眼睛的少年撲了過去,獠牙森森,厲爪閃閃!

  少年眼中一沉,咆哮聲驚天動地!此情此景,就跟他先前發狂殺人時的模樣一模一樣!

  輕塵被貢桑牽著的小手不由得一緊,小臉沉靜,略微有些緊張。

  “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貢桑極少見到這個孩子如此嚴肅的神情,她雖有些人小鬼大,顯得極沉穩,但像現在這樣緊張的樣子是根本沒有出現過的。

  輕塵搖了搖頭,眉頭漸漸舒展開來了:“貢桑,你說,他會不會死?”

  貢桑微微一愣,才知輕塵指的是那個奴隸,雖然有些困惑,但貢桑還是想了想便回答道:“不好說,黑狼雖厲害,但那個奴隸卻也在我們眼皮底下徒手殺死了六個勇士。”

  “如果他就在這裏死了,那便是可惜了。”輕塵慢慢地眯起了眼睛,腦袋裏迅速閃過的是那一雙一直盯著她的血紅色赤眸,那麼不安,瘋狂,與信任。

  她不知道這個傢伙究竟是什麼來歷,但那雙紅色的眼睛卻實實在在地吸引了她,那個傢伙絕對不是尋常人,為何會淪落為西域人的奴隸?

  就在此時,鬥獸場上的戰況頓時讓所有人都驚呼了一聲!

  那個瘦弱的奴隸,他…他是怎麼做到的?

  他竟然把屢戰屢勝的黑狼將軍的獠牙硬生生地拔了下來!還是徒手拔下的!黑狼原本已經把他騎在身下了,眼見著就要一口咬斷他的脖子,但幾乎電光火石之間,大家都還沒看清楚,那個奴隸竟…竟逆轉了局勢!

  此時的戰況真如貢桑所說,勝負難分,黑狼的牙斷了,血流不止,可它的厲爪正硬生生按住了那少年的頭!

  他在看她!

  紅色的眼睛隱隱閃爍著一抹不知名的東西,那個紅眼睛奴隸竟然在看她!他被黑狼按著腦袋壓在了身下,黑狼的血從上方滴落了下來,落入他的眼中,將血紅雙眸染得更加猩紅了,而他卻連眼睛也沒眨一下。

  孟輕塵默不作聲地垂下了眼簾,寒光一閃,指尖不知何時竟已夾著一根金剛針,袖子下的小手輕輕地抬起,運氣集中於兩指之間,白皙的童顏上卻是一臉平靜,就連就站在她身旁的貢桑都沒察覺到絲毫端倪。

  清亮的水眸中頃刻間光芒四綻,她英氣凜然地微微將眉毛上挑,迎面而來的風輕輕地揚起了她如絲如綢的黑髮,袖擺輕揚,衣袂翻飛,她幾乎要將指尖所夾的金剛針松出去了,就在此時,輕塵的心頭卻驀地一跳,仿佛感受到有一道微涼的視線正注視著自己,讓她手中不由得一滯,只覺四周的空氣都壓抑了起來……

  順著那視線,輕塵側過頭欲去探究,結果卻是一無所獲,那股濃烈的危險的氣息究竟是從何而來的?

  她什麼也沒看到,只見到那道在熟悉不過的英俊的身影,他的視線正落在鬥獸場上精彩的表演,金色的陽光勾勒出他挑不出絲毫錯誤的側臉線條,俊俏的臉上正掛著涼薄的微笑,簡直就是一尊由天神篆刻出來最完美的雕塑。

  “姑娘,那奴隸反敗為勝了!”

  貢桑驚訝的聲音驚醒了出神的輕塵,輕塵不動聲色地收斂了內勁,將還未來得及松出去的金剛針收了起來,眨了眨那雙困惑不已的眼睛朝場中看過去……。

  四周頓時爆發出一陣驚呼,那聲音和貢桑方才的反應一樣,驚訝不已!

  那奴隸…他他他…他竟然赤手空拳地把黑狼將軍給打死了!

  輕塵慢幽幽地眯起了眼睛,不禁放下心來,此時那個紅眼奴隸正坐在地上,他赤瞳泛著狂野的殺氣,冰冷得不帶一絲人味,抬起手抹了抹流血的嘴角,他低喘著氣,而那頭黑狼早已經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血水沖洗得少年的面龐露出了一些本來的面貌,眼睛還是那雙冰冷得一點也不像個人的血色瞳眸,但那張臉卻讓人驚訝不已!

  孟輕塵眼中的瞳孔驟然一縮,似乎也有些出乎意料,她沒想到竟然能夠在這裏見到這樣一張熟悉的面容!

  濃黑的劍眉,血色的瞳仁,俊挺的鼻樑,被咬破滴血的唇……

  這個俊俏的少年,生了一張與所有人都截然不同的模樣,眉眼之間,竟是一個中原人!

  這個中原少年,為何會成為他們的奴隸?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11 PM

039 再抱我一次

  竟然有奴隸在黑狼的獠牙下活了下來?!

  這在克涅是絕無僅有的一件事!可那少年這一回沒有在野獸的口下喪命,並不意味著他便逃脫了死亡的命運,奴隸的命運只有一個,他在這一場活了下來,還會被扔到下一場鬥獸裏,至死方休!

  “果然精彩。”岩止淡漠慵懶的嗓音在這些接連暴出的驚呼聲中顯得格外有辨識度。

  “托殿下洪福,老傢伙我也是頭一回看到這麼精彩的比賽。”岩止大人滿意了,克涅和支羅兩位老人自然也是滿意不已,他們也是第一次在看到鬥獸場裏奴隸跟野獸較量,結果竟然是奴隸贏了。

  “你們能把那個奴隸送給我嗎?”

  清越的聲音悅耳動人,岩止與克涅支羅三人皆回過頭去看,只見那個漂亮的中原孩子正背著雙手站在他們後面,仰著腦袋微笑著看著他們,態度不卑不亢,就連長時間負責照顧她的貢桑都習以為常了輕塵的性子,一臉淡定地跟在身後。

  這個孩子看似謙遜有禮,實際上卻酷得很,但她的個性好就好在直來直往,懶得與任何人耍花招,有些霸道,但總是有什麼便會直接說出來,儘管大多時候她看似詢問的句子通常都不容人拒絕。

  按道理,貴族之間將奴隸當作牲畜一樣互相贈送或隨意變賣都是常有的事,並不稀奇,但由這個孩子開口,克涅與支羅二位首領不免愣了幾秒,紛紛看向岩止,揣測他的意思。

  岩止卻是笑了,他笑起來的樣子像是一尊美麗的雕像,不帶一絲溫度,看得人心裏都跟著冷起來。

  “理由。”

  輕塵知道,岩止沒有直接拒絕那便是有戲了,她很乖巧地上前,兩隻小手拉住了岩止垂放在身側的大手,仰起腦袋看她,那雙水亮的眸子亮晶晶的:“我對他很感興趣,他連那只兇猛的黑狼都能打贏,有趣極了,送給我,好嗎?”

  她不否認她對這個血眸少年相當感興趣,但真正的原因她當然不會告訴岩止。

  她不會告訴岩止她孟大將軍向來對這種狠辣的小禽獸感興趣的惡趣味,當年她帶兵的時候,身邊的大將沒有一個不是從狠辣的江洋大盜或是惡名在外的強盜馬賊之中收服從良的,他們不僅能力強,最後還個個威猛無比,立下不少汗馬功勞。

  感興趣?

  岩止慵懶地眯了眯眸子,也許是覺得區區一個奴隸根本不足掛齒,也或許是覺得這個孩子折騰不出什麼大亂子,最後竟是同意了輕塵的要求:“如果克涅首領不介意的話。”

  岩止點頭了,克涅又哪里會反對,連忙笑著對這個喜好奇怪的中原孩子道:“區區一個奴隸,自然不在話下。不過…這個奴隸很是危險,你若想要他,必須答應老傢伙我一個條件。”

  克涅畢竟一把年紀了,察言觀色幾乎已是本能,岩止大人對這個中原孩子的重視態度是那樣的明瞭,克涅自然要順著岩止大人的心意辦事。

  “你說。”輕塵微微蹙眉,只覺得麻煩,送便送了,還附帶條件的?堂堂一個部落的首領竟是如此小器。

  “這奴隸是個瘋子,沒有人性的,你要把他帶回去,以免傷人或是傷到了你自己,必須把他鎖進鐵籠子裏。”老人笑著說道,心中卻是暗暗無奈,這個孩子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拿這麼危險的傢伙當作玩樂之物,可不得小心囑咐著?如果出點亂子,岩止大人恐怕是會發怒的。

  ……

  回到大賀城已是當日黃昏,金燦燦的沙漠被太陽光照得耀眼得很,讓人睜不開眼睛。

  岩止還要啟程去其他部落走訪,並未同輕塵一同回來,只派了他的近身侍從莫親自領十名精兵
護送這個孩子和運送那座關著奴隸的籠子回大賀城。

  那紅眼睛奴隸一到大賀城就被關進了天牢裏,手腳都被千斤重的鐐銬銬住了。

  輕塵剛剛從浴殿出來,洗去了一天的勞累,此時整個人比之先前又更加粉嫩白皙,舉手投足間英姿瀟灑,酷帥十足。

  她的個性並不算討人喜歡,也不擅懂什麼人情世故,平日要麼懶得說話,要麼就霸道得不行,總是冷冰冰的樣子,偶爾心情好時微微一笑,卻又乖巧美麗得讓人的魂都跟著丟了,她的名聲在大賀城內也算響亮了,除了貢桑,別人倒是也難和她親近一些。

  此時照例還是貢桑守候在浴殿之外,輕塵一出來便覺察到貢桑有些不對勁:“怎麼了?”

  “姑娘,老奴按照你的吩咐讓人給那奴隸送去食物和水,但那傢伙卻像發狂了似的,誰也不讓靠近,誰靠近了都得受傷。”

  “我去看看。”輕塵卻是一臉淡定地點了點頭,和她預料的一樣。

  “姑娘……”

  “沒事的。”輕塵挑了挑眉,打斷了貢桑要說的話:“他不會傷害我。”

  她顯得自信滿滿,貢桑自然是不再阻攔了,只是仍不放心,寸步不離地跟了上去。

  天牢內潮濕陰暗,建于王城地底下,構造複雜,戒備森嚴,就是一隻蒼蠅也休想從這裏飛出去。

  那個少年正是被關在這樣一件冰冷的天牢裏,他披頭散髮,渾身是血,一聲不吭地坐在那,但所有人都遠遠躲著,地上是碎碗的殘骸和被打翻的食物,可見剛才這裏曾經發生過多麼驚險的事。

  那嬌小的中原孩子穿著合身的月白色衣裙,剛剛沐浴過,身上正帶著一股幽然淡香,她殷紅的小唇輕輕向上翹著,正朝那個可怕的瘋奴隸走去……

  那還得了!那個孩子一旦靠近了那個瘋子,那定是凶多吉少的啊!

  看守人欲阻止,卻被跟在這個美麗的中原孩子身後進來的貢桑阿媽一個眼神給喝止住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孩子朝那扇鐵囚門靠近。

  聽到腳步聲,少年忽然抬頭,卻見到眼前正站著一個不大的孩子,她微笑著勾著唇角看著他,精緻的面容竟完全與白天那個突然抱住他的溫暖的人兒一模一樣,不,就是她!

  “為什麼不讓他們給你送食物?”她開口了,聲音和當時的一樣清脆悅耳,帶著一種讓人莫名心定地蠱惑力。

  這個紅眼睛少年的眼裏閃爍了些她看不懂的東西,但和面對別人時發狂的模樣不同,此時的他溫順得很,就像一隻收起厲爪的獅子。

  “你能不能再抱我一次?”

  輕塵的身子微微一怔,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少年開口說話,他竟是會說話的,只是聲音沙啞,也許是長時間沒有進食的緣故。

  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竟是要她再抱他一次?

  那雙赤紅的雙眸有些揣揣不安,暴躁的野性被壓抑著,猙獰的殺氣在見到她之時也被深深地收斂了起來,此時的少年,不安極了。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13 PM

040 他叫景項

  輕塵的眼睛閃了閃,終於眸光一柔,命人打開了牢籠走了進去……

  貢桑等人緊張得簡直差點要透不過氣來了!只要那小子有個輕舉妄動,有性命之憂的可就不只是孟輕塵一人了。

  輕塵睜著那雙澄澈的雙眸,兩隻小手搭在膝蓋上蹲在了少年面前,小小的身子在少年面前顯得十分嬌小,她微微歪了歪腦袋,狹長的睫毛像一面扇子一樣一扇一扇的,清新的香甜氣息隨著她的靠近鑽進了少年的鼻息之中。

  少年血紅色的瞳孔頓時一滯,竟然微微往後仰了仰,只覺得這個女孩的心思古怪得很,讓人捉摸不透。

  見少年這躲閃的動作,輕塵輕輕笑出了聲,這個少年就像一隻誤闖人世的小獸,全身戒備著,拒人於千里之外,對於她卻是又畏又信賴,如此小心翼翼的樣子逗樂了孟輕塵。

  “你的名字?”輕塵挑了挑眉,問道。

  少年依舊滿臉疑惑地看著面前這個雙眸澄澈,五官精緻的女孩,訥訥而謹慎地開口:“景項。”

  “你是何人,從何而來,為何會淪落到這番田地?”輕塵眯了眯眼睛,神色沉靜,眸光清冷精湛,仿佛要洞穿他的心底。

  忽然一陣劇烈的疼痛侵襲這個叫景項的紅眸少年的腦袋,他頓時渾身冒冷汗,手背上青筋暴起,眼見著就要有發狂之勢,眼底好不容易出現的片刻溫順頓時又被野性和冷厲取代,就像頓時變了一個人一般。

  “不好!”見到這種情況,貢桑頓時面色一變欲將那個孩子給帶出來。

  “你回答不出我的問題?”輕塵卻是一臉淡定地幽幽勾起了唇角,一隻小手輕輕地覆上了景項緊緊抓著頭髮的手背上,源源不斷地溫柔氣流緩緩地流淌在他的全身,一如當時在克涅時一樣,奇妙地緩解了景項所遭受的痛苦,讓他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貢桑等人倒是莫名其妙得很,這心一提一掉的,這時也不知該進還是該退了。

  孟輕塵斂了斂雙眸,心中卻是了然。果然,景項根本不能控制自己,恐怕那個殺人瘋子並非他自己願意成為的樣子,他身懷深厚內力,身份定是不簡單,是誰向他下了毒手,讓他變成如今這番模樣?

  除了自己的名字,他什麼也想不起來,只殘存野獸的本能去保護自己,殺了所有靠近他的人。

  輕塵最終還是沒有擁抱景項,她命人送來了一桶熱水,就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親自擰幹了濕布仔細地擦拭那個奴隸滿是血污的臉和手。

  這一幕是多讓人驚魂不定啊!平日連一桶水都沒提過的中原孩子,竟然親自侍候起別人來了?還是個卑賤的奴隸!

  孟輕塵卻是怡然自得,渾然不覺有何不對勁。

  “我叫孟輕塵。”輕塵認真仔細地擦拭景項的臉,輕輕地擦幹他臉上的每一寸血污,越到最後,她唇畔的笑容便越發深邃,果不其然,景項生了一副好容貌,眉宇之間英氣逼人,鼻樑俊挺,眼神淩厲,這樣的人,無論多麼落魄,他與神俱來的強者氣息卻是掩藏不了的。

  景項的目光一直定定地落在輕塵的身上,沒有反抗,也沒有再吭聲回應輕塵,但他獨獨在輕塵面前才會有的溫順就足已經驚壞了所有人。

  夜漸漸地降臨,這個潮濕陰暗的天牢安靜得讓人悶得慌。

  按照那個孩子的意思,貢桑命人全都撤了出去,在天牢外守著,而她自己也寸步不離地守在外面,沒有輕塵的命令,貢桑也不催促,她早已經習慣了那個孩子的性子,催促對她來說一點用也沒有,若是她想走了,不用任何人開口也自然會從那座讓人悶得慌的天牢裏出來。

  但出乎貢桑意料之外的是,夜越發深邃了,就連守天牢的侍衛都換過班了,那個孩子似乎還沒有要離開天牢的意思,直到眼見著天色漸漸由漆黑變得深藍,慢慢地亮了起來,貢桑終於待不住了……

  整個王殿裏頓時忙亂了起來,天還沒完全亮了起來,王殿裏的從婢從僕卻突然忙碌了起來,一批捧著衣物要侍奉王沐浴更衣的從婢匆匆走過。

  貢桑頓時一皺眉,便知是王回來了,若是王知道孟姑娘一整夜都待在天牢裏,恐怕會怪罪下來,貢桑有些焦急,探了探頭往通往建在地底下的天牢的陰森通道望瞭望,最後還是決定打著火把走了進去。

  再一次踏進天牢,這位年過半百早已見識無數的婦人也不禁驚訝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不讓自己驚呼出聲,只見那個已經擦洗乾淨露出一張清俊面容的少年正安靜地背靠著一面牆坐著睡著了,他的大腿上正枕著一個小小的腦袋,正是那性格古怪的中原孩子!

  此時孟輕塵竟然隨意地就在天牢的地上躺著,大約是累了,她竟然直接將頭枕著少年的腿上睡著了,而那少年也一動不敢動,維持著那個坐著的姿勢,似乎生怕驚動了這個照顧了他一晚上疲憊不堪的女孩。

  貢桑有些頭疼地歎了口氣,輕手輕腳地打開了牢門走了進去,不料才剛一踏進這間關著紅眼奴隸的鐵牢之中,那個少年竟然驀地睜開了那雙可怕得讓人心底一涼的血色瞳眸,他的眼睛泛著狂野的殺氣,虎視眈眈地盯著貢桑,饒是貢桑這樣的老人物了也不由得腳下一滯,警惕了起來。

  孟輕塵的警覺性依舊,周遭頓時變得不同尋常的氣氛驚醒了她,她慢慢地睜開了那雙還泛著霧氣的美目,慢吞吞地坐了起來,抬起一隻手揉了揉眼睛,發現是貢桑之後,才有些懶懶地抬起眼去看她:“天亮了嗎?”

  “姑娘,王回殿了。”貢桑恭敬地回答道。

  “岩止回來了?”輕塵頓時清醒了過來,睡意一掃而光,她很乖巧地站起來朝貢桑走過去,伸出一隻手交給貢桑牽著。

  景項就像一隻護犢的猛獸,在確定了輕塵並無危險之後,便再次默不作聲地閉上了那雙詭異森冷的血眸,好像從未從睡眠中清醒過一樣。

  ……

  浴殿。

  岩止已經長時間地奔波忙碌,沒有好好睡過一覺,即使幾次回到大賀城也都行色匆匆,但毋庸置疑的,這一次對他來說,可謂是收穫頗豐。

  “王,孟姑娘回來了。”莫低聲稟報。

  水汽彌漫的浴殿之中,溫熱的霧氣幾乎遮蔽了人的視線,只聽到嘩啦嘩啦的流水聲潺潺不斷。

  赤果著身子坐在浴池之中的男子驀地睜開了那雙深邃淡漠的眼睛,唇角似有若無地緩緩向上翹起,他似乎,忽略了那個孩子許久,越發不瞭解她了。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19 PM

041 是鴻門宴?

  輕塵的住處離浴殿不遠,回去的路上不可避免地要經過那。

  說起來,她也的確有很長時間沒有在這座大賀城裏見過岩止了,聽貢桑說,這段時間他很忙,忙於應對大賀城周遭的叛亂和視察各個部落的受災情況,除此之外,岩止更多的時間是花在了訓練一批忠於他的軍隊之上,還得承受著要隨時對付頭曼、他的兄弟們、並不支持他的部落勢力以及月氏等野心勃勃的國家的風險。

  經過浴殿之時,輕塵的腳步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天還沒亮,天牢那種地方也的確讓人不舒服,輕塵的小臉顯得有些困倦,她下意識地側過腦袋看向浴殿的方向。

  一日之始的太陽帶著醉人的橙紅光暈,慢慢地撥開深藍色的夜空鑽了出來,暖色調的光靜靜地灑落在整座王殿之上,像是給這座恢宏的宮殿再一次上了一層金碧輝煌的色彩。

  輕塵眯了眯眼睛,浴殿的臺階兩側矗立著一個個美貌的侍女,場面壯觀,一看便知是岩止回來了,並且正在浴殿之中沐浴。

  “姑娘?”貢桑輕輕喚了一聲,不知這個孩子為何突然停了下來。

  “貢桑,我餓了。”輕塵眨了眨眼睛,平靜從容地收回了走神的思緒,隨口丟出了一句。

  “是,老奴稍後便去準備。”貢桑不疑有他,正耐心地安撫這個孩子。

  就在此時,輕塵本欲繼續往回房的方向走,不料卻正好撞上了在侍女的服侍下正走出浴殿的男人……

  他沐浴過後換上了乾淨的衣衫並穿戴整齊,湛藍色的衣袍穿在他的身上,襯得本就高大挺拔的岩止更加氣宇軒昂,英俊的五官也因梳洗過後露出了難得的慵懶與愜意,金線勾勒的領子上繡的是蒼龍環日的圖騰,胸口衣襟處那顆閃閃的黑耀石奪目高貴,一如他的身份——太陽之子。

  只是比起幾個月前,岩止明顯消瘦了不少,臉部的輪廓變得更加剛硬淩厲了,眉宇間還是透著這麼長時間不曾好好休息過一晚上的疲倦。

  岩止似乎是看到了正被貢桑牽著手走來的小傢伙,他漫不經心地恍然挑唇,也停止了前行,隨身侍奉的侍女立即畢恭畢敬地退到了兩側,不知道他們的王要做些什麼。

  看著這個笑容淡雅,姿態悠閒的男人正看著她,輕塵也有些微微一怔,然後撇了撇嘴很自覺地朝他走了過去,腳步慢吞吞的,就連跟在她身後的貢桑也覺得好笑,卻又不敢催促。

  輕塵雖自負,但在這王殿之中也待了不短的時間,也知道在這王殿之中岩止的權威是不容冒犯的,即使再不情願,她也得和所有人一樣,不可能在見到岩止之後還能裝做沒看到做自己的事。

  “可真是辛勤,嗯?”岩止低沉的嗓音從頭頂傳來,帶著戲謔之意。

  輕塵面色一窘,微微皺眉,只好老老實實交待:“我從天牢回來,原想看看景項,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景項?”岩止擰起冷峻的眉,眼中微沉。

  “克涅送給我的奴隸,他叫景項。”輕塵仰著腦袋看岩止,這樣的溝通方式真是讓她脖子疼。

  只見岩止忽然之間眯起了那雙幽深的鷹眸,凜然間一抹令人不由得心底一顫的危險氣息迅速閃過,性感的薄唇緩緩吐出的話語帶著陰晴莫辨的口吻:“你一夜未歸便是待在天牢?”

  “岩止,你不高興嗎?沒有人告訴我那裏不能去。”輕塵有些摸不著頭腦,滿臉困惑地仰著小臉,清晨的陽光灑落在她的臉上,讓她不自覺地眯起了眼睛,反而顯得有些懵懂懶憨。

  見這個孩子不自覺地便流落出少見的嬌憨神態,岩止諱莫如深地掃了她一眼,還未開口,天際便劃過一聲響亮的鳴叫。

  岩止深邃的俊容之上頓時閃過一絲冷峻,星眸一斂,向外放射出道道寒光。

  莫領會了王命,伸出手臂橫於胸前兩個拳頭之遠,吹響了口哨,果然不出一會兒功夫,那只盤旋在頭頂那塊天空的蒼鷹便落了下來,莫迅速解下蒼鷹帶來的信函,恭敬地上呈於岩止。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孟輕塵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但那雙清澈動人的眼睛卻是清醒無比,不動聲色地觀察岩止的神色,暗自揣測那封信函的內容。

  岩止當場便拆開了信函,迅速掃過一遍後,竟是漫不經心地笑了,那雙如罌粟一般有毒神秘的幽眸緩緩流淌過一層恣意與傲慢,他將信函隨意交給了莫,淡笑道:“父親大人為嘉獎本王平定月氏叛亂之兵,設宴重賞。”

  “王,您已經好幾天沒有休息了……”明明是嘉獎宴賞的好事,莫卻表情嚴肅得很。

  孟輕塵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岩止分明是借著這次叛亂的機會將了頭曼一軍,虜獲各部支持,名正言順地組建軍隊平定“叛軍”,看來頭曼總算反應過來自己竟然遭了這個兒子的算計,又怎麼會如此好心設宴重賞呢?

  只怕不過是一場鴻門宴罷了!

  這個兒子迅猛發展的兵權和民心已經使頭曼萬分不安了,不只是頭曼,恐怕此刻那位匈奴皇后和他們最寵愛的兒子圖格殿下也已經急得恨不得時光能倒流,當初能夠說服父親大人出兵援助,以絕岩止作祟的野心!

  “父親大人有令,豈能耽擱?”岩止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狹長的星眸微微上挑,寒光陣陣:“莫,吩咐下去,我們即刻出發。”

  “這…是。”莫點頭稱諾,不敢違抗。

  他望向了東方太陽升起的方向,英氣凜然的俊容之上是諱莫如深的笑意,那股毫不掩藏的雄心讓人驚訝,他的野心,才剛剛開始而已。

  “帶輕塵回去。”岩止忽然丟出了這一句話,只是這一個命令,是對貢桑說的。

  帶她回去?

  輕塵頓時皺起眉來,那豈不是意味著他沒有要帶上她的意思?

  “為什麼要我回屋?我也要和你一起去。”輕塵拽住岩止的袖子,不滿地說道,頓了頓,她似乎覺得有些不妥,只好補充道:“不是說有宴會嗎,為何有如此好事卻不帶我去?”

  他散漫地掃了她一眼,並未理會,只是略顯淩厲的目光迅速地掃向了貢桑,貢桑心底一驚,連忙領命,不敢有半絲違抗。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21 PM

042 將軍鬱悶

  岩止的神色淡漠,探不出究竟,但他只是漠然掃了貢桑一眼,卻足以讓貢桑大驚失色,王根本就是不怒而威啊!何須他發怒,單是如此就已經讓人感到壓抑得喘不過氣來了。

  “姑娘,請隨老奴回去。”貢桑低聲對孟輕塵說道,面無表情。

  這不軟不硬卻又看似恭敬的態度,明顯是容不得輕塵耍小性子的。

  輕塵微微皺眉,有些不悅,抿著唇並不說話。

  周遭的空氣驟然間變得沉悶了下來,那位莫測冷厲的王者驀地斂起了幽眸,他看似溫和耐心地淡笑著,實際唇畔上那慵懶的弧度之下隱隱要散發出危險的氣息,他的目光如剛硬的鐵鎖一般鎖住了孟輕塵的一舉一動,微涼的星眸中諱莫如深。

  這片刻的沉默,就像她架了把利刃於自己的脖子處,只要一不小心那便是性命之憂。

  岩止就算再縱容她,但這王殿之內,還從來沒有一個人有資格肆寵而驕,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他的意思。

  孟輕塵左思右想,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想無誤,岩止只當她是小孩心性,有熱鬧的事向來帶著她去,但這回卻不允許她隨同,看來就連他自己也認為絕對不會只是設宴嘉獎那麼簡單。

  看岩止這態勢,定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孟輕塵緩緩地揚起了唇角,笑得淺淡,終於乖巧地應了聲:“嗯。”

  這個孩子沉默的那兩秒,貢桑看似面無表情,實則那顆心臟都快要從嘴裏跳出來了!

  直到現在,貢桑心裏才總算稍稍松了口氣,方才她可是好生替這個孩子捏了把汗,生怕她會在這種時候忤逆王的意思。還好,孟姑娘遠比她想像的聰明。

  輕塵有些不以為然地眨了眨眼睛,並不明白貢桑為何如此神色慌張。

  ……

  回到屋裏,孟輕塵一切都表現得十分安分,這反而讓貢桑感到莫名的不安。

  今日,岩止天剛亮的時候才回到大賀城,還未歇息便要備馬趕往單于庭赴宴,整座王殿又再一次陷入了可怕的寂靜之中,尤其是這座王所居住的西殿之中。

  但這一回岩止並非獨自前往,作為岩止的王妃佐伊也不得不盛裝打扮了一番陪同隨行,東水殿那早已高興壞了,人們都說佐伊王妃這一回一定能夠得到王的寵倖,如此絕佳的機會,王又只帶了王妃一人,怎麼可能是不寵愛她呢?

  月色靜謐,朦朦朧朧的月光透過窗戶的薄紗灑落了進來,溫柔地擁抱住那位正坐在桌前的美麗的中原孩子。

  孟輕塵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銀勺,另一隻小手支在臉頰處,若有所思地垂著眼瞼認真思考著些什麼,時而輕輕挑眉,時而有些困惑地鼓起了腮幫子……

  岩止平定叛亂有功,頭曼單于設宴嘉獎,作為王妃的佐伊陪同在丈夫身旁並不奇怪。

  只是岩止既知此番前去或許會有危險,怎麼就放心讓她的王妃置身危險之中呢?他的行事作風向來強硬果決,若想保護一個人並無能不能的問題,只有想不想的問題,但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帶著佐伊與他一同前往赴宴,莫非是他早已有周全的安排?還是根本就另有打算?

  東水殿那的侍女們各個都在談論著她們的王妃即將受寵,可孟輕塵卻想像不出像岩止那樣冷漠殘酷的人,又怎麼會真正把一個女人放在心裏呢?他野心勃勃,醉心的只有權位罷了。

  真是令人想不通。

  ……

  貢桑有些看呆了,她不知道這個孩子在想些什麼,但那醉人的月華卻像飄散著酒香一般,讓人有些沉醉了,此情此情,豈不就像一幅畫一般嗎?

  這個倍受王縱容寵愛的中原孩子正一身漢家長裙的打扮,纖腰楚楚,姿態悠然,此刻正半身沐浴於淡如牛奶的朦朧月華之中,更顯得膚若凝脂,嬌粉細嫩,狹長濃黑的睫毛輕輕顫動著,墨黑的發絲乖順如綢……

  只是如此稚嫩小兒便讓人驚歎不已,長大了又該如何了得?

  “貢桑,把窗戶打開。”

  忽然一聲清晰悅耳的嗓音打斷了婦人的思緒,貢桑即刻回過神來,才知是孟姑娘開口了。

  孟輕塵玩轉銀勺的動作停了下來,雙眼微眯,眸如盈盈秋水,唇畔掛著淺笑。

  “窗戶?”貢桑有些不解,頓了頓,但還是畢恭畢敬地點了點頭,轉過身去……

  就在此時!

  寒光霎時一閃,貢桑只覺得頸間頓時一下刺痛,還未來得及給她時間去反應,一抹酥麻之感便從那痛覺引發的地方蔓延向全身,這位婦人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幾乎只是片刻之間,她便砰的一聲栽倒下去,不省人事。

  孟輕塵緩緩地垂下了眼簾,那雙漆黑的眼眸裏一片平靜,半點愧疚之意都沒有!

  她輕輕一跳便從椅子上下來了,殷紅的粉唇微微抿著,從容淡定地朝倒在地上毫無知覺的貢桑靠近,蹲下身,小手慢條斯理地摸向貢桑的頸間,快速而準確地取下了那根刺痛貢桑的金剛針,手中輕輕一反,那根金剛針便沒了蹤影。

  孟大將軍從前便對醫理略知一二,雖稱不上精通,但關於這些邪門歪道的醫藥之理她卻過目不忘,還能無師自通。那金剛針出手的力道她控制得當,並未傷及貢桑性命,只是那針上早已淬了足以讓她睡上十日十夜的醉生夢死之藥,輕塵迅速封鎖了貢桑的各處大穴,如此一來,即使十日十夜不曾進食,也不會害及性命。

  夜已深了,左思右想之後,輕塵還是決定前去探一探。

  並非擔憂岩止的安危,以岩止的本事,何需她去為他憂心?這段時間她潛心拾起內力,這副孩童身體純淨聖靈,讓她短短數月之內便有如此成效已是一大驚喜,只是欲速則不達,讓她如今遇到了瓶頸,再難輕易提升。

  單于庭那有她要的寶貝,本想趁著這次有機會能跟著岩止去那,說不定她還能有所收穫,但沒想到岩止居然寧可帶佐伊去也不肯讓她跟著……

  孟大將軍相當鬱悶,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23 PM

043 翹家遭伏

  今夜的月色十分慘澹,薄霧遮蔽住了原本就微弱的月光,整座王殿顯得神秘而昏暗。

  嘩嘩聲自上方傳來,似乎是風擦過衣裳的聲音,融入這靜謐的夜裏,並未引起人們的注意。

  一道纖細瘦小的黑色身影快速地在婆娑月影之間閃過,最後準確無誤地停留於天牢的入口處,正職守衛換班時間,這道黑影輕而易舉地閃進了天牢之中,刷地一下便消失無蹤了。

  天牢外守衛森嚴,若非對這極為熟悉之人,是極難找到空隙溜進來的。

  踩著天牢潮濕昏暗的階梯,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纖小身影慢慢地走了下去,來人的個子並不高,甚至瘦小得很,黑布掩面,露在外面的唯獨那雙清澈靈動的水眸,只一雙從容沉靜的眼睛,竟已是光彩灼灼。

  孟輕塵只覺得那嬌小的身子穿著夜行勁裝實在滑稽,便早已準備了一雙厚底足靴,墊高雙足,雖仍嬌小,但一眼看過去竟也如一小少年一般,那雙平靜如水的眼睛沉靜睿智,如此裝束,眸光犀利從容,襯得她整個人英氣凜然,借著她對這裏的熟悉度,穿行于王殿之中竟沒有引起絲毫騷動。

  一雙黑色錦靴忽然出現在了那個背靠著天牢發潮長黴的牆,閉著眼睛,渾身散發出刺骨冷意的少年面前,孟輕塵還未靠近,少年猛獸般的極高警覺性就已讓他驀地睜開了那雙散發著寒意的嗜血紅瞳。

  景項睜開眼睛的?那,殺意幾乎就已彌漫而出,但僅瞬間,他似乎便認出了來人,儘管她身穿夜行衣,掩了面,但景項憑藉著本能還是迅速便認出了孟輕塵!

  刺骨的殺意像是潮水退去一般慢慢地收斂了起來,景象俊秀的臉上微微閃過一絲錯訛,若非他對氣息本能的敏感,光憑肉眼,他是無法輕易辨認出眼前這個人竟然就是孟輕塵。

  輕塵幽幽然眯起眼睛,拉下了面巾,將背上背著的一包包裹解了下來遞給景項:“換上,隨我去個地方。”

  她知道景項天生神力,內力深厚,而她自己的能力她還有自知之明,若非此時還有景項可隨她身邊,她也不會不自量力輕易冒險。

  正值寒春,雖是漠北,但大賀城位於綠洲之上,到了春天還是潮濕得很,這座天牢裏更是濕氣極重,散發著難聞的味道。

  景項紅眸冷如冰霜,不起波瀾,但對於輕塵的話,他竟然意外的溫順得很,一句話也沒有問便沉默地接過了包袱,那裏面是一套乾淨的衣衫和靴子,而他身上所穿的那件獸衣早已破爛不堪。

  ……

  寒風陣陣,像刀刃一樣迎面刮來,雖是入春,但夜裏卻依舊寒冷得讓人瑟瑟發抖。

  孟輕塵與景項各乘一騎,想要在大賀城里弄兩匹馬來並非難事。

  脫去那身陳舊破敗的衣衫,換上一身夜行勁裝之後的景項果然是清俊瀟灑,只是他身上的戾氣太重了,那雙可怕的血瞳又森冷得讓人畏懼,不苟言笑的他就像一個沒有喜怒的蒼狼,永遠只有冷戾警惕的一面,就連他身下的馬都害怕得雙腿打抖,跑得極為不穩。

  輕塵無奈地扶了扶額頭,生怕景項這只單純的小獸會一怒之下發起狂來殺死那匹馬,好在景項似乎已經開始慢慢學會了壓抑自己的戾氣,儘管這種情況只有在她孟輕塵在的時候才可能發生。

  他就像一隻護犢的公獸,駕馬的速度始終與輕塵持平,不肯離得她太遠,緊緊保持著一段距離跟隨著,他的話並不多,即使有時候輕塵與他說話,他也未必會給予回應,但那雙可怕的赤眸裏少見的信賴與溫順卻是無可否認的。

  他們已經離了大賀城有一段距離了,離了大賀城,便進入了一片綠洲外的荒漠之中,更是寒風刺骨。

  孟輕塵眼中忽然一斂,銳利寒光頓現,整個人驟然警惕起來。

  長時間與野獸為伴的景象感官先於她,在她之前便本能地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他低吼了一聲,在輕塵察覺到不妙之前就已經從馬背上跳起,直接撲向了輕塵,將她從馬背上撲倒,兩個人一起摔到了沙漠地上……

  饒是如此,黑暗中突如其來破風擦出的利箭還是狠狠地在輕塵的臉頰上劃過,劃出了一條淺淺
的血線,傷口上頓時向外滲出了血液……

  這一箭,她是堪堪躲過,暗箭難防,是誰設下了埋伏,要阻她去路?

  不,應該不是為了阻她去路,也許這埋伏並不是為她準備的,只是她恰好先於某些人闖入了這埋伏之中,是誰,在堤防著誰?

  抑或是,是誰,在阻止岩止的人繼續前行?

  “嘶——”輕塵悶哼了一聲,只覺得臉上一疼,就連原本遮掩在面上的黑布也被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而自己白皙的面頰上更是被劃開了口,雖不深,但孩子的肌膚本就細嫩,這一劃,溢出的鮮血倒是極為可怕,順著臉頰向下滑落。

  孟大將軍臉色一沉,冷意駭人,剛才自己若是遲了那麼一點,那坐在馬背上的那個人可就身首分家了。

  將軍遭偷襲,這雖然並非沒有遇到過,但臉上受襲還是頭一遭,她該慶倖自己還魂到這個矮小的孩子身體,使得原本該對準心臟的射箭反而擦過她的臉上了嗎?

  聞到血腥味,少年血色瞳孔驟然一縮,開始不安起來,他覆在輕塵身上,看到這觸目驚心的血從她白皙的臉頰上滑下,取代發狂與殺戮,這一回景項最先的反應是恐懼。

  他恐懼自己竟然沒保護好孟輕塵,讓別人殺死了她。

  “我沒事。”輕塵黑著臉抬起一隻手,用手背往臉頰上一擦,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好象那可怕的血不是從她身體裏流出來似的,她聲音平靜,依然中氣十足,不像是受到重傷的樣子?

  “我要殺了他們。”景項喃喃地出了聲,與其說是在與輕塵說話,倒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獸類本能的反應讓他第一時間想要殺死傷害他們的人,通通殺死。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25 PM

044 暗潮雲湧

  暮色漸漸降臨,金色的光芒照耀著整個草原,整個草原廣闊無垠,靜靜流淌的沱河像一條閃光的長蛇一樣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彼端。

  一行人行了幾個時辰的路,稍作歇息後便又要繼續前行。

  岩止一手執著韁繩,高高坐在高大黝黑的駿馬之上,墨黑色的厚重斗篷覆住了他俊朗挺拔的偉岸身軀,斗篷下,那雙冰冷威嚴的星眸微微斂起,風中隱約可以嗅到火煙味。

  “王庭要到了,沿著沱河繼續北行。”低沉冷峻的嗓音響起,岩止下令繼續前進。

  “是。”隨從領了命,將佐伊扶上了馬背,這位王妃大人也和所有人一樣騎在馬背上,精緻的妝容下也掩不住這種高強度的奔波所帶來的疲倦,但好在從頭到尾她都沒有給岩止大人添任何麻煩,即使侍奉王妃的侍女都難以忍受露出了蒼白的臉色,這位出生金貴的美麗女人卻仍然微笑著鼓勵著這些侍女,反倒讓她們惶惶不安起來。

  微涼的風迎面而來,鼓動那英俊的王者身上厚重的斗篷,偶爾掀起斗篷的一角,露出他剛毅冷峻的下顎和淡薄的嘴唇。金燦燦的落日餘暉似乎也膜拜於他棱角分明的深邃線條,他是如此地俊朗,以火球一般碩大的落日為景,明暗交接處勾勒出他完美的輪廓,無論怎樣的光線怎樣的角度,他都是完美的。

  這讓人望而生畏的俊美男人一雙星眸淡淡掃了眼後方那個剛剛被侍從扶上馬的女人,佐伊身為女人,雖得不到他的寵愛,但在他的王殿之中,比起那些更加可悲的女人,她已算幸運的了。這個女人夠聰明,不曾像其他女人一樣企圖爬上他的王榻,她算是有自知之明的女人了,如今一切暫得的安逸,都是她自己爭取到的。

  那道冷漠得不帶一絲情感的目光頓時讓佐伊微笑的唇畔微微一僵,不待她回應那道令她五味雜陳的淡漠視線,他便已不再在她身上停留一分了。

  此次岩止帶的人並不多,只有莫和幾個值得信賴的下屬。

  莫為人不苟言笑,卻行事縝密,洞察眼光犀利,深得岩止器重。此刻王妃臉上錯愕而複雜的情緒自然沒能逃過莫的眼睛,但他卻是面無表情地掃開視線,對除岩止的命令之外的一切事情都不甚感興趣。尤其是這麼多年,他早已看慣了王身邊形形色色的女人,無論是誰,即使是這個或許可以稱得上有些特別的女人,到最後無一不歸咎于同一種女人——妄想成為王之所愛。

  確認一切就緒之後,莫駕馬上前,低聲欲向岩止稟報,還未開口,他忽然警覺了起來,手裏拈著一把硬弓,箭已經搭在上面,眼睛一直盯著山丘後不尋常的情況,那鬼祟的黑色身影正策馬而回:“王,要離開射程了,要殺嗎?”

  “不用擔心,那只是父親大人防我帶大隊人馬過來的。不用管,全速前進。”岩止緩緩勾起一抹冰冷的淡笑,眸如寒星,深不可測。

  莫對於岩止的命令向來是徹底執行的,他面色依舊不變,面無表情地收起了弓箭,恭敬道:“是。”

  ……

  到達王庭時已是夜幕降臨,火盆已經點起來了,月色清冷,空氣中彌漫著啪啦啪啦作響的火星子散發出的火煙味。

  岩止一騎當先,風吹得他衣袍翻飛,涼薄的唇慵懶散漫地隱隱向上翹著,額前的發微亂,遮掩不住他那雙越發詭異冰冷的淡綠色幽眸,他就像一個天神一樣,渾身散發著讓人不可直視的威嚴霸氣。

  此時岩止的隨從更是各個警惕起來,因為經過帳門的時候,他們發現王庭多了不少帳篷,裏面不知道埋伏了多少刀兵,看來單于大人果真是對他們的王起了警惕。

  就在此時,單于庭的侍臣忽然攔住了岩止大人的馬匹,岩止定睛一看,幽冷的眼中竟是冷笑之意更深。

  “殿下請止步。”侍臣看似態度恭敬:“單于有令,刀兵不得進入王帳,隨行的侍從請隨臣下到王庭北邊歇息。”

  頭曼竟已怕他到這份上了,竟連對他所帶的區區幾個侍從都不放心。

  “大膽!”莫率先皺起了眉,他向來侍奉王左右,寸步不離,自然是不肯,低聲喝道:“我們要留在王的身邊。”

  侍臣斜睨了莫一眼,態度依舊看似恭敬,但語氣卻帶著冷笑之意對岩止道:“單于有令,臣下做不得主,望殿下恕罪。”

  岩止卻似心情極好,他驀地一笑,醇厚的嗓音仿佛愉悅至極,可幽深如潭的眼底卻毫無笑意:“父親大人的命令便是本王之命,莫,帶王妃前往北庭歇息。”

  “是。”莫低聲應道,只好命人下馬迎王妃:“王妃,請隨我來。”

  即使是對佐伊,莫的態度也依舊不冷不熱,他只效命於岩止,自然只在岩止面前自稱下屬。

  “有勞。”佐伊目光微閃,雖是在對莫說話,但那雙盈盈似水的美目卻染上了擔憂始終追隨著那道冷峻的背影。

  是的,岩止的成敗關乎她與她的族人的生死存亡,她既已與他為盟,會擔憂他是理所當然的,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

  “莫,還不快隨大人去。”岩止忽然意味深長地掃了眼莫,他臉泛淡笑,但眸光卻犀利得駭人。

  莫自然能領會岩止的意思,頓了頓,他亦恭敬地點頭,以示請王放心之意。

  他們的王,又怎麼可能無備而來呢?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罷了……

  對於岩止看似極其尊重單于命令的舉措,那侍臣冷哼了一聲,只假裝沒看見。

  若非授意於頭曼,區區一個侍臣又怎麼敢在岩止面前如此放肆?

  岩止並未在意,他眉目俊逸,慵懶帶笑,如此漠然冷酷的人,舉動之間竟是如此風度翩翩,讓人驚歎。他下了馬,將韁繩交給其他侍臣,淡聲道:“父親大人王帳何在?”

  “單于正在居中的大帳中歇息。”

  “嗯。”岩止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解下隨身攜帶的佩刀,走進了王帳,此時頭曼側臥在座上假寐,眼皮裏面隱約有眼珠的光芒閃爍。

  岩止不動聲色地微微俯身,悠然道:“兒臣見過父親。”

  頭曼似乎是醒來了,咕噥了一聲,睜開了那雙日漸年邁此刻卻厲光猶存的眼睛:“剛才帳外好像有人喧囂,所為何事。”

  “不過是部下與近臣爭吵,擾了父親大人歇息。”岩止回答得雲淡風輕,哪里有半點愧疚之意?

  “一條好狼身邊就得有幾條忠心的助手才能在草原生存,你管教得不錯。”頭曼說。

  岩止只當聽不懂,似笑非笑道:“父親大人說得有理。”

  “你不是還有一個得力的手下叫莫嗎,怎麼,竟未在你左右?”

  “宴會未開始,兒臣命他隨您的近臣前往北庭,保護王妃。”

  頭曼嗓子咕噥了一聲,像是含著一口濃痰,說:“這種人日後多加小心,雖是你的近身侍從,但難免掌了權就得意忘形,想自己當主人,我年輕的時候可殺過不少這種人。”

  “父親大人教訓得是。”他一張俊俏的面孔,掛著涼薄的微笑,越發深邃:“外人難免生異心,還得是與自己流著一樣的血的親人才能放心交代啊。”

  “小狼養大了還是會不乖,得好好管教一下。你下去吧,待會到宴會上去吧。”頭曼微微斂眉,此次見他,更是蒼老了不少,未說幾句便又低低咳了起來,他們之間的對話看似無關痛癢,但卻真真是暗潮雲湧,別有深意。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39 PM

045 單于老了

  走出王帳,單于的守衛早已沒了身影,為岩止奉還上佩刀的竟是軍師容和。

  容和早已在外久候多時,見到岩止出來了,這只懶散的狐狸銀灰色的眼睛泛起一層狡猾的光彩,他可不敢怠慢可怕的岩止大人,不過佩刀于岩止大人其實並不十分重要,岩止大人若是想要對那位正在帳內休息的單于不利,就是孑然一身也夠了。

  “岩止大人,你就這麼來王庭了,可真夠膽大的。”

  岩止掃了容和一眼,接過他奉還上的佩刀,輕輕一揮便又隱于披風之下了:“不是還有你嗎。”

  “呃…您可真是器重我。”容和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項上人頭尚且安好……

  岩止大人還真是讓人頗感壓力呢,要真出什麼事,以他的人格擔保,他可是會選擇明哲保身的!

  岩止輕輕挑眉,毫不遮掩他的莫測狂放,他唇角一揚,悠然說道:“父親大人老了。”

  言下之意……

  此刻他忽然一笑,俊逸絕倫,美比春光,天地間美景千千萬,與之一比竟也赫然失色。一時之間,竟令容和呆了一呆,緊接著渾身一抖,為何感覺…寒意蔓延至手腳……

  岩止的冷是屬於骨子裏的,即使他舉止閒適,唇角帶著笑意,可依然會讓人感到畏懼不已。

  容和極少這樣失神,待他回過神來,岩止大人早已經慷慨得只賞給他一個漸漸走遠的背影。

  好一句父親大人老了,岩止大人這話說得隨意,卻是意味深長,耐人尋味……

  容和欣賞岩止,正因為他從來野心勃勃,但是比起年輕時候的頭曼,岩止大人可就優秀得多了,優秀的獵豹往往比其他狩獵者更有耐心,它可以緊緊盯著獵物而心不浮氣不躁,依舊優雅自得。

  “岩止大人,這回怎麼不見您將最寵愛的小野貓帶在身邊。”容和諂媚地追隨了上去,比起這個,容和對那個脾氣不大可愛的又不解風情的中原孩子更感興趣。

  危險的寒光一閃,岩止冷冷地掃了容和一眼,這一眼不打緊,容和的背脊一僵,頓時感覺他才更像一隻貓,此時已經被岩止大人的冷光嚇得渾身的毛都立起來了。

  ……

  宴會還未開始,匈奴各部領袖就已經早早抵達王庭了。雖是嘉獎設宴,但氣氛卻一點也歡愉不起來,反倒十分像緊繃著的弦,沉悶微妙得很。

  沒有人不知道,此次明著說是要嘉獎岩止殿下平亂有功,但實際卻是頭曼欲向他施壓,打擊其不安分的野心,削弱其勢力,尤其是兵權之舉。

  就在此時,眾人所見的卻是那位年輕尊貴的太陽之子風采卓然地翩翩而來,步履之間皆是閒適卻又自信在握的氣度,他神情淡然,仿佛對今晚自己即將面臨的處境毫不在意,那凜冽卻又氣定神閑的王者霸氣,讓人不得不忌憚三分。

  在座各部領袖代表的是各方勢力,無論才能或是手段,岩止殿下都是成為未來匈奴王的不二人
選。但所有人都對頭曼單于的心意了然於心,頭曼更加鍾愛的是二皇子圖格殿下,畢竟圖格殿下是他親自培養出來的,比起岩止殿下這樣野心勃勃卻又手段卓越的兒子,自己親自培養的孩子始終更加好掌控些。

  岩止殿下入座不久後,圖格殿下也到了,隨之頭曼單于也蹣跚而來,疲態未退,顯然大病未愈。

  與其說這是一場宴會,倒不如說是一次男人之間的對峙,各部首領皆不敢輕易表態,只好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願第一個為自己帶來不利的局面。

  頭曼由侍女攙扶著入座,侍女立即在他肩上蓋了一件毛毯,頭曼眼白略帶混濁,身形也佝僂了不少。

  “單于大人,不好…不好了!”

  砰的一聲,一名侍突然然慌慌張張而來,一路上跌跌撞撞的,就連一個像樣的禮節都來不及行便狼狽地栽倒在地,渾身是傷。

  原本沉悶的氣氛也因這一變節突然有些騷亂起來,各部首領面色皆是一變,有些按耐不住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頭曼心下一沉,原本就蠟黃的臉上頓時變得更加蒼白,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盤旋上了心頭,急火攻心,頭曼來不及張口就已經抑制不住咳了起來:“咳咳…你…咳……”

  “大膽!”見父親的情況不大好,圖格厲喝了一聲,眉宇間依舊傲慢張狂,但比起數月之前相見,這位年輕的少年又挺拔卓越了不少:“發生了什麼事,滿堂大人皆在,豈容你如此無禮!”

  “王庭…王庭遭襲……”一句話好不容易說完,那名侍衛頭一歪,竟已斷氣了。

  王庭遭襲?!

  這一句話猶如平地驚雷,炸得所有人的臉色皆大變,腦袋頓時一片空白!

  竟敢襲擊匈奴王庭,這對堂堂匈奴帝國來說是莫大的恥辱!該死的!

  此時不用侍衛稟告,眾首領也知情況不妙了!王庭內一片混亂,好在王庭兵力集中,還可抵擋一時,但這場突襲竟然在匈奴王的眼皮底下發生,恥辱,實在是恥辱!

  “單于大人,該死的烏赫叛國了!”

  “單于大人,烏赫勾結了東胡國,東胡襲到王庭來了!”

  “單于大人,一定是烏赫帶著我匈奴帝國的疆域圖逃到了東胡!”

  “單于大人,請儘快下令……”

  接二連三的噩報傳來,頭曼的臉色越發難看,就連圖格也驚惶得說不出話來了,他雖算得上少年英雄,但這樣的場面卻從未經歷過!

  席位之上,岩止卻從一開始便一直未發一言,他悠然自得地執起一杯酒,這種時候了,竟然十分氣定神閑地在那品酒!

  容和眯了眯眼睛,那雙銀灰色的狡猾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岩止大人那張深邃英俊的臉上,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此時他竟真想敬可怕的岩止大人一杯酒,怪不得他要說單于已老,頭曼單于是真的老了,他根本不是可怕的岩止大人的對手啊!

  岩止大人可真是相當的壞心眼呢,他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場好戲要上演,卻能表現得那麼悠然自得,一點口風都不漏,就連他容和也吃了好大一驚呢!此時岩止大人那雙幽碧的深邃星眸裏赫然是精光璀璨!那張淡薄性感的唇竟漫不經心地緩緩向上勾起,沒有絲毫意外的神情。

  難怪!難怪!

  岩止大人這麼心思深沉的人,怎麼可能會無備而來?今夜究竟是頭曼單于為岩止大人準備的鴻門宴,還是岩止大人為頭曼單于準備的一場驚喜,誰也說不準呢!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41 PM

046 弓青王子

  “單于大人,請賜予岩止殿下二十萬匈奴精兵對付東胡。”一身灰布衣衫,銀白長髮的精明男人適時地開了腔,此人正是容和。

  此話一出,頭曼頓時面色一沉,卻又無法立即斥回容和的提議!今夜他原本就意在削弱岩止掌握在手中日漸膨脹的權力,如今怎麼可能反倒賜予他二十萬精兵,再給他一個立下大功的機會?可現在有資格掌握兵權對陣大膽的東胡國的皇族,除了他頭曼,便是年輕的大皇子岩止與即將成年的兒子圖格,他年事已大,身體大不如前,圖格雖優秀,但頭曼心裏卻是一清二楚,岩止的能力遠在圖格之上!

  岩止是一步步如履薄冰生存到現在的,他如今有本事有野心打著這匈奴王位的主意,頭曼雖忌憚他,但卻不得不承認岩止的手段了得!圖格雖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兒子,但畢竟年輕,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對付東胡,豈能兒戲,況且成者功名顯赫,敗者便是性命之憂!

  此時當真是進退兩難!

  “單于大人,請賜予岩止大人精兵,保衛王庭,絞殺叛徒烏赫。”一名方臉虎眼的大漢正是八部
首領中最有聲望的一個,此時竟也開口站到了岩止殿下這一邊。

  “單于大人,請賜予岩止大人精兵。”

  “單于大人,請賜予岩止大人精兵。”

  “相信岩止大人一定能為我們帶來勝利。”

  “阿蒙克願為岩止大人的勝利擔保。”

  “請單于大人下令。”

  “好了!”頭曼終於沉聲說道,那雙越發混濁年邁的鷹婺厲眸不比當年,但依然威嚴得很,他嚴厲而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岩止,從前他竟一直不曾發覺,這個兒子竟如此野心勃勃,具有如此手段!竟連各部首領都支持著他!是他這個兒子心機太過深沉了,還是就連上天都眷顧著日夜生存在刀鋒上的他?

  “岩止,速速絞殺叛徒烏赫,取其首級來見,捍衛偉大的匈奴帝國的威嚴,好好教訓膽大妄為的東胡人,不得有誤!”頭曼冷聲下令,即使圖格再不高興,此時也不敢有半點違抗之意,事關重大,他並無自信能比兄長大人做得更好。

  “岩止領命。”

  岩止從容淡笑,但那笑意卻分明未及他的眼底便消逝無蹤了,他的眼底,始終冷徹如寒冰,讓人心驚膽戰!

  ……

  二十萬精兵整裝待發,岩止披上了鎧甲,端坐於黝黑的駿馬之上,黑色的披風被風吹起,在身後張揚鼓動著,他神色淡然慵懶,唇含幽深莫測的弧度,狹長的眼線輕輕向上斂起,他一出現在二十萬精兵之前,那渾然天成的王者氣度帶著讓人臣服的自信,霸氣得好像只要有他在,無論前方是何牛鬼蛇神,也定能屈服于岩止大人的面前,永遠不會失敗!

  真是讓人不可思議,披上鎧甲的岩止大人,分明漫不經心得有些傲慢,但卻強悍得沒有一絲軟綿。

  此次烏赫叛國,受到東胡三王子的重用,侵犯匈奴王庭的正是東胡王的三兒子弓青,此人心思莫測,主意多變,但卻是個不可多得的聰明人物。東胡與匈奴各自為漠北一方大國,素來關係緊張,但這一次大張旗鼓的挑釁還是頭一遭,不知道弓青打的是什麼主意,他向來不按常理出招,這一次更是擅自主張,說不定就連東胡王都不知道,這個傢伙又捅了這麼大的簍子!

  兩軍對峙於地形地勢極為複雜的鬼蕩山,鬼蕩山地勢低矮,但卻草木叢生,溝壑縱橫,複雜難測,這種情況在以草原和沙漠居多的雲中以北的西域地區是極為罕見的。

  鬼蕩山以東的東胡主帳中,年約弱冠的男子一身青衣,腳踏馬靴,身上尚未上甲,眉眼柔和溫煦,後腦鬆鬆垮垮地束著他的頭髮,身形不比一般東胡人高大,乍一看,還會讓人誤以為是個女子,此刻他竟然正極其興致高昂地細細描繪作畫,這個總讓人捉摸不透的男子正是弓青!

  弓青旗下的大將早已焦急不已,命人通傳了許久卻仍未得到弓青王子的召見,說是作畫最忌旁人叨擾,急得大將軍最後不得不推開守帳侍衛闖了進去,直接請罪:“王子,末將有要事稟告,非立即見您不可!得罪了!”

  男子手中一抖,一幅即將要完成的畫就這麼壞在了最後一筆,他有些不滿地放下筆,深感可惜:“大將軍,你來得可真不是時候,壞了我一幅好畫。”

  東胡大將哪里還有心情陪他們性情古怪的王子談什麼畫,這都火燒眉毛了!

  “匈奴國出兵的是大皇子岩止!王子,我們何苦因為一個烏赫吃這吃力不討好的戰?”這一次弓青王子也不知道是突然起了什麼興致,竟然重用了那個從匈奴投靠過來的烏赫,還不顧眾人反對,非要在這時候去夜襲匈奴王庭,說是要嚇他們一跳!

  這個紈?的三王子啊,這一玩可是玩出火來了!人家匈奴哪能咽下王庭被襲的惡氣,直接把大皇子岩止給派出來了!

  “岩止?”弓青似乎來了興致,卻依舊一副溫火不急的模樣:“他不是頭曼最不寵愛的兒子嗎?去年頭曼還將他當作質子送到了月氏國。除了一座領地,便只剩下一個皇子的空名而已。出戰就出戰了,你們怎麼急成這個樣子?”

  “弓青王子,那個傢伙…哎!怕就怕在是他啊!此人心思深沉,手段了得,能屈能伸,既能忍辱負重,又冷酷殘暴得很!”就是如此,才更加說明岩止的可怕啊,他能從一無所有卻能到如今依然屹立不倒,可見此人難以對付!

  “這麼可怕?”弓青挑了挑眉,當真是王子不急急死將軍:“那我們就投降吧。”

  “投降?”這名大將錯愕了,他來這,可不是為了讓弓青王子下令投降的,而是要讓他及早下令如何對付匈奴國的岩止殿下啊!

  “不能投降?”弓青雙手插著腰,依然一幅玩世不恭的模樣:“那就議和吧?”

  “議和?”要如何議和?挑釁的是他們,要議和的也是他們,若沒點誠意,人家未必肯幹呢!

  “把烏赫獻出去,還給那個岩……”

  “岩止!”大將流汗了。

  “對,岩止。這樣我們就很有誠意了吧?和我們打起來,岩……”

  “岩止!”大將汗流浹背了!

  “對,就是說他,你既然說他厲害,那他自然會選擇與我們議和,這才是最明智的決定。就這樣吧,派人通知烏赫,讓他乖乖待著,我們要將他獻出去。大將軍,你來看看我這幅畫……”

  “弓青王子……”大將已經血氣上湧,險些要昏厥過去了:“若要看畫,只怕烏赫早已經跑了!”

  王子殿下說得那麼大聲,烏赫肯定接到了消息,若要耽擱了,只怕要讓人跑了,哪有人會乖乖在那等著送死?

  “跑了就再捉。先過來看畫……”弓青有些生氣了,今日他麾下的這位大將軍怎麼如此囉嗦?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43 PM

047 要殺嗎

  王庭北。

  女子梳洗過後換了一套暗紅色長袍,袍子長而寬大,服飾華麗,領口處高挺下折,領口袖口、衣邊都以亮金色絲線繡以花邊裝飾,足蹬雲菱靴,頭戴瑪瑙金銀頭飾,無一不彰顯其高貴的身份。

  “王妃,您真美。”侍女早就聽聞佐伊王妃乃匈奴帝國第一美人,大概也只有這樣的美人,才配得上他們的王——岩止殿下。

  只可惜今夜的宴會不能如期進行了,可惡的東胡人居然夜襲王庭,好在有他們的王在,北庭已經加強了戒備,她們與王妃一同留在這,不會有任何危險。

  比起這身華美的衣飾,佐伊絕美出塵的臉上卻是淡然溫和得很,若不是這身份這命運的羈絆,她或許會是個十分豁達灑脫的女子,但她又不夠豁達灑脫,因為她並不在乎榮華俗物,卻又太易被情所羈絆。

  從前是割捨不斷的親族之情,如今或許又多了一樣……

  忽然砰的一聲巨響打斷了佐伊的思緒!

  是侍女掀簾入帳的時候不小心拌到了腳,將手中的水盆子給打翻了。

  “王妃恕罪……”侍女狀似恐慌,但開口說話時分明氣息平穩得很。

  佐伊微微蹙眉,忽然面色一變,但這慌亂很快便消失無蹤,她依舊顯得落落大方,不失身份,命其他侍女退了出去,唯獨留下那名還跪在地上低著頭的侍女,待帳中無其他人之後,佐伊才連忙朝那侍女走了過去蹲下身來,她美麗的眼睛裏始終閃爍著顫動的光芒。

  “王妃恕罪,奴婢再去打盆水來。”侍女慌亂地朝她手中塞了個什麼東西,便連忙收拾地上摔落的水盆往外跑。

  “你……”佐伊張了張嘴,那侍女跑得極快,很快這帳中便安靜得只剩下她一人,佐伊怔了怔,最終還是緩緩垂下眼簾來,什麼也沒說。

  她手心之中赫然是一張信條,字跡極小,是阿爹的字,上面只有四個字:“鬼蕩山西?”

  阿爹怎麼會在這時候要見她?莫非是族中發生了什麼事?

  大業未成之前,岩止允諾她的部族的安全,但不允許她與她的部族有任何聯繫,男人間的較量部署她不懂,但此前阿爹也從來不曾寫過密信要求見她,此次突然提出要見她,究竟為何?

  佐伊百思不得其解,她咬了咬唇,起身迅速換了一身侍女的衣飾,最終還是決定違背岩止的命令,去見阿爹一面。

  ……

  鬼蕩山,西。

  佐伊低喘著氣抄山道而來,深夜的鬼蕩山森冷詭異,風蕭蕭,林瑟瑟,舉步維艱,忽然一陣劇烈的撞擊從後頸處襲來,佐伊驚愕地睜大了美目,眼前驟然一黑……

  “就是她?”一共有八名大漢,皆黑衣人打扮,只是沒有蒙面:“烏赫大哥,你可真神了,這下我們有救了!”

  “弓青那小子想過河拆橋,想也別想!”男人絡腮鬍子,眼睛細小陰寒,他的右手垂在身側,看上去與常人無異,那只手卻實實在在是一隻廢手!

  佐伊就在這樣的顛簸之中緩緩醒來,當她醒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副景象,八個黑衣人渾身冒著陰冷的邪氣,她被丟置在雜草荊棘叢生的暗處,手腳都被束縛住了,這是怎麼回事?這是哪?

  “王妃大人,您醒了?”聽到動靜,烏赫陰冷的眼睛眯起,他左手拿著刀橫在她的脖子前,另外兩名黑衣人一左一右將她拽起,烏赫就湊到她的耳邊,低聲說話:“岩止殿下就在你前方,只要你向他呼救了,他一定會來救你的。”

  弓青想要將他烏赫過河拆橋,獻出去與岩止談和?想也別想!

  佐伊的眼睛一顫,頓時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們的位置竟然就在雜亂幽暗的密叢之後,而她的前方正是岩止殿下的軍隊與東胡人的軍隊在對峙著,岩止一身黑色鎧甲立於軍前,冷峻威風!雙方主帥下馬位於軍首,軍隊皆後退十丈,佐伊雖是女子,卻也對打戰之事略知一二,這是雙方主帥談判議和的架勢!

  她知道烏赫在打什麼主意!雙方雖有談判之意,能夠促成談判的首要條件,一定是東胡人願意把叛徒烏赫給獻出去,但現在烏赫分明就在暗處挾持了她,此時只要其中一方主帥動手斬殺了任何一人,另一方便會認為對方拒絕議和,談判失敗,兩軍必然交戰!他想讓她呼救,逼岩止殿下率先拔刀,如此一來,便會讓東胡誤以為岩止殿下不願議和。

  烏赫為了自保,竟然挾持了她!

  岩止定是不畏懼交鋒的,但這絕對不是他最好的選擇,他只有二十萬人馬,非他親自訓練所出,若真動起手來,只怕即使是勝利,他也會打得相當艱難,議和,是他最想要的結果。

  佐伊的面色沉了下來,她緊緊地咬著自己的牙,臉色蒼白……

  岩止就在她的前方不遠之處,他高大的身影浸在冰冷的夜月之中,風刮起他的戰袍,逆風狂舞,更顯冷漠霸氣。

  岩止是冷漠理智的人,絕對不可能會為了她佐伊動手,但她不想冒險,絕對,不會!

  “休想。”終於,這個美麗的女子決絕而堅定地吐出了兩個字。

  烏赫有些詫異,他沒料到這個女人竟然會這麼做,他以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這樣的變故頓時讓烏赫有些暴躁起來,一手捏住了佐伊白皙的脖子,表情猙獰:“你不喊,我就殺了你!”

  佐伊面色蒼白,一言不發。

  這樣的不識好歹徹底激怒了原本就猙獰的烏赫,這個陰婺陰冷的人似乎忽然響到了什麼,眼睛裏忽然透露出了更加森冷奸險的光芒來,他忽然抹了抹嘴巴,大手嘩地一下撕裂了佐伊的衣襟,驟然之間,身下這位美麗的女人白皙秀人的肌膚就已經暴露在了空氣中,這一撕不要緊,那幾個黑衣大漢頓時各個狠狠咽了口唾沫,蠢蠢欲動起來……

  佐伊渾身一顫,她瞪大了眼睛,絕望盛滿了她的雙眼,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她寧可死了,也休想再被任何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喊啊,喊了你就能得救了。”烏赫忽然笑了出來,獸性的眼睛可怕得讓人作嘔,他率先冒犯了這個堪稱完美的女人,欣賞著她掙扎與憤恨的表情,痛快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地渾身跟著輕顫起來,另一方面卻又憤怒得恨不得殺了這個就是不肯順從他們之意的女人,原本,她可以不必遭受此罪的,都是自找的!

  如果喊了他就能知道……

  撕裂的感覺讓佐伊美麗的面龐也變得扭曲,她不知道這一夜自己是怎麼過來的,但是她沒有讓這些該下地獄的野獸順從了心意!儘管他們一個一個輪流著折磨著她,她是快死了吧?快結束了吧?要結束了吧……

  ……

  忽然一陣詭異的風襲來,風中帶著令人膽戰心驚的肅殺之息,黑衣少年生得英俊絕倫,卻唯獨那雙可怕的紅色眼睛冰冷得沒有一絲波動!這是人類的眼睛嗎?只需看一眼,便讓人感到肝腸寸寸凍寒……

  在這紅眸少年身後緩緩而來的卻是另一道瘦小的身影,她面蒙黑巾,但那雙露在外面的眼睛卻好看得讓人窒息,清澈從容,風輕輕地拂過她有些零亂的發,那雙冷傲卻不囂張的眼睛,竟然難得地爬上了一絲絲醞釀在平靜幽湖之下的不悅,她秀氣的眉間終於輕輕地擰起。

  來人正是景項與輕塵,他們此趟原本另有目的,不料卻遇上了匈奴國與東胡國的摩擦,岩止坐鎮,輕塵本就無需好奇結果,本想不動聲色地撤離鬼蕩山,沒想到竟讓他們撞見了如此不堪的一幕!

  那個人……輕塵的反應還算淡定,她並非好管閒事之人,只是那烏赫,她卻恰巧還記得這號並不怎麼讓人喜歡的人物,卑鄙小人!

  “要殺嗎。”黑暗中,冷硬的低沉男聲響起,讓人不禁心底一寒,恐懼便蔓延上來,緊緊的纏繞著你。

  景項渾身上下充斥著冰冷孤傲的氣息,他血紅的眼底並無半分同情與憤怒,沒有絲毫情緒,只是感受到了輕塵的不悅和她這個小小的身子向外泛起的危險與寒意,景項很善解輕塵心意地問了一句。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45 PM

048 眸的對視

  “殺了吧。”輕塵原本不想多管閒事,但偏偏她為人極有原則,若是厭惡一個人,她絕對會厭惡他到底,更何況如今烏赫竟然還幹出了如此令人不齒的事來,輕塵不大高興地皺起了眉頭,回應了景項的詢問。

  輕塵話音剛剛輕然落地,景項的身影就已經像一把利劍一樣直取人性命,他的眼睛始終是冰冷的,即使是炙熱的血水濺到了他的眼睛裏,他也依然冷然得毫無感情。

  有景項在,她到現在為止卻都一直沒機會出手,景項解決麻煩的速度驚人,每一次殺完人回來,他都會安靜得像回歸的小獸,任何多餘的話都不願意講,有時候甚至會沉默得讓人忘記他的存在。

  輕塵十分閒暇,她一步步走向那個備受欺淩的女子,當輕塵近距離見到她被欺負後遺留在身上的可怕痕跡之後,她皺了皺眉,慢條斯理地從離她最近的一具屍體之上撥下一層衣服蓋在了佐伊腫脹可怕的身體之上,等她做完這一切時,景項已經把該殺的人通通殺光了。

  當初烏赫竟然有本事潛入大賀城襲擊岩止,可見他身手不凡,雖然被她折騰得廢了一隻手,但景項在對付他的時候還是耗了點時間。

  ……

  匈奴軍與東胡軍原本是要對陣的,就算不會導致兩個大國之間的戰爭,至少也會有些摩擦與小交鋒,但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是,他們還沒開始對峙,東胡國的三王子弓青就急急忙忙地命人送來了求和議書,要求雙方主帥陣前議和。

  弓青臨上陣前才發現還真讓烏赫給跑了,他麾下的大將軍急得就快把身上的鎧甲都汗濕了:“王子,既然我們主動議和,哪有交不出烏赫的道理?”

  “那就換個議和的條件。”弓青依舊一副天塌不急的模樣,慢條斯理地說著。

  穿上鎧甲之後,他竟也有幾分主帥的英姿。

  “還有別的可行條件?”大將軍灰敗的眼裏終於重燃了希望。

  “讓他們也襲擊我們東胡的王庭一兩次,不就扯平了?”弓青懶洋洋地笑著,不等大將軍回過氣來,他就已經輕喝了一聲駕著馬沖到大軍陣前去了。

  “王…王子……”這位弓青王子實在令人哭笑不得,當真是王子不急,可要把他們整個東胡都給急死了!

  就在此時,忽然一道瘦小的黑色身影踏著鬼蕩山沿低矮的樹枝從上方掠來,弓青頓時眯起了眼睛,只見那道身影的目標正是他們東胡,這個黑衣人是誰?

  弓青忽然勒住了馬,視線緊緊追隨著那道令他好奇的身影,他勾魂攝魄的唇角忽然幽幽蕩起了促狹的笑意……

  那黑衣人身形矮小,手中似乎拎著一顆腦袋?她蒙著面,那雙眼睛冷傲又沉靜,看那樣子,分明還是個孩子!她竟然公然落地于他們東胡的大軍面前,絲毫不畏懼,有趣,實在是太有趣了!

  輕塵這一落地,黑暗中,立即有利箭刷刷刷朝她破風而來,她那雙清澈而嚴肅的雙眸似乎有些生氣地冷凝了起來,但卻急而不亂,面沉如水,她的腳下瞬步連閃後退,犀利威嚴的眼睛頓時掃向了坐在馬背上正勾著唇看好戲的弓青,冷哼了一聲,輕塵一甩手,將烏赫的腦袋朝他丟了過去,然後也不戀戰,立即離開,以最快的速度撤離。

  烏赫的腦袋?

  她是專程來送這個的?

  弓青更加好奇這個出奇大膽冷靜,但明顯功夫還不怎麼樣的小鬼頭究竟是何方神聖了。

  注意到這道身影的自然不只弓青一人,岩止幽深的眼睛微微一斂,他的目光銳利得如一道道寒箭一般,似乎是察覺到岩止的目光,輕塵原本要撤離的,卻下意識地偏過頭迎向了岩止的目光。

  漆黑澄澈的眸對上了幽深莫測的眼,輕塵忽然一頓,竟忘了挪開視線,時間仿佛是靜止了一般,岩止的眼太過威嚴攝人了,有那麼一刻,她竟有些慌亂起來,可自己分明是蒙著面,墊高了雙足的,他不可能將她認出的才對?!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輕塵幾乎算是落荒而逃的,這個結論讓她無比挫敗!難道岩止比她還厲害,難道他有不需要做任何事,光是那麼霸道而冷峻地看你一眼,便可讓人方寸大亂的本事不成?

  待那道有些驚惶的嬌小身影徹底消失在暗夜之中,岩止冰冷的薄唇才輕輕揚起,冷聲下令:“莫,去探一探。”

  “是。”莫應聲而退,立即追著那道瘦小的黑色身影而去。

  就在此時,岩止的下屬突然向他稟告了鬼蕩山西側的發現,這位莫測的男人冷峻的臉上驟然一沉,驀地斂起了一抹令人膽戰心驚的怒氣!

  “傳令,進攻!”他冰冷駭人的聲音字字落地,仿佛一塊一快沉重的石頭敲擊在了所有人的心頭,此刻他渾身上下散發的冷厲霸氣根本讓人不敢違抗他的命令!

  連議和都拒絕了!可見岩止大人當真是怒了!

  這一次交鋒,弓青本就無意與岩止交惡,但岩止會突然下令拒絕議和,這讓弓青十分摸不著頭腦,他這方分明率先示好了,究竟又是怎麼惹怒了岩止?

  弓青認輸認得很爽快,這讓東胡軍十分錯愕,但他們的三王子卻一點也不以為然地樣子,雖只是一次小小的交鋒,但率先招惹對方,又立即要求議和,議和遭到拒絕後不出多久就馬上投降了,這樣有失東胡國顏面的事,恐怕也只有弓青王子幹得出來了!東胡王若是知道了此事,指不定得賞這個無法無天的紈?兒子一頓棍子不可!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47 PM

049 岩止懷疑

  大賀城。

  棋局收關,這段時間的忙碌算是有了收穫。

  從浴殿出來,岩止的腳步忽然停滯了下來,侍奉他的女奴侍從紛紛畢恭畢敬地退避了兩側,低低垂著頭,大氣不敢喘一個,眼睛更是克盡職守地盯著自己的鞋面,不敢隨意抬起。

  岩止只隨意披了件暗灰色的長衫,黯淡的顏色,但卻依舊沒有人能忽視他的渾然天成的耀眼與威嚴,站在冰涼的白色大理石鋪就的地面之上,他寬大的衣袍輕輕被風揚起一角,整個人顯得瀟灑而霸氣,完美的五官,鮮明挺立,就連那件灰色長衫穿在他的身上,竟也增添了幾分風華。

  他幽眸深邃,此時薄唇正似有若無地向上勾起……

  與此同時,一道黑影匆匆落地,似乎是剛剛趕回王城,倏然落地,明顯帶來了一陣寒春的冷風,莫一身黑衣,氣息內斂,臉上雖是面無表情,但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冷肅,開口的第一句便是:“莫願領罪。”

  王命他追查那日突然出現的黑衣人,但結果卻是一無所獲,他追了一夜,卻是空手而回,這是莫第一次沒有完成王的命令。

  那個黑衣人看上去年紀應當不大,但警覺性卻極好,是莫大意了,低估了他。

  岩止微微凝眉,深潭靜月般幽深惑人的眼驀地一斂,只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周身卻已蔓延出讓人心底一震的威嚴,莫垂下了頭,一身不吭。

  但出乎莫意料之外的是,王似乎沒有要繼續追查此事的意思,反而問道:“佐伊如何了。”

  王妃?

  莫萬年不變的冷峻臉上終於有了些波瀾,他匆匆趕回王城之時,下屬便向他稟告了王妃受傷的事情,無論如何,佐伊畢竟是王的人,王妃竟會受辱,那分明是對王的挑釁,也難怪王會突然拒絕議和,怒而進攻。

  “已經醒了,東水殿的下人正在照料,只需好生調養便無大礙。”莫據實稟告。

  “我不希望聽到任何關於此事的議論。”頓了頓,岩止銳利的星眸一沉,冷聲說道:“違者,殺。”

  那一字“殺”,從他口中說出,分明連語調都是平靜的,卻讓人感到一股寒氣從腳根一直向上鑽,不寒而慄。

  王似乎打算封鎖與此事有關的一切消息,如此看來,王雖冷漠無情,但這次對於佐伊王妃,已算是仁慈的了。

  ……

  青竹碧水,絹絲屏風上畫的是一幅極其清幽的綠竹之景,輕塵的房間內皆是在中原極其常見的擺設。紅木桌案前正攤開著一卷潔白的絹紙,案角壓著一方墨硯與沾濕的馬鬃毫。

  一道嬌小的身影正安靜地站在案台前,她一身精神奕奕的墨綠色長裙,衣飾再簡單不過了,腰間還十分瀟灑俐落地束著月白色腰帶,渾身上下僅有的紋樣便是著月白腰帶上用細線描出的葉紋模樣的邊。

  輕塵素來不愛讀那些矯揉造作的詩詞典章,看的都是些將帥豪傑論戰議政之作,久而久之,她的字跡竟也頗受影響,此時淡墨在絹紙之上落下最後瀟灑的一筆,諾大的一張紙,竟只寫了一個字:謹。

  雖只有一個字,但筆鋒起落間竟是極其的蒼勁狷狂,狷狂之間,卻又筆筆清晰,狂放而又嚴謹。

  她始終在為那次被岩止的目光看得落荒而逃之事氣惱不已,她處事向來是嚴謹從容的,很少有這樣挫敗和慌亂。

  “姑娘,該上藥了。”貢桑走到輕塵身側,見她放下筆了,才出聲打擾。

  說起來,貢桑仍十分納悶自己為何突然暈倒在地上,待她醒來之時便見到這個孩子正一言不發地站在案前給自己研磨,她看似在沉心靜氣地寫字,但貢桑卻從未見過她如此如此焦躁的神情,似乎在為何事氣惱。

  更令貢桑驚訝的是,孟輕塵嬌嫩白皙的臉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條觸目驚心的傷痕,那傷是一條不算長卻極深的鋒利線條,本也不算什麼,但出現在她幾乎沒有絲毫瑕疵的粉嫩童顏上,才顯得可怕得多。

  若是不好好處理,怕是會留疤的,好在這個孩子雖不願多談,但對於上藥,卻是乖順配合得很。

  “讓我來。”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貢桑一驚,待她看清來人時,頓時恭敬地垂下頭來,將青瓷藥瓶輕輕地放在桌上,側著身向外退了出去。

  就連孟輕塵也嚇了一跳,猛然抬起頭來,只見岩止幽深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他闊步走來,嚇得輕塵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神色警惕。

  竟像只生氣的小野貓?

  岩止意味深長地輕輕勾起了唇角,很長時間沒有如此溫和過的淡綠色瞳眸頓時輕輕地泛起一層愉悅的光彩,他的視線似乎漫不經心地從那張狂霸氣的手書上掃過,唇畔的笑意竟是更深……“過來。”岩止並未理睬輕塵似乎有些不悅的情緒,對於這個孩子,他的語氣總是溫和許多。

  輕塵輕輕地蹙起了眉頭,她對這兩個字相當不喜歡,頓了頓,她並未給自己太多時間猶豫,還是不情不願地走過去,繃著一張小臉在岩止面前站著,那筆直的站姿,若是讓人看去了,定會以為是岩止在罰她站呢。

  輕笑著掃了這個越發乖巧的孩子一眼,岩止輕而易舉地一隻手將她給抱了起來,微涼的手指忽然撫過輕塵左臉頰上的那道擦傷,這突如其來的觸感頓時讓輕塵悶哼了一聲,身子微微往後躲了躲。

  “這是怎麼回事?”岩止微微眯起了眼睛,語氣平和,甚至算得上是極其耐心地在哄這個似乎在鬧彆扭的孩子。

  輕塵突然有些慌亂,但這股慌亂也僅是瞬間而已,她小臉沉靜,目光倘然,但藏在袖子下的那只小手卻有些緊張地緊緊捏著袖角:“被樹枝刮到了。”

  “是嗎?”岩止眸中竟突然聚斂起一抹深不可測的危險氣息,他問得漫不經心,但此時誰也無法忽略他淡笑的唇畔之下讓人畏懼的嚴厲。

  “嗯。”輕塵原本還並不覺得岩止十分可怕,可她如今卻有些討厭他這雙讓人無地自容的眼睛,莫非他真有本事可以看穿所有人?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49 PM

050 賞花賞樹

  “莫,找出那棵刮傷她的樹,砍了。”他忽然眼睛一斂,輕喝出聲,威嚴駭人!

  “是。”忽然一道黑影出現在他身後,領了命令之後便迅速撤離。

  輕塵心底一寒,進入胸腔的空氣也仿佛瞬間降溫了一般,凝結成冰,紮得她連帶著一直平靜從容的眼睛也跟著微微顫動。

  危險的氣息在蔓延開來,他,這是在警告她?

  輕塵鬱悶,莫更苦惱。

  王這命令可苦壞了莫了,他雖面無表情地領了命,可任誰都知道,王哪里是要砍那棵樹啊,分明是在警告那個孩子罷了!可命令畢竟是命令,王要砍了那棵“刮”傷她的“樹”,那他就是上天入地也得找出這麼一棵樹來。

  ……

  岩止的目光淡笑著凝視著這個孩子明顯有些閃爍的深黑色瞳仁,輕塵藏在袖子下的小手更是不自覺地捏緊,背脊僵硬,莫不是他那雙眼睛只要光看著你就能知道你到底說沒說謊?

  那一瞬間,在孟輕塵看來卻是異常的漫長,漫長到甚至讓她懷疑他是不是神通廣大到連時間也被他靜止了,周遭的空氣變得凝固不動。

  萬籟俱靜……

  他的視線忽然挪開了…輕塵忍不住要鬆口氣,可這口氣還沒完全放掉,另一輪可怕的壓迫感又席捲而來,那道深邃的幽然目光只稍稍挪了挪,掃到了她左臉頰上的擦傷來了……

  他要如何罰她?要罰便罰!也的確,那傷口整齊銳利,一看便知是被利器所傷,那謊話,就連她自己也不信,更何況是他!

  “貢桑給你拿來的藥效果很好,不准鬧脾氣,按時上藥,以後不會留疤。”

  岩止潤澤性感的薄唇忽然向上一翹,並冰涼涼的指腹輕輕地撫摸過她臉頰上的那道傷。

  呃?!

  上藥?他不追究了……還是…真的相信了?

  輕塵有些驚訝地微微張了張嘴,那張粉嫩的唇兒輕輕地開啟,神色還有些驚惶未定,好半晌以後,這個總是少年老成,冷靜得不大可愛的孩子終於露出的難得的惱怒之色再一次取悅了岩止,這是頗具孩子氣,不壓抑,不內斂,而是滿臉滿眼毫不刻意卻意外流露出的討人歡心的羞惱鬱悶。

  這日子沒法過了!

  輕塵羞惱不已,和岩止相處,竟比打一場惡戰還勞心勞力!

  岩止的心情似乎不錯,他的眉角也輕輕地揚起,俊美的臉上毫不掩飾他愉悅的心情:“這段時間總是忙於公事,許久未顧及你。”

  這個孩子最初被他帶回來時,還不能習慣這裏晝夜急劇反差的氣候,到了夜裏甚至必須鑽進他的床榻之上才肯睡著,如今看來,似乎已經能很好地適應這裏的生活了。

  “貢桑將我照顧得很好。”輕塵有些摸不著頭腦,並不知道岩止究竟要做什麼,只得沉靜地回答道。

  “跟我去一個好地方。”

  “好地方?”輕塵有些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岩止的提議其實根本無需她回答好或不好,他只是心情極好,願意知會你一聲罷了。

  岩止忽然往外走,輕塵險些低呼出聲來,趕緊伸出兩隻纖細柔軟的手臂勾住了岩止的頸部,以穩住自己被岩止抱著的身子。

  她驚訝地輕顫輕羽般弧度優美的睫扇,越發精緻甚至隱約已有清雅脫俗的輪廓的小臉上寫滿了驚訝,怔怔地看著岩止剛毅俊美的側臉,英氣桀驁的眉,幽深內斂的眼,高挺而直的鼻子,還有惑人心神的性感薄唇像鉤子一樣向上翹著……

  岩止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抬起一隻手弓起食指抵于唇邊,一聲哨音吹響,一匹黝黑的駿馬哼哼地吐著氣,撒歡似的奔了過來,在原地有些急躁興奮地踏著圈兒,似乎是在催岩止趕緊上馬。

  岩止將這個滿臉驚訝與困惑的小傢伙丟上了馬背,是的,“丟”!

  輕塵還沒坐穩,便感覺身後一道溫熱又堅硬的牆靠了上來,帶著男性炙熱而蠻橫的氣息,他一聲低喝,甚至不需用鞭子來抽,這匹黝黑的馬兒就像有心靈感應似的跑了出去,連韁繩幾乎都是虛設的,這匹馬好像很懂得岩止想要做什麼,想去哪。

  真是一匹好馬!

  體態高大健碩,鬃毛硬而發亮,全身黝黑,眼睛桀驁傲慢,馬蹄強勁有力,孟輕塵愛馬成癡,一看便知這是一匹身經百戰的戰馬,大概是岩止的坐騎,所以與岩止的默契極佳,說起來,這匹黝黑的駿馬她也總共只見了它三次。

  輕塵早就打岩止的坐騎的主意許久了,真不知道他是從哪弄來的這匹好馬。天下好馬極多,即使是一匹野性十足的烈馬,被人征服之後便會黯然失色,但像它這樣仍舊保留自由不羈的靈魂的,卻是少見。

  駿馬的速度極快,輕塵整個人被顛得猝不及防往後栽去,那一栽便栽進了岩止溫熱得充滿蠱惑力的懷裏,他一隻手隨意地繞著韁繩,抽空伸出另一隻手繞住輕塵的腰,有力的大手輕輕一帶,竟像鐵鏈一樣緊而穩地固定住了她,將她整個人藏進了他的臂彎與胸膛之間。

  輕塵許久未與岩止同乘一騎,雖是孩子的身體,卻仍然覺得十分不自在,就在此時,忽然一陣清幽的香氣鑽進輕塵的鼻子,起先還是淡淡的清香飄忽而來,淡得有些不真切,待靠近了,那香氣更加濃郁了,輕塵整個人為之一振,出現在視野裏的,竟是一座被晶瑩碧水環繞孤立的碧洲,那上邊是一整片正在開花的桂樹,桂花正開,嫩黃色的花穗子像倒掛著的碎金一樣一串串地鑲嵌在綠葉之中。

  這片長著桂花樹的碧洲面積雖不大,但每一顆樹皆是風姿飄逸,碧枝綠葉,飄香怡人…。

  “這是……”

  輕塵清澈的水眸一亮,震驚不已!

  他帶她出來,就是要帶她來賞桂花香的嗎?為什麼?

  說不震驚是假的,她始終是中原人,這一片桂花香出現在她眼前,就像做夢一樣,那是她家鄉的味道,年幼時,爹爹在樹下教她用劍,那時候爹爹很年輕,舞劍的英姿十分瀟灑,漫天落花飄零,片片夾帶著醉人的花香,娘親未逝,便命將軍府的丫頭們拾了桂花做桂花糕吃……

  看著這個孩子久久不語地盯著那片飄香的桂花看著,岩止悠然漫笑,神色溫和。

  “岩止…這…這是怎麼做到的……”輕塵好半天才從這股震驚中回過神來問道。

  桂花樹喜溫性,即使是在中原,也只在南方一帶才可常見,可這裏是漠北苦寒之地啊!岩止的領地雖暖,但畢竟是西域之地,他是怎麼做到的?!

  “世上沒有絕對無法做到的事。”磁性的嗓音低沉悅耳,他唇畔帶笑,眸光深沉,那深沉之中,是無盡的霸氣與凜冽。

  是沒有種不來的桂花樹,還是沒有他岩止無法成就的野心大業?

  輕塵愣愣地回過頭看向仍舊坐在她身後那個高大俊朗的男人,他的星眸熠熠深沉,交雜著太陽的光輝與星辰的璀璨……美奐絕倫。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52 PM

051 十年之約

  輕塵愣愣地回過頭看向仍舊坐在她身後那個高大俊朗的男人,他的星眸熠熠深沉,交雜著太陽的光輝與星辰的璀璨……美奐絕倫。

  看她這樣發愣的表情,岩止笑了,眸光柔和:“這也並非難事,只是等它們長大,需要耐心。”

  桂花長得精緻,成熟後十裏飄香,要等那一串串嫩黃花穗子長大,的確是需要耐心。

  輕塵原本覺得岩止說得有理,但她分明見到岩止說這番話時,深邃的眼中竟噙著一抹戲謔的笑
意,這樣意味深長的眸光看得輕塵的耳根子驀地一熱,可又十分摸不著頭腦,他們正談論的明明是桂花。

  見這個小傢伙一副苦大仇深的困惑模樣,岩止輕輕挑眉,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要天黑了,我們回去。”

  話一說完,岩止便輕輕拍了拍身下那匹正努力嗅著花香的黑馬的背,馬兒似乎是領會了他的意思,長嘶了一聲便轉身踏蹄順來時的路往回跑。

  輕塵輕輕皺起眉來,嘴上雖什麼也沒說,但那張沉靜的小臉卻不斷轉回去看,顯然是不願意那麼快就離開,看來她很喜歡這片桂花林。

  岩止唇畔的笑意更深,想要讓這片桂花林在這裏存活下來,的確不是一件易事。

  回到王城之中,已是夜幕降臨,漠北的天黑得早,王城中皆掌上了燈。

  輕塵隨著岩止回到西殿,她很乖巧地坐在他的對面。

  這是岩止第一次與她一同用膳,但她的表現卻是十分優秀,用膳時乾脆俐落,從不挑食,也不露喜惡,這對一個孩子來說是極為罕見的,即使當初他在大漠上撿到她時,給她的都是一些硬得難以下嚥的乾糧,但這個孩子也依舊一聲不吭地往肚子裏咽,從不挑剔。

  輕塵解決完自己的食物之後,卻發現岩止並沒吃什麼東西,他只是有些慵懶地靠在椅子後面看著她,就像一尊美麗的雕像,眉目俊雅,堪比春光。

  輕塵有些不解地蹙了蹙眉,莫非岩止這一整天丟下了所有的事情,就是為了專程陪她玩樂?這是極為罕見的,今日一整天他都摒退了所有守衛和下人,就連貢桑也被摒退了下去,不在她身邊侍候著,連岩止的近身侍從莫都被他吩咐去找那棵讓她受傷的“樹”了……

  忽然砰的一聲巨響,輕塵頓時小臉一沉,警惕了起來……

  就在此時,一道黑影從上而下破梁而來,輕塵面色一變,但岩止卻是依舊那副淡笑自若的模樣,但一股令人膽顫的危險和涼意卻分明從他的周身迸射而出!

  岩止唇畔帶笑,但眸光卻犀利如寒刀一般幾乎要將人射穿,他高大冷峻的身影倏然起身,他的寶刀從不輕易出鞘,而此時卻已被他揚起顯刃,一掌打在刀柄尾處破風殺出,那刀深泛著凜冽的寒光,強勁的罡風波及到輕塵近在咫尺處的面前,她輕輕揚起的發梢竟是不幸被削去了一截,但她卻渾然未覺,顯然那勁力拿捏得極好,未傷及到她……

  岩止的身手竟是如此出神入化,或者該說…這一切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這一整日,他竟就是在等著那黑衣人送上門來!他是早就知道他會來,還是故意設此局逼那人動手?

  那個黑衣人還未近身便已被岩止重傷,他悶哼了一聲,重重地被打飛出去,砸到牆上,然後頹然倒地,濃烈的血腥味頃刻間充斥著整個空氣之中,幾乎是同一時間,竟早有幾個暗衛在這四周布下天羅地網待命,黑衣人完全被鉗制住了。

  黑色面部下,那雙冰冷的血紅色眼鏡依舊冷徹得毫無感情,但與平時不一樣的是,那冰冷的血眸之下,隱約有一團炙熱的火焰在躍動。

  輕塵背脊一僵,驟然間竟有一種腦袋刷然空白的感覺,那雙眼睛…景項?!

  “恭候多時。”岩止淡綠色的幽深瞳仁泛起凜冽的寒芒,與那團炙熱的火在空中碰撞,殺氣漸濃,冰寒懾人。

  黑衣人驀地扯掉臉上的面巾,一口濃黑的鮮血破口而出,那張冰冷但清俊的臉,赫然就是景項!

  “景項?”岩止似乎在把玩這個名字,末了,竟是輕輕勾起唇角笑了,那笑容傲慢又輕蔑,硬生生地使那紅眸少年瞳孔驟然一縮,似乎極為痛苦,但他的痛苦卻使岩止唇畔的笑意越發深邃起來:“一日是廢物,便終身是廢物,你身上的戾氣太重了,景公子,你註定淪落至此。”

  岩止的語氣極為客氣,但他傲慢與輕蔑的神情,卻像無數利刃一般折磨著這個少年。

  “岩止……”輕塵張了張嘴,最終卻不知自己要說些什麼,岩止沒有放過他的理由,而她自己似乎也沒有要保他性命的理由。

  輕塵那令他熟悉的溫柔的嗓音響起……景項冰冷的血眸猛然一怔,他身上濃重的戾氣竟有那麼一瞬間變得慌亂起來。

  輕塵最終還是不言一語,很明顯是失望了,她還以為她被那雙倔強野性的紅色眼睛所吸引,他回報她的是獨一無二的溫順和柔和。

  方才岩止出手絲毫不留情面,也根本沒有要留他性命的意思,那濃黑的血,看來是震斷了景項的七經八脈,內臟俱損,死路一條。

  “帶下去。”見這孩子竟有些失望的神情,岩止眸中一沉,有些不悅地揚起了手,比起這個,他更喜歡她見到那片掛花林時,欣喜而動容的樣子。

  “岩止!”輕塵忽然回過神來,她仰起腦袋看岩止,月華從頭頂破開的簷瓦靜幽灑下,她水亮的眸子在月光底下瑩瑩地蕩漾著,亮晶晶地看著他。

  岩止的目光緩緩從輕塵的小臉上挪開,淡淡地掃了那些暗衛一眼,暗衛們立即會意收手,刷地一下各自退回位置,消失無蹤。

  得到岩止的允許,輕塵這才緩步走向面色蒼白如冰,幾乎奄奄一息的景項,她不知道景項的身份究竟是誰,想必岩止也不會告訴她,輕塵靜靜地看著景項,那雙紅色眼睛一瞬不眨地凝視著她,所以她也很想知道,他想對她說什麼。

  “你能不能…再抱我一次?”同樣的請求,如他第一次被她帶回來時的一樣,但這一回,他血紅的眸子深處,卻又一絲從未有過的東西在波動著,不是如那個戾氣十足的小獸對她的依賴,而是…渴求……

  輕塵怔了怔,鬼使神差地,竟是輕輕地俯下了身,擁住了他……

  就如第一次擁抱他,為他鎮下鑽心之疼時一樣,只是這一次,就算輕塵神通廣大,也無法救得了他了。

  柔軟的觸感,香甜的氣息,景項的全身微微一滯,仿佛有那麼一瞬間,時光停止,空氣散發著溫柔的軟香,星辰耀眼地在天空璀璨著,就連那清冷的月光也變得輕柔如水……這個從未笑過的冰冷的紅眸少年,輕輕地揚起了唇角。

  “我不會死。十年後,一定令你刮目相看。”像夢囈一般的少年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輕輕地,像是耳鬢廝磨,又像是自言自語……

  砰的一下,孟輕塵忽然被推開了,景項分明已經奄奄一息了,但那一瞬間,他竟是奮力一起,躍身從上方破口處逃離,身形踉蹌。

  幾乎是同一時間,守在各個位置的暗衛無需任何命令便倏然閃過,朝那道逃離的黑影追去……

  他會不會被追到,是死,還是生,輕塵並無把握。

  這一變故讓她感到有些震驚,甚至到現在還回不過神來,景項不是她救下的奴隸嗎?他與岩止究竟有何恩怨?他又為何會淪落至此?他,究竟是誰?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2:55 PM

052 贈送手鐲

  “屬下失職,請王恕罪。”聽到動靜的侍衛們還是蜂擁趕來保護他們的王,但他們所見到的卻只是這一室的狼藉,哪有什麼刺客的影子?

  儘管是岩止下令摒退他們的,但眾人還是面色蒼白死寂,各個誠惶誠恐,幾乎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了。

  “王,老奴立即命人再備晚膳。”相比這些王殿的侍衛蒼白的面色,貢桑則顯得沉穩許多,這位高瘦的婦人低著頭走了進來,恭敬地行過禮,眼睛迅速掃了眼那張碎裂成兩半的桌子,低聲說道。

  “不必了。”岩止淡淡地掃了眼已經回過神來重新恢復一臉平靜的孩子,他漫不經心地勾起了唇角,很顯然今晚的這段插曲並未影響他的心情。

  就在此時,莫越過眾人闊步而入,垂首向岩止複命:“王,按照您的吩咐,已經將那棵樹砍了。”

  “咳咳……”輕塵雖已面色平靜,但顯然還是心不在焉得很,猛然聽到莫又重提那棵害她臉頰受傷的“樹”,頓時忍不住被自己嗆了一嗆,輕輕地咳了起來。

  這個孩子就站在他的身側,見她的小臉咳得通紅的模樣,岩止悠然加深了唇角的弧度,伸出一隻手輕輕地為她順氣:“莫,把東西給我。”

  莫稍稍一怔,似乎這才明白王所指的是何物,此物乃王數月前便下令讓他尋找的,前不久他才向王複命找著此物,只是不知王為何現在突然想起要拿出此物來。

  “是。”莫依舊不苟言笑,但行事卻深得岩止滿意,他雖不知王何時要見此物,但此物如此重要,對於王所要的東西,他一向是親力親為的,甚至是寸步不離地帶在身邊。

  莫垂手將一個暗紅色的盒子奉送至岩止面前,那盒子由暗紅絲綢所包裹,面積極小,只莫一個手掌之大,輕塵微微眯了眯眼睛,不明白岩止究竟要做什麼,但她的目光還是隨之被那神秘的暗紅色盒子所吸引。

  那綢緞已是上好的天蟾絲綢,千金難買,那紋路她略知一二,但從未有幸看過,究竟是何物竟會用它來包裹著?

  岩止如深潭靜月般深邃惑人的眼輕輕地向上斂起,他微微一頷首,命令莫將盒子打開。

  那盒子一開,頓時間日月失色,就連那一顆顆入寶石一般耀眼的漫天星辰也會跟著變得黯淡無光起來。那是一個墨綠色的手鐲,鐲子色彩黯淡,一眼看去,只會讓人不免失望,但輕塵那雙清亮的眼睛卻是一瞬不瞬地被它給吸引住了……

  那低調而內斂的光華,最是難能可貴,豈是天下任何一件珠寶玉石可比擬的?這件珍寶的材質為何就連她也不知曉,若是仔細一看,便能看到那墨綠色的鐲子體內竟緩緩流淌著流光溢彩的日月光華,鐲身邊沿鑲嵌著一層晶亮的銀白,那銀白邊沿是她看不懂的圖騰……

  即使輕塵看不懂它珍貴與否,單從莫與貢桑見到它從盒子中被岩止拿出之時那仿佛朝聖一般越發恭敬地神色就可略知一二了。

  “岩止?”輕塵眨了眨眼睛,她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但她纖細的小手還是落入了岩止的掌中,他寬厚的大掌輕輕地握住了她的小手,看似並未用力,但卻足以讓她動彈不得。

  輕塵困惑不已,只見岩止如紅梅豔色般瑰麗性感的薄唇輕輕地揚起,那鐲子就像自己有了生命一般,只輕輕觸到了她纖細的手,便滑也似的落入了她的腕間。

  怎麼可能?!

  方才所見,尺寸分明與她作為一個孩子纖細得不像話的手腕毫不相稱,但此時戴在她的腕上,卻是如此相襯,它內斂的光澤仿佛為她而生,想脫也脫不下來。

  莫非這東西還有靈性不成?還能可大可小隨心所欲?

  周遭頓時一片寂靜,寂靜得仿佛連空氣都凝結了,所有人皆面色一變,鐲子入腕的?那,他們無一不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但僅瞬間,那驚詫通通變成了複雜得讓輕塵看不懂的神色,他們刷刷刷地低下了頭,不言一語。

  怎…怎麼可能…。那個鐲子的主人……王將它賜予了那個孩子,那個中原孩子,那豈不是意味著……

  莫看似神色平靜,但心裏卻是著實驚訝不已,別說是莫了,就是侍奉了王大半輩子的貢桑見到了方才那一幕,也是眼神輕顫,看向這個孩子時的目光更是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岩止?”輕塵有些羞惱,急於想把那鐲子褪下來,卻怎麼也不能成功,她素來孑然一身,除卻
她從不離身的青玄劍,她一件多餘的繁瑣之物都不帶,如今連青玄劍也找不著了,更是一身孑然,一樣飾物也不願意戴,更何況是一個令她煩惱不已的鐲子?

  “不是什麼壞東西。”岩止薄而紅潤的唇擒著戲謔漫笑,英俊的面容之上竟是從未有過的溫和與愉悅,他低沉悅耳的嗓音響起,不允許孟輕塵再一次試圖取下這個鐲子。

  況且,即使她想,這個世上除非他岩止,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有本事取下它。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1:00 PM

本帖最後由 eichang 於 2014-2-3 01:02 PM 編輯

卷二:王的愛奴

053章 呆子將軍

  碧洲位置僻遠,隱于大賀城以東的孤渺山中,極少有人知道孤山環繞之中竟是一片別有洞天,碧水環繞,晶瑩如玉,又似一條長長的白練環繞著這塊碧洲之地,這美妙的泉河引自地底下,深秋寒冬從不結冰,酷夏旱日從不枯竭,這大概就是這塊碧洲之上為何能夠成功成活著一片飄香濃郁的桂花林的原因了。

  清涼的風夾帶著桂花的淡香,拂去了一絲絲夏季的燥熱,天際青白,火球似的太陽炙烤著地面,就連空氣也被烤得猶如熱浪迎面,唯獨這片碧洲與姿態清雅秀麗的桂花林可以給孟輕塵帶來清靜涼和的濕潤氣息。

  一陣風盈盈拂面,吹揚起女子如絲如綢的及腰墨發,女子自水中起身,玉水瓊液輕輕地自她白皙若瓷的嫩滑肌膚上滑落,清幽的花香糾纏著她滴水的長髮,她慢條斯理地為自己套上層層疊疊的衣衫,月白裙衫剪綵俐落,清雅而瀟灑,淡風掃來,裙擺浮動,衣袂翻飛。

  這是一張年輕的容顏,漆黑的清眸從容而沉靜,女子年約十四五歲,眉宇之間仍有稚氣未脫,青澀之中卻是令人望而驚歎的英氣瀟灑,神奇地融合於她略帶清寒卻風華卓絕的墨眸殷唇之中。

  要問其神若何?

  當真是明眸皓齒,質美如蘭,月眉星目,風華無限。

  輕塵抬起手欲梳理自己的墨色長髮之時,手腕上那墨綠銀邊嵌著圖騰的鐲子也順勢微微下滑了兩指距離,咯得她微微蹙眉,視線不由得再一次落到了她腕間的鐲子之上,自八年前岩止將它戴在她手上,這東西便總也脫不下,當年她還是稚子之身,這鐲子便尺寸恰好地繞在了她纖細的腕上,如今八年已過,她雖仍舊嬌小,但好歹也是豆蔻十四的少女的身體,它竟仍然尺寸剛好地繞於她的腕間。

  仿佛十年如一日不曾變過,又似日夜隨她生隨她長,融為一體?

  她全身上下素來乾淨俐落,不戴任何紛繁瑣飾,就連此時身上所穿的白衫也只是在邊沿處有青竹的繡樣裝飾而已,這鐲子是她一大煩惱。

  已是將近正午時分,想必貢桑該等急了。走出碧洲,輕塵俐落地翻身上馬,輕喝了一聲駕馬而出。

  陽光很盛,馬背上的素衣女子稍稍眯了眯眼睛,身後的青絲飛揚,裙擺夜跟著被翻飛揚起,剛剛沐浴過的她,渾身帶著一股清爽的氣息,隱約之間還有桂花香仍舊纏繞著她。

  她知道,出了那片碧洲之後便有暗衛一路跟著她,這些暗衛都是岩止的人,孟輕塵也不知他是命這些人保護她的安危,還是順帶著監視她的舉動,因為他總是對她所有的事情都瞭若指掌,因此輕塵也只有趁著在碧洲之中的時候練她的武,累了大汗淋漓了,便會在那的玉河之中沐浴一番。

  當年她沒能從匈奴王庭那找到可助她突破瓶頸的寶貝,便只能靠日積月累腳踏實地地重拾自己的內力與招式,越到後面,她便越能控制好自己的氣息,內斂而不外露,至少與她朝夕相處的貢桑也是身懷絕技,卻並未察覺出她與往日有任何不同。

  回到大賀城,貢桑已備好午膳。在她看來,這個孩子仍舊是個孩子,只是畢竟是豆蔻年華,這個年紀不免貪玩了一些,儘管貪玩這個詞用在自小就沉穩安靜的孟輕塵身上有些不大合適,但貢桑始終不曾對她每日都要離開王城的行為產生任何懷疑,況且她根本無需操心這個孩子的安危,王從未禁錮過這個孩子的任何行動,總是縱容她隨心所欲,但同時也命身手極好的暗衛專職負責保護她,因此她貢桑更加無需為這個孩子操心了。

  侍奉孟輕塵用完午膳,貢桑只覺得天氣越發炎熱了,她不知道孟姑娘總是往哪跑,一待就會待個半天不見人影,想必是覺得王殿之中實在是把她給悶壞了,尤其是最近,王的公務越來越繁忙了,各部首領、掌管兵權的各位大人,甚至連單于的軍師容和大人也都頻繁進出大賀城,王自然是無暇顧及孟姑娘,況且這諾大的王殿之中,尚無王的子嗣,自然是沒有與孟姑娘年齡相仿的孩子可陪她玩耍,再加上這王殿之中的女奴就算換了一批又一批,但流傳在她們之間關於孟姑娘可怕的傳聞卻仍舊持續的,自然更是無人敢與這個孩子打交道了。

  貢桑並不明白孟輕塵實際上相當享受這種無人來煩她的清靜日子,反倒擔心她會因此而悶壞了,因此好心地提議道:“姑娘,克拾拉一定非常想念您,這個時候,草場上的碧草也長得極好,克拾拉一定會待在那,您不妨去見一見它,說不定,這一回克拾拉就會認可您了。”

  克拾拉乃岩止的坐騎之名,那匹黝黑的駿馬太過桀驁不馴了,沒有任何一座柵欄可以圍得住它,岩止大人更是從不用柵欄來限制克拾拉的自由,因此這匹正值壯年的十三歲的駿馬,比起從前還未被岩止馴服、仍然是一匹自由奔跑在雪上之上的野馬之時還要更加傲慢可惡了,竟是誰也不放在眼裏。

  克拾拉的年紀與孟輕塵相仿,誰都知道這個來自中原的女孩從很多年前開始就對克拾拉十分感興趣,極少有人敢打岩止大人的克拾拉的主意,不僅僅是因為岩止大人至尊的威嚴和地位讓人生畏,實在是因為克拾拉太過難纏了,要知道,它可踢死了不少馴馬師,就是像莫那樣身手極好的人,也都不願意打克拾拉的主意,甚至連靠近它都要三思。

  但孟輕塵的傲慢和大膽卻絲毫不遜色於克拾拉,她和克拾拉幾乎已經成了有名的死對頭,她想要征服它,而克拾拉似乎也對她極其感興趣,總是與她作對,每次都會將她摔下馬,一開始還會不知輕重地給她吃了不少苦頭,到後來竟然已經完全是成心捉弄她的狀態了。

  起初岩止還會親自陪同在孟輕塵身邊,以防止克拾拉不知輕重傷了這個孩子,到了後來,他便也放下了心,只是每次她想要與克拾拉較量的時候,都會派人在暗中保護她,無論是克拾拉還是這個孩子,岩止對他們的縱容都已經到了讓人不可思議的程度了。

  岩止馴養克拾拉就像與馴養她一樣,總是給予足夠的自由,保存他們各自天然的個性和自由不羈的靈魂,但那前提是,他十分自信克拾拉和她都不會超出他的掌控之外……

  馴養?

  輕塵眯了眯眼睛,忽然有一絲不濃不淡的情緒從她越發清澈凜冽的墨色水眸裏閃過,她不喜歡這個詞。

  她怎麼會在自己身上用上了這個詞?克拾拉是一匹馬,她怎麼會將自己與克拾拉聯繫到了一起?

  見到孟輕塵微微有些不悅的神情,貢桑只當她是想起了那匹總與她作對的克拾拉,不免覺得有些好笑。這個孩子似乎唯獨與克拾拉做著持久的拉鋸戰之時,才會擁有如此豐富的情緒,不免讓人覺得相當可愛呢。

  輕塵同意了貢桑的建議,因為她也很想知道,那麼久未見,那匹該死的馬是不是仍然有本事將她甩下背,然後哼哼著氣傲慢地揚著頭在她四周來回踱步著,以此來嘲笑它又將她甩了下去。

  廣闊無垠的草場遼闊得與天上的蔚藍相互照映著,夏末的草場碧綠得有如翡翠,頭頂的太陽炙熱得讓人的臉頰發燙,風中夾帶著碧草的氣息,貢桑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著孟輕塵,年邁的婦人幾乎有一些神色恍惚,久久地凝視著那道纖瘦磊落的白色身影。

  也許是日日侍奉著這個身份神秘的中原孩子,自那日王將那鐲子戴到這個孩子的手腕上之後,她侍奉孟輕塵的心思就變得更加細緻起來,如此一來反而忽略了她足以令人驚歎的成長,不知何時開始,她身上從容又桀驁的氣質竟然已經如此耀眼了,她的個子雖仍然嬌小,但此時一眼看過去,竟覺得美不勝收,纖長而俊逸。

  是的,俊逸,貢桑總覺得適合用來形容孟輕塵的詞語未必適合用來形容尋常女子,因為她比女子更多了一份灑脫、沉穩和自信,但比起男子來,她又多了幾分柔和和出塵脫俗。

  輕塵有些慵懶地辦眯著眼睛,實在是太陽太過熱烈的,夏末的風又帶來了稍稍的涼爽,暖洋洋的陽光與清涼的風,讓人感覺渾身也變得懶洋洋起來,格外愜意。

  她輕輕地揚起了唇角,也許是早就知道今天她會來這裏等它,山道上頓時出現一抹閃電一樣快
的黝黑影子,克拾拉撒歡似的跑了下來,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現在了輕塵不遠的面前,他毛色油光發亮,比起半年前的秋天見到它時,更加健碩高大了不少,那鬃毛剛硬挺立,眼睛銳利張狂,此時更是掩藏不住見到孟輕塵的喜悅和傲慢,似乎想要再一次狠狠地捉弄她。

  “克拾拉,我一定會征服你。”孟輕塵愛馬成癡,克拾拉對她可相當具有吸引力,她很好奇,岩止當年是如何馴服克拾拉的,沒理由岩止辦得到,她卻辦不到。

  孟輕塵迅速繞到克拾拉的身旁,纖白的身影一靠近,竟輕揚飄來桂花的淡香,克拾拉也極喜歡這種味道,每次都是被這種味道所迷惑,然後便讓這個可惡的女子給得了逞,最開始克拾拉還會生氣地長嘶出聲,暴跳如雷,可久而久之,它竟然發現這個女子厲害得很,她的每一個動作看似尋常,但周身卻泛著一股凜冽的氣息與它對抗著,十分具有壓迫感和挑戰性,這讓克拾拉興奮了起來,越來越喜歡與這個總是比它還內斂傲慢的女子作對,也一次比一次更加期待這個女子想起它來,然後跑來和它對決。

  在貢桑看來,孟輕塵並無武功,只是動作比別人靈活輕盈了些,她和克拾拉兩個“人”的較量,就像兩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在互相鬥氣一樣,她自然是不會知道,孟輕塵與克拾拉之間的較量,實際上比兩大武功極好的高手之間的對決還要精彩。

  王殿。

  岩止從金碧輝煌的大殿中走出,比起多年以前,他冷峻的五官更加深邃剛毅,眸光也變得越發深沉銳利,沉澱著智慧與威嚴。

  他身穿蔚藍色罩衫,身形高大俊挺,光是站在那什麼也沒說,就足以給人極其強烈的壓迫感,更何況那張俊美如斯的臉龐上是那麼的神情冷漠,眉宇之間皆是讓人無法忽視的耀眼光芒,那是王者的氣魄,越發濃烈,令人臣服。

  這麼多年以來,岩止大人的實力擴張得實在是令人驚愕,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十分有耐心,比天底下任何一個實力強大的王者都要有耐心,不急不躁,與其說他是步步謹慎,倒不如說他根本就像一個已經成竹在胸的獵人,悠閒地擦亮了他的箭羽,淡笑著欣賞著獵物瀕臨死亡卻渾然不自知的耀武揚威和掙扎,等到他興致殆盡想要奪其性命之時,那鋒利的可奪人性命的利刃便會刷地一下破風殺出,讓人措手不及。

  一個年輕的男子跟隨著岩止從金殿中走出,男子年約十八九歲,雖年輕,但個頭已經十分高大強壯,與岩止站在一塊時,竟也並不顯得個頭小,他皮膚呈現健康的小麥色,黝黑但強壯,充滿太陽的氣息,眉宇之間也越發成熟,出落得挺拔而英俊,眉清目秀的,十分討人喜歡,辦事更是沉穩得力,就連岩止也對他十分滿意。

  此人便是賀達,八部首領之子,兩年前其父親病逝于肺疾不治,身為長子,十六歲的賀達便繼承了首領之位,如今他已十八歲,短短的兩年時間,便將他的部落帶領得越發強大起來,賀達自小便崇拜身為太陽之子的強大的岩止殿下,如今更是如願以償願為岩止效命,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岩止殿下便會成為匈奴當之無愧的王者,帶領著匈奴帝國成為漠北,不,成為這世上最強大的國家!

  “岩止殿下,去年我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嘗試著試種改良後的麥種,果然成效極好,解決了困擾大家許久的糧食問題。相信即使今年的冬天再可怕,我們也不會害怕了。”賀達跟在岩止身後沉聲說著。

  “嗯。”岩止似乎極其滿意,他悠然勾起唇角:“稍後你還需與其他首領好好商量,拿出一套推廣開的辦法來。”

  “是。”賀達十分高興,連忙稱諾。

  “王,您的信函。”莫面色冷酷,還是和以前一樣不苟言笑,甚至還更加變本加厲了起來,若不是他開口,以他這樣沉悶和收斂得極其好的氣息,足以讓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

  岩止淡淡掃了眼莫奉上的信函,那信函之中寫的似乎是什麼好消息,岩止大人的心情看上去不錯,他漫不經心地收起了信函,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轉而問道:“輕兒如何。”

  “她?”莫知道王問的是那個中原孩子,雖然她已算不上還是個稚嫩的孩子,但在莫的印象裏卻仍然還沒轉換這個概念,他微微思考了一秒,似乎這才想起下屬曾向他稟報過些什麼,回答道:“她與克拾拉在一起。”

  莫知道王雖忙於公務,但有時還是會問起那個孩子的事情,為此他特地命人時刻注意她的去向,以備王不時問起她的行蹤來。

  與克拾拉在一起?

  岩止墨黑色的瞳仁慢慢蕩漾開一抹幽深的淡綠色來,他性感的薄唇驀地一翹,竟噙著一抹促狹的笑意來,看來這個小東西十分喜歡他的克拾拉,就連克拾拉也意外地喜歡起和她做對來,輕塵每一次從克拾拉那回來都不免磕磕碰碰到一些地方,但她每次都不喊疼,甚至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可見她是十分喜歡與克拾拉待在一起的時光,那些磕磕碰碰她根本一點也不在意。

  岩止原本朝西殿的腳步忽然改變的了方向,看來是打算去看一看那個孩子究竟如何了,她打克拾拉的主意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克拾拉剛烈得很,兩個傢伙竟然硬生生耗了那麼久,誰也不肯認輸。

  孟輕塵?

  賀達有些驚訝地微微一怔,他猛然間想起當年那個被他護在身後的嬌小人兒來,當年她還那麼小,渾身上下卻充斥著讓人不敢輕易直視的自信與凜冽氣息,就連瑞祥殿下她都不曾放在眼裏,吃鞭子打之時,他都不忍心看下去,但她卻是連一聲疼也不喊,好像根本不怕疼似的,但哪有孩子不怕疼呢,他為了她,跑了兩座山,就為了去追那只蒼鷹,然後撿到蒼鷹嘴裏叼著的小石子,這樣她就不會怕疼了。

  現在想起來,從前那舉動真是幼稚天真得可笑,他竟會相信起那些用來哄騙小孩子的說法來,但無論如何,那個曾經一度讓他產生心中仿佛有花綻開的錯覺的女孩,他至今不曾忘記,如今突然聽到她的名字,賀達竟然感受到自己心裏的那顆東西正在隱隱雀躍著,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她,不知道如今的她是不是已經長大了,容顏是否還和以前一樣,他若再見到她,還能一眼就認出來嗎?那麼她呢?是否還記得他呢?

  但賀達知道,自己的公事已經辦完,沒有理由再繼續待在這裏,為此賀達不免有些失望,但一想來日方長,他如今已是一部之首,往後一定還有機會見到她的,如此一想,賀達心中便漸漸淡了那股油然而生的失望,更加濃郁了壓抑多年的期望。

  岩止來到草場後見到的第一幕便是那個長高不少的孩子被克拾拉無情地從馬背上甩了下來,這丫頭一身清雅的白衣,坐在克拾拉背上時,是說不出的瀟灑,但好景不長,克拾拉的反擊可一點也不留情面,她整個人正面朝下栽了下去,但她卻一點也沒有生氣,只是有些精疲力盡地手腳並用地重新坐了起來,低低喘著氣。

  她的臉頰上有些髒,素白的衣衫也沾上了泥土和青草屑,看上去有些狼狽,但越發動人的容顏之上卻隱隱有一絲痛快的神色,克拾拉有些得意忘形了,驕傲地昂著頭來回在她周身踱步著,時不時長嘯一聲,哼著氣,用尾巴去掃她。

  見到這一幕的岩止不由得輕輕勾起了唇角,高大俊挺的身影朝這走來,發現王的到來的貢桑也立即收斂了起來不自覺流露出的笑容,低頭躬身行禮:“王。”

  “嗯。”岩止的目光始終追隨著那道英姿瀟灑卻又狼狽不堪的身影,淡笑著問道:“他們在這鬧了多久。”

  “已經一個時辰了。”貢桑據實以報。

  岩止幽深的眼睛驀然閃過一絲讚賞之色,眉角輕揚,笑意盎然。

  看來這一回是輕塵占了上風,一個時辰,克拾拉應該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勁敵吧?

  克拾拉的確是歡喜得很,這個女子實在是太厲害了,把她甩下背,可是花了好大的勁,它雄赳赳氣昂昂地在輕塵身邊來回走動著,不斷用尾吧去騷擾她,催促她快點起來,快點進入第二回合。

  孟輕塵沉靜的明眸之中亦是掛著張揚的傲氣,只是她實在是精疲力盡了,也不管克拾拉如何騷擾她,她也依舊紋絲不動地盤著腿坐在地上低喘著氣,也不管身上所穿的可是曾經一塵不染的白裙。

  忽然一道影子從上方覆住了她,遮擋住了照得輕塵有些臉色發紅的日頭,一抹熟悉的男性氣息忽然靠近,連克拾拉都霎時停止了用尾巴去擾她的動作,瞬間化身為乖巧的小綿羊。

  輕塵順勢仰起頭來,她依舊保持著盤腿坐在地上的慵懶姿勢,見到岩止的那一?那,她輕輕揚起唇來,有些隨意散漫,但卻自然無比:“岩止。”

  “摔疼了?”他深邃的五官,鮮明立體,傲眉星目微微一斂,他只是隨意地站在那,便讓人覺得俊逸而冷凝,渾身上下散發著耀眼的威嚴霸氣,就如頭頂那輪炙熱而野蠻的太陽一樣。

  輕塵之所以長久坐著不起,一方面是因為實在太過疲憊了,另一方面也的確是因為摔得不輕,方才被克拾拉甩下來,正面朝下,摔得她胸口有些疼,此時她也正是這麼說的:“嗯,胸口疼。”

  她面色平靜,神色淡定,語氣直率,一點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胸口疼?

  岩止微微皺眉,什麼也沒說,便一把將輕塵給抱了起來,孟輕塵稍稍驚呼了一聲,隨後也覺得若是自己,也定然懶散疲倦得一步也不想動了,索性就安分地抱住了岩止的頸部,將腦袋搭拉在他寬厚的肩膀之上,午後的太陽輕輕地落在她的臉上,照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如今的輕塵若是站在地上,頭頂也能夠得著岩止的胸口,只是岩止似乎依舊喜歡像抱小孩子一樣抱著她,事實上她的那點分量,在岩止眼裏什麼也不是,他同以前一樣,輕而易舉地將她抱起,讓她坐在他橫起的手臂之上,然後兩隻細嫩的胳膊便會很自覺地環著他的頸部,自己在他懷裏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有人代步自然是好的,特別是在這種已經體力消耗過大的時候,自己走路更是能免則免,況且輕塵早已習慣了,更不是會扭捏作態的性子。

  岩止剛將輕塵抱回王城,莫便向他稟告容和大人來大賀城了。

  岩止墨黑淡綠的星眸微微一斂,如雕刻般深邃精美的俊容之上看不出喜怒,他將輕塵交給貢桑之後便闊步回到了他辦公所在的金殿。

  “王,是不是請容和大人進來?”莫低聲請示。

  寬敞的金殿之上,深深向前再精美的雕柱之中的夜明珠即使在白天也依舊向外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坐在金色軟塌之上的岩止神色慵懶,置身於明暗之中,就像一尊美麗的雕像,俊美如斯,君臨天下。

  “讓他在花園中候著。”岩止聞言,勾起一抹輕笑,但同與那個孩子說話時的笑容不同,大多時候的岩止,仍舊冷酷莫測得讓人膽戰心驚。

  “是。”莫對於王的命令一點也不意外,各部首領早已離開大賀城了,容和大人卻是現在才姍姍來遲,王與容和大人的交情雖深厚,但他素來如此為所欲為的散漫態度,在王這可行不通,看來容和大人又有一番苦頭要吃了,他可真是從來不長記性啊。

  莫離開後不久,一位婦人便笑著踏了進來,人還未到,中氣十足的聲音便已響起了。

  “玉如阿媽的拐杖可不好使了,岩止殿下,玉如阿媽拄著這不好使的拐杖來向您複命了。”

  玉如阿媽,乃草原上有名的大夫,自打多年前佐伊王妃的那次不幸遭遇之後,身子便一直不好,她便在王城之中長久待下了。玉如阿媽為人處事有規矩,性情也古怪得很,時常千金相請也依然不肯出手相治,只憑喜好,她能被岩止如此順利地留在大賀城中,一待便待了八年,正是因為這個年輕的王者身上所擁有的不凡的氣度。一個人的身份尊貴與否,並不體現在對平民的無禮態度之上,岩止殿下雖霸道傲慢,但卻極其善待她這一介平民,對待他的子民亦是有一套方法,與她相交更是平和有禮。

  這金殿之中很快便多出了一位身穿青色布衣,拄著拐杖,但步履卻依舊輕鬆矯健的婦人,此人大約比貢桑還稍稍年長些,身上背著個布袋子,從不離身,此時這位婦人見到岩止,竟也十分泰然自若,只稍稍低了個頭便算是行禮。

  見了這位婦人進來,金殿之上的侍女便立即為她送上了一方椅子,並為她奉上了茶。

  “勞煩玉如阿媽親自來一趟了。”岩止淡笑著起身,親自上前來到這位婦人身側,伸出一隻手托住了婦人的手臂,將她攙扶入座。

  今日從草場回來,岩止便特意命玉如阿媽去看一看那個孩子,胸口疼痛,可大可小,還是有備無患的好。只是其間不過半盞茶的功夫玉如阿媽便回來了,這讓岩止一向銳利威嚴的星眸裏也不由得泛起了一層疑惑。

  “不勞煩不勞煩。”婦人笑著擺了擺手,只是看著這位謙遜年輕的殿下之時,那目光竟然隱約帶了些調侃戲謔,膽敢這麼取笑岩止的,恐怕也只有玉如阿媽一人了。

  岩止被婦人看得不自覺地微微挑起了眉,玉如阿媽不說,他便只好親自開口問道:“不知那個孩子……”

  “殿下,您可真是難壞了玉如阿媽了,玉如阿媽這是頭一回遇上無法下手的物件啊。”婦人輕輕端起茶水飲了一口,說得煞有其事。

  “您的意思是?”岩止冷峻絕美的臉上驀地一沉,眸光竟也變得深沉冷厲起來。

  “姑娘到了十三四歲的年紀,胸口輕輕一碰便會疼,玉如阿媽年輕的那會啊……。”婦人笑得更加歡暢了,只因認識岩止殿下以來,她還是頭一回見到岩止殿下的臉上竟然會有如此豐富多采的表情,真是見所未見。

  “您的意思是……”岩止輕咳了一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這是他頭一回感受到什麼叫做無地自容!實在是無地自容得讓他覺得十分沒有顏面,尤其是玉如阿媽如此壞笑著拿他打趣,岩止英俊的臉上頓時有些不自在起來了。

  原……原來如此……

  “不是孩子了,不是孩子了。”玉如阿媽沒頭沒腦地念叨著這一句,岩止被她這麼一笑話,俊美的臉上竟然越繃越緊,不自然得很。

  也不等岩止作何反應,這位年邁的婦人便笑吟吟地拄著拐杖往外走,嘴裏念叨著:“玉如阿媽的拐杖可不好使了,岩止殿下,玉如阿媽拄著這不好使的拐杖回去了,從孩子到姑娘,玉如阿媽年輕的時候也有過。但是玉如阿媽如今正拄著一個不好使的拐杖咯……。”

  岩止蜷握起拳頭輕輕抵于唇邊,低低地清了清嗓子,在他眼裏,那個孩子一天天的成長,但不知何時,竟然已經悄然開始發生轉變,或許……她已經不是一個孩子了……

  “都退下去。”岩止有些頭疼地坐了下來,神色冷峻,甚至有些煩躁地揮了揮手,嚇得整個殿上的侍女與侍衛們都忍不住顫抖著身子,恨不得自己剛剛眼睛失明,耳朵失聰,哆嗦著身子連忙畢恭畢敬地退了下去,逃也似的。

  岩止當真是被那個孩子……不,那個壞丫頭給氣壞了,若不是因為她,他今天何至於被玉如阿媽好好地笑話了一頓?!

  說起來,這些年來,那個小東西的生活過得似乎十分安逸?現在,是時候結束她被縱容得有些過分的安逸生活了,畢竟,正如玉如阿媽說提醒的,她已經不是個孩子了,是該讓她明確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身份,她該如何報答他,不是嗎?

  從浴殿中出來,輕塵總算退去了今日與克拾拉折騰了一個下午所帶來的疲憊。

  月色漸漸黯淡了下來,她忽然看到一些侍女和侍從驚惶失措地從岩止召見各部首領商討要事時
所在的金殿處逃竄出來。

  莫非何時惹得岩止發怒了?才讓侍女侍從們如此驚惶地退出去?

  微微眯了眯眼睛,輕塵剛剛沐浴過,渾身清爽,姿態慵懶,秀麗的小臉上一片沉靜,甚至還有些悠閒恣意地輕輕打了個呵欠,也不知為何,她竟下意識地朝金殿而去,那裏她並不常去,但岩止也並未禁止她去。

  淡淡的幽香伴隨著她的到來鑽進了岩止的鼻息之間,整個諾大的金殿,所有人都被岩止給喝斥出去了,唯獨剩下岩止一人,輕塵看到這一幕時,還有些驚訝地微微一愣,腳下的步伐也跟著一滯。

  “進來。”

  她正欲悄無聲息地返回,不料還是被岩止給看到了,他似笑非笑地輕輕勾起唇角,那一雙皓月般的眼眸似凝著一抹諱莫如深的意味,輕塵困惑地擰了擰眉,竟然有些分不清岩止的心情到底如何了。

  有些不情願地挪了進去,輕塵在離岩止有一定距離的地方站定,她輕輕地蹙起了眉,似乎在暗自思量著岩止將她叫進來的原因。

  她行事謹慎沉穩,近來應該不曾犯過錯才是?況且與克拾拉較量,分明也是得到岩止默許的啊?

  見輕塵一副不遠不近地站在那,岩止狹長的眼睛霎時間流光惑人,大手忽然抬起,輕而易舉地便扣住輕塵戴著桌子的那只手腕,只稍稍一用力,孟輕塵便猝不及防地被拉了過去,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進他的懷裏,狠狠撞上他冷硬寬厚的胸膛來。

  也許是岩止太過高大了,也或許是孟輕塵的身子太過纖瘦嬌小,即使玉如阿媽不斷反復說她已經不是一個孩子了,但此刻在岩止看來,她還是青澀嬌小得很。

  孟輕塵更是一頭霧水,也不知岩止究竟要做什麼,她思前想後,的確是想不出她有什麼地方是需要被岩止教訓的。

  “你就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岩止漫不經心地勾起了那性感的薄唇,眸光深邃,精光璀璨。

  “想說的話?”輕塵眨了眨那雙漆黑澄澈的眼睛,剛剛沐浴完,此刻她站在那,幽香四溢。

  岩止的確是很有耐心,對於孟輕塵,他可是這天底下最好的老師了,沒有人再能比他更有耐心如此循循善誘地啟發著青澀的她該有的覺悟

  就在這種奇怪的對峙與詭異的沉默之中,輕塵晶亮晶亮的眼睛忽然噌亮起來:“嗯,有。”

  “哦?”岩止倒有些期待她思考如此之久的收穫會是什麼。

  “我方才見到容和在花園裏來回踱步,好像著急得很,也許他急著要見你。”

  他眼中的淡笑忽然一沉,似有一團冰玲的火焰在躍動著。

  “怎麼……岩止,你不想見他嗎?”輕塵有些不以為然地直視他的眼睛,莫非這就是他今日如此氣惱的原因?

  “你要知道,在這個王城之內的女人,只有三種。王的妻子,奴隸,和侍女。孟輕塵,你的身份是什麼?或者……”他放慢了語速,耐心地帶領著她思考:“你想成為什麼?”

  岩止今日怎麼會如此有閒情逸致和她談論這些?他不是一向都很忙的嗎?這可不像平日的他。

  輕塵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身份?的確,這麼多年來,她在大賀城的身份一直很微妙,眾人只知她是被王帶回來的中原孩子,是大賀城的客人,可卻無人能說清,她在這王城之中究竟是何身份。

  “你對我有養育之恩。”輕塵若有所思地回答,眼睛卻是極其專心地觀察著岩止的神色。

  莫非岩止今日問她這些,是想要讓她報答他,為他效命嗎?

  可看岩止的反應,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輕塵臉色沉靜而肅然,竟是十分認真地在思考這個問題,末了,她才有些為難地再次開口:“莫非你想讓我喊你父親?”

  岩止雖對她有養育之恩,可他那樣年輕,年齡遠遠不夠成為他的父親。輕塵十分為難,她根本無法將岩止同爹爹聯繫起來,在她的印象中,她的爹爹看著她的目光總是嚴厲又慈愛,即使是小時候,爹爹的胡茬子也總紮得她咯咯生疼,等她到了如今這樣的年紀的時候,爹爹已經年上四十,眼角已經有了皺紋,娘親的逝世讓爹爹更加一心專注於事業,當他想起娘親時,便會用那雙粗糙長繭的手輕輕撫著她的臉頰,然後久久沉默不語。

  輕塵記憶裏的爹爹,兩鬢已有白髮,眼睛依舊慈祥,而眼前的岩止……

     關於這個問題,孟輕塵顯得相當為難。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1:06 PM

054 夜半簫聲

  “孟輕塵。”俊美的男人面色驟然一沉,分明是悶熱的季節,但周遭的空氣竟然猛地一下森冷了下來,空氣凝固,沉悶詭異,懸空之中,仿佛有一道犀利的寒光在滋滋地泛著令人膽戰心驚的藍光……

  “嗯?”輕塵認真思考的思緒忽然被岩止不濃不淡的怒氣給打斷了,她抬起頭來,目光倘然,困惑不已地直視岩止的眼睛,繼而精緻脫俗的面容之上也漸漸浮現出一層煩躁,她並不算好的脾氣又上來了,尤其是在這種極端摸不著頭腦的時候。

  岩止極少連名帶姓地喚她的名字,孟輕塵也有些惱怒了,她根本不知道岩止為何突然就發怒了,這豈不是無妄之災!

  見這小女人又鬱悶又困惑的神情,岩止垂放在椅子扶欄之上的手徒然握緊,關節處咯吱咯吱作響,仿佛在極力克制著什麼,但很快,那只緊握的拳頭又緩然地鬆開了,有些無力,有些挫敗感。

  他忽然笑了,這一笑,四周的溫度驟然變得更低了,他俊美無濤的面孔之上掛著涼薄的笑,但那雙幽深的眼睛卻緩緩斂起一抹危險的寒光,眼底毫無笑意:“很好。”

  那兩個字從他嘴裏吐出來,頃刻間仿佛寒冰落地,冒著白色的水霧,那是寒氣所致。

  輕塵驀然皺起眉來,她輕輕咬了咬嘴唇,身子站得筆直筆直的,即使是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發起怒來十分可怕,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何處惹怒了岩止。

  孟輕塵雖困惑,但面對岩止的怒氣,卻依然面不改色,這過分的冷靜反而讓岩止畢生以來第一次感到有些力不從心,連怒氣都不知道該往哪發,岩止的眉頭動了動,面色古怪:“你出去吧。”

  他從來不打沒有把握的戰,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對於任何一件獵物,他向來有充分的耐心去征服它。但很顯然,這個小東西不同於那些獵物,這一回是他太過急躁了,這全都該怪玉如阿媽壞心眼的捉弄擾亂了他的心思,這個孩子……不,這個該死的小女人……他真想破開她的腦袋看看,裏面到底裝了些什麼!

  他只怕她再在他面前待一會,他一定會惱怒得將這口令他自己都哭笑不得的悶氣轉嫁到她身上,到時候可就不是從這裏出去那麼簡單的了。

  輕塵斂了斂雙眸,渾身散發著清冷沉靜的氣質,對於岩止的命令,她雖有些不悅,但這種情緒顯然沒有在她臉上停留太久,沉默地點了點頭,她上身俊挺筆直地轉過身去往外走,修長清瘦的身影在這冰冷的金殿映襯下,竟有幾分英氣逼人與颯爽傲氣。

  “姑娘。”貢桑微微低了低頭,早已在外等候,她有些渾濁卻平靜無波的眼睛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孟輕塵顯然冒著黑氣的惱怒的臉,但這位婦人卻什麼也沒說,只是默不作聲地跟在輕塵的身後。

  夜幕已經隱隱有沉下來的趨勢,遲暮的風有些張狂,帶著涼意,風卷起輕塵的衣裙,似在半空
中繾綣,墨發時而揚起,時而在風中舞動糾纏……

  輕塵微微眯了眯眼睛,感到了一絲微涼。

  這就是漠北,儘管白日裏那火球似的太陽將地面炙烤得灼熱發燙,可到了夜裏,卻會出奇不意地降溫。出來時輕塵穿得有些少了,單薄的衣裙無法抵禦入夜以後的涼勁。

  貢桑看著這個中原女子的目光更加蘊含深意了,她是令人著迷的,不是因為她的容貌,畢竟在王的身邊,即使是那些卑賤的女奴,也無一不姿容卓越,她們有的是單于大人的賞賜,有的是與之結盟的大人用來討好王的禮物,有的甚至曾經還擁有十分尊貴的身份,但無論是她們中的哪一個,都必須是美貌的,因為某一些人將這些女奴送至王的身邊,目的無一不是為了讓這些用來達成目的的工具獲得王的寵愛,然後另有所圖。

  但無論這些女人如何美貌,卻沒有一人能及這個中原女子的萬分之一,與容貌無關,只因她身上低調而內斂的光華,那是足以與月齊輝的風華,嬌柔卻不羸弱,瀟灑而又自信。

  忽然一陣似真似幻聽得並不真切的簫聲幽幽入耳,輕塵的腳步忽然不自覺地停滯了下來,像是受了蠱惑一般,頭頂的月影婆娑迷離,微涼的夜風泛著水氣,拂面而來,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想要將這飄渺卻綿長的簫聲仔細收集入耳,神情微凝,認真而投入……

  何處吹簫,脈脈清婉……

  岩止的大賀城,距離中原千萬裏的漠北,匈奴國的境內,為何會有簫聲響起?

  輕塵睜開了眼睛,仿佛濃墨重彩一般,帶著一股難以抑制的興奮與急迫,她急切地想要知道是誰在吹簫,他可是來自中原?為何會在王城之內?

  金殿,被冷凝的王者之威所籠罩著,無人敢入。

  沒有人知道,今日他們的王為何會如此慍怒,要知道,近幾年來,王可謂是大有收穫,聽說王今日還收到了宇贊將軍拿下支雅平原的好消息,按道理,此刻王的心情應該十分愉悅的才對啊?

  寬敞的大殿,軟塌之上,岩止側身斜靠在那上面,深邃的俊臉輪廓線條以性感的收尾滑入了他光潔的下巴,高大修長的身子側靠著,一直延伸到他衣擺的末梢。這個威嚴凜冽的男人,此時微閉著雙眸,魅惑至極。

  精美壯觀的雕柱上鑲嵌著奢華的夜明珠,二十八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向外散發出璀璨的光芒,使得這個冷漠莫測的男人幾乎是半身置於光明之中,半身卻又被黑暗籠罩,這是一種微妙的融合,身為太陽之子的炙熱霸道,與王者令人膽戰心驚的殘酷冷漠,完美地融合於一身,相得益彰……

  忽然一陣壓抑而又大膽的騷動打破了這個幾乎靜止的畫面,身穿黑色勁裝,腰間配刀,神色冷漠的莫渾身散發著肅殺的氣息,出手毫不留情,另一道與之糾纏的灰色身影則顯得散漫優雅許多,只是能夠看出,他明顯被莫糾纏得有些無計可施了,無論如何這個一年到頭總是面無表情冷冰冰的石頭就是不讓他進去就對了!

  “莫,你想交手,我改日再陪你比劃比劃如何?我可是真的有要事要與岩止大人商量。”灰色長袍的男子身型纖長高挑,銀白的長髮囂張而華麗,銀灰色的眼睛泛著邪魅的光澤,容和雖是西域人,但在匈奴帝國之內素有翩翩公子之稱,無人是誰初見到他,都會被他儒雅溫和的外表所欺騙,迄今為止更是沒有人見過這個老謀深算的狐狸真正與人交手過,此刻莫處處阻撓他,他也只是不斷閃避著罷了,自始至終都一副悠然散漫的模樣,只躲不攻。

  “果然不愧是岩止大人如此信任的莫,親愛的莫,我們打個商量,你別總攻我的臉可以嗎?”容和潤澤的豐唇促狹地向上揚起,灰衣儒雅,那雙眼睛卻狡詐陰險得很!

  王下令讓容和大人在花園裏等著王的召見,以容和的身份以及他與王的交情,王城內的侍衛也不敢真的去攔他,只得稟告了莫統領。

  容和早有預料這個難纏的莫一定沒那麼好說話,和他打起來,也許會惹惱了岩止大人,但若不這麼做,還不知道岩止大人究竟要將他晾在花園裏等多久呢……

  “讓他進來。”忽然一聲低沉暗啞的嗓音響起,磁性而威嚴。

  岩止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神色慵懶,喜怒莫辨。

  “是。”聞言,周身泛著肅殺之息的莫頃刻間收了手,沉默地退了出去,從始至終皆面無表情,神色未變。

  總算獲得自由的容和似笑非笑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袍,閒庭散步般悠然而入,看似恭敬卻散漫得很地向岩止行禮:“岩止大人,您可讓我好等。”

  “說吧。”岩止微微斂了斂幽眸,冷冷掃了他一眼,顯然對於容和這樣繞圈子的喜好有些不耐
煩。

  “我特意準備了一個好主意要獻給岩止大人。”容和雖行事散漫,但說到正經事時,那雙銀灰色的眼睛卻冷厲陰婺地泛起了精芒,那一身灰布長袍反倒遮掩了一些他銳利的棱角,顯得翩翩儒雅得很,若放在中原,儼然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模樣。

  見岩止並無要追究他找莫的麻煩生闖進來的行徑,容和輕輕掃了掃袖擺,探入一隻手從衣襟裏掏出了一方錦盒,然後親自奉送到了岩止的面前,打開了它。

  岩止的雙瞳依舊淡漠深邃,漆黑的雙瞳沒有一絲感情,他的眼睛漫不經心地在錦盒中所呈的字囊上掃了一眼,那字條很簡單,僅僅四字而已,但他的嘴角卻更加殘酷地勾了起來。

  容和似笑非笑地暗自觀察著岩止的反應,直到現在,他的全身才驟然鬆懈了下來,看來岩止大人是很滿意他奉上的主意了,可怕的岩止大人發起怒來可真要命,他可沒忘記自己在岩止大人這吃了多少苦頭……

  “岩止大人,說起來,您不覺得您對那個孩子太過上心了嗎?”容和合上了錦盒塞回自己的袖子裏,懶洋洋地走到殿階上坐了下來,反客為主地命令侍女替自己奉上了一壺佳釀,來岩止大人這,可不能什麼便宜也沒占到。

  頭曼單于的年紀越來越大了,他即使想對付岩止殿下,恐怕也力不從心。莫說現在了,就是放在十年前,頭曼單于的身體健壯,岩止殿下卻是舉步維艱,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朝不保夕的時候,他都沒能成功除掉這個始終被他視為心腹大患的兒子。而他親手培養出來的兒子圖格殿下卻遠遠不是岩止殿下的對手。

  一切都那麼順當……

  容和眯了眯眼睛,那雙銀灰色的眼睛裏迅速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韻味來。若是岩止殿下開始對某一件事物或是某一個人太過上心的話……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或許,您對那個預言太過關心了。”容和笑得更加古怪了,說起來,那位格桑姑娘可真是一塊無價之寶啊,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夠成功將可怕的岩止大人氣得不輕,看來他還真不能小看了那個小姑娘。

  岩止幽黑的瞳眸逐漸染上一絲氳氣,他潤澤性感的薄唇涼涼地向上勾起,就像一輪鉤子弦月一樣,此時的岩止,就像一隻危險的獵豹,優雅卻充滿殺傷力:“這似乎不是你該關心的事。”

  容和微微一愣,他可是太瞭解岩止不過了,危險的氣息簡直是排山倒海而來,岩止可不喜歡他攪和他私人的事情。

  容和有些尷尬地輕咳了兩聲,轉而說道:“您對這個孩子實在是耐心極了,我只是好奇,以殿下您的作風,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直接告訴那個小傢伙她屬於您,必須成為您的女人就好不是嗎?”

  岩止想要的,從來只需要佔有那麼簡單,至少從這十幾年來他對岩止的瞭解看來是這樣的。無論是權力、兵力、甚至是那個匈奴王至高無上的位置,無一不是如此。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容和才會在這麼多位殿下之中,唯獨看中了岩止。

  岩止一隻手慵懶地支在自己的頭上,半身斜靠地臥在軟塌之上,英俊絕倫的臉仿若一件完美無濤的雕塑品,帶著一股魅惑人心的氣質。

  那個險些讓他氣糊塗的小女人?

  他幽深的墨眸頃刻間被一股詭異卻曼妙的淡綠所彌漫,他唇畔的弧度竟也在悄然加深:“她不一樣。”

  就像保存著這股野性和不羈的克拾拉至今仍舊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神駒一般,那個讓人無計可施的小東西,他看中的,正是她同樣傲慢而獨一無二的靈魂,他會征服她,連帶著征服她那顆自由不羈的靈魂,就像征服克拾拉一樣。

  她總不會每次都成功將他氣糊塗的,對她,他有足夠的耐心。

  “呃……”容和忽然被岩止直接到有些讓人措手不及的答案噎了一口。

  岩止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袖擺一揮,從軟塌上起身,直接將可憐的容和給丟下了。

  夜風襲來,輕塵欲尋那簫聲而去,貢桑反倒有些擔心起她瘦弱的身子會不會被夜裏的冷風吹出毛病來,況且出來也沒帶件斗篷:“姑娘,擔心著涼。您若愛聽曲,改日老奴給您找幾個玩曲子的人進來給您解解悶。”

  貢桑並不懂音律,更別提能聽出這簫聲的特殊之處,在她看來,這樂聲與他們草原上的羌笛牛角吹出的聲音沒什麼區別。

  簫這種樂器,盛起于中原,但是出了雲中之地便幾乎無人會懂得吹奏它了,輕塵也並不很懂音律琴簫,只是當年他所納入麾下的那些奇葩怪才之中有一位苜夙子,實在是位風雅人物,除卻性情古怪一些,她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真正隱于山林暮野,過著閑雲野鶴般生活的奇才豪傑,耳濡目染的,她也對這些東西略知一二。

  此時這簫聲定然是無法與苜夙子相較,但也是悅耳怡人,令她不禁想要探究奏簫之人究竟是誰,就連在岩止那回來後那股莫名其妙的鬱悶也都被她暫時忘卻,拋諸腦後了。

  “貢桑,王城之中可有和我一樣的異邦人?”輕塵側過身看向貢桑。

  貢桑生得高瘦,體態比起一般中原女子要高出不少,因此輕塵如今與她講話之時,仍然需要微微仰起頭。

  孟輕塵忽然問起這麼一個問題,就連貢桑也愣了愣才回答道:“老奴不知,應當是沒有。”

  這幾年她的專職便是負責照顧這個孩子,在王城裏,每個人惟有盡心於自己的份內之事,其他事情是不可過問的,就連她貢桑也無法明確回答輕塵這個問題。也許有,也許沒有,這幾年雖沒有什麼大的戰事發生,但與中原大秦卻也發生過不少摩擦,誰知道那些奴隸之中會不會有一兩個被俘虜的中原人呢?

  “貢桑,隨我去看看。”輕塵白皙的肌膚如若凝脂,她忽然一笑,來了興致,精明璀璨的光華從她的翹起的唇畔流淌出來,稚氣未脫的臉上也因這隱秘的簫音而神清氣爽起來,墨發如綢,眼如星辰,此時在月華的籠罩下更是明眸皓齒,風華內蘊,就連貢桑一個婦人家也不由得看得一呆,待她回過神來,這個初長成卻青澀稚嫩猶在的女子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

  她的性子一點也沒變,這小傢伙可霸道得很,打定了主意便去做,哪里肯給人拒絕的機會?

  輕塵的內力已經大有所成,順著那飄緲得仿佛只是一場幻覺但卻確確實實存在的簫音尋去,並非難事。

  走在清幽的石板路上,不知不覺間她便已出了西殿,入了東殿,一路上偶爾會碰到紀律森嚴的王城守衛正在巡邏著,和往常一樣,即使他們見到了她也像視而不見,沒有人不知道王對這個中原人就像對克拾拉一樣,根本不限制他們的行動。

  對於東殿的一切,輕塵並不熟悉,這裏她極少去,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竟讓她覺得有些陌生。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發絲,孟輕塵只覺得那聲音越發清晰,只是越往後走,她發現這一路越發蕭索起來,就連守衛和幹活的下人也越來越少了,就連空氣中竟也參雜了些許蒼茫的氣息。

  “姑娘,這裏是……”貢桑忽然輕輕開口,想要阻止輕塵繼續往裏走。

  “噓。”輕塵揚了揚唇角,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打斷了貢桑未說完的話,只因眼前的景致倏然發生了變化,那是一整片低矮的梅花林,大賀城果然是一片極其肥沃的綠洲寶地,她從來不知道,在這冷寂肅穆的宮殿之中,竟有這樣的景致,只是此時正值夏末,梅花未開,可以想像,到了秋末深冬,這裏定是一片香雪海……

  輕塵並非懂得浪漫之人,也不像苜夙子那樣是個風雅的人物,她只是一個懂得舞刀弄槍的俗人罷了,從前苜夙子每次見了她,都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繞道而行,饒是如此,她也依舊被梅林孤傲的風骨給吸引得駐足停留,不由得沉浸其中。

  她不敢再靠近,只這麼遠遠地看著,因為那片重重疊影的梅林之間,一道迎風而立的背影?那芳華,寬大的衣袍曼妙鼓動著,滿頭長髮未曾束起,逆風狂舞,那人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始終未曾轉過身來,輕塵看不到他的臉,單憑這個背影,她無法知道這個同這片梅林一樣孤傲自有其超然風骨的吹簫者究竟是誰,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熾熱的紅衣穿在那人的身上,竟一點也不讓人覺得妖冶,反而有一種隨時可以隨風而去,淡漠不羈的錯覺,夜風浮動,紛飛了那人的紅色衣袂,糾纏了他如墨入水的長髮……

  輕塵來時不曾刻意放輕腳步,況且貢桑方才與她說話時也未曾壓低聲音,那人顯然是察覺到了有人到來,但他似乎與輕塵形成了一種默契,他沒有停止那曲未完的簫音,而輕塵也未再向前一步擾了吹簫的人。

  終於,一曲吹罷,紅衣人緩緩垂下了手,那支輕塵沒來得及看清的簫便被覆在了寬大的袖擺之下,吹簫人依舊未曾回頭看她一眼,恍若未覺般,他側了個身踏入了梅林間所搭築的竹屋,就連這竹屋也頗具中原江南特色……

  在那人轉身的?那,雖一眼匆匆,但輕塵還是心底一驚,她沒想到自己所以為的“他”竟是“她”。那張絕世的容顏雖美,但卻非中原人,她依舊不枉當年匈奴帝國第一美人之稱,只是輕塵從來不知道,佐伊竟也會吹奏玉簫?

  況且,她為何會住在這?王妃不是該住在她的東水殿之中嗎?

  今日的佐伊大大出乎了輕塵的意料,為何她會覺得,如今的佐伊,仿佛已經不理俗事,清冷淡漠得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也難怪方才她看著她的背影,會覺得她隨時可以隨風而去……

  “我們走吧。”緩緩收回了視線,輕塵沉靜的面容之上沒有透露出絲毫情緒,梅林之中已經沒了那抹火紅的身影,簫聲也歸於寂靜,她輕輕地垂下了眼簾,轉身往回走,就如同來時一樣。

  貢桑一路沉默地跟在孟輕塵身側,皺紋深深的溝壑中沉澱著歲月的風蝕變遷,即使是她這麼一位年過六十的婦人,對於佐伊王妃的變化也依然驚訝不已。自打八年前王妃隨王回到大賀城,她便請求搬入了這梅林之中,不理俗事,甚至一步也未曾踏出過那片梅林,今日若非孟姑娘誤打誤撞踏入了這片梅林,恐怕連她這個在王城裏侍奉了一輩子的老人家也都忘了佐伊王妃的存在。

  夏末的氣候漸漸轉涼,大概是要入秋了。一入秋,整個西域就都得忙起來了,無論是囤積糧食,做好過冬的準備,還是即將迎來的祭天神行秋獵。

  也如往年一樣,每到這時候岩止便會變得更加忙碌,尤其是那日容和進殿不知是與岩止商議了些什麼,岩止這幾日前往軍中的時候也更加多了。

  輕塵也不知自己那日是如何惹惱了岩止,她一直以為在那之後岩止一定會懲戒她,但接連著幾日,她都沒有見到過岩止了,也許是岩止該頭疼的事情太多了,因此反而顧不上她了,如此也好,輕塵對那日糊裏糊塗受氣的事仍然鬱悶不已,岩止竟然並未放在心上,她若總是惦記著,反而顯得自己小氣了。

  這幾年來,天下的局勢似乎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如今的岩止已經掌握了大半的兵權,甚至已有大半部落的首領都完全效忠於他,看來不用多久,岩止應該就會有所行動了吧。

  “姑娘?”

  “嗯?”輕塵微微一愣,才發覺貢桑早已經喊了她好幾聲了,眨了眨眼睛,原來她手中的那碗羊奶早已經涼透了。

  一骨碌把它喝完,輕塵抹了抹嘴,放下了碗,那速度之快,連貢桑想要阻止都來不及。

  “姑娘早些休息。”貢桑收起了碗,微微俯了俯身子便退了出去。

  直到貢桑已經離開有一會了,輕塵還是按耐不住,抓了件暗黑色的披風披上之後便離開了房間往那片梅林的方向走去。

  這幾天,她每個晚上都會去那片梅林待一會,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緣故,佐伊仍然會每日在那個時候,就在那片梅林,那座竹屋前,那清幽的月華下,吹奏一曲仿佛可以瞬間令人的心境也安寧不少的簫音,但這幾個夜晚,她們一個在林中,一個在林外,一個安靜地聆聽,一個吹罷一曲便會轉身回到竹屋,誰也不曾打擾過誰。

  今夜佐伊仍舊穿了一身紅衣,只是因為天氣漸漸發涼了,比起幾日前,身上多了一件同樣是火紅色的披風。輕塵之所以每夜都來這片梅林外站一會,就那麼不遠不近地待一會便會離去,只因她實在好奇,佐伊為何會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這樣的佐伊十分神秘,會讓人不自覺地想要探究她。

  她記得九年前的那次秋獵,她第一次見到跳舞的佐伊,當時的佐伊美豔耀眼,但她的注意力卻不曾停留過佐伊的身上,而如今在這片梅林裏看她,輕塵卻覺得這豔麗的紅穿在她的身上,竟依舊掩蓋不了佐伊身上清冽疏離的虛無感,就像不曾存在於這個世上,可以隨時消失於這片梅林中,或是在冬天到來的時候化身為寒梅上的殷紅似的,這樣的佐伊,反倒讓輕塵不得不對她好奇起來。

  但這一回,輕塵在聽完一曲之後卻並未像前幾日一樣安靜地離去,她原本挺拔瀟灑地立於暗夜之中,待這一曲落定,孟輕塵輕輕地彎起了唇角,漆黑璀璨的眼睛淡淡地流淌過一抹笑意,她闊步走進了這片梅林,踏上了竹階,停留在了那座竹屋前,只因這座竹屋前原本空空蕩蕩的地方,在今夜卻多了一壺熱爐,兩個杯子。

  那爐子之中燒的是已經被熱燙的羊奶,與不久前貢桑給她喝過的一樣,天冷的時候,匈奴的貴族女子總會用溫酒煮羊奶,以此來暖身子。

  “你竟長這麼大了。”率先開口的是佐伊,她置身於紅衣之下,襯得她原本有些蒼白的臉顯得稍稍紅潤了一些,她在爐子旁坐下,玉簫也輕輕放在了身側,先為輕塵倒了杯羊奶,又為自己倒了杯。

  輕塵也不客氣,在爐子的另外一邊坐了下來,執起溫熱的羊奶輕輕地抿了一口,然後清澈墨黑的眼眸裏也緩緩流淌過一抹暖意:“你會吹簫?”

  佐伊年長輕塵約摸十歲,此時和輕塵並排坐在一起,倒顯得一個清冽脫俗,一個瀟灑沉靜,只是稍顯稚嫩。

  是的,瀟灑和沉靜,這兩個本該相去甚遠的詞,卻能那麼配合完美地呈現在孟輕塵身上,一點也不多餘或負擔,她形式作風瀟灑,就像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但個性卻沉靜內斂,與夜晚給人的感覺十分相近。

  佐伊沒有回答輕塵的問題,她的視線反而落在了輕塵無意中滑露在外面的墨綠色鐲子之上,那鐲子內斂卻光華無限,在她纖細白皙的手腕之上,顯得十分相襯,這鐲子的氣質也與孟輕塵十分相近,也難怪它會那麼喜歡她了。

  “這鐲子……”只是當佐伊見到這個鐲子之時,眼中不免還是閃過一絲詫異,但這抹詫異並未在她美麗的容顏上停留太久,她紅潤的唇抿了抿,沒有說出下面那句話。

  “這鐲子怎麼了?”輕塵下意識地皺起了眉,若是能將這令她煩惱的東西脫下來,也許她會有那麼一點喜歡它?

  美好的東西用來觀賞就好了,她可不喜歡將它們通通都戴在身上,多顯累贅?

  “沒什麼,很適合你。”佐伊笑了,美麗的眼眸滿含深意,殷紅的唇畔輕輕向上彎起,她依舊是美麗的,比起九年前那場秋獵上所見,更加美麗。

  這是輕塵第一次如此欣賞一個女子,岩止雖下令封鎖了當年佐伊遭遇不幸之事,即使是在這座王城裏,知道此事的也是寥寥無幾,也許是當年那場變故才使她產生如此之大的變化,但孟輕塵仍然對她欽佩不已,沒有一個女人能夠承受這樣的屈辱,她不知道佐伊是如何熬過來的,又是如何勸說自己選擇生存下來的。

  “聽說幾日前,王發了一場怒,嚇得侍從們全都瑟瑟發抖地從金殿裏落荒而逃。”佐伊輕笑著說道,就像在與輕塵早已熟識,閒話家常一般。而事實卻是,直道今日之前,她們雖同在一個王城裏生活了多年,但兩人的交集卻少之又少。

  輕塵面色一窘,連喝到一半的羊奶也都不再繼續了,她皺著眉頭鼓著腮幫子,連她自己也未曾發覺這個細微得有些孩子氣的動作:“你如何知道?”

  見孟輕塵這個反應,佐伊的笑意便更深了:“我雖住在這裏多年不曾離開過,但畢竟還是這座王城的王妃,知道此事並不奇怪。”

  輕塵神色窘迫,甚至還有些氣惱,但還是簡明扼要地將那日之事說了一遍,末了,她將羊奶往地上一放,兩隻手肘搭在膝蓋上,垂著腦袋,挫敗極了,她實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惱了岩止,此事竟然連佐伊都知道了,如此一想,她就更加鬱悶了。

  “這一次是他太過急躁了,這可不像他的作風……”佐伊似在說給輕塵聽,又似在喃喃自語,眼中醞釀出的是不濃不淡的笑。

  “嗯?”輕塵挑了挑眉,不明白佐伊所指為何。

  “你可知王為何會惱怒?”佐伊淡笑著看了這個出落得越發動人的孩子一眼,見她滿臉困惑的樣子,就連佐伊都有些無奈了。

  為何會惱怒?

  的確,如若是她,也沒理由將軍餉發給一個連一次戰場也沒有上過的將士,爹爹從小便告誡她,無論是生存或是榮耀,沒有任何人有義務無償為你提供,惟有依靠自己有所付出,才能換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就如他們為將之人,獲得生存和榮耀的唯一方式,就是上陣殺敵,擔冒著豁出性命的風險,付出的人越多,他獲得的便會越多。

  “我不會欠任何人的。”良久,輕塵終於幽幽地吐出了這八個字。

  “如你所願,用你的忠誠來報答我。”忽然一聲低沉戲謔的男聲響起,霸道強硬的氣息突然蠻橫地將她包圍,是岩止。

  他一張俊俏的面孔掛著欺世惑人的溫柔淡笑,低沉悅耳的嗓音宛若調情一般,噙著戲謔的淡笑,他的目光諱莫如深地掃了眼這個明顯愜意得有些困倦的小女人,攬著她的腰將她給拎了起來:“晚了,你該回去。”

  聽似一句漫不經心的話語,卻更像是在教訓一個頑劣的孩子一般。

  岩止的出現讓輕塵有些不自在地刷地一下紅了臉,岩止為何會出現在這?他是來找佐伊的嗎?這是佐伊的住處,岩止是這裏的王,他會來這裏,無非是為了……

  自己似乎來得不是時候,一想到這,輕塵便感到窘迫不已。

  夜已深沉,佐伊的酒煮羊奶的確功效良好,讓她此刻也有些發懶犯困起來,若非岩止的到來,或許她會這麼和佐伊聊到天亮。

  岩止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他淡淡地看了佐伊一眼:“我改日再來看你,不早了,去歇息吧。”

  “恭送王。”佐伊淡笑著起身,神色卻有些擔憂地看了眼此刻正介於孩子與姑娘之間的稚嫩少女一眼,不知岩止會如何折騰她。

  “嗯。”岩止並未多說什麼,帶著孟輕塵便離去,離開這座荒僻卻美得讓人嚮往的梅林。

  輕塵雖有些懶乏了,腦袋卻依舊清醒得很,岩止就走在她的前面,寬厚俊挺得背影在清寒的月光下顯得有些迷離莫測,他的身上仍舊穿著湛藍色衣袍,腰帶緊束,顯得整個人更加挺拔精神,身上的藏青色斗篷還未褪下,穿戴得如此嚴整,應當是剛剛回到大賀城。

  岩止每次回到大賀城所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沐浴更衣,這個男人比任何人都要愛乾淨,為此浴殿內總是時刻保持著乾淨,並且時刻有專職負責侍奉王沐浴更衣的女奴用細鹽將浴殿擦洗得一塵不染,因為這個男人的要求是極其嚴苛的,若是看到浴殿殘留著一絲不潔,他便會大發雷霆。每每沐浴過後,他便不喜歡再穿著這樣的華衫王服,但今日為何依舊這身裝束出現在佐伊的梅林之間?

  “岩止?”輕塵清秀的小臉上越發警惕起來了,雖是回到了西殿,可這既不是回岩止寢殿的方向,也不是回她房間的方向,而是正往必須共同經過一個長廊,但位於相反方向的浴殿而去……

  他要去浴殿,那她應該可以回屋歇息了吧?

  “跟上。”岩止沒有理會她,只淡淡地丟下兩個字,聲線平和,但那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魄力。

  輕塵有些困倦地繃著臉,扯了扯岩止的袖擺不願再走了:“岩止,我困了。”

  她素來如此,此刻在任何人看來,都像極了正在嬌憨地撒嬌著,但這絕非她的本意,同樣的神情若是換在從前的孟將軍身上,絕對冷酷得像一句容不得人拒絕的命令,但發生在這一具還未完全成熟的半孩童的少女身上,仍舊顯得嬌俏許多。

  岩止果然如她所想地停了下來,但令輕塵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回岩止並未像往常一樣准許她回去休息,他淡綠的幽眸漫不經心地流淌過一抹魅惑人心的光澤,與令人膽戰心驚的威嚴同在,性感的薄唇涼涼地向上翹起:“侍奉本王沐浴,這是你的工作。”

  “工作?”

  岩止似笑非笑地補充了一句:“完成你的工作,便是對本王的報答。”

  報答?!

  孟大將軍眨了眨眼睛,頓時清醒了……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1:2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2-6 01:37 AM 編輯

055 將軍失蹤了?

  侍……侍奉岩止沐浴?!

  輕塵被這麼一驚嚇,困倦之意頓時徹底煙消雲散了,她大多時候總是淡定自信的臉上霎時間飄滿了紅雲,孟大將軍很想甩一甩腦袋就把腦海裏很不自覺湧現的浮想聯翩通通甩出去。

  夜晚的浴殿依舊點著通亮的油燈,兩名高挑的女子提著木桶、刷子與細鹽有些吃力地正朝浴殿而來,這兩個女子皆穿著方便幹活的輕便胡裝,她們光著腳並未穿鞋,袖子與褲管皆挽了起來,別的高高的,她們的膚色是匈奴女子常見的蜜麥色,骨骼寬長,五官立體,頭髮蓬鬆而微卷,一眼望去,竟也極具風情。

  這些都是專門侍奉浴殿的奴隸,王喜歡沐浴,若是在王城內,每日幾乎都會使用浴殿,為此她們的職責便是每天夜裏將浴殿清理得一絲不苟,清理浴殿的工作十分繁雜,她們必須先將浴殿之中的水放空,然後拿著細鹽和刷子將白玉砌成的浴池通通刷洗過一遍,直到那白玉維持住其原本的光滑和潔淨,在那之後,她們還必須提來一桶又一桶的水將整個浴殿沖洗過一遍,直到這一切都做完了,她們才能重新將源自地低下的溫熱泉水重新引入浴池之中,並且保證除浴池之外,浴殿其他任何一處都必須擦幹並且保證不會殘留水漬。

  這一切都必須在天亮之前完成,因為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王會在何時需要使用浴殿,一旦這些女奴沒能完成自己的工作,很有可能會使王大發雷霆,而她們即將面對的無法兌換一日所需的食物與水,只怕若是犯了錯,沒有進食的她們便會進入一個惡性循環,最終的下場無疑的將會十分淒慘。

  這兩名女奴提著工具來到浴殿的時候猛然間見到了讓她們趨之若鶩卻又深深畏懼的王,她們幾乎是立刻僵直地呆立住了,不知是過了多久,兩人才面色煞白渾身打著哆嗦地跪了下來,連頭也不敢抬起:“王……”

  她們沒有想到會在這時候遇到王,往常她們也是在這個時間過來開始她們一整夜的工作的,到了夜裏,王通常不會再往這來,但今日是怎麼回事?她們是否會因此而惹惱了王,為自己帶來災難?

  輕塵根本就沒注意到這兩個女奴如臨大禍般畏懼蒼白的臉色,她只看到這兩個女奴忽然跪了下來向岩止行禮,此時的孟輕塵一門心思都在煩惱著自己該如何應對即將發生的事情,一想到一會自己要面對的畫面,輕塵便覺得整個腦袋漲漲的,像是要炸開來,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她孟大將軍親口說的要付出才能理所應當地獲得,絕對不會欠他的,可她有的是方法來報答他這幾年的養育之恩,為何偏偏要她幹這種事……

  輕塵的小臉發燙,氣悶不已,可岩止卻是一副仿佛這一切都是她自己提出的似的,而他只是慷慨地滿足了她想要報答他的願望……

  見輕塵窘迫得甚至有些可愛的模樣,岩止卻頗含深意地笑了,他漫不經心地眯起了狹長的眼睛,對那兩名跪在石階上瑟瑟發抖的女奴說道:“從今往後她要學會的事情還很多,將你們手上的工作交給她,天亮之前,我希望你們能督促她完成自己的工作。”

  呃?

  不斷掙扎鬥爭的兩道光芒忽然停止了糾纏,就在半空中斷了線,輕塵如羽扇一般的睫毛輕輕地顫了顫,她墨黑的水眸中驟然一空,然後有些難以置信地抬起了頭,怔怔地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議……

  是她聽錯了嗎?岩止命她做的事情不是“侍奉”他沐浴,而是“侍奉”他沐浴?

  待輕塵從這股驚愕之中回過神來,岩止卻是似笑非笑地淡淡掃了她一眼,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高大的身影將她丟了下來,往另一個方向離去……

  他……不是要去浴殿沐浴嗎……。

  輕塵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眼前究竟是什麼狀況,天亮之前?那意味著她今天一整個晚上都必須勞作嗎?

  岩止分明是在故意為難她!

  輕塵的拳頭一握,隱隱地就要咯吱咯吱作響,她從來沒幹過這樣的粗活,一個晚上完成這些工作,怎麼可能?!

  直到此時,那兩名女奴才發覺站在王身後發呆的,竟還有一人,看來她便是王所說的另一個要來接替她們本該完成的工作的女奴,個子那麼小,手腳那麼細,一看便知手無縛雞之力,一點事都辦不好的無用之人,若是她完不成工作,連累了她們,那她們一定會要這個傢伙好看!

  “喂,你,幹活!”其中一名女奴將木桶往前踢了踢,手環著胸,冷眼斜睨了孟輕塵一眼。

  “果音,這樣……好嗎?”另一名女奴顯然是無法放心將關乎自己的命運的賭注壓在孟輕塵身上,若是天亮之前沒有完成工作,那她們可就被她害慘了!

  “這是王的命令,王要她一個人將所有的工作做完,必須在天亮之前把這些事情做完,若是我們幫了她的忙,那便是違背了王的命令,莎娜,你不想活了嗎?”這名叫果音的女奴顯然也不高興得很,可事實卻是,這個無法讓人信任的新女奴必須獨自完成所有工作,她們也必須加緊監督她才
行。

  莎娜聽果音這麼一說,也覺得事實如此,只好也和果音一樣雙手環胸,將桶往地上一丟,使喚輕塵道:“我說你,還愣著做什麼,快點幹活。”

  在女奴之間,仍然流傳著有一個可怕的中原孩子會使妖術,要是得罪了她,那便會落得像幾年前的曲尼一樣的下場,會被祭火神的傳說。這兩個女奴當然也知道會使妖術的可怕的中原人的傳說,平日裏即使有哪一個女奴不幸遠遠地見到了孟輕塵經過,在她發現之前自己便會自覺地落荒而逃,但今日輕塵的運氣似乎不佳,遇上的偏偏是這兩個愚蠢的女奴,她們負責浴殿的工作,晚上出來工作,白天便會一睡不起,從未有機會見到這個傳說中可怕的中原孩子,在她們的印象裏,那個會使妖術的中原人長得一副小孩子的模樣,此時見到了孟輕塵本尊,竟然反而壓根沒有將她與那個可怕的中原孩子聯繫起來。

  她們說的都是匈奴語,輕塵對匈奴語不再陌生,她們所說的話她自然也聽得懂,只是若是開口說話仍然會顯得生硬,為此孟輕塵無論與貢桑或是岩止說話時,從來不用匈奴語,此時更是不願意吭聲回應這兩個態度惡劣的女奴。

  “難道是個聾子嗎?”

  “不,我看她是個啞巴。”

  輕塵臉色一沉,清澈平靜的眼眸裏明顯閃過一絲凜冽的寒光,不悅之色赫然呼之欲出,兩名女奴原本惡劣的態度竟然也在半空中被狠狠地澆了一桶涼水,頓時有些發愣,待她們回過神來,見到的卻依舊只是那個繃著一張臉連話都不會說的新女奴像剛才那樣站在原地而已,甚至連動也不曾動一下。

  可剛才那種可怕的感覺,難道是錯覺嗎?

  看來這個新女奴不僅是個啞巴,就連腦袋也不好使,竟然聽不懂她們說的話嗎?別看距離天亮之前還有很多時間,但浴殿的工作卻是十分繁重的,若不抓緊之間,天亮之前根本無法將事情做完。況且她們一點也不信任這個連一桶水都提不動的模樣的新女奴,若不嚴厲地盯著她,這個傢伙一定會偷懶的!

  儘管她們已經快要被這個一動都不肯動一下的懶鬼給氣炸了,可也只敢在言語上有所攻擊,她們忌憚岩止的規矩,不敢鬧事。

  “喂,我說你,現在可不是發愣的時候,你這個可惡的……”

  “閉嘴。”輕塵黑著臉,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提起其中一個桶便往浴殿裏面走,經過她們身邊的時候,這兩個乾淨俐落的中原官話輕飄飄地從她的嘴裏蹦了出來。

  這兩個女奴實在是聒噪得很,吵得她頭疼。

  這兩個字徹底讓果音和莎娜閉上了嘴,她們雖聽不懂這個可惡的新女奴到底講了什麼,但剛剛她從自己身邊走過去的時候,那輕飄飄的兩個發音,帶著涼涼的寒氣,讓人瞬間呆愣,然後石化了……

  孟輕塵開始了這一晚上繁重的工作,她早已經疲憊得連眼睛都要貼在一塊了,每一次她快要睡著的時候,果音和莎娜就會氣急敗壞大吼大叫著將她給叫醒,輕塵每次醒來,都覺得自己長時間浸泡在水裏的雙腳都快充水了,那兩隻抓著刷子蘸著細鹽的手酸軟得一點力氣也沒有,孟大將軍哪里幹過這種既讓人精疲力盡又極端考驗人耐性的粗活?

  這豈不是大材小用!她倒寧可岩止再可惡一些,讓她去弄一頭獅子過來,那也一定好過要在天亮之前把這裏全部都清理一遍。

  更令孟輕塵惱怒的是,浴殿裏明明乾淨得很,一點灰塵也沒有!但那兩個聒噪的女奴卻煩人得很,非要她拿著刷子蘸著細鹽在這原本就光滑的玉石壁上來回刷洗!

  “你的動作怎麼又慢下來了,這樣你可是會害死我們的!”

  “該死的啞巴聾子,你再不勤快點,我們就都要被你害死了!”

  又來了……

  輕塵緩緩地向外歎了口氣,濃黑的眼眸泛著氳氣,右手握著刷子,有那麼一瞬間她在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但很快其中一方徹底壓到了另一方,輕塵修長白皙的手輕輕一反,頓時兩道凝聚的氣息便滑落到了指尖……

  驟然之間,空氣中似乎有兩道無形的利器擦過,果音與莎娜忽然覺得脖子上一陣刺痛,但她們卻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陣酥麻之感就已經從那刺痛之處迅速向全身蔓延開來,她們立即閉上了嘴,眼中出現了空洞和迷茫,四肢發軟,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輕塵終於做了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想做的一件事,只見一道纖瘦的身影一手按住邊沿,輕鬆一躍,姿態隨意瀟灑地便從浴池裏面跳了出來,輕塵黑著臉將木桶和刷子往旁邊一放,跳過了這中間繁瑣的程式,直接將新的泉水給引進了浴殿之中,然後繞過倒在浴殿裏昏睡過去的兩個人往外走,邊走邊放下自己卷起的兩隻袖子,理了理自己有些零亂的長髮。

  反正沒有人會在意這座浴殿偶爾一兩次的沒有刷洗,這裏的女奴天天都來清理浴殿,她們的工作完成得一絲不苟,孟輕塵卻未必有那樣的耐心,即使是有,也早已被那兩個女奴聒噪的聲音給吵得消失殆盡了。

  走出浴殿,天色漆黑得像是被一塊幕布籠蓋,涼意襲來,輕塵忍不住緊了緊自己的領口,坐在石階上默不作聲地將自己的鞋襪穿上,又拾起放在一旁的披風,往肩上一細,又稍微攏了攏,起身欲離開。

  “統領,二十名在押秦國俘虜在支羅附近碎鎖斷鏈,打傷了押送的匈奴士兵,是不是要稟報王。”

  忽然一陣已經刻意被壓低的男聲讓輕塵的腳步頓時下意識地放輕停滯,她眯了眯眼睛,沉穩的雙眸中頓時出現一抹警惕,這樣的音量,並不易讓人聽到,只是輕塵如今的內力已經大有所成,耳力自然也優於常人。

  “此事明日我會向王稟報,先調動五十人將俘虜追回,凡違抗者,將其屍體追回。”冰冷的聲音,不起波瀾的語氣,渾身散發著一絲不苟的肅殺氣息。

  是莫。

  孟輕塵眸光一斂,身形迅速一閃,收斂了自己的氣息,讓自己完全隱於黑暗之中,對於莫,輕塵可不敢懈怠。

  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走遠了,輕塵才緩緩地垂下眼簾來,抹去了眼中那抹犀利與精芒。

  只見一道素白纖細的身影慢慢地走了出來,她精緻無暇的面容之上微微繃著,神色清冷安靜,只是眉間微微蹙起,似乎在認真思索著些什麼……

  二十個秦國俘虜?

  近幾年來,越發強大的匈奴帝國與大秦也曾發生過數次摩擦與交鋒,秦皇雖生性猜忌多疑,甚至害她性命,但大秦的將士卻是真真正正的勇猛剛氣,即使是她這個將軍不在了,秦皇也不可能隨心所欲地拔除她整個孟家軍的勢力,也許那些不幸被俘虜的大秦將士,就是曾經與她一同並肩作戰過的戰友……

  孟輕塵猶豫了片刻,始終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支羅是一個平原,他們沒那麼容易躲過追查,但那附近卻有一處地勢極其複雜的山巒深谷,若是她能趕得上在他們被追回之前出手相助,將他們引入這片山巒疊嶂之中,即使是匈奴的士兵,一時半會也會難以徹底將他們追回,還得防備他們會不會利用那的地勢做最後一搏,以他們大秦將士的能力,定能有辦法脫身。

  只是頗令輕塵煩惱的是這王城之內森嚴的戒備,尤其是這幾年在岩止的嚴厲管制之下,王城就像一座密不透風的牆,雖然以她現在拾起的武功內力來說,要出去並不是難事,但要進來,恐怕有她要傷腦筋的了。

  除此之外,只要她出了大賀城,便會有暗衛發覺並且一路尾隨,要躲過暗衛的眼睛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輕塵眉頭緊鎖,來不及去思考這麼多,趁著夜色正濃,一抹瘦小的身影忽然提氣而起,那抹白像閃電一般快,眨眼間便消失在暗夜之中,悄無聲息

  輕塵一口氣出了大賀城,如今她的武功已經恢復了將近八成,放眼整個大賀城,能夠在她之上的恐怕也只有岩止與莫了,想要發覺她的行蹤並不容易,但令她沒想到的是,她的雙腳才剛剛落定,就被一雙炙熱張狂的眼睛給盯上了……

  孟輕塵頓時警覺起來,她面沉如水,急而不亂,早已凝息于掌,隨時可能出手,但當她發覺那雙炙熱張狂的眼睛的主人為誰之後,孟大將軍頓時嘴角一顫,面色黑了下來,也不知是該慶倖還是該為自己感到不幸……

  隱匿在黑夜之中霸道而狂傲的碩大身影正是屬於強壯的克拾拉的,見到了她,它欣喜又不屑地哼著氣,悄無聲息地站在那,四隻馬蹄時不時向前踱兩步,或是原地地繞一個圈子,繞圈子的時候,它剛硬的鬃毛在月光下會顯得格外油光發亮,它的尾巴也會炫耀似的左右掃動著,昂著頭,傲慢地哼著氣,眼睛卻又偷偷地在看她……

  這匹目中無人的馬怎麼在這?

  輕塵沉著一張臉,終於緩緩地收斂起了渾身上下危險的氣息,繃著臉走近了克拾拉,語氣冷硬地開口道:“今天沒功夫與你較量。”

  克拾拉不屑地擺了擺尾巴,哼了一口氣,好像沒功夫較量的不是她,而是它。

  輕塵冷淡地睨了克拾拉一眼,然後轉身要走,可這一步還未踏出,輕塵便又再一次驀地皺起眉來,神色清冷,她轉過頭來迅速掃了克拾拉一眼,克拾拉原本要跟著邁出去的一隻蹄子也迅速收了回來,昂著頭,故意不看她。

  輕塵有些疑惑地收回視線,這一回還是一樣,她還未走兩步,克拾拉便又不依不饒地跟了上來,待她轉過頭去看它的時候,它卻是一幅昂著頭哼著氣的傲慢模樣。

  “你保證這一回不將我甩下背。”輕塵忽然眯了眯眼睛,眼中浮現了一層淡淡的迷霧,口吻顯得冷靜而霸道。

  一聽孟輕塵這麼說,克拾拉立即撒歡似的跳著轉了個圈,它有好幾天沒有見到她了,這可把克拾拉給悶壞了,它原本要跑到大賀城裏去找她較量,沒想到卻在這裏見到了這個能在它背上堅持越來越久的利害對手,它的對手似乎要去做一件有趣的事,克拾拉並不懂孟輕塵要做什麼,但它已經本能地感受到跟著她走,一定會有好玩的事情要發生。

  克拾拉這可是難得第一次用自己巨大的身子去拱了拱孟輕塵,向她示好,順帶著催促她快點上來,得到克拾拉的保證之後,孟輕塵才一個瀟灑俐落地翻身坐了上來,克拾拉果然是一匹有誠信的馬,這一回它果真沒有壞心眼地想要把她給甩下去。

  克拾拉極通人性,它的本事甚至能夠比十個身手極好的暗衛還厲害,不必輕塵交待,它奔跑起來的速度便如一道黝黑的風一般快得讓人連眼睛都來不及眨,輕塵翻身躲到了克拾拉的身子下面,而克拾拉也極其配合,即使是大賀城附近的暗衛發現了克拾拉的身影,也不會對它起任何疑心,對虧了克拾拉,輕塵省了好大的力氣。

  夜風濃烈,張狂肆虐,克拾拉的速度太快了,凜冽的風刮在臉上,讓輕塵有些睜不開眼睛,甚至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澀澀生疼。

  克拾拉的腳程飛快,就連孟輕塵也不得不在心裏不住地驚歎,克拾拉果然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神駒,岩止若是與克拾拉一同出現在戰場上,猶如如虎添翼,也難怪她孟大將軍會垂涎克拾拉如此之久,有哪一個為將之人不想讓克拾拉做他的戰馬?

  但當他們到達支羅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地的斷刀殘鎖與血跡,克拾拉的嗅覺極為靈敏,它停下來的地方,必定都在不久前發生過激烈的搏鬥,一路上他們都沒有遇到追捕逃跑俘虜的匈奴士兵,如此一來,答案便只有一個,在她來之前,這些在體力和對環境的熟悉程度方面本就處於弱勢的大秦俘將已經被追上了。

  克拾拉最後帶她所去的地方與之前的不同,並未如先前一樣遇上滿地的搏鬥痕跡或殘留下的鮮血屍體,這裏大概離大賀城有一段距離,似乎離支羅也有一段距離,四周的環境十分荒涼,夜涼如水,寒星淡月,偶爾有一兩聲孤狼的嗥叫空蕩蕩地響起,他們面前似乎是個幽秘叢林,長的都是低矮的植被,但草木紛飛,遮蔽視線。

  輕塵下了馬,拍了拍克拾拉的背,什麼也沒說便扒開密叢往裏探去,克拾拉晃了晃尾巴,並未跟進去,而是自顧自地踱來踱去,在外面等她出來。

  越往裏走,輕塵便覺得密林之中樹木越發繁茂,長勢也越加的好,她正奇怪為何這裏會有一片如此幽深的密林,答案很快昭然若揭了,越到了密林深處,她便發覺這裏的空氣越發濕潤起來,隱約間還能聽到有水聲傳來,看來這裏面應該藏了個湖泊或潭河才對。

  果不其然,輕塵為她的發現而眼前一亮,避開暗夜裏腳下那些看不清楚的矮木絆腳石,輕塵竟發現層林包裹之中果然有湖泊的存在!這密林樹木繁茂,只有婆娑的零星月影能夠穿射進來,灑在盈盈湖面之上,就像度上了一層螢光。

  血腥味……

  輕塵渾身每一寸肌膚頓時處於極端的淩厲戒備之中,冰冷的湖泊之中,一個赤?果著上半身的男人赫然就站在水中,他的全身都濕透了,健碩的古銅色上半身還有水在向下滑落著,水面上蕩漾開來的,是鮮紅的血!

  看來他應當是受了重傷,因為輕塵可以察覺得出此人內力深厚,應當是個高手,可她都走到這裏了,他才察覺到她的靠近,不是受了重傷是什麼?況且那湖面上觸目驚心的血分明是從他身上流出的,此刻他正站在水中清洗他的傷口。

  也難怪克拾拉會將她帶到這來,原來它聞到了這裏淡得人們無法輕易察覺出的血腥味。

  察覺到有人靠近,男子非但沒有驚慌,反而十分平靜冷然地轉過身來與她對立而視,冰冷至
極!

  這……這是什麼狀況……

  輕塵心中竟是一驚,睜大了那雙清洌的雙眸,驚訝不已,淩厲冰寒的眸,冷峻得毫無表情的臉,這個冷厲的男人,與她一樣是個中原人,此時他沾濕的黑髮肆虐地披散在胸前,寒星一樣的眼睛就那麼看你一眼,便會讓人感覺有一股壓抑的恐懼感在順著手腳向上蔓延,糾纏住了你的心臟,然後扣緊

  見到了姿態瀟灑俊逸卻又瘦小纖細的素衣女子的出現,那個男子竟然一動不動地與她對視著,沉默不語,只是渾身散發著冰寒徹骨的氣息,他的胸口仍然在向外淌血,而他如刀削般的冷硬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他渾身傷痕累累,此刻更是臉如寒霜,目光如刃,那雙黑色的眼睛更是一片毫無感情的沉黑冰冷,似要在她身上挖出個洞來不可!

  這個女人竟然能夠出現在這裏才方讓他有所警覺,那麼原因只有兩個,她沒有武功,或是……她的武功極其深厚,已經足以在他眼皮底下瞞天過海……

  這個男子即使是如此身負重傷,可他身上讓人不敢忽視的冷然卻依舊讓人心驚。

  輕塵驚訝的神情沒有維持太久,她感覺到有不速之客在靠近,站立在湖中的男子似乎也察覺到有不只一個人在朝他們靠近,他眼神一冷,那雙原本就冰冷的眼睛頃刻間變得更加冰冷而深邃,毫無感情。

  這個全身騰著殺氣和寒意的男人突然破水而出,巨大的水花濺濕了她的衣擺,他從水中沖了出來竟是朝她而來的,他冰冷的眼光鋒利如刃,一柄通體赤紅的利劍忽然間抵在了她的咽喉處,輕塵感到一股肅殺的冷然氣息籠罩了自己,她的背部貼上了男子濕漉壯實的胸膛,滾燙得很,他的臉就在她的頭頂上方,貼著她的額角,此時正和他不斷起伏的胸膛一樣火熱得有些不正常,輕塵的背脊頓時一僵,一動也不動。

  男子的靠近使得那股血腥味也越發濃烈起來,他灼熱卻並不平穩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際,此時兩人的動作,像極了正在耳鬢廝磨的情人,但孟大將軍可無暇去想這些,那抵在她咽喉的柄劍險些就要讓她腦袋分家了!

  “幫我,否則我就殺了你。”黑暗中,冰冷的聲音像是從地獄深處發出的,帶著刺骨的冰寒,危險的肅殺之意猶如排山倒海而來,他絕非在開玩笑,因為那柄鋒利的劍刃上已經染了紅,在她的脖子上劃了一道血痕,此刻正在向外滲著血……

  輕塵哭笑不得,他憑什麼覺得她一個突然出現在這裏的來歷不明的人能幫他?

  在他破水而出的那一?那,輕塵便知自己要遭殃了,她的腳步原本已稍稍往後一挪,欲要動手,但僅在那一個瞬間,她忽然又改變了主意,不動聲色,任這個受了重傷的陌生而又危險的男人挾持住。

  “我幫你,但是先把你的劍挪開。”輕塵的面色平靜而從容,態度是那樣不緊不慢,說話的語氣神態之間,流露著無與倫比的淡定與自信,分明是一個如此纖弱的女子,卻是那樣的從容與不迫,極其具有說服力,好像只要她如此說了,那便不是什麼難事。

  男子的劍絲毫沒有放鬆一些,他的身體時刻緊繃著,只是那一隻用力挽住她腰部的剛勁有力的手臂稍稍松了松,讓輕塵的呼吸並沒那麼困難。

  不必這個男子說,輕塵便已打算好要暫時保住他性命的,否則此刻身受重傷的他哪里有機會將她給挾持住?只是唯一讓她不悅的是,他的劍真的把她的脖子給劃出血了,澀疼得很。

  六道黑影追隨著那個受了重傷應該逃不遠的身影而來,這六個人身手皆不凡,他們追到了這片密叢外,竟就斷了線索,但一股淡得極致的血腥味卻給了他們信號,追入了密林之中。

  “他一定在這,不要掉以輕心。”其中一名黑衣人開口了,他們所說的話竟然是中原官話!

  看來這夥黑衣人不是西域人,那他們會是誰呢?這個受重傷的冷酷男子又是誰,他們為何要追殺他?

  “血腥味從這裏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音響起,一名黑衣人開口了,另外五人也立即朝這個方向而來,血腥味就是從那片湖泊上傳來。

  可當他們拔劍進入的時候卻驚呆了,只見這盈盈閃耀著晶瑩波光的湖面之中,竟隱匿著一道嬌小的身影,她如墨如緞的青絲披散開來,美妙絕倫,她渾身浸泡在水中,身上的衣裳全部浸濕了,水珠沾在她的睫毛上向下滑落,清幽的月華下隱約可以看清女子精緻出塵的容顏,這個女子膚若凝脂,秀眉墨眸,身材嬌小……

  黑衣人皆是一愣,竟然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直到那位浸在水中的女子發現了他們,她美麗的眼睛忽然聚斂起一股慍怒,身子稍稍往下一沉,清越的嗓音響起,女子生氣地斥責道:“你們是誰!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馬上離開這裏!”

  輕塵渾身濕漉漉地浸在水中,冷得她想打寒顫,而水面之下,一隻炙熱滾燙的手卻緊緊地握住了她的腰,和這冰冷的水溫形成了鮮明的反差,那個男子就藏在水面下,她的身子幾乎是緊緊貼在了他的身上,一柄利劍也正在水下抵在她的背部。

  這些黑衣人看上去竟然是紀律嚴謹,一舉一動皆由領頭的那名黑衣人下令,可見非一般人所能使喚得動的,他們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場景,頓時眼神一閃,不敢再將目光投向湖水中:“姑娘……”

  這些黑衣人話還未說完就突然受到了襲擊,另一夥黑衣人匆匆趕到,眼光迅速掃了眼躲在水中被凍得瑟瑟發抖的孟輕塵一眼,兩夥人頃刻間不由分說地就交起手來了,雙方都是受過嚴謹訓練的高手,一時之間居然打得難捨難分,誰也無法擊潰誰,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夠成功脫身,他們的交手好不精彩……

  這突然冒出的另一批黑衣人有些出乎輕塵的意料之外,她困惑不已地眨了眨眼睛,莫非是克拾拉幹的好事?把岩止設在某一處的暗衛給引來了,為她解了圍?

  不容輕塵多想,那個原本藏在水中的冰冷男人忽然一手禁錮著她從水中鑽了出來,他雖身受重傷,但此刻那雙方黑衣人互相糾纏著難分上下,反倒給了他絕佳的時機撤離,輕塵被他夾在冷硬的臂彎裏,一路低喘踉蹌地逃出了密林,他的另一隻手緊緊地握著那柄赤紅的劍,身上的血仍在流,看來是方才劇烈的動作再一次牽動了傷。

  看來他是把她當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也許是看在她幫了他一回的份上,他竟然大發慈悲地沒有將她留在那個危險的地方。

  輕塵所習的孟家內功心法就是如此,只要收斂得好,不曾出手,就是極其厲害的高手也不會察覺。

  輕塵之所以改變主意任由這個男子挾持,該歸咎其原因於他所持的那柄赤紅劍,她不知道這個冷酷肅殺的男人是誰,那那柄劍她卻是認得。

  赤紅劍與從前孟大將軍所用的青玄劍乃同爐同血鑄造而出,吞噬沾染的血越多,它就越加勇猛無敵,她的那柄青玄劍用於在戰場上衝鋒殺敵,染上無數鮮血,而另一柄赤紅劍卻始終下落不明,聽說它落入了雲中最為冷酷的殺手炎淩手中。

  傳聞這個炎淩殺人無數,身手出神入化,但卻沒有人見過他真正的樣子,更沒人見過那柄赤紅劍,因為但凡見過他們的人,不是還沒出生,便是都已經死了。炎淩為人冷酷,只要出得起他要的錢,他便會接下生意,無論殺誰,絕無失手,更無良心驅使分辨善惡可言。

  莫非她的運氣如此之好,不僅見到了赤紅劍,還有幸見到這個冷血殺手身負重傷的樣子?

  “不想死的話三聲內從我眼前消失。”男子鬆開了輕塵,赤紅劍也收了起來,他渾身冷硬僵直,冰冷的聲音在這荒涼的夜色裏響起,像是隨時可能洞開地獄的大門,森冷無情。

  這對殺手炎淩來說,已是此生唯一一次例外,但凡見過他的赤紅劍出鞘的人,沒有人還可能從他手中活下來,更何況這個女人見到了他此刻身受重傷的樣子?

  輕塵的嘴角緩緩上揚,不是在嘲笑他,也不是在惡作劇,她只是要好心提醒他是三聲之內是很難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從他眼前消失的,往後這個標準必須放寬一些。

  “你全身發燙,恐怕不用多久便會再一次被追上。”輕塵雙手環胸,神色淡然,很平靜地陳述著這個事實。

  “不用你管。”男子的神色冰冷至極,低吼了一聲,像是野獸的咆哮。

  “一。”輕塵卻依舊面不改色,就像沒有聽到男子嚴肅的泛著殺氣的警告似的。

  “二。”她面色沉靜,輕輕地吐出第二個數字。

  “三……”

  果不其然,這個早已瀕臨極限的男人能夠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輕塵眼也不眨地便看著這個男人的身體晃了晃,頓時渾身無力地跪倒了下去,支撐著他的赤紅劍,眼睛依舊冰冷得讓人心寒,冷峻的臉部輪廓冷凝緊繃,像是覆上了一層寒霜。

  一股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輕塵的頸肩,輕塵並未回頭便知是克拾拉來了,她身姿挺立,她的衣擺紛飛著,半空中與男子揚起的黑髮糾纏在了一塊,她輕輕拍了拍克拾拉頸部立挺的鬃毛:“幫忙駝起他。”

  克拾拉哼哼了一聲,似乎是不樂意聽從輕塵的使喚,一副趾高氣揚的神情又上來了。

  “多謝。”輕塵黑著臉,涼涼地補充了兩個字。

  這下克拾拉的心情似乎才高興了一些,用腦袋推了推輕塵,大發慈悲地接受了她的請求。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1:30 PM

本帖最後由 eichang 於 2014-2-3 01:35 PM 編輯

056 岩止生疑

  黎明的曙光衝破暗夜的束縛,天還未完全亮,偶爾有孤狼嚎叫的聲音綿長不絕,整座幽徑山嶺被籠罩在一層迷離的虛幻之中,大漠深處的水月洞天幽山靜穀,空氣潮濕,仿佛與這片蒼茫漠北完全隔絕,此山由幾座險峰低巒環抱,地勢險峻,溝壑縱橫,山徑蜿蜒曲折,就像蒼龍臥眠,神秘而霸氣!

  孟輕塵站在半山腰的一處凸起高地上,雙手背在身後,青絲飛舞,衣袂被山嶺間的穿堂風吹得啪啪作響,像一棵勁松一樣姿態瀟灑,英姿颯爽。

  背靠著岩壁的冷峻男人維持著這個姿勢坐了一整夜,一言不發,他渾身沉浸在冰冷的氣息之中,不容許任何人靠近,渾然而生一種與外界隔絕的涼意。

  炎淩已經穿上了一身墨黑色衣衫,他的赤紅劍就在手邊觸手可及的地方,寸步不離,直到感覺胸口險些致命的傷已經停止了流血,稍稍緩過氣來的男人才刷地一下睜開了養精蓄銳了一夜,猶如寒星一樣的眼睛,他沉默不語地抬起眼,冷峻的臉部線條有那麼一瞬間顯得不那麼僵硬,他的目光落在那個站在高處,背對著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纖弱背影。

  分明是如此柔弱的一個女子,但給人的感覺卻是那麼的強而有力,他的臉上沒有流露出絲毫情緒,但目光卻長久地停留在她身上,她清雅的素裙之上原本並無多餘的色彩,但現在卻沾染了不少觸目驚心的血紅,那是他的血。

  直到孟輕塵轉過頭來,呈現的是那樣一張年輕甚至有些稚氣未脫的少女的臉,她的表情是那樣從容冷冽,但下一秒她手腳並用地狼狽地從那個高處爬下來的動作,徹底打破了原來那個充滿意境的畫面。

  炎淩冰冷的唇隱約有那麼幾下抽搐,最終還是一聲不吭地別開了視線。

  “你的傷雖已經止血了,若是輕舉妄動就不好說了。”孟輕塵爬了下來,她的心情似乎不大好,眼睜睜地看著天亮起來,一想到回到大賀城以後岩止發起怒來的模樣,她就忍不住歎氣,但以孟大將軍的作風,怎麼可能做了好事不留名就走,保住了那個男人的性命,卻不從他身上獲得相同的回報呢。

  炎淩的左手立即覆在了身側的赤紅劍上,聽輕塵這麼一說,他的神色更加冷漠,他高大的身軀雖坐在那,卻隨時可能出手讓這個女人一命嗚呼。

  炎淩出劍殺人的速度,頃刻間而已,他出手毫不留情,並不分對象,就算對方長得漂亮氣質凜冽。

  輕塵直接在他面前蹲下來,態度仍然清清淡淡的,無視他那個將手覆在赤紅劍上的動作與越發冷冽淩厲的危險氣息:“你應該問我的名字。”

  炎淩濃黑冷酷的眉毛突然間一擰,冰寒徹骨的黝黑眼睛頃刻間陷入一層迷惑,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冷冷盯著這個行事作風總是不能用常理推測的女人,半晌,才冷冷吐出三個字:“你是誰。”

  若非看在她幫了他一個忙,此刻這個女人早就在他炎淩的劍下身首分家了。

  “你可以叫我恩人。”輕塵的嘴唇微微上挑,表情淡然,眼帶著並不濃郁的笑意,語氣認真,並非在調侃他。

  炎淩濃黑的眉毛依舊冷酷地擰在一起,直到現在才緩緩地鬆弛開來,冷笑了一聲:“說吧,你想要殺誰。”

  眼前的這個女人,雖嬌弱瘦小,但卻和這世上的其他人無異,她會救他,自然會向他索取回報,沒有人會毫無條件地出手救誰,儘管更確切地說,當時她分明是被他脅迫,不得不妥協的。

  他炎淩雖無情,但從不虧欠別人,炎陵殺人,價碼至少千金,這一回算是便宜她了。

  輕塵微微一愣,然後竟然忍不住輕笑出聲,原來這就是他報答人的方式?果然是個敬業的殺手。

  輕塵搖了搖頭,盤著腿就在他面前坐了下來,像個男子一樣隨時隨地就能席地而坐,絲毫不介意自己的衣衫會被弄髒,那坐姿更無一點優雅可言,炎淩神色未變,只是眼中靜靜地凝結出一道詫異,她哪里像是個女人?

  不需要他替她殺人?

  “你想要什麼。”炎淩清寒淩厲的眼中閃過一絲厭惡,開口說話時,那冰凍三尺的涼意讓人忍不住打寒顫。

  這個女人不需要他為她殺人,那便是另有所圖。

  輕塵哪里要他幫她殺什麼人?她只是對追殺他的人感興趣,雲中第一殺手,出手冷酷決絕,她雖沒有與他交過手,但也知就算是前世的自己竭盡全力,也未必有把握能勝他,更何況殺手炎淩手中還有赤紅劍相助,這個世界上有誰有那本事令他重傷,甚至窮追不捨到了漠北,仍然要將他剷除不可?

  就算是他的任務失敗導致受人追殺,那麼對方又是誰,有那本事調動昨日那批紀律嚴謹訓練有素的力量並且讓炎淩也無法擺脫?

  “是誰要殺你?”輕塵神色一斂,嚴肅下來。

  她眸泛精銳冷傲之氣,哪里像是個十四五歲的稚嫩少女!

  “帝王。”炎淩言簡意賅,神色冰冷。

  就是這簡單的兩個字,猶如平地驚雷,輕塵心中一驚……秦國帝王?

  難怪了,普天之下,除了帝王,又有誰能夠調動那樣一批嚴謹有素的勢力,又令炎淩都難以輕易將對方殺掉呢?

  秦皇……那是孟輕塵心裏的一根刺,此時她再看炎淩的眼光,竟也變得萬分複雜起來!

  這個傢伙果然是只要收了錢,什麼任務都敢接嗎?一個被秦皇殺死,一個險些被秦皇殺死,他們這樣算不算同氣連枝,該同仇敵愾?

  輕塵忽然覺得好笑地翹起了唇角,這塊寒冰可真是難得如此心平氣和地肯回答她的問題,這就是她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決定救他的原因,這種人若是欠了你,上刀山下油鍋也定會還清虧欠,不願意與任何人有過多的糾葛。

  “秦將軍如何。”

  “滿門抄斬。”

  輕塵微微一怔,臉色一沉:“高將軍如何。”

  “刺配易水,亡。”

  亡……

  輕塵眸色更沉,而與她面對這面坐著的冰冷男人卻依舊神色未變,冷冷地看著她,有問必答。

  輕塵無需再繼續問下去了,當年跟著她的大將無一不被剷除,秦皇忌憚她,連帶著忌憚她孟家的勢力,這些為大秦拋頭顱灑熱血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的大將,恐怕無一倖免,而她當年共同並肩作戰的兄弟們,恐怕也是被拔除權力,顛沛流離,連帶著他們的家眷親族,也受她所累。

  孟將軍在大秦頗有威望,秦皇定是不敢將他害死她的消息公諸於眾,但他同樣不能容忍她孟家的勢力繼續存在著,這些年來,定是處心積慮,一步步地剷除異己,暴政無道!

  炎淩看她渾身散發著刺骨的怒意,盯著她的目光開始有了些微妙的變化,泛著淩厲的寒光,交織著深沉的探究之意,她的年紀分明不過十四五歲,但她所問的那些人,各個都非等閒之輩,她,是誰?

  輕塵緩緩垂下了眼簾,良久沒有說話,她的身上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這樣驚顫人心的刺骨寒氣,此時她若不是閉上了眼睛,單憑那雙眼中無法抑制的慍怒猶如暴風雨一般席捲那原本平靜的墨眸,就足以讓人感到無形的壓力巨浪一般排山倒海而來。

  炎淩如神刀闊斧所築出的冷峻五官冷凝著,他的眼睛猶如寒星,閃爍著點點寒芒,等著她開口。

  終於,輕塵緩緩睜開了眼睛,壓抑下了胸腔裏的怒氣,神色已經恢復了平靜,若非她的的確確生了一張精緻嬌俏的少女容顏,炎淩絲毫不會有一點懷疑她是個威武霸氣的大將軍。

  “我想要的,是保全孟將軍昔日部下的周全,與秦皇作對,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輕塵淡淡說道,但那自信滿滿的樣子,看來是篤定了炎淩說一不二的個性豈會反悔?

  炎淩緊繃著臉,偏過頭挪開了視線不去看她:“說。”

  輕塵滿意地笑了,乾淨俐落地在自己身上扯下了一塊布,伸出了一隻手咬破,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她在白布下快速寫下了幾個字,然後交給炎淩:“找到無名,幫我交給他。”

  苜夙子,當年輔佐她,做她的軍師之時,便用名“無名”,此人性格古怪,行蹤飄緲不定,卻是貨真價實的神通廣大,奇門遁書,布軍謀略,武功身手,無一不精,她無需署名,看到她的字,無名便知是她孟輕塵,只是當年他只答應輔佐她十年,如今期限早已過,她賭的只是她與無名合作多年的情誼。

  炎淩冷如寒霜的俊容並未因輕塵所寫的那幾個字而顯得有所詫異,他只淡淡掃了一眼,便收入衣襟之中,冷峻高大的身影起身離開,連帶著他凜冽肅殺的冷酷氣息,看也未再多看她一眼。

  這個女人,身為女人倒是可惜了,她若是男兒,定是個難纏的對手。

  那張白布上,她只寫了四個字:“財力,權力”。

  輕塵微微眯了眯眼睛,此時困意才一波又一波地襲擊而來,她憨懶地打了個呵欠,發現自己實在疲倦得不行,身子驀然往後一仰,直接就和衣躺在了地上,面對著頭頂的這邊蔥郁山嶺崖壁,枕著自己的手臂,一動也不想再動了。

  這一整夜,她都沒能好好的睡一覺。

  至於炎淩和無名,她很放心,炎淩雖冷酷無情,但他承諾的事,定會做到。無名她更是無需操心,財力和權力,她不在乎無名到底要怎麼做,說到底那都是他該煩惱的事,而她要的,只是在整個大秦,重建她的財力和權力。

  她本已放下了這一切,並不在乎所謂的權和勢,更無心危及秦皇的江山與統治權,但如今,她不得不這麼做,不為別的,只為了她本就應當擔負的責任,因為她,連累了多少人,她若置之度外,他日下了九泉,該如何面對爹爹和娘親以及死去的將軍們?

  輕塵的思想越來越混沌,呼吸也漸漸地平穩綿長起來,她的唇畔噙著淺淺的弧度,無名看到了那封四字血書,恐怕會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取肉下酒方能洩恨,九年音訊全無,一出現,竟然就丟給他一個這麼獅子大開口的任務。

  大賀城,王城。

  岩止正在和八部首領商議秋獵之事,今年頭曼單于的身體狀況大不如前,圖格殿下在幾年前就已封王,瑞祥以及眾位殿下也都已成長為一個健碩的男人,但無論如何,即使頭曼再不喜歡岩止這個兒子,岩止殿下也是匈奴的大皇子,秋獵是匈奴帝國的一件大事,象徵著匈奴的興盛與力量,按照規定,也該落到岩止殿下頭上,由他負責安排。

  此時岩止正坐在最上方的位置之上,今日的他穿了一身極其內斂的藏青色王袍,但這並不影響他的俊美絕倫與耀眼奪目,此時的岩止殿下,那一身衣袍沉冽而不張揚,他只是坐在那,便渾然天成一股君臨天下的尊貴與威儀。

  “岩止殿下,賀達認為,今年的秋獵設在支雅平原上為最佳首選。”年輕的賀達英俊並且充滿陽剛,他在這金殿之上,可謂是最為年輕的晚輩,但眾位首領卻絲毫沒有因為他的年輕而對他產生絲毫不屑或小覷,賀達近幾年,可是得到了岩止殿下的大力讚賞。

  “哦?”座上的那個男人正一手支著下巴上,俊美的臉上掛著攝人心魂的微笑。

  岩止這一笑,讓金殿之上侍奉的侍女的腦袋都埋得更低了,沒有人能夠抵擋得住王的魅力,他是天底下最俊雅邪魅的男人,卻也是這天底下最冷酷莫測的王者,多少侍女因為不小心看王看得呆了,最後卻惹得喜怒無常的王產生不悅,最後反倒丟了自己的性命,她們可不敢輕易重蹈覆轍。

  賀達恭敬地說道:“支雅平原的收復是殿下您對匈奴帝國偉大的貢獻,拓寬了匈奴帝國的疆域,若是在那舉辦今年的秋獵,不僅可以向全天下彰顯我們國家的力量和實力,向天神展示岩止殿下您的威嚴和魄力,同時還可以警告蠢蠢欲動的東胡人這塊領土的所有權。”

  “說得有理。”

  “支雅地勢也好,很適合在那舉行我們隆重的秋獵盛事。”

  “這聽起來的確是個好主意。”

  各部首領聞言,皆紛紛稱讚年輕的賀達提出了一個好主意。

  岩止幽深莫測的淡綠色瞳眸緩緩地流淌過一抹笑意,宛如一汪諱莫如深的深海碧潭,忽然輕輕地蕩漾開一圈光彩惑人的漣漪,夾帶著神秘的吸引力。

  他勾起嘴唇笑了,似乎十分滿意賀達的提議:“說得很好。”

  賀達恭敬地低了低頭坐下,但眼底還是抑制不住被岩止殿下誇讚的欣喜。

  就在此時,岩止殿下最信賴的侍從莫忽然從殿外走了進來,他神情嚴肅,眉頭深鎖,看上去像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

  莫來到岩止的身側,躬下身在岩止耳邊低語了幾句,只見這位霸氣威嚴的王者英俊深邃的臉上並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眼神越發冷厲了起來,他淡淡地掃了莫一眼,莫立即領會了王的意思,下令命前來稟報要事的暗衛進來。

  在場的首領皆面面相覷,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讓岩止殿下竟然都中斷了他們原本正在進行的商議,就連他們還在場也並不在意,他們之中的賀達也是稍稍挑眉,眼皮直跳,直覺大事不妙。

  儘管心中微微有些不贊同,但他們誰也不敢多說什麼,岩止殿下突然中斷還在商議的事項,直接漠視了還在場的他們,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十分重要的事情。

  不一會兒,岩止的暗衛便刷地一下出現在殿中,這些暗衛總是隱於黑暗之中,突然之間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裏,所有人都不免在心中暗自驚歎,即使是岩止殿下手下的一名暗衛,竟然就已經如此氣勢迫人。

  那名黑衣暗衛徑直走到殿前,也不下跪,只是快速地抬起手按了按胸口算是行禮,然後簡練又詳細地向岩止稟報了他們在外發現了孟姑娘的行蹤,她似乎遭到了多名身份神秘的黑衣人的挾持,他們與其中六人交起手來,但孟姑娘還是被另外一名藏于水下的同夥給挾持走了,等他們擺脫了黑衣人的糾纏欲將孟姑娘追回,卻發現他們已經將她給跟丟了,除了他迅速回來向王稟報此事外,另外幾名暗衛仍在四下尋找孟姑娘的行蹤,保證她的安危。

  岩止的臉色驟然一沉,寒星一般的幽眸驀地斂起,頓時向外迸射出令人膽戰心驚的寒芒!他沒有說話,只是原本還噙著淡笑的性感薄唇,此刻已然毫無笑意!

  隨著岩止殿下的神色冰冷下來,整個大殿的溫度也頃刻間冷沉了下來,讓所有人一時都無法適應,心頭皆是一揪,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力爪扼住了他們的咽喉,奪取了他們的呼吸,強大的壓迫感壓得人面色凝重,大氣不敢喘一個。

  更令人覺得可怕的是,此時岩止殿下卻並未發作,那股窒息的感覺只停頓了兩秒,岩止殿下淡淡地抬起手命暗衛退下,他英俊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唇畔竟也涼涼地複又勾起,這反而讓在場的所有人更加不敢說話了,這是風雨欲來的前兆,深潭靜月之中有令人窒息的駭人漩渦正在騰起。

  “各位首領,岩止還有要事處理,先行離去,此事改日再議,不知各位意下如何。”他淡笑凜然,風度翩翩,但那如同有一層薄霧籠罩在眼底的深處,卻絲毫沒有一點在與他們商量的意思。

  在場的首領除賀達外,大部分都是岩止的長輩,岩止殿下大多時候都是這樣溫和帶笑,霸氣但有禮,但儘管他仍然是笑著的,也沒有人敢忽視他英俊絕倫的深邃五官下,那從骨子裏散發出的威嚴和殘酷。

  眾人的神奇詫異又複雜,明顯帶著不贊同,但卻無人敢當面指責岩止殿下。只是因為一個多年前從大漠上帶回來的異邦女人而已,岩止殿下怎麼能因為這麼一點小事就將正事給耽擱下了呢?

  對於眾人的反應,岩止卻視若無睹,他輕甩袖擺,覆手從椅子上站起,闊步朝外走去,背影高大俊挺,步子不大也不快,帶著冷冽威嚴,但卻讓人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起來,像是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似的。直到岩止殿下的身影已經從視線裏離開了,眾人才緩緩呼出了那口氣,竟像是剛才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

  岩止離開大殿以後便徑直朝浴殿走去,莫默不作聲地跟在他的身後,不知道王為何要往那裏去?

  岩止冷厲的寒眸一斂,深邃的眉眼間噙著莫測的寒光,昨夜那小東西還在王城裏乖乖地待著,他只是稍不留神,那丫頭竟然就給他惹出麻煩了嗎?

  來到了浴殿,岩止眼前所見的赫然只剩下倒在地上昏昏睡著的兩個女奴,浴殿看上去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但那個小東西的影子卻根本沒見著!

  濃烈的危險氣息蔓延開來,果音和莎娜正在昏睡之中,卻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壓迫感在朝她們襲來,寒冽的目光像是利箭一樣刺得她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們立馬就清醒了,一醒來便見到面無表情喜怒莫測的王像寒星一樣惑人的深邃眸子正朝她們掃來,兩人霎時間一驚,連忙手忙腳亂地爬起來跪倒在他面前,渾身顫抖著,連頭也不敢抬。

  “她在哪。”岩止鷹婺幽深的眼睛緩緩地眯起,迅速凝聚起一絲冷厲的殺氣,聲音冰冷低沉。

  她?

  這兩名女奴頓時間面色蒼白,她們是怎麼睡著的?那個新女奴呢?她們竟然在王來到浴殿的時候還未離開,她們真是該死!王一定會懲罰她們的吧!

  “求……求王饒命啊,奴婢不想死……”

  岩止的眼中頓時閃過一絲厭惡,淡漠地掃了這兩個害怕得瑟瑟發抖的女奴一眼,他神色冷漠,袖袍一揮已經往外走去,他腳下沒有絲毫停滯,立馬朝王城外的方向而去。

  “王,您這是?”莫皺了皺眉,眾位首領還在,莫非王要丟下他們離開大賀城不成?

  “莫,加派人手,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本王挖出來。”岩止淡淡掃了莫一眼,神色冷峻,顯然不
容許任何人置疑他的決定。

  “是。”莫頓了頓,立即回應,不敢怠慢,低了低頭便迅速離去,將部下所有的暗衛都調派出去尋找那個中原孩子。

  出了王城,岩止便見到克拾拉正從外向這奔來,見了岩止,克拾拉立即有些畏懼地向後縮了縮,然後像是犯錯的孩子一般低垂著頭乖巧地來到岩止身邊,一點也不敢放肆,那在別人面前才有的傲慢和狂放,到了岩止這通通行不通。

  見了克拾拉,岩止眸光微斂:“你知道那個丫頭在哪?”

  克拾拉低低的嗚咽了兩聲,底氣十分不足,岩止臉上的冷漠和冰寒終於稍稍有所緩解。

  幽谷之中,陽光從東側挪到了西側,像是在捉弄孟輕塵一般,正好灑落在了她白皙細嫩的臉
上,輕塵在這幽谷之中睡了許久,這裏空氣濕潤,夾雜著綠葉清泉的氣息,風聲像是在唱歌一樣在耳邊響起,讓她睡得極其舒適。

  忽然陽光調皮地灑落在她的眼皮之上,輕塵顫了顫睫毛,側了個身子想要繼續酣睡。

  此時一道巨大的影子從上方落下,覆蓋住了身子嬌小的她,頓時將調皮的陽光給擋住了,輕塵的眉間頓時舒展開來,睡夢中她的嘴角正懶洋洋地向上彎起,這熟悉的氣息是她所不陌生的,自然也沒有觸發她危險靠近時自會產生的警覺性,只覺得這道她在熟悉不過的氣息的靠近,反而讓她更加疏懶地伸了伸胳膊,換了個方向又轉了個身……

  也許是翻身的時候咯到了些什麼,輕塵終於輕輕蹙了蹙眉,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睡意惺忪,清澈的水眸仍舊泛著霧氣,此時的她,反而比平日裏冷靜清冽時的她多了一絲嬌憨和可愛。

  她眨了眨眼睛,然後又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才發覺眼前所見並非幻覺,岩止修長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她的面前,他薄而紅潤的唇噙著戲謔,剛才那道覆蓋住她的影子正是他的,此刻他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幽深的星眸裏竟難得有一絲柔意。

  他的確是要被這個小東西給氣壞了,這一路上他滿腹的慍怒將克拾拉都嚇得不清,但沒想到一到了這裏,看到這個令人哭笑不得的丫頭懶洋洋地隨便在哪一躺都能睡得十分愜意的模樣,他實在是又好氣又好笑,在她睜眼的那一瞬間,他一觸即發的怒火竟不自覺地被放心下來的欣喜所取代。

  所有人都找她找瘋了,而這個孩子竟然完好無損地躺在那睡覺!

  “岩止?”輕塵還未完全清醒,她不知道岩止是如何找到她的,竟然如此神通廣大,仔細一想,才想起那匹頑劣的馬,岩止才是它的主人,它會將岩止帶來,似乎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見這個一臉懶散愜意,渾然不知自己究竟捅出多大麻煩的丫頭,岩止神色一斂,終於隱去了這個時候不該有的溫柔,他俯下身不由分說地將這個還有些困頓的傢伙給抱了起來,就像在抱一個小孩子一樣抱著她,原本還算溫和的俊臉之上,頃刻間被一層嚴厲和肅然取代。

  輕塵早已習慣了和岩止的接觸,她十分自然地抱住了他的脖子,並不覺得如今已經十四歲的她卻還被這樣如小孩子一樣抱著的姿勢有何不妥。

  岩止深邃英俊的五官冷硬著,輕塵頓時清醒了,這才想起似乎有不好的事情正在等待著她,她微微垂下了眼簾,沉靜著臉,似乎正在認真思索著該如何告訴岩止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他看到她有些髒了的衣裙之上染著血跡,脖子之上似乎也有血痕,岩止周身的溫度驀然一沉,就連輕塵也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抬起眼睛有些困惑又無辜地看他,張了張嘴,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岩止不問,她要怎麼回答?!

  岩止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直接將輕塵放到了克拾拉的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馬,落座在她身後,低喝了一聲,克拾拉便飛快地背著他們跑了起來。

  克拾拉的速度極快,猝不及防的輕塵猛然往後一顛,幸好岩止寬厚健碩的胸膛紋絲不動地接住了她,他抽出一隻手,握住輕塵的腰,稍稍用力便端正了她被克拾拉顛得有些歪斜的坐姿。

  孟輕塵幾乎是縮在岩止的胸膛與臂彎之間的,因為她的個頭即使是站著,也只到高大的岩止的胸膛而已,更何況昨夜為了救炎淩,她在那寒潭中浸泡得渾身打哆嗦,輕塵一覺睡醒後,便感覺腦袋有些漲漲的,此時更是疲軟得很,估計是感染上風寒了。

  習武之人的身子比別人健壯,但那也並不意味著遭受了這樣折騰之後還能百病不侵……

  回到大賀城以後,岩止大發慈悲地讓貢桑侍奉輕塵沐浴,在那溫熱的浴泉之中浸泡了一會,換了一聲乾淨的衣服,輕塵回到屋裏便直接躺到了榻上歇息。

  不知是睡了多久,輕塵忽然感到有人將她露在裘毯外面的手給拎起,塞回了毯子下麵,輕塵有些不滿,熱得又將自己的手給拿了出來,這回那只大手似乎有些生氣了,握著她的手塞了回去,霸道地不允許她再違背他的意思。

  “王,孟姑娘的藥已經熬好了,讓老奴侍奉姑娘喝藥吧。”貢桑端著冒著熱氣的藥汁走了進來,恭敬地將它放在一旁,低聲向岩止說道。

  雖然只是隱約有一絲風寒的徵兆,但女子的身子最受不得寒,貢桑還是將事時稟報了王,王便命玉如阿媽給孟姑娘弄了一劑藥來。

  “讓我來,你退下吧。”岩止淡淡說道。

  貢桑微微一愣,眼睛裏漸漸地流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和藹笑意,低聲稱諾便退了出去。

  輕塵嗅到了藥汁的味道,皺了皺眉,終於睜開了眼睛,這一睜開,她不禁有些發懵,岩止怎麼會在這?

  “醒了?”岩止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被輕塵臉上難得的生動表情給取悅了。

  看到這個小女人受驚的模樣,可是千載難逢。

  只是……這是他的王城,有哪里是他不能去的嗎?她為什麼要用這樣意外的目光看著他?

  輕塵很快回過神來,也不敢再裝睡,睜了水亮的眸子,亮晶晶地看著他:“岩止?”

  “把它喝了。”岩止命令道。

  輕塵有些悶悶地爬了起來,看了一眼那碗難聞的藥汁,只稍稍蹙眉,但還是乾淨俐落地一口氣把它給喝光了,孟大將軍從來不在這些繁瑣小事上扭捏。

  見她乖巧地把藥汁一口氣喝光了,岩止卻並未有就這麼放過她的樣子:“你不覺得需要向我解釋一些什麼嗎。”

  解釋?

  輕塵的眼神閃了閃,不能確定岩止到底都知道些什麼。

  岩止如星辰一般幽深清明的眼睛危險地眯起,漂亮的唇角莫測地向上勾了起來,似乎十分有耐心地在等著她自己乖乖地開口。

  這幾年來,岩止雖對她百般縱容,她也似乎從來沒有打著想要逃離他這裏的主意,但每每看著她那張越發特別的中原面孔,岩止始終不相信她會對那個流著與她同樣血脈的中原沒有一絲執著。他自信她逃不出他的身邊,但這一回的變故,他似乎有必要對這一認知有所改變。

  是她自己逃離的,還是被挾持帶走的,涵義截然不同。

  “岩止……”輕塵咬了咬唇,她一向不善說謊,況且她實在不知道心機深沉的岩止究竟是什麼都知道了,只是來試探她的,還是真的在詢問她為何會出現在那裏,她也不知道,那天她所撞見的那幾名暗衛到底是怎麼向岩止稟報的。

  “怎麼?”岩止的瞳仁裏,有閃爍的火苗在躥動,臉上卻是掛著溫潤柔和的笑意,循循善誘地帶著鼓勵。

  輕塵在心裏暗自輕歎了口氣,要是讓岩止知道她是用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逃出去的,他一定會對她產生懷疑吧?她並不打算讓岩止知道自己還魂之事,沒准他會把她當作妖怪,綁了去祭火神。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被挾持了,你看,還險些連脖子都要斷了。”輕塵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血痕,一副童叟無欺的模樣。

  岩止懷疑地看著她,並未馬上說話,等了片刻,他眼中的懷疑依舊未褪:“你說的……是真的?”

  王城裏已是戒備森嚴,根本不可能再有刺客能夠活著進來,甚至在森嚴的王城裏將她給劫走。可這個孩子的眼底並無心虛,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她身上也的確有傷,所說的話也與暗衛所稟告的內容可以吻合。

  至於那名該死的刺客為何會挾持她?岩止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掃了孟輕塵手腕上的鐲子一眼,也許她被挾持的說法,可以說服人。

  輕塵坦然無比地直視岩止的銳利幽深的眼睛,點了點頭。

  她的確是被炎淩挾持了,脖子上的血痕也是拜他的赤紅劍所賜。

  “不早了,歇息吧。”岩止並未多說,只淡淡地丟下了這句話,結束了今夜的談話。

  輕塵怔怔地嗯了一聲,心裏卻也疑惑得很,岩止這是……相信了她所說的話?

  臨走之前,岩止再一次蠻橫地將她總愛伸出來的手給塞了回去,嚴厲地警告她:“天亮之前,不准再將你的手拿出來。”

  岩止離開後,輕塵卻是難以入眠了,也許是因為今天睡得多了,也或許……是因為岩止今夜看她的眼神,太過莫測難懂,帶著濃烈的危險氣息,仿佛只要因為自己稍有不慎,就會引爆可怕的火藥。

  為何她會有……十分驚險的感覺?

  一直到那碗藥汁起了效果,輕塵才隱隱覺得眼皮有些沉重,來不及多想,呼吸再一次變得平穩綿長起來……

  輕塵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神清氣爽,腦袋也不覺得發漲,四肢也不覺得沉重了,看來是岩止昨夜逼她所喝的那碗藥汁起了作用。

  “姑娘,該用早膳了。”侍奉輕塵洗漱過後,貢桑為她端上了早膳——濃稠的羊奶和肉羹。

  輕塵看見貢桑,她忽然想到了些什麼,頓時有些苦惱地沉著臉,試探道:“岩止有沒有說,今夜要讓我繼續做清理浴殿的工作?”

  看她這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貢桑忍不住輕笑出聲,這幾年來,都是她事無巨細地服侍孟姑娘,縱使說她已經太過養尊處優也一點不為過,她哪里能幹得來什麼粗活?況且縱觀整個大賀城,膽敢直接稱呼王的名諱的,也只她一人了,王哪里會真像對待其他女奴那樣嚴厲的要求來對待她?

  她若是知道,那兩個原本清潔浴殿的女奴因為怠忽職守而被分配了比這更加辛苦的工作已示懲戒,恐怕她就不會露出如此擔憂的神色來了,現在哪有女奴敢再像果音和莎娜那兩個笨蛋一樣使喚她?在女奴之間關於她的傳聞可更加可怕了。

  “姑娘,你風寒剛愈,王應該不會那麼快讓你有事請做,儘管放心。”貢桑笑著安撫這個她親眼看著長大的孩子。

  聽貢桑這麼一說,輕塵倒也不吭聲了,埋頭喝那碗她喝了這麼多年,卻至今為止仍舊不習慣的鮮肉羹。

  用罷了早膳,貢桑以為孟輕塵會像往常一樣離開王城,去那個神秘的地方待上一上午再回來,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今日的孟姑娘似乎極其安分,沒有要出去的意思。這樣也好,因為昨日這個孩子突然被闖入王城之中的刺客挾持走之事,就連莫都被王嚴厲的懲罰了一頓,不只是莫,因為王城戒備出現了如此大的疏忽,幾乎每一個王城守衛和那些暗衛都受到了懲戒,從今以後,只怕王城的戒備將會更加森嚴,王對孟姑娘的管制也會更加嚴厲一些。

  畢竟……昨日那樣的情況實在是太驚險了。

  “玉如阿媽這把老骨頭,拄著這不好使得拐杖,來看看這位漂亮的小姑娘咯。”像唱歌一樣的說話語調,一位老者笑咪咪地走了進來,在她身側,是莫親自攙扶著她。

  輕塵眨了眨眼睛,還不知是怎麼回事,貢桑就已經連忙幫忙把玉如阿媽給攙扶了進來,貢桑一接手,黑衣冷面的莫就立即松了手,一言不發地站在外面。

  這位總是灰衣青布背著布袋的老者,年紀分明比貢桑還要老邁,但輕塵卻覺得她的手腳矯健得很,哪里需要拄什麼拐杖被人攙扶?況且她每次見到她,都是一幅笑咪咪的樣子,輕塵每次都被這位老者看得不渾身不自在,不知道她在笑什麼。

  “您好,玉如阿媽。”但孟輕塵還是極其有禮貌地向她打招呼。

  “讓我瞧瞧。”玉如阿媽一坐下,便探出了手在輕塵的額頭摸了摸,那粗糙但溫暖的手摸上輕塵的額頭,輕塵微微一怔,但並未向後躲去,只是睜著一雙平靜從容的眼睛看著她。

  “嗯……”玉如阿媽收回了手,又是一副意味深長的笑咪咪的樣子了:“岩止大人讓玉如阿媽親自來看看你,沒有大礙了,喝了玉如阿媽的藥,肯定不會有大礙,玉如阿媽放心了,岩止大人也放心了。”

  每次這位老嫗總是歪力邪氣地說一段很長的話,孟輕塵是多麼沒耐心的人,總是時常被玉如阿媽給繞暈了。

  玉如阿媽拄著拐杖又要起身,忽然想起了什麼,她蒼老但顯然捉弄之意絲毫不減,眼光玩味地落在了那個一路上只聽她嘮叨,一句話都不肯回應她的莫:“莫的屁股遭殃了,玉如阿媽給你上個藥吧,玉如阿媽的清涼神奇膏的效果很好很好,一定讓你的屁股嫩白嫩白。”

  終於,這個不苟言笑的莫還是第一次露出了此刻那般氣急敗壞又無語極了的沉悶表情,他的臉色刷地一下黑了下來,神色古怪,但還是生硬地回了這個總愛惡作劇的老頑童兩個字:“不用。”

  “哎,玉如阿媽的好心眼被人嫌棄了,玉如阿媽要難過地拄著不好使的拐杖回去了……”

  老婦人一副垂頭散氣的樣子,她走了出去,莫也沉著臉跟在後面送老婦人回去。

  直到他們都走了,貢桑才輕輕歎了口氣,這玉如阿媽,可真會折騰人。

  孟輕塵沒有說話,只是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岩止向來是個賞罰分明的人,看來她昨夜的一番話,可是殃及池魚,讓莫和整個王城的守衛都跟著倒楣了。

  “貢桑,岩止是否懲戒了所有侍衛?”輕塵的臉上並無太多的表情,淡淡地問道。

  “姑娘?”貢桑有些驚訝這個孩子的問題,她仔細地觀察這個孩子的表情,卻並未發現任何端倪,只好寬慰道:“加強王城戒備總是好的,王自有分寸,姑娘不必太掛懷。”

  “嗯。”輕塵抿了抿唇,她哪里是因為連累了莫他們受罰而掛懷?聽貢桑這麼一說,才證實了她心中的想法,反而讓她放下心來,看來岩止是相信了她說所的話。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1:37 PM

057被舔感覺

  逐漸入秋的天氣讓整座王城也顯得更加涼爽起來了,頭頂的太陽明晃晃的,卻並不炙熱,清涼的風中夾雜著綠洲的氣息,一到這個時候,整個西域似乎都要小心謹慎起來了,以免再像幾年前一樣發生嚴重的冬災,造成人畜的死亡。

  自從遭“挾持”事件之後,大賀城的戒備果真越發森嚴了,岩止並未多加追究當日之事,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信了她的話。

  可是令孟輕塵十分鬱悶的是……

  她好像被禁足了?別說離開王城了,就是在王殿之內,無論她走到哪,總會有暗衛跟著,若是尋常人,自然不可能發現有暗衛跟著自己,但孟輕塵卻時時刻刻能感受到自己周圍存在著深厚內斂的氣息,無論她走到哪,那種氣息就如影隨行地跟到哪。

  孟輕塵雖不動聲色,只裝做自己什麼也不知道,她讓貢桑給自己找來了一些書,想要以此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可她的臉色卻分明越來越陰沉了,隱隱有暴風雨正在蠢蠢欲動著,無論是誰見了,都會被她嚇一跳,以為自己是不是在哪里得罪過她了。

  茲拉一聲,書頁被扯破了,孟輕塵的臉色更加陰沉,被人這麼盯著,誰能安安靜靜把說看進去?!

  氣氛好像有點不尋常……

  就連一向穩重的貢桑都忍不住嘴角一抽,暗暗抹了一把汗,不知道這個孩子今天為何會如此暴躁……像她這個年紀,如果有什麼不開心或者生氣的事,應該肆無忌憚地鬧脾氣才對,貢桑寧可這個孩子刁蠻任性地把火氣朝她這發洩出來,也好過現在看她一個人陰氣沉沉地坐在花園中的巨石上對著一本書半天沒翻過一頁,好不容易要翻過一頁了,卻茲拉一聲把書給扯破了,秀氣的小臉僵硬著,好像下一秒就會狂風大作……

  “嘖嘖,這天氣怎麼突然降溫了?”一道促狹的笑聲響起,正款款而來的銀髮男子突然停了下來,狹長的眼似笑非笑地半眯著,逆著陽光看向巨石高處盤著腿沉著臉的孟輕塵。

  輕塵聞言放下書,冰冷的視線順著聲音的源地射了過去,被她剛才那麼一看,會讓人頓時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背脊一僵,好像被萬箭穿心的感覺

  容和一眼便看透了這個讓人萬分感興趣的中原孩子……哦,或許他該稱眼前這位墨發及腰,明眸皓齒的孩子為……少女?

  他一眼就看透了孟輕塵現在壓抑在胸腔的熊熊烈火,聽說前兩天她被人挾持了?這也難怪岩止
大人會突然命人這樣誇張地保護她……

  非常時機,岩止大人當然不喜歡自家後院著火,使他分心。可這也太誇張了吧?讓他數數,十個如此頂級的暗衛竟然就用在了一個小姑娘身上?岩止大人未免也太浪費了吧!

  也難怪此刻坐在高處捧著書,可注意力分明不在書上的少女會如此陰氣沉沉地坐在那,要是換
了他,恐怕也非得發瘋不可。就算她不能察覺到周遭暗衛的存在,但光是那種被人步步緊盯著的感覺,也夠讓人奔潰了。

  容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銀灰色的眼睛向外冒著幸災樂禍的光彩,比女人還要美麗的臉上也是笑意盈盈,跟那個生著悶氣的小傢伙比起來,他則顯得愉悅得很。

  見這只陰險的狐狸笑了,孟輕塵的臉上僵硬著,眼裏的溫度更是一沉,森森地向外冒著寒氣。這只該死的狐狸,不好好待在頭曼那,在這裏做什麼!

  “容和大人。”貢桑也看見容和了,微微俯了個身,算是打過招呼。

  容和似笑非笑地勾勒勾唇角,他身子一躍,淡灰色身影頓時翩翩俊雅地落在了輕塵身旁,反客為主地坐了下來,揶揄道:“親愛的格桑姑娘,什麼書讓您如此全神貫注,讓容和也看上一看?”

  “下去。”輕塵輕啟殷紅粉唇,涼颼颼地吐出了兩個字。

  容和依舊笑眯眯的,他銀灰色雙眸忽然掃過孟輕塵捧書的那只手的手腕上雖低調卻光彩奪目,讓人一眼掃過去竟挪不開眼睛的鐲子,容和一愣,然後誇張地捧起了輕塵的那只手:“這個鐲子可真美麗,你接受了岩止大人將它送給你?”

  接受?

  輕塵蹙著眉,也低頭去看那個鐲子,似乎她沒有回答要或者不要的機會就已經被強行戴上了吧?孟輕塵十分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然後將手從容和的爪子裏抽了回來,她忽然站起,啪地一下合上了書,不願意與這只狐狸再多待一會。

  見孟輕塵沒有否認,容和忽然意味深長地眯起了雙眼,帶著探究的目光似乎想要將孟輕塵的皮囊撥開,將她徹徹底底地看個遍。

  輕塵沒理他,一個粗魯得即使放在一個不拘小節的匈奴女子身上也依舊可以被稱作粗魯的跳躍,輕塵從巨石上跳了下去,打算打道回府,也許睡覺的時候這令人奔潰的時間會過得快一些。

  “親愛的格桑姑娘,你我是相交多年的朋友了,一點點小忙容和還是幫得上的,岩止大人可真不會憐香惜玉,想必你也悶壞了吧,難道你不想出去玩一玩嗎?”容和不依不饒地跟了上來,不緊不慢的腔調,慢悠悠地面不改色地與她說著話。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聽到這個建議應該會心動的啊。

  孟輕塵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見她停下來了,容和那張看似溫潤如玉的面孔之上頓時笑意更深。

  “你,為什麼叫我格桑姑娘?”孟輕塵皺著眉,那雙犀利霸氣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直視著容和的眼睛,似要把他的眼睛也挖出來一般,十分具有震懾力。

  是幻覺嗎?他容和居然被這個小丫頭給唬住了?剛才那一瞬間,他怎麼會覺得她清秀精緻的面容上,有另一個人的影子?那種威懾與霸氣,不是一個年輕的少女能有的。

  “你不知道?”容和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狡詐的眼睛裏閃爍著陰險的精光,他的唇角的蕩漾著深長的意味。

  她應該知道什麼?

  輕塵凝眉沉思,思考無果,脾氣暴躁的孟大將軍終於沒有耐心了,最終淡淡地冷哼了一聲,警告道:“我不叫格桑。”

  她孟輕塵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她已經不只一次這麼警告過這只令人討厭的狐狸了。

  “容和,或許我該考慮從今以後禁止你在我的王城中出現。”清冷的聲音響起,岩止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現在輕塵的身後,他大手一攬,將她往自己身邊帶近了兩步,淡漠的俊容上噙著危險的淡笑。

  輕塵面色一窘,剛才只顧著生氣,竟沒發覺岩止的靠近,這可真不是一個好兆頭啊,莫非她的警覺性已經下降得這麼厲害了?好幾次岩止的靠近她都是後知後覺。

  “呃,岩止大人,您這麼說……”容和的背脊一僵,只覺得渾身一沉,一種無形的壓力正沉沉地壓得他呼吸困難,悻悻地摸了摸鼻樑,容和訕笑道:“未免也太傷感情了。”

  “你覺得悶?”岩止性感的薄唇緩緩向上勾起,深邃的眼睛正盯著孟輕塵,直接漠視了容和。

  輕塵微微一愣,她為何會覺得,岩止的笑容是危險的,帶著罌粟的毒性與蠱惑:“今天你不用忙嗎?”

  她記得這個時候,應該是快要臨近秋獵盛事了,況且容和這只老狐狸會出現在這,她以為岩止應該沒有功夫去顧及到她。

  “貢桑,帶她去換件衣服,我們要出去。”岩止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轉而對貢桑吩咐了一聲。

  “是。”貢桑的眼底也隱匿著笑意,她是第一次見到王竟然會如此有興致地專門空出時間去陪伴一個人。

  大賀城的繁華超乎人們的想像,也許與岩止寬鬆而有序的統治有關,他容許西域不同國家的商人與中原來的商人在大賀城進行交易,同時他的管制也十分嚴厲,為此大賀城的貿易十分繁榮,但也從來不曾出過什麼亂子。

  輕塵身穿廣袖雲綺裙,腰間玉帶猶如彩虹一般色彩斑斕,身上的顏色倒是素雅,一切都那麼恰到好處。她如絲如綢的墨發已經及腰,只隨意編了個精細的鞭子挽起,任由其他青絲傾灑而下。

  她也不知為什麼,岩止似乎從來不要求她按照匈奴女子的樣式打扮,他命人給她準備的,也都是中原女子常穿的樣式,梳的也是中原髮髻。

  此刻她正與岩止一同置身于大賀城繁華的街巷之中,這裏是平民所居住的城郭,一路上可以看到隨處都有賣藝的西域人正在精彩的表演,做生意的也不一定都是匈奴人,他們或者來自樓蘭,或者來自月氏等別的國家,在這裏買賣做得最好的則屬於來自中原的商隊。置身于大賀城中,能夠聽到各種不同的語言交織薈萃著,那種感覺很奇妙,會讓人突然失神,忘記自己身處哪一個國度。

  岩止的大賀城的繁華,即使與大秦的咸陽城也可有一比。

  說起來,這是自從岩止將她從大漠之上抱回來之後,第一次帶著她仔細欣賞這座屬於他的領地。

  她與高大的岩止站在一起,則顯得小得可憐,岩止不緊不慢地帶著她在城中步行,這種感覺……就像兩個再普通不過的子民過著自己的小日子似的,她不是被他撿回來的中原孩子,他也不是匈奴的皇子,大賀城的王。

  只是無論他們走到哪里,還是獲得了無數人的回頭觀望,不只是因為岩止,因為岩止今日穿了一套尋常匈奴男子會穿的藏青色短袍,而此時他原本英俊得有如天神聚精會神篆刻而出的完滿作品的臉也被一張普通無華的臉面所掩飾,儘管如此,他高大又威嚴的王者之風還是讓人想要將他忽視都難,那張面具的遮蓋下,他深邃莫測的眼睛依舊璀璨而攝人心魄。

  即使沒有岩止,光是孟輕塵清麗耀眼的中原面孔就足以引來人們的頻頻注目了。在這裏,來自中原的商人雖不少見,但這樣一位如此脫俗美麗的中原少女,還是極其罕見的。

  比起在王城裏的陰沉惱怒,此時的孟輕塵雖依舊淡定得很,但那雙清澈的眼睛卻令人驚訝地明亮動人:“岩止,還有賭坊?”

  輕塵實在是吃驚不已,岩止究竟是怎樣的一位統治者?在他的領地之內,竟然連賭坊都有,賭坊的經營者還是中原人,這個源自中原的玩樣,似乎在西域異邦之地十分受歡迎。

  她不自覺地扯了扯岩止的袖擺,仰起頭來看他,臉上帶著驚奇與笑意。

  岩止淡笑著勾起唇角,他低頭看她,她臉上生動的表情,讓他有那麼一瞬間竟然有些失神,原
來這個丫頭也有這樣的一面,她的個性向來冷淡,不嬌媚不矯作,但笑起來的時候,竟然耀眼無比,讓人的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

  “進去看看。”他難得心情很好地縱容她往賭坊這樣的地方跑。

  聞言,輕塵卻是輕輕地蹙起眉來,很認真很嚴肅地說了一句:“我不會

  即使是咸陽城,她也是極少逛過的,大多時候她都待在將軍府或者軍營中,對於這些民間的玩樣,她也只聽那些將士閒聊的時候提起過,卻從未有機會真的看過。

  “沒關係,跟著玩兩把就會了。”那賭坊並非封閉在室內的,就像別的街邊攤販一樣,熱鬧得很,賭坊的主人十分熱情地就接過了話,招呼著他們來玩兩把。

  岩止點了點頭,輕塵也不扭捏,聚精會神地打量擁擠的人們到底在盯著什麼看,擺設果然很簡單,桌子分兩邊,一邊寫著大,一邊寫著小,中間有人在搖骰子,她眨了眨眼睛,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隨意地掏出一片金葉子就往那一丟。

  其實她根本不知道這東西是怎麼回事,只是那副天然淡定的模樣,出手又闊綽,在別人眼裏,竟然覺得這個女子一定是高深莫測的高人!

  “姑娘,我就說很簡單吧。”

  “姑娘,你又贏了。”

  “姑娘,你真的是第一次玩嗎?”

  “姑娘……”

  輕塵實在是一臉困惑,她在那邊上站了一會,覺得這個東西似乎沒有什麼有趣可言,待她回過
神來,那賭坊的主人便是這麼一副後悔莫及又不可思議的眼神在看她了,輕塵輕輕蹙眉,實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她這一副淡定又傲慢的模樣,不禁讓人懷疑她是真不會還是根本就是來踢館的……

  岩止竟也好笑地輕扯唇角,掃了眼賭坊主人為輕塵包裹起來的金豆子銀珠子,她該不會是擔心有一天他會突然不養她了,所以才未雨綢繆吧?

  “岩止,我餓了。”站了很久,輕塵下了一個結論——看不懂這個遊戲有趣在哪里。

  岩止今日似乎是真的耐心至極,他將輕塵帶到了一家酒肆,隨著他們的進入,這家酒肆很快便空無一人清了場。

  桌上擺的都是十分精美的中原菜式,這讓輕塵有些驚訝,那雙清澈潭水一般墨黑的眸子迅速地閃過一抹璀璨的光澤,那張小臉是又困惑又驚奇:“岩止?”

  這是怎麼回事?他今天當真是如此有閒情逸致單純地帶她出來解悶而已嗎?

  淡淡掃了眼這個表情複雜的小女人一眼,岩止臉上那張輕塵怎麼也看不習慣的面具的掩蓋之下,唯有那雙眼睛緩緩地流淌過一抹慵懶邪魅的深邃幽光,輕塵暗暗地咽了口唾沫,她怎麼覺得溫柔得有些不尋常的岩止,實際上是十分危險的,很危險……

  忽然有幾個明顯中原商人模樣打扮的男人抱著一箱又一箱的東西走了進來,他們見到孟輕塵和岩止之後,皆笑著朝他們作了個一隻手按於胸口處俯身的以示尊敬的動作,然後便手忙腳亂地開始打開箱子,把裏面的東西一件一件地往外拿。

  輕塵沉靜的雙眸一斂,若有所思地安靜地看他們把那些東西拿出來,她不知道岩止究竟要做什麼,她可不相信岩止是單純像哄一個小孩子一樣哄她開心那麼簡單。

  “這是銀狐氅,用狐狸腋下的銀色毛皮縫綴而成的披風,十分珍貴。”其中一名商人笑吟吟地呈現出一件質地柔軟,發著銀光的皮毛披風。

  “這是蹙金雲履,中原官家小姐時興的樣式,很適合您。”

  “這是千山碧水圖,一代名士柳中士所畫,中原錦繡河山皆在此圖。”

  “這是鳳凰石……”

  “岩止?我不明白。”輕塵一向沒耐心,哪來的功夫聽他們一件一件介紹那箱子裏的東西?無功不受祿,她不記得自己幹了什麼讓岩止應當賞賜她的好事啊?

  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神秘莫測的男人手中隨意把玩著一個杯子,溫柔得甚至算是寵溺的眸光諱莫如深,他輕輕地挑起了唇角,漫不經心地抬起了一隻手,這些商人還未完的介紹之辭忽然戛然而止,十分識相地放下東西退了出去。

  “中原,你對那個地方不感興趣嗎?”

  輕塵聽到中原那兩個字從岩止口中吐出,立即渾身一震:“為什麼這麼問……”

  岩止的唇角彎起了一抹淺淡的笑,幽深的眼睛仿佛可以輕易看穿一切:“那是你的國家,你對它,一點也不好奇?”

  如果她說不好奇,像岩止那樣精明的人,定是不相信的,反倒會懷疑她在刻意欺瞞著些什麼。若她說好奇,那麼岩止又會怎麼想呢?

  輕塵眸光閃爍,可人心莫測,更何況是像岩止這樣深沉的心思,輕塵的確是有些心虛,她不知道岩止這麼問的意圖是什麼,也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些什麼,他若是知道了她如今正在大秦所部署的這一切,或是知道了她乃中原大將,甚至曾經差點要作為一個細作被送到匈奴和親之事,他會怎麼想?可會相信還魂之事?抑或是將她看作會對匈奴,會對他產生威脅之人?

  孟大將軍有些頭疼,和岩止這樣玩弄權術的統治者打交道,實在是太傷神了。

  頓了頓,她才慢吞吞地回答道:“嗯,很好奇。那裏的景致和人,一定和這裏的不一樣吧?你會與我一起去嗎?”

  “嗯,有機會。”岩止並未多說什麼,只是唇角的笑意越發深邃莫測了

  那個地方……那個女人生活過的地方,他總有一天是會去的。

  岩止星眸一斂,竟是寒光凜冽,他的目光似乎透過對面那個沉靜純粹的小女人,飄到了很遠的地方,看到了另外一個人,那個總是溫婉淡笑,卻又自私殘酷的中原女人。

  “岩止?”輕塵忽然覺得此刻岩止的神情竟是冷漠至極的,毫無溫度的冷漠,讓人忍不住心底發涼,感覺快要揪到一起了。

  “我們走吧。”岩止緩緩地收回了視線,唇角的弧度幽深莫測,帶著涼薄的氣息。

  這個孩子越長大,越像那個女人,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若是父親大人見到了如今的她,一定會很吃驚的吧?!

  這個季節,桂花開得正濃,輕塵想起那個她有一段時間沒有去的地方,她忽然扯了扯岩止的袖子,輕輕地彎起紅潤的唇:“岩止,既然出來了,我們再去一個地方好嗎?”

  一想到回去以後岩止可能又要派那些如影隨形的暗衛“保護”著她,輕塵就忍不住嘴角抽搐,無比鬱悶。

  岩止微微一愣,似乎沒有想到她會提出這個要求,看她墨黑的水眸泛著笑意,紅潤的唇討好般地向上翹起,這個扯著他袖擺的小動作,十分奏效地取悅了這個莫測的男人。

  未等岩止下令,莫便早已牽來了馬,雖然不是神駒克拾拉,但看個頭和毛色,也是一匹好馬。

  岩止將輕塵抱上了馬背,自己也隨即翻身在她身後坐了上來,帶著她出了大賀城。

  接下來的日子有的他忙的,擱置下一切事務陪著這個小女人做她想做的事,感覺似乎不錯,至少讓他感到無比的放鬆和愉悅。

  快要入秋了,此時又是傍晚,風迎面而來,還是吹得輕塵臉頰發冷,岩止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懷裏的這個嬌小的女人,真想像不出她那並不可愛的個性究竟是如何養成的,如果感覺到冷,她可以讓自己靠著他,或者縮進他的懷裏,為何要如此筆挺地坐著,倒像是他罰了她似的。

  輕輕擰了擰眉,岩止大手一攬,將孟輕塵往他懷裏帶了帶,她嬌小發涼的身體頃刻間便貼上了他溫暖堅硬的胸膛。

  “嗯?”輕塵忽然仰起頭,不解岩止這個動作的意思,他不覺得她這麼全身靠在他身上,騎馬的姿勢會很不舒服嗎?

  見她這張素淨白皙的小臉如此靠近自己地抬了起來,岩止淡綠色的瞳眸裏忽然閃過一絲玩味的笑意,他性感而又溫熱的薄唇驀地向上挑起,然後迅速且野蠻地在她如水般香甜柔軟的額頭上親親地一吻……

  孟輕塵徹底石化住了,這……這是什麼意思……

  岩止他……這是他們匈奴的什麼禮節嗎?她怎麼沒聽貢桑提起過……

  看這個孩子一副徹底呆住了的模樣,岩止笑了:“什麼感覺?”

  他的笑容帶著濃濃的戲謔,他說話的嗓音,低柔悅耳得……像是在調情,輕塵的神情依舊呆
滯,直到現在才後知後覺一般刷地一下漲紅了……

  她被岩止給嚇到了,此刻岩止忽然開口這麼問她,輕塵又是困惑又是臉頰發燙地,好半天才悶悶地吭聲,形容道:“像是被克拾拉舔了一下……”

  頃刻間,四周的風更加肆虐了,她的青絲被吹揚而起,連帶著她身上香甜的少女氣息,輕輕地纏繞於岩止的胸膛,頸部,與唇……

  她的聲音雖小,但還是一字不落地落入到岩止的耳朵裏,岩止的臉色倏然一沉,黑了下來,似乎有些不悅與無奈。

  輕塵不知道岩止為什麼突然之間就變了臉色,她的眼神閃了閃,開始仔細地思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思前想後,孟輕塵決定放棄了,就像不知道賭博究竟有何樂趣一樣,在她的能力範圍之外。

  見這個小女人似乎不打算繼續思考這個問題了,岩止忽然勒馬停了下來,一隻手蠻橫地捏住了輕塵的下巴,逼迫她將臉轉了回來,就在輕塵一頭霧水之際,岩止英俊的臉忽然俯了下來,輕輕地在她的唇角啄了一下,然後冷著臉問道,語氣生硬:“好好想清楚,有沒有什麼不一樣。”

  輕塵的腦袋豁地一下突然炸了開來,今天岩止這是怎麼了?

  她漲紅著小臉,神色複雜,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終竟然歸結於一種無比悲憤的神情,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這個……”岩止臉色冷峻深沉,深邃的眼睛裏仿佛有漩渦在鼓動著,有火光再跳躍著,有寒冰在凝結著。

  蠢女人!

  ……

  王城。

  奉客殿之上正坐著一個身材高大,面貌卻十分俊秀的男人,他身上是烏孫的王族最常見的打扮,男子年約三十來歲,在他的手背上有一個極其威猛的紋鷹,可見他的身份之高貴,竟然是烏孫四王之一。

  同這個男人一同前來的,是一個年紀並不大,穿著紅色烏孫短裙,腰間纏繞著一圈精緻牛皮鞭子的少女,仔細一看,這個少女的容貌竟與方才那個男人有幾分相似,兩人都是不可多得的漂亮的人。

  “王兄,我們已經在這等了那麼久了,他岩止根本就是在怠慢我們!我不要等了,我要親自把他給挖出來!”少女生氣地哼了一聲,聲音清脆如銀鈴,只是俏麗的臉上竟然是一副讓人不敢恭維的惱怒模樣。

  烏孫四王之一的月彌殿下哭笑不得地看著這個刁蠻的妹妹,他的臉色微微一斂,頗含警告意味地狠狠瞪了眼放肆的赫娜:“不得無禮。”

  赫娜原本就怒火交織,她和王兄已經在這裏坐了一整天了,可那可惡的岩止卻連個影子也沒見著,她的兄長是烏孫偉大的鷹王,她赫娜公主的身份也是如此尊貴,可惡的岩止竟然敢如此目中無人,他們千里迢迢來到大賀城,他竟然讓他們在這好等!

  “赫娜。”

  月彌眼也未抬,不緊不慢地輕輕吐出這兩個字,他一開口,威懾的力量當即奏效了,刁蠻的赫娜臉上一頓,似乎也極其畏懼嚴肅時候的月彌王兄,撅著嘴,赫納不甘示弱:“王兄,我看他根本就是故意不見我們。”

  “那我們就回去吧。”月彌終於放下了侍女奉上來招待他們的茶點,淡淡地說著。

  赫娜面色一變,當即不敢說話了,垂頭散氣地坐了回來,她好不容易求王兄將她帶來,可不能因為惹怒了王兄半途而廢。

  匈奴與烏孫交好,兩國聯姻自然是再正常不過了,幾個月前,岩止親自來到烏孫與王兄談論交好之意,當她見到岩止的第一眼,便發誓要嫁給她,因為這個世界上能與月彌王兄相提並論的人少之又少,可就連王兄都對岩止的才能稱讚不已,她要嫁就要嫁給匈奴最厲害的人,除了他岩止,綜觀他們匈奴上下,有哪個人有資格娶她赫娜公主?

  今日她便是要與王兄親自來到他的王城,要他向烏孫提親,將烏孫最美麗的赫娜公主娶回家!

  月彌有些無可奈何地看著這個脾氣火爆,說風就是雨的妹妹,在來大賀城之前,他就有預感恐怕要讓赫娜失望了。他岩止是什麼人,怎麼可能能夠容忍自己被任何人威脅?若不是看在他月彌的面子上,恐怕他們就連這個王城都未必能進得了,岩止此刻怠慢的行為,已經算是十分委婉的拒絕了,只有他這個執著的妹妹沒有察覺出岩止的心意。

  也許他該想辦法勸說他這個刁蠻的妹妹願意打消這個念頭,否則以岩止那冷酷的為人,赫娜只會吃更多苦頭罷了。

  “赫娜,匈奴年輕有為的皇子不僅只有岩止一人,你也見過了,二皇子圖格年輕有為,六皇子瑞祥與你從小就認識……”

  “王兄,難道你認為他們將來能登上匈奴王的位置嗎?”赫娜不高興地打斷了月彌的話。

  岩止的野心,有誰不知?匈奴王的位置遲早是他的,她可是要做匈奴未來的皇后的!

  月彌無奈地搖了搖頭,都怪他們將赫娜給寵壞了,不知天高地厚,莫說岩止現在不願意娶她了,就是真的像烏孫提親了,她以為她能成為匈奴未來的皇后嗎?

  “赫娜,你要知道,岩止可是有了王妃,你若嫁給他,只能成為他的側夫人,你的頭頂有一個王妃,難道你願意屈居人下嗎?”月彌嚴肅地警告赫娜。

  “王妃?”赫娜眉毛一挑,有些不屑地冷哼了一聲:“我可聽說岩止的王妃一點也不得寵,她在這個位置上坐不了太久的,我赫娜可一點也不把她放在眼裏。別人都不說,可大家都猜測,那個王妃多年前……”

  “閉嘴,赫娜。”月彌沉著臉呵斥道,阻止了正眉飛色舞口無遮攔的赫娜,生怕她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

  赫娜微微一怔,她從來沒見過王兄如此生氣的樣子,撇了撇嘴,赫娜坐了下來,不敢再說話了。

  “鷹王殿下,赫娜公主,真不巧,你們今天來得可真不巧,沒有人告訴你們,岩止大人今日不在王城之中嗎?”容和笑眯眯地走了進來,意味深長地挑起了唇,懶洋洋地入坐之後,便旁若無人地拿起侍女奉上的糕點享用了起來。

  難怪岩止大人上午就帶著親愛的格桑姑娘出去了,原來是根本不想待在王城裏,見到這位尊貴的客人啊。

  烏孫鷹王口碑極高,很可能就是下一任烏孫的昆莫大人,岩止大人已經可以算是十分給月彌殿下面子了,只可憐了他容和,要來應對這個難纏的赫娜公主。

  “可惡的岩止一定是知道了我們要來,故意不肯現身,你,快告訴我,他在哪?”赫娜被怠慢了那麼久,早已經耐心殆盡了。

  容和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睛,壞心眼地說道:“岩止大人正與美麗的格桑姑娘待在一塊,即使您不認為王妃大人可以當您的對手,可您怎麼忘了,岩止大人也許已經有更心愛的人呢?”

  他很想知道,如果這個脾氣火爆的刁蠻公主對上了那個性格冷淡傲慢的小傢伙,誰會比較更倒楣一些?

  輕塵自然是不知道岩止今日為何如此好心地陪了她一整天,待他們回到王城的時候已是快要天黑了。

  岩止和她剛剛回到王城,莫便上前接過岩止的韁繩。

  在外待了一整天,輕塵有些昏昏欲睡,尤其是入了秋,這樣有陽光又有風的天氣,很容易讓人犯困。

  岩止將輕塵抱下馬,輕塵很自然而然地抬起兩隻手繞住了岩止的頸部,任由他抱著,靠著他的肩膀一動也不想動。

  “他們走了?”岩止有些好笑地看了眼這個十分自覺地他為她代步的懶女人,說話時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

  莫低著頭,他有預感,接下來的回答未必是王願意聽到的。

  “月彌殿下已經離開了,但是烏赫公主……”莫頓了頓,沉聲回答道:“烏赫公主已經被安置在奉客殿的寢殿住了下來,月彌殿下說……好不容易來了,就勞煩王您收留公主幾日……”

  果不其然,莫的話才剛一說完,岩止淡漠英俊的臉上便立即沉了下來,他周遭似乎有冷空氣在蔓延,令困倦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孟輕塵都忍不住打了個抖,不解地睜開了眼睛,神色懶散:“岩止?”

  “回去將自己洗乾淨,好好休息。”岩止並未多說什麼,儘管他對她說話時語氣平和,看不出喜怒,但孟輕塵還是覺察出岩止此刻的心情似乎不大好,一股從內而外散發出了冷厲和不悅正在溢出,讓人渾身不自在。

  輕塵懶洋洋地睡了一覺,貢桑便將她叫醒用晚膳了,休息過後的輕塵顯然是精神不錯,她十分乖巧安靜地用著晚膳,但今日的貢桑似乎有些不同,她和往常一樣待在輕塵的身側侍奉著,但看上去卻像是欲言又止的樣子。

  輕塵微微挑眉,放下了食物,慢條斯理地擦著自己的手:“貢桑,是不是王城裏發生了什麼事?”

  她想起今天岩止回到王城以後似乎就極為不悅,莫不是在岩止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棘手的事?

  見孟輕塵發問了,貢桑才有些神色古怪地暗自觀察她臉上的表情,只見這個孩子依舊沉靜而內斂,那雙眼睛璀璨如星辰,秀氣的容顏上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看來她應該還不知道此事。

  “姑娘,這幾日,您要沒什麼事,就在屋子裏待著吧。”貢桑低聲說道。

  “為何不希望我出去?”輕塵驀地斂起眸來,頃刻間,威嚴霸氣迸射,一時間反倒讓人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因為……”那個赫娜公主,貢桑總是不希望她有機會找到孟姑娘的麻煩的,可她又不知該如何形容這位烏孫公主為何會待在這座王城裏。

  “貢桑,我想沐浴了。”輕塵皺了皺眉,似乎對這個話題並不感興趣,今日一整天,她的身上出了不少的汗。

  “是,老奴為姑娘準備衣衫。”貢桑頓了頓,點頭稱諾。

  水霧彌漫的浴殿裏,輕塵閉著眼睛讓自己浸泡在泉水中,青絲如綢披散,霧氣迷蒙,如仙似幻。

  “本公主要沐浴,誰規定我不能使用西殿的浴殿?我偏要用!”

  “公主,您,多是王知道了……”

  “他知道了更好,讓岩止看看,你們這是什麼可惡的待客之道!”

  忽然一陣嘈雜聲驚擾了孟輕塵,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那雙深如靜海的水眸頃刻間寒光盎然,輕塵眉間輕蹙,一股淡而隱秘的不悅之息赫然從眉眼之中迸射而出,忽然那道纖細白皙的光果身影從水中躍出,猶如蛟龍出水,快得只在眨眼間而已,白影閃過,那抹原本靜靜沉浸在溫熱泉水之中的嬌小身影,竟然消失不見了……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1:42 PM

058 不能脫衣

  一抹風風火火的紅色身影氣呼呼地沖進了浴殿,剛一進來,赫娜公主就呆住了,眼前水氣彌漫,一踏入這裏,溫熱滾燙的霧氣便迎面而來,帶著淡淡的香氣,令人神清氣爽又不覺得鼻子難受。

  可惡的岩止這裏還真是好地方啊!等她回去了,也要叫王兄給她弄一個這樣的浴殿來!

  一想到這赫娜就忍不住一肚子氣,叫她住在東側的奉客殿,可那裏冷冷清清的,就連一個像樣的下人都沒有,讓人生氣的是,聽說住在東側的不是那個不受寵的王妃,就是那些卑賤的下人和奴隸,她堂堂烏孫公主,怎麼能在那種地方待著!

  更氣人的是,那些沒長眼睛的東西,竟然百般阻撓她用這裏的浴殿,他們不讓她進來,她偏偏要進來!

  柔長青絲還滴著水的輕塵眨眼間便已經穿好了衣服,她有些驚訝地挑眉,這個風風火火走進來的紅衣少女是誰?她梳著兩根辮子,紅潤的臉頰像兩個包子一樣鼓了起來,嬌俏的羊皮短裙只穿到了膝蓋上方,膝蓋下方是紮緊的馬靴,腰間還纏繞著鞭子,看這打扮……不像是匈奴人。

  她是誰?為何可以出現在這裏?

  在孟輕塵沐浴的時候竟然有不速之客進來,孟大將軍沐浴的好心情也被攪壞了,眯了眯眼睛,輕塵忽然有些壞心眼地輕輕勾起了唇角……

  浴池之中的水向上冒出白霧,遮蔽人的視線。赫娜才剛一進來,就被這裏的溫度熏得發出了汗,她已經將辮子散了下來,纏繞在腰間的鞭子正解了一半……

  就在此時,忽然一道白色的影子倏然在她眼前閃過,飛入上方,赫娜驚訝地怔住了,解下鞭子的手也停在了腰間,她不可思議地揉了揉眼睛,才發覺這個浴殿裏的霧氣實在是阻撓視線,迷迷濛濛之中一個人也沒有。

  “見鬼了?”赫娜嘟著嘴咕喃了一句,收回視線繼續那個解開腰間纏繞之物的動作。

  嘩——

  像是有風從她身後掠過,赫娜生氣了,快速機警地轉過身來,卻見水面上有波紋蕩漾開了,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是人還是鬼?別裝神弄鬼,你出來,有本事我們光明正大打一場!”這位年輕的少女顯然有些害怕了,臉色蒼白,但嘴上卻在嘴硬著。

  又是那道詭異的白色影子,它飛快地在半空中掠過,然後在水面蜻蜓點水便又飛起來,赫娜終於忍不住驚叫出聲,披散著頭髮,手裏拽著鞭子:“有鬼!王城有鬼!救命……”

  驚惶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裏響起,赫娜的動靜太大了,再加上王城最近的守衛又森嚴,浴殿外面很快有些混亂起來。

  輕塵輕然落地,捋了捋還在滴水的頭髮,狹長的睫毛一閃一閃地反射著水珠的光彩,黝黑的瞳仁帶著一絲隱藏在一汪靜水之下的笑意,潤澤的唇畔也在高高地向上勾起,那落地的一瞬間,身姿輕盈瀟灑,分明如銀樹堆花,月生新暈,賞心悅目極了,哪里像是個鬼?

  要真是個鬼,也該是個賞心悅目的鬼。

  “姑娘,你可還在裏面?”浴殿外傳來了貢桑的聲音。

  貢桑從長廊的另一端走來,見到的便是那抹驚惶失措的紅色身影從浴殿裏跑了出來,臉色慌張,大嚷大叫著浴殿裏面有鬼,王城裏面有鬼,引來了這四周的守衛,還道是又有哪個神通廣大的刺客跑了進來,貢桑一面詫異被她撞見的這奇怪的一幕,一面不禁擔憂起來的,那個紅衣姑娘怎麼會從浴殿裏跑出來?那那個孩子呢?

  “貢桑,我沒事。”輕塵悠然散步一般慢吞吞地從浴殿裏走了出來,臉上掛著盈盈的笑意,有些紅潤的臉上竟是少見的狡詰和慵懶風情。

  貢桑看得不由得一呆,這個孩子從縹緲霧氣彌漫的水殿中走來,一步步踏下臺階,月華清幽地從上方包裹住了她,她那一張清新脫俗的秀氣小臉上正掛著調皮的笑意,那一雙清亮的眸子裏,盈盈如流水,墨黑安靜,如同被一層薄霧籠罩,透著一股神秘的蠱惑。

  剛才那一幕,該不會是……

  貢桑一經聯想,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別看這個孩子從小就安靜不愛說話,可她壞心眼起來啊,比誰都要頑劣狡詰,若是仔細回想,她還是沒少幹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事的。

  見貢桑笑了,輕塵自己反而是一本正經:“貢桑,你怎麼了?”

  “是你!”忽然一聲清脆卻怒火滔天的少女的聲音響起。

  輕塵挑了挑眉,晶亮的眼睛不自覺地笑意更深:“被你發現了。”

  被……被你發現了?

  什麼叫被你發現了!她怎麼說得這麼雲淡風輕!好像這事跟她無關似的!她赫娜公主的臉面都要丟光了!可惡!太可惡了!

  赫娜說起來也不過是個和輕塵一樣半大不小的少女而已,可孟輕塵和她又不同,孟輕塵老成得很,而赫娜卻是個貨真價實的半大孩子,此時受了委屈,眼眶瞬間就紅了,卻又倔強著不肯掉眼淚,那張漂亮的小臉鼓得比剛才更像個孩子了。

  赫娜見到眼前這個與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孩穿的正是一身白衣,還是從浴殿裏出來的,這前後一聯繫起來,答案馬上呼之欲出了,是她裝神弄鬼嚇唬自己的!

  “你……你敢嚇唬我烏孫長公主,你你,你是死罪!我要讓父皇殺了你!”赫娜披頭散髮著,眼睛紅得厲害,手裏還拿著鞭子。

  “這裏不是烏孫。”輕塵很淡定地吐出了這句話。

  “你!”

  沒想到眼前這個女孩更加生氣了,好像氣得不輕,還說不出話來了,輕塵眨了眨眼睛,說她裝鬼嚇壞了她讓她生氣,這個可以理解,可她剛才好像沒說什麼刺激她的話啊?

  貢桑有些不知所措,那刁蠻的小公主她是勸不得的,自家孟姑娘的性子又溫又慢,根本無須她勸,可若兩人打起來……掃了眼赫娜手中的鞭子,貢桑可是有所耳聞,烏孫的赫娜公主崇尚武力,動不動就出鞭子,她有些擔憂地又看向依舊平靜得很的孟輕塵,這孩子平日裏雖安靜,可脾氣也是真真的不好的,只怕孟姑娘這瘦弱的身子,會吃虧。

  “姑娘……”貢桑想要開口勸自家孟姑娘姑且向公主賠個禮,那公主雖刁蠻,可卻也極好哄的。

  “沒事的貢桑,兩個孩子鬧彆扭而已,捅不出什麼大亂子,你先回去吧,我自會解決。”輕塵笑著彎著唇角,那話說得句句在理,兩個孩子?這說法奇怪,好像說得不是她自己似的……

  “是。”貢桑沒有猶豫,她知道,這四周還有暗衛守著呢,也真鬧不出什麼大事,可那公主畢竟身份高貴,難纏得很,她現在應該快些將王給請來才是。

  見到貢桑走了,輕塵才慢悠悠地把注意力放到對面那個氣呼呼瞪著她的公主身上,很認真地詢問對方的意見:“你想要打架?”

  輕塵嘴裏雖是這麼問的,可她不能在王城裏真和人對手,對方剛才似乎還自稱公主?

  好半天沒說話,赫娜終於緩過氣來了,她快速掃了眼面前這個身無幾兩肉,連個頭都沒自己高的女孩,剛才在浴殿裏,只是她沒做好準備,一時大意了才被她嚇到了!這個人長得和他們不一樣,難道是中原人?中原女人成天不是繡花就是彈琴,哪像她們生活在西域遼闊的草原之上,各個女子懂騎射,身手好,她才不會趁人之危跟一個沒用的中原女人打架呢!

  見赫娜沒有回答,輕塵略微沉眉,難道她只是要和她面對這面乾瞪眼嗎?

  “你就是容和說的格桑?岩止喜歡的人?”打量了輕塵半會,赫娜小心地求證道。

  “不是。”輕塵回答得乾脆俐落。

  “我猜也不是。”得到這個答案,赫娜反而長舒了一口氣,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松了口氣,頓了頓,赫娜的心情好像也因為這個答案而好轉了一些,不屑地昂起下巴來:“那你一定是打掃浴殿的奴隸了。”

  “不是。”輕塵很不喜歡這個身份,心有餘悸。

  “不是?”赫娜不解了,傲慢地插著腰:“哼,難不成你是岩止的侍妾!”

  不像啊,沒聽說過岩止有侍妾。

  “不是。”輕塵難得十分有耐心地陪這個問題頗多的烏孫公主聊天。

  “你是在敷衍我!”赫娜鼓著嘴哼氣,她根本沒在認真回答自己的問題!

  “不是。”輕塵輕歎了口氣,她在很認真地回答她的問題啊。

  “你只會說‘不是’嗎!”

  “不是。”

  “你!”赫娜生氣得快要哭了,這個人明明在欺負自己!

  “我叫孟輕塵。”輕塵最見不得女人哭了,她堂堂大丈夫……不,堂堂一個將軍,最煩招惹女人。

  這生硬的語氣,聽上去卻像是在哄人?

  赫娜有些錯愕地抬頭打量對面的人,若不是親眼所見眼前的人穿著女子的衣服,長著女子的樣子,她真要被剛才那平淡但溫和的聲音給蠱惑了。如果她是個男人,說不定她會覺得“他”也還算不錯的,可以比上岩止的一根小指頭。

  “剛才算我錯了。”輕塵以為對方還在生氣,十分好心地退讓了一步。

  等……等等,什麼叫算她錯了?

  赫娜回過神來,差一點被她給唬過去,赫娜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你為什麼在這裏?你住在西殿?”

  “嗯。”輕塵不禁挑眉,住在西殿有何不妥嗎?她已經在這裏住了好幾年了。

  “住在西殿!”赫娜像是聽到什麼刺激人的話,她怎麼能住在西殿?她都打聽清楚了,岩止從來不讓女人住在西殿的,難道岩止會喜歡她?!

  “你的胸前那麼平坦,走路的姿勢那麼奇怪,你連胸部都沒有!”赫娜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難道不是嗎?她都有的東西,那個人卻沒有。

  “那個東西拿來做什麼?”輕塵皺了皺眉,低頭掃了一眼自己的確顯得十分平坦的胸前,她反而覺得很輕鬆,以前她胸口也有東西,和娘親一樣的東西,可是爹爹沒有,她和爹爹一樣是大將軍,每天都要用白布繃得自己喘不過氣,她一直覺得那是個多餘的東西。

  “你……你一點也不像個女人!”赫娜好像被孟輕塵那個理所當然的表情給氣到了:“別說岩止喜歡你了,連碰你一下都會全身發麻,哪里碰你就會哪里像被狼咬一樣疼!”

  “真的?”

  輕塵眨了眨眼睛,雖然覺得赫娜的話道理上說不通,可她還是下意識抬起一隻手,停留在自己的唇側,腦袋裏不由自主地重播起岩止輕輕在她唇角啄了一下的畫面……

  “你……你把手放下!”赫娜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她摸自己的唇幹什麼!難道岩止親了她不成?!

  “可他親了我。”輕塵沒有注意到赫娜公主更加生氣的反應,很虛心地不恥下問:“會疼,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那……那是因為他在挑戰自己!”連赫娜都有些回答得沒有底氣了:“你知道的,岩止是大英雄,大英雄大勇士都喜歡挑戰自己。你一點也不像個女人,如果不是要挑戰自己,誰會親你?!”

  “是嗎?”輕塵似乎覺得她說得有理。

  “當然是真的。”赫娜撇了撇嘴角,紅著臉:“男人都這樣的,要不怎麼有一句話說小人和女人養不起?”

  “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對對對,就是這句話。”

  好端端地一句話,就這麼被赫娜給曲解了。輕塵雖知她那句話解釋得不正確,可又覺得她想要表達的意思十分有道理。

  “你……”

  赫娜有些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不是吧?她這也信?對方明顯就是個呆子嘛!

  得出這個結論,赫娜十分高興,漂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閃一閃的:“?,男人見了女人,除非是妻子,否則如果親了或者抱了,天神就會懲罰他們,讓他們全身像被蟲子咬一樣疼。除非是男人和女人經過了那個儀式,得到了天神的認可才不會痛苦。”

  “可為什麼我沒感受到疼?”只有癢癢的感覺,輕輕的,軟軟的,帶著霸道冷硬的男性氣息,像被克拾拉舔了一口……

  “那是因為你笨!”

  輕塵輕輕皺眉,卻沒有與赫娜一般見識。

  難怪爹爹總是告誡她,軍中重地,不得讓女子進入,即使往後她統帥孟家軍,那也必須穿軍裝,束發,裹胸,方可入內,到了後來,即使她依靠自己的能力征服了將士們的信任,女子身份暴露之後,她也依舊沒有改變這一個習慣。原來女子是如此可怕的武器,若是親了抱了,會讓將士們受到這麼大的痛苦,難怪爹爹會如此告訴她了。

  “你千萬要記住了,沒有得到天神的認可的男人女人如果不穿衣服睡在一起,身體就會像火燒起來一樣疼。你千萬不能不穿衣服和岩止睡在一起,否則你們會遭殃的!”

  輕塵的臉色突然一紅,難怪她小時候經過爹爹和娘親的房門時,會聽到娘親痛苦的呻吟,爹爹低低的喘氣。可是……爹爹和娘親經過三拜天地,應該是得到了天神的認可了,為何還會痛苦呢?

  “謝謝你陪我聊天。”好半晌,輕塵才輕然一抹唇,很少有人怒氣衝衝地跑來不是為了和人打
架,而是單純的聊天。

  “誰……誰陪你聊天了!”經輕塵這麼一笑,赫娜的臉色更紅了,竟然覺得她笑起來那麼的好看,比誰都好看,可是她可不是來陪她聊天的,她是來找她算帳的!剛才那一番話,也不知這個傢伙是信了還是不信,她剛才那一笑,分明是在敷衍她!難道她早就知道了她在胡說八道,故意看她笑話嗎?!

  “那你是來找我打架的?”輕塵突然覺得,這個刁蠻的公主也並不那麼討人厭,她很誠懇地給赫娜提供忠告:“動起手來難免會受傷,可我並不想傷了你。”

  “你,可惡!”怎麼會有人這麼囂張自大!誰傷害誰還說不一定呢!

  惱怒的赫娜只覺得受到了羞辱,也顧不得方才不與無用的柔弱女子動手的原則,她的紅色鞭子忽然揚起,耀武揚威地朝那個自負狂妄的中原少女掃了過去,那鞭子像一條蛇一樣積蓄著力量,好像下一秒就可以讓人皮開肉綻!

  赫娜原本只是想教訓教訓對方,可真出手了,卻發現自己根本控制不好力道,遭了,她會不會把人給打死?王兄可不准她在岩止的王城裏鬧事的!

  幾乎是頃刻之間,只見蓮步乍移,那抹纖瘦素淨的白色身影只那麼悠然向一側退了一步,啪的一聲,她素手輕揚,竟在眨眼間輕而易舉地接住了那揮下來的一鞭,說來奇怪,那一鞭明明兇猛得充滿力量,可在快要接觸到她時,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彈開了,力道驟然間放緩慢了下來,她雙眸一斂,唇角輕抬,那只抬起的手就已經接住鞭子的尾端,然後在手掌之上繞了一圈。

  輕塵神色平靜從容,甚至連半點慌亂都沒有,她爽利瀟灑的姿態,竟是自信無比!

  赫娜像是受了驚嚇,她是怎麼做到的?她剛才根本沒看清她是怎麼接住她的鞭子的?!

  就在赫娜沉浸在這種驚訝和恐懼中之時,鞭子的另一端忽然使了力,強大的力量忽然將她向上帶起,剛才那是什麼感覺?眨眼之間,待赫娜回過神來,自己竟然已經被高高地提了起來,鞭子的另一端纏繞在高處的回廊橫架上,而自己正拽著鞭子的另一頭懸在了半空……

  再一看那個可惡的中原女孩,她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好像從來不曾移動一樣此刻正抬起頭來看自己,臉上並沒有過多的情緒,似乎還在猶豫要不要把自己給放下來?!

  “可惡,你這個……”赫娜從來沒有這樣吃過虧,她被懸在半空中,那樣的高,如果不抓緊鞭子的另一端,她就會掉下來,摔到地上一定會很疼得,她是怎麼做到把自己弄上來的!剛才那一瞬間,她就不應該失神!否則就可以學會剛才那一招了!

  夜涼如水,風兒吹得這位被掛在半空中的少女一蕩一蕩的,終於,赫娜支撐不住,砰地一聲摔了下來,屁股著地,疼得赫娜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十分狼狽。

  長廊的另一端,一道高大修長的身影正朝這而來,他從黑暗中走來,渾身帶著強者的冷峻與威嚴的氣息,偶爾有幾道月光穿過長廊石柱中的空隙落在他身上,恍若驚呼一瞥,瞬間的驚豔。

  赫娜忽然忘記了哭,她有些呆愣地望著那個深邃的輪廓漸漸清晰的男人,詭異卻攝人心魄的幽深墨眸,隱約躥動著神秘的淡綠色,像鷹的眼睛,又像狼的眼睛,深沉,莫測。

  他的目光忽然朝她掃來,赫娜怔了怔,然後號啕大哭:“岩止,你一定要教訓她,可惡的奴隸把我害慘了,嗚!”

  岩止覆手而立,冷峻的薄唇清冽地閉合成了一條線,他的目光從跌坐在地上淚眼婆娑的赫娜身上掃開,又落在了那個完好無損站在那,一身清爽恣意的恬靜的小女人,雙眸微斂,讓人頃刻間有些畏懼,那是一種上位者固有的威嚴和震懾力。

  岩止的沉默,讓赫娜都霎時停止了抱怨,臉上掛著眼淚,委屈地打著嗝,狼狽極了。

  “是我的錯。”輕塵擰了擰眉,清冷地開口。

  她不喜歡被岩止這樣嚴厲的目光看著,她知道岩止對她向來是嚴厲的,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公主,若是匈奴與烏孫交好,岩止自然更不可能會袒護她。況且她孟輕塵豈是敢做不敢當之人?

  岩止深邃莫測的雙眼忽然一斂,意味深長地掃了這個仿佛壯士扼腕的小東西一眼,淡淡開口:“貢桑,帶公主回殿休息,看看她有無受傷。”

  “是。”

  “你跟我來。”岩止居高臨下地看著孟輕塵,被他看著,輕塵只覺得渾身一重,好像肩膀上的空氣驟然間變得沉重,直到岩止諱莫如深的雙眸緩緩收回了視線,她才覺得雙肩忽然間又是一輕,好像獲得了自由。

  他要教訓她嗎?因為她傷害了那位烏孫公主?

  孟輕塵皺了皺眉,低沉著臉沒有說話。

  “岩止,你不親自探望我嗎?我可是尊貴的客人!”聽到岩止關心她有無受傷,赫娜有些欣喜,可繼而一聽到岩止沒有要親自送她回去的意思,赫娜頓時有些失望,失望極了

  “明日我會讓你的兄長親自來接你回去,好好休息,聽話。”岩止漫不經心地勾起了唇角,那弧度是魅惑的,帶著令人迷失心智的溫柔與迷幻,就連聲音都是磁性悅耳的,像一個會讓人上癮的,有毒的罌粟花。

  岩止這麼一笑,天地萬物仿佛也驟然失色,可他雖在笑,但那性感的弧度之間,卻隱匿著讓人不敢直視的威嚴與不敢違抗的尊貴之氣。

  赫娜一懵,竟然像是被人下了攝魂術一樣,愣愣地點頭,突然間變得溫順得很,待她奪回了心智,才發現岩止已經帶著那個女孩走了,只留給她一個背影,氣得赫娜頓時又惱又羞,自己這叫被美色所惑嗎?

  可惡,真是太可惡了,她赫娜公主可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苦頭!

  ……

  王的寢殿。

  輕塵不是第一次進來,那一整面牆的書,那頂部神奇的圓形鏤空設置,使得牛奶似的清幽的月華也可以經過那個鏤空靜靜地籠罩下來,一抬頭,便能看到漆黑的夜空中滿天的星斗,就像一顆顆碩大的夜明珠一樣。

  踩在柔軟的地毯之上,輕塵忽然停住了腳步,就站在入口處,不願意再往裏走。

  岩止也不理他,他走到一張軟塌之上坐了下來,他修長高大的身形在這神秘的乳白色光暈的描摹下,竟顯得神態愜意而漫不經心,他就那麼坐著,像一隻優雅的獅子,渾身散發著渾然天成的尊貴風采。

  “過來。”他的唇角似笑非笑地向上挑起,那慵懶的嗓音磁性悅耳,實在令人猜不透此刻他心情如何。

  “你要罰我?”輕塵淡淡地蹙眉,沒有溫順地上前。

  “赫娜只是刁蠻了一些,不要放在心上。”岩止似乎被這個小女人滿臉的不悅和敢做敢當視死如歸的表情給逗樂了,輕笑著安撫道。

  咦——?

  輕塵忽然間有些差異,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抬起頭對上了岩止的眼睛,是錯覺嗎?還是這夜色太過朦朧了,星辰太過璀璨了,以至於她看錯了,岩止的唇畔帶著溫和的笑意,深邃的眼睛裏並無一絲嚴厲,反而帶著幾分溫柔幾分戲謔地看著她……

  岩止只是有些失望,沒有親眼看到這個孩子和赫娜大打出手的模樣,他實在是想像不出,她是怎麼把刁蠻的赫娜給整得如此慘烈的。

  輕塵忽然想到赫娜今天對她說的話,沒有得到天神的認可,若是親了她或者抱了她,天神就會降下懲罰,讓人們感受到被蟲子咬被火燒的痛苦,難怪了,岩止當時的臉色會那麼難看……

  孟輕塵的視線不自覺地便落在了岩止性感的薄唇之上,目光困惑,有些出神,岩止為什麼要那麼做?可她一想到岩止竟然親了她,頓時又鬱悶又羞惱,臉頰燒紅……

  岩止的目光忽然變得意味深長起來,他的眼睛仿佛可以看穿一切,可他此時卻看不穿這個小女人在想些什麼,真是越來越膽大了,竟然在他面前都敢神遊太虛。

  “你要不追究,那我去睡覺了。”輕塵落荒而逃了……

  ……

  回到屋子裏,輕塵並未點燈,頭髮未幹,她便披散著頭髮坐在榻上,那模樣看上去正在打坐,借著微弱的月光,輕塵低頭看了眼自己平坦的胸前……

  最近似乎碰了總會疼,又和以前一樣,到了這個時候便開始微微隆起了,這讓輕塵有些羞愧,好像長了什麼不好的東西似的,以前娘親說,姑娘家開始有了胸前的小饅頭,便是意味著要長大了,長大以後就要嫁人。

  嫁人大概就是赫娜說的所謂的儀式吧,每每娘親這麼說,爹爹就會抱著她,說輕兒還沒建功立業,輕兒長得那麼俊俏,可不能嫁人,娘親總是抱怨爹爹把她當成了男兒來養,以後該嫁不出去了。

  想著想著,輕塵便有了睡意,風乾了她濕潤的長髮,一夜好眠。

  ……

  聽說了赫娜公主受傷的月彌不出兩日便親自來到王城要將赫娜給接回去,岩止與烏孫的月彌殿下交情極好,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英雄惜英雄吧。

  “很抱歉,讓赫娜在我這吃了些苦頭。”岩止嘴裏說著道歉的話,可那英俊的臉上哪里有半分感到抱歉的意思?

  月彌殿下朗聲笑道:“我早知赫娜那丫頭一定會在你這吃些苦頭。”

  “哦?”岩止似笑非笑地看著月彌:“那你還放心將她留下?”

  月彌似乎也苦惱不已:“你也並非不知道赫娜的脾氣,除非她在你這吃到苦頭了,否則怎麼會肯跟我回去呢?”

  “王兄,我不回去!”果不其然,就在此時,赫娜便氣呼呼地走了進來,鼓著腮幫子,氣極了,可她每走一步,屁股還是疼得很。

  “赫娜,不得無理。”月彌嘴上雖這麼訓斥著,可神情卻一點也沒有變化,這個丫頭,岩止雖有才華,可未必會是個好丈夫,她在岩止這親眼觀察了那麼多天,難道還看不出岩止對她沒有意思嗎?

  “王兄,我就是不回去!我還沒玩夠呢!”赫娜又是委屈又是可憐地扯著月彌的袖子。

  從赫娜進來開始,岩止都漫不經心地坐在那看著好戲,將赫娜的問題重新丟回給了月彌這位管教不當的兄長。

  “赫娜。”月彌依舊脾氣很好,只是淡淡地念出了赫娜的名字,但效果卻出人意料的好,赫娜可憐兮兮地撅起了嘴,氣勢萎靡地向月彌妥協了。

  “那麼,我就將赫娜帶回去了,這幾日多虧了你的照顧,岩止。”

  “不必客氣。”岩止拍了拍月彌的肩膀,然後目光落在了還在鬧脾氣的赫娜身上:“公主比上次
所見,長高了不少。”

  “真的嗎?”赫娜眼睛一亮,似乎得到了些安慰,一拍胸脯,赫娜顯得有些自信滿滿:“下次再見,我就超過你了。”

  如此孩子氣的話,其實說到底,赫娜也不過是個被寵壞了的半大不小的孩子而已。

  臨走之前,赫娜忽然之間又想到了一個人,賴著就不肯走了,非拉著月彌等她不可:“回去之前,我要那個將我……”赫娜臉一紅,悶聲悶氣地改口:“讓我一時大意摔了一跤的臭丫頭來送我。”

  她可不能告訴王兄和岩止,自己被那個個頭還不如她高的女孩給吊在了半空中這麼狼狽的事!

  “臭丫頭?”月彌唇角一揚,並未阻止赫娜,赫娜雖刁蠻,可心地並不壞,她嘴裏雖喊著對方臭丫頭,恐怕心裏卻是十分喜歡對方的吧?

  岩止淡淡一笑,命令莫道:“把輕塵叫來。”

  “對了,那個臭丫頭叫孟輕塵!”赫娜忽然間想起了她告訴過她的名字,就叫孟輕塵,是個可惡的中原女孩。

  ……

  輕塵出現時,神色還有些困倦,顯然是剛剛睡醒。

  月彌見到了這個五官精緻,身材嬌小的少女之時,也是一愣,然後笑著靜靜打量著她,竟沒想到,能讓赫娜這丫頭輸得心服口服的,竟然是這樣一位女子,年輕,稍顯稚嫩,但那看似隨意甚至有些瀟灑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的風華內斂,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女子腕上的鐲子,頓時笑意更加匪夷所思了,只怕赫娜這丫頭,不只這一件事上會輸得心服口服,在未來另一件事上,她也一樣如此……

  赫娜一看見孟輕塵這個懶洋洋的樣子就來氣,可她身上又溫潤又冷酷又風度翩翩又雲淡風輕的氣質,卻讓她討厭不起來她,這就是她最生氣的地方了!明明自己的屁股還隱隱作痛,可這個傢伙卻一點愧疚之意也沒有!

  下次見面,她一定要贏她!

  見了赫娜,輕塵微微挑眉,總算清醒一些了,只見赫娜撅著小嘴走到了她的面前,忽然之間握住了她的手,那手裏有冰冰涼涼的觸感,輕塵有些詫異地眯了眯眼睛,那是一個刻著圖騰的火焰信物,很精巧,可不知有何作用,這是什麼意思?

  赫娜悶悶不樂地別開了臉,小聲地用只有她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你打贏了我,願賭服輸,我赫娜欠你一次獎賞,以後如果你被岩止趕出去無路可走了,你就來烏孫找我,只要我能幫得,我就一定幫你,但是你記住,只有一次機會,哼,我可一點也不喜歡你。”

  輕塵微微一愣,繼而緩緩地扯著嘴唇笑了,將那火焰信物收了起來:“我收下了。”

  “哼。”赫娜紅著臉又哼了一聲,她最討厭這個臭丫頭對她笑了!

  輕塵也不在意,在她眼裏,赫娜只不過是一個性格火爆了一些的孩子罷了,若是不那麼隨時隨地就動鞭子,也許她會覺得她還挺可愛的。

  走出了幾步遠,赫娜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跑到輕塵身邊,對著她的耳朵說了一句什麼,她話一說完,那個神色淡定的女子竟然有些不可思議地窘迫地紅了臉,見到她的反應,赫娜終於心滿意足地揚起了唇角,跑回月彌身邊,朝他們揮了揮手,壯士作別似的隨月彌離去了……

  她在她的耳邊說……沒有天神的認可,絕對不能不穿衣服和岩止睡在一起!

  ……

  九月末的天氣已經開始轉涼了,秋高氣爽,萬里晴空。

  秋獵,匈奴國的盛事,今年在支雅平原進行秋獵祭神與狩獵,今年岩止將輕塵也帶上了,這讓輕塵十分不解,秋獵盛事一年一度,但她上一次同岩止一同去見識秋獵之盛況,還是九年前,她可沒忘記那一次她可是狠狠地吃了一頓鞭子,險些要了她的命。可今年不知為何,岩止竟然命她隨行?

  支雅平原原本是位於匈奴、東胡與月氏三國疆域之間的一塊爭議領土,但今年卻被岩止麾下的大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給拿下了,攻勢野蠻而勇猛,讓其他兩國都來不及分一杯羹,今年秋獵在支雅進行,含義頗深。

  平原廣闊,山丘環繞,草場豐沃,秋陽如火,仿佛也在慶賀著這一向天神展示雄威的大日子,遠遠地,便見到藍黑色的氣質矗立在平原之上,旗幟之上的匈奴圖騰威武耀動著,威風凜凜。

  鼓聲擂動,還未靠近,那震耳欲聾的震鼓之聲就已經足以撼天動地,八方部落聚斂於此,聲勢浩大,好不壯觀!即使是時隔多年不曾見識過這場面的孟輕塵,竟也有種那振奮人心的威武之景發生在昨天似的。

  平原之上已經搭好了祭台,在那祭台之上供奉著牛羊肉和一壇一壇的美酒佳釀,眾多殿下和部族都已經到了,在中央一方的圓形大帳前相繼入座,這秋獵盛事,不僅是男人們顯示威武實力的時候,也是女人小孩最高興的時候,若是自己的兒子或者丈夫在秋獵之上拔得勇士的榮耀,那麼他們整個部族在未來的一年都會受到天神的庇佑,與力量同在。

  岩止身穿著墨黑色的獵裝,坐在桀驁不馴的克拾拉背上,顯得是那樣的英武不凡,克拾拉黝黑發亮的矯健身姿,幾乎完全融入于岩止英氣凜然的王者氣魄之下,耀眼得仿若天神降臨,威風凜凜。

  輕塵並未與岩止同乘一騎,她騎著一匹比克拾拉可要溫順許多的母馬背上,十分穩健,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岩止要給她挑這匹馬的原因吧。

  今年佐伊沒有來,不,似乎自從那年……那件事之後,佐伊便不再出現在秋獵盛事上,對於這一點,岩止似乎十分尊重她的決定,人們只知佐伊王妃身子贏弱,並未有太多人去探究她為何沒有出現在岩止大人的身側。

  人們遠遠地便見到那位猶如天神降臨一般俊朗不凡的男人與他那匹天底下獨一無二的黝黑駿馬來了,風肆虐的揚起他墨黑色的衣擺,猶如威武的旗幟正在紛飛。

  頭曼正站在祭壇前,同樣穿著匈奴王的獵裝,昔日犀利鷹銳的眼睛不再似年輕時那樣充滿霸氣,只是他站在那,仍然有在位數十年的王者風範,在他的身後是各位皇子和八方部落的部落首領,岩止一甩衣袍,淡笑著跨下馬背,幾個闊步上前來到頭曼的面前,一隻手按于胸口,單膝跪了下來:“岩止叩見父親大人,願太陽神永遠守護您的安康。”

  頭曼一見到岩止的那一?那,臉竟然是繃直的,良久沒有喚岩止起身,這讓所有人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有些緊張起來,就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岩止卻依舊耐心十足地維持著那個姿勢,他英俊的臉上噙著淡笑,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被頭曼如此晾著是一種尷尬,他風度猶在,更顯得越發自信凜然起來。

  輕塵與岩止帶來隨身侍奉的侍從站在一起,微微挑眉,似乎也覺察出了氣氛的不對勁,比起多年前,頭曼似乎越來越忌憚岩止了,但和多年前又有所不一樣,這一回,頭曼竟然是有些咬牙切齒地憤恨著這個野心勃勃的兒子,他似乎再也沒有力量能夠馴服他或是收拾他了,沒錯,是畏懼,身為匈奴帝國的王者,他竟然開始忌憚和畏懼眼前這個看似對他十分孝順和恭敬的兒子。

  岩止似乎和多年以前一點也未變,但頭曼的蒼老卻是那樣的明顯,以至於他們的對峙,其實只是歸咎於岩止的耐心到底有多少,對頭曼的尊敬又有多少而已。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頭曼終於緩緩地向外吐出了一口氣:“起來吧。”

  “多謝您的寬恕,父親大人。”岩止的態度是如此的謙遜,但他唇畔的笑容卻是分明傲慢霸氣得很,精銳駭人。

  待岩止起身了,立即有侍從恭敬地向他奉上了一杯酒,那容器很特別,是一顆人的頭顱骨,乾淨的白在陽光的照耀下,更顯得純淨高貴,裏邊裝著的,正是清冽的好酒。

  孟輕塵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幕,她知道匈奴人有獵頭的習慣,在戰爭中砍下敵人的頭顱是榮譽的象徵,也是力量的象徵,他們可以得到部落的賞賜,然後著一顆頭顱就會被製作成飲酒的器皿,而每一個身份尊貴的人,他便會保留下所得首級中身份地位最有分量的那一顆抑或是自己所得到的第一顆敵人首級,以示其力量的強大與紀念之意。

  想必此刻侍從所奉上的那一顆頭顱器皿,就是岩止親自所獵的,他恭敬而有禮地將這杯酒奉獻給了頭曼:“父親大人,兒臣敬您一杯,願您永遠安康,願我匈奴帝國在您的統治下永遠強盛不衰。”

  頭曼冷冷地看著這個淡笑自若的兒子一眼,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隨著頭曼仰頭飲盡這杯酒,周遭立即響起一片叫好聲。

  隨著作為長子的岩止向頭曼敬了這第一杯酒,隨後是各位皇子向頭曼敬酒,然後是皇子們向自己的兄長敬酒,以示尊敬。

  這一圈敬酒下來,年邁的頭曼自然是不勝酒力,由侍女攙扶著入了王帳稍作休息。

  “兄長大人,我說過總有一天會超越你的。”圖格上前一步,敬了岩止一杯酒。

  像岩止一樣,圖格已非當年那個有傲氣卻又有些沉不住氣的少年,如今的他,已經成長為一個有著寬闊肩膀和結實胸膛的男人了,說這話時,他的眼裏竟也有和岩止一樣的傲慢和野心。

  “會有機會的。”岩止英俊的眉眼間泛著風度翩翩的淡笑,笑起來的樣子,優雅而霸氣。

  岩止一飲而盡圖格敬上的那杯酒,頓時鼓聲大作,各部的圖騰都在風中鼓動著,頭曼不在,自
然是岩止為首進行祭祀大典,而後今年的秋獵便正式開始了……

  輕塵忽然有些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忽然一道健碩高大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視線,輕塵微微挑眉,默不作聲地上上下下將這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正笑著看著她的少年給打量了一遍。

  這少年年約十七八歲的樣子,五官立體俊秀,眉眼之間卻有些盛氣淩人的氣勢,鼻樑挺而直,嘴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線,正氣勢洶洶地看著她,或許該將那目光稱為“瞪”更合適,少年的個子很高,以至於他看輕塵的樣子,是低著頭的,並且擋住了輕塵所有的陽光,他似乎沒有要主動開口說話的意思,無形之中,倒像是正在幼稚地與她慪氣。

  輕塵很確定,眼前這張臉是完全陌生的,仔細打量了很久,她還是想不出來自己到底在何時惹過眼前這個少年?

  輕塵微微皺眉,很大度地向旁邊挪了一步,或許她擋住了面前這個少年的道?

  可令輕塵沒有想到的是,她的腳步才剛一挪動,那少年便又不依不饒地跟著挪了過來,又再一次擋住了她的陽光和她的視線,這讓孟大將軍實在是困惑不已。

  “你……”

  輕塵慢悠悠地吐出了一個字,見她開口了,少年的臉上忽然露出?那的欣喜,似乎在期待著她接下來要說些什麼,那滿含期待的目光,倒像是只等待餵食的寵物……

  “可以讓一下嗎?”輕塵皺著眉,實在是因為他高大的身子擋住了她的視線了。

  見她似乎沒有要與他交談的意思,少年眉間一擰,也不知是生氣還是挫敗,語氣蠻橫又無禮:“我一眼就認出了你,你竟然敢不認識我!”

  “不認識。”輕塵很認真地搖了搖頭,如果他在胡攪蠻纏,她可不敢保證她不大好的脾氣又要湧上來了。

  就在此時,草場之上鼓聲驚天動地,年輕的勇士們高聲歡呼了起來,老人、女人和小孩也露出
了期待又興奮的神情,看樣子祭祀的盛典已經完成了,鼓聲響起,氣勢震天。

  是要開始狩獵了嗎?

  這振奮人心的氣氛,讓輕塵都有些激昂起來了,岩止似乎忙著和各部首領寒暄,不久之後便是狩獵,想必岩止和其他年輕的勇士一樣都會下獵場,惹得輕塵也想雀躍欲試了。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5:31 PM

059 殿下愛奴

  萬里碧空,驕陽似火,旗幟紛揚,圖騰龍躍。

  輕塵面對著太陽光站著,不禁眯了眯眼睛,只覺得晃眼,那道鍥而不捨的陌生身影又再一次擋到了輕塵面前,黑影覆下,輕塵眯起來的眼睛才稍稍張開了一些。

  那雙清冽墨黑的水眸有一種很不可思議的力量,讓人忍不住專注地跌入那雙眼睛中,此刻那個生了一肚子悶氣的英氣少年正是如此,少年所慣有的盛氣淩人,在對上那雙平靜如水的眼睛之後,徹底熄滅了,這種感覺十分挫敗。

  “你認識我?”輕塵終於不得不正視這個少年,為何近來她總是莫名其妙地招惹了別人,誰見了她都是怒氣衝衝地來找她算帳的模樣。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少年閃光發亮的深褐色眸子噙著內容豐富的意味,興奮、期待、失望、惱怒,各色情緒快速地在他眼中聚攏,交錯糾纏。

  輕塵快要失去耐心了,眼前的這個少年,服飾華美,飛揚跋扈,年輕陽光,一看便知是匈奴的貴族,可她自問應該不曾和他們有所交集吧?他們更不可能有機會見面,她上一次來,還是九年前呢!

  九……年前?

  輕塵似乎想起了什麼,眼中光芒瞬間聚斂,在那一汪靜水之中攪動著,這種霸道野蠻的氣勢,這種淩人的盛氣,莫非……

  見她好像有所收穫,正確答案就要呼之欲出,少年忽然有些緊張起來,提著一口氣不敢放下,又期待又聚精會神地盯著孟輕塵,嘴巴也半張著做著口型,像是要給她一點提示,鼓勵她把他的名字念出來,這樣她就能徹底取悅他,讓他高興了。

  輕塵張了張嘴,腦海裏仿佛有印象,那些斷斷續續的畫面並不連貫,她心裏已經大致有出路了,可嘴裏卻發不出音來,想不起來那個名字究竟是什麼。

  “賀……”輕塵慢吞吞地開口。

  “本殿下你都敢忘記!我是瑞祥,瑞祥,你這該死的女人!”終於,身穿英氣逼人的華美獵裝的少年終於氣極崩潰了,飛揚的眉梢生氣地擰了起來,炙熱霸道的眼睛也如暴風雨突起一樣惡狠狠地瞪著眼前這個面不改色的傢伙,他還以為她想了半天,終於記起他是誰了,可說了半天,原來根本就沒想起來!虧他還一眼就把她給認出來了!

  “是你?”輕塵眼中頓時一亮,有些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但那一瞬間的意外很快就消失在她平靜淡然的面孔之下了。

  那個被她掃下了馬背,危在旦夕差一點丟掉性命的匈奴皇子瑞祥?

  這個高大帥氣,日漸向一個成熟健碩的男人轉變的少年,竟就是與當年那個只會惱羞成怒卻又不自量力的難纏小子同一人?

  看他這樣子,似乎年少時的那一次苦頭並沒有給他留下太大的陰影,他健康地成長成如今這個高大的少年了,只是……他不是該恨她恨得牙癢癢嗎?是她讓他吃了那麼大的苦頭,還丟了這麼大的一個臉,雖然事隔多年,就算他不願意計較,那也應該避之如蛇蠍才對,怎麼反倒自己送到她面前和她說話呢?

  “你想做什麼?”

  輕塵輕輕擰了擰眉,冷淡的態度與瑞祥心中的設想落差太大了,瑞祥突然被這麼一問,有些被問住了,好半天才回味過來她這麼問的意思,瑞祥雙手環胸,一臉傲慢和不屑地冷哼了一聲:“你不必擔心,本殿下可不打算和你算帳!”

  “多謝。”輕塵點了點頭,或許人長大了的確會有些改變,瑞祥可沒有以前那麼蠻不講理了。

  “多謝?”瑞祥英俊年輕的面龐上彙聚著濃烈的不滿,審問道:“中原人,後來你為什麼再也不來了!我以為你已經死了,沒想到還活著好好的,難不成你是故意躲著本殿下?”

  見輕塵沒有說話,瑞祥還道是她生氣了,終於神色一緩,語氣也不那麼霸道了,他唇角一揚,年輕的面孔泛著帥氣爽朗的笑意:“不打不相識,你是第一個將我掃下馬的女人,也是唯一一個將我掃下馬的女人。自打我醒來後,那幫奴才便告訴我你已經被兄長大人給帶回去了,本殿下怎麼會跟一個女人計較?可他們告訴我,你挨了罰,第二天還跳了一套很特別的舞,我恨不得當時能早一點醒來,真可惜了,都看不到。本想等第二年秋獵的時候就能再看見你了,跟你再光明正大地較量一次,但是你連個影子都沒見著,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之後的好多年都看不到你,你是死了嗎?!幸虧今年你來了,否則本殿下就要帶著人把你綁過來!”

  “你為何要見我?”輕塵眨了眨眼睛,很少有人一下子對她講這麼長的一串話,讓她一時有些困惑。

  “你聽不懂嗎?”瑞祥瞪大了眼睛:“我說了,你是第一個將我掃下馬的女人!等一會下了獵場,我會取得頭籌,父親大人若問我要何賞賜,我就向父親大人要賜婚,求兄長大人將你賞賜給我。”

  說完,瑞祥便高高揚起唇角,等待著欣賞這個女人欣喜若狂的神情,能夠被他瑞祥殿下看上,從一個來歷不明的中原奴隸變成王妃,她應該感到莫大的榮幸。

  但令瑞祥有些失望的是,他並沒有如設想的那樣在孟輕很得臉上看到欣喜地表情,她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嫌他堂堂一個皇子配不上她不成?還是覺得他根本不可能奪得今年的頭籌?

  自從當年他從重傷中醒來,起初他想的是第二年一定要報這一墜之仇,可第三年,第四年,從惱怒的等待之中,他漸漸變成了期待,他經常想要見到她,想得心裏難受,像被人撓著心肺一樣,他已經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明年成年之時,父親大人就會將他封王,賞賜他封地,他要這個中原人永遠地留在他身邊,當他的王妃!

  在這麼多人之中,他一眼就認出了她,還是那種傲慢的氣質和平靜得有些冷酷的眼睛,他一輩子也忘不了的。

  “賜婚?”良久之後,輕塵似乎才回味過來這個少年並非在開玩笑,她驀地皺起眉來,眼中的溫度一沉,果然瑞祥就是來找她麻煩的。

  他這是要報仇嗎?這麼多年以前的事了,況且她也挨了一頓鞭子,耿耿於懷到現在,未免也太心胸狹隘了!

  “你等著吧,本殿下一定會拔得今年的頭籌的!”很顯然,瑞祥盛氣淩人慣了,只覺得他的垂青該是孟輕塵三生修來的福分,哪里需要輕塵的回答?他只是通知她一聲而已。

  就算她不樂意,也由不得她,況且,他瑞祥殿下是什麼人,願意喜歡她,她哪有資格說不願意的?到時候等他拔得了頭籌,父親大人親自開口賜婚,就算兄長大人不願意也不行,就連兄長大人都不得不點頭的事,她一個中原奴隸有什麼資格搖頭?

  看著瑞祥大步離去的背影,輕塵還來不及反對呢,他們匈奴人似乎都這麼蠻不講理,岩止也好,瑞祥也好,他們還真不愧是兄弟,都一樣的蠻橫霸道!

  輕塵緩緩收回了目光,瑞祥這一走,炙熱明亮的陽光便灑落在她的臉上,像是頑劣的孩子在那柔嫩的肌膚上跳躍著,輕塵那雙晶瑩墨黑的眼睛也忍不住稍稍斂了起來,狹長的睫毛在金黃色的陽光的照耀下,仿佛也跟著染上了色彩。

  看樣子,狩獵還未開始,剛才那一陣鼓聲擂動只是慶賀祭典的完成罷了,像往常一樣,婦人和小孩是不得進入最頭先的那頂大帳篷的,他們會被帶到家眷的那一堆,侍從和奴隸則是沒有資格入帳,輕塵倒是不在意這些,與其與那些匈奴的貴族家眷待在一塊,她倒寧可隨著這些岩止的侍從們待在外面。

  輕塵轉過身便要走,正在與各部首領淡笑寒暄的岩止終於注意到她了,具有壓迫性的王的眼光讓輕塵頓時背部感到突突一刺,她下意識地回過頭順著那道目光去看他,正巧對上了他隱約噙著抹戲謔笑意的深邃瞳眸,輕塵微微一愣,只見岩止低首向身旁的人交代了些什麼,他看似謙遜有禮,但骨子裏卻不曾壓抑著傲慢且越發強大有力的耀眼光芒,輕塵眨了眨眼睛,便見岩止從他們之間離開,朝她走了過來。

  嗯?他過來做什麼?

  轉眼之間,他霸道強烈的男性氣息便已將她攬括在他的勢力範圍之內,岩止一身高貴的墨黑色獵裝,襯得他原本就高大健碩的身子更加英武不凡,英俊深邃的臉部輪廓也因這光影恰到好處的結合而顯得更加棱角分明,他淡薄的唇角漫不經心地向上勾起,淡綠色的鷹眸似笑非笑地鎖住了她,大手忽然有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一個用力將她拽到了他的面前。

  輕塵一個猝不及防跌進了岩止寬厚壯實的胸膛,頓時有些氣惱不已地抬頭去瞪他。

  “瑞祥與你說了些什麼?”低沉的嗓音自頭頂而來,溫熱的氣息輕輕掠過輕塵的耳際,輕塵頓時有些渾身不自在起來,岩止卻是耐心十足,那雙幽深的眸子像是泛起了詭異的光澤,含著玩味的笑正看著她,如同在哄一個孩子似的,或者該說,那種感覺,就像一隻優雅的獵豹盯緊了它的獵物,在那之前還妄想用美麗的姿態來誘惑無知的獵物。

  他們此刻說話的姿勢十分曖昧,岩止俯下了頭,在她的耳邊低聲說話,而她的身子太過嬌小了,在旁人看來,竟覺得萬分的不可思議,這個中原女子竟然正縮在他們偉大的岩止殿下的懷裏?!

  這是怎麼回事?岩止殿下為何會與一個來歷不明的中原女子如此親近?莫非她使了什麼妖術,蠱惑了偉大的岩止殿下不成?否則岩止殿下為何要與她站得那麼近,還允許她待在他的懷裏?

  若是換了一個人此刻被岩止這麼對待著,恐怕早已經失去了言語能力,被他迷得神魂顛倒了,但好在孟輕塵只是感到微微的不自在,更不知道此事他們這樣的距離和姿勢,在這裏幾乎是犯了大多數女人的忌諱,她們最見不得的,就是這個令她們神往的,幾乎完美無暇的殿下,竟然也會有如此溫柔的一面,而這溫柔的眼睛,正看著的竟然是一個卑賤的女奴,還是一個中原奴隸。

  對於周遭可以算是不慎友好的目光,輕塵幾乎是渾然不覺,待岩止問出那個問題之後,輕塵更是被轉移了注意力,水潤的眸子就這麼毫不忌諱地直視岩止的眼睛。

  “瑞祥?”輕塵的眼神閃了閃,輕咳了兩聲,剛才岩止不是正忙著與旁人說話嗎,怎麼有功夫注意到她在做什麼:“他說要拔得今年的頭籌,然後向單于請求為他賜婚娶我。”

  那麼理所當然的平靜語調,好像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非在談論一件與她有關的事。

  話音剛落,岩止那雙莫測深邃的鷹眸頓時一沉,翻騰著蠢蠢欲動的可怕漩渦,但很快,他英俊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抹傲慢而又不屑的笑意,那樣霸道邪肆的笑意出現在他臉上,果真十分具有蠱惑人心的效果,他唇角一揚,慵懶恣意:“瑞祥恐怕要失望了,他拔不了頭籌。”

  那樣的自信,可又那樣的具有說服力,好像他這麼說,那便是鐵定的事實,無人可以撼動。

  未免也太狂妄了吧?

  “過來。”不由分說地,孟輕塵便被岩止帶到了那座開闊的三面坐席之中,頭曼並未坐在首座之上,他似乎是不勝酒力,正在帳中休息,而在座的都是清一色的男人,他們是各位年長些的皇子殿下以及匈奴國的各個部落的領袖,而他們的妻兒卻是沒有資格進入這裏的,輕塵的到來,明顯是個例外。

  “岩止?”很顯然,輕塵也察覺到了眾人具有侵略性的探究目光,但他們卻礙于岩止殿下的面子,沒有光明正大的出聲議論,這讓輕塵感到十分的不悅,眉間也輕輕地皺了起來。

  “讓各位久等了。”岩止高大的身形背著陽光而來,氣度從容,內斂著耀眼的王者之風,恍若天神降世,竟讓人有片刻的恍惚。

  對於這些首領和兄弟的眼光,岩止視若無睹。

  他給人的氣場是那樣的強烈,是的,他僅僅是一個皇子而已,頭曼單于尚且在位,但他卻從未掩飾他身上強烈的,要取而代之的,王者氣勢!

  “岩止殿下一會兒可會親自下獵場?讓我等打開一番眼界。”克涅首領大笑著出聲說道,反倒是讓人們的注意力都從這個突如其來的異邦女子身上重新回到了岩止殿下身上。

  這位輕塵曾經見過一面的首領,似乎是認出了岩止大人帶在身邊的這個女孩,就是當年那個頗得他和支羅首領眼緣的小丫頭,只可惜支羅那老傢伙活得也夠長了,來不及見到這個小丫頭如今出落得這麼水靈的模樣,倒是可惜了。

  “我等還記得,當年岩止殿下第一次拔得頭籌的時候實在是驚壞了所有人。”克涅首領的率先出聲,頓時打破了方才有些尷尬的寂靜,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人再去注意那個出現在這裏的中原人。

  “是啊,年紀輕輕便勝過當時在場的所有勇士,剛一下獵場便打死了一隻猛虎,古往今來,無人不驚!”

  “今年岩止殿下若是下了獵場,定是對我匈奴帝國後一代的年輕勇士莫大的鼓舞。”

  岩止依舊笑得從容不迫,那些奉承之話也不知是否入了他的耳,他有些慵懶隨意地入座坐下,身側的桌子上擺放著各色瓜果美酒,只見這個星眉朗目的年輕王者有些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已經盛上美酒的精緻銀盃,唇角輕抬:“即使各位首領不這麼說,岩止也已答應了圖格下獵場接受他的挑戰。”

  輕塵被岩止安排坐在他的旁邊,那張寬大的椅子,她幾乎是挨著岩止坐下的,好在此時眾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聽岩止這麼一說,輕塵這才注意到坐在他們對面的正是看不出情緒,沒有說話的圖格,和幾年前所見並未有多少變化,只是越發強壯,越發學會收斂光芒了而已,坐在稍微下方一些的,正是從她進來開始便有些驚訝地盯著她看,不曾挪開眼睛的瑞祥。

  “兄長大人,今年您也要下獵場?”瑞祥似乎這才回過神來,有些不可思議地脫口而出。

  看他眉頭緊鎖的樣子,似乎聽到了一個十分不幸的噩耗。岩止兄長若下了獵場,那他拔得頭籌之路豈不是將面臨著十分的坎坷?

  那個該死的女人在笑什麼?他拔不了頭籌她很開心嗎?

  瑞祥越發氣悶起來,卻也不得在這個時候發作,只好把悶起都撒在了美酒和侍女身上,一口飲
盡,有些暴躁煩悶地訓斥道:“沒看見本殿下的酒杯空了!愣著做什麼?!”

  瑞祥的表現很顯然地暴露了他不希望岩止下獵場的意圖,岩止眼底的笑意更深,不動聲色地勾起了唇角,帶了些調笑的意味:“聽說你的進步很大,一會下了獵場可非兒戲,擔心著點,我很期待看到你的收穫。”

  “是……”瑞祥握了握拳頭,按捺住了自己:“多謝兄長大人的關心。”

  岩止很慷慨地鼓勵著第一次下獵場的瑞祥,可他只說期待他的收穫,而從來沒說期待他拔的頭籌。

  此時輕塵有些鬱悶,自己無端端被瑞祥給瞪了一眼,她更不知道岩止為何要將她帶到這裏面來,早知如此,她倒寧可和那些匈奴貴族的家眷待在一個帳篷。

  似乎是察覺輕塵有些被怠慢的不愉快心情,岩止好笑地掃了她一眼,低聲對她說道,那聲音暗啞輕柔……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輕塵的耳際,似笑非笑:“你應該學會侍奉我。”

  “嗯?”輕塵不解地抬起了澄澈黝黑的眼眸,只見岩止正戲謔壞笑地看著她,輕塵這才用自己的眼光迅速地掃了一遍四周的情況,每一個坐席後面都恭敬地站著一個侍奉各位皇子與各部首領的下人,她們或者是王庭的侍女,或者是各位皇子自己帶來的女奴,她們皆清一色地低垂著頭,像一個透明人一般足以讓人將她們忽略,可每當酒杯空了的時候,她們便會在前方正坐著談笑的主子不經意之間便已為其添滿,然後為其剝開瓜果的外殼,就連瑞祥身後也站著一個專門侍奉他的侍女,方才還狠狠地被他罵了一頓。

  而岩止身後卻空無一人……莫非……那個“侍女”此刻正坐在岩止身旁?

  岩止十分滿意地勾起了唇角,這個小女人似乎有所領悟了,果不其然,此時輕塵的臉色譁然一沉,抬起頭瞪向岩止,岩止並未發怒,也未做出任何反應,反倒有些縱容有些刻意地挑了挑眉,那目光隱隱之中,帶了些循循善誘的意味。

  輕塵黑著臉,那酒杯正在岩止的手中握著,杯中酒未空,那岩止看著她做什麼?

  輕塵抬起眸又掃了眼對面正在為前座的首領剝開葡萄外皮的侍女,她的臉色深沉得更加厲害了,儘管如此,她還是有些笨拙地拿起一串葡萄,岩止卻十分耐心地帶著鼓勵之意看著她,輕塵輕歎了口氣,動作乾脆俐落,甚至算得上有些粗魯地摘下了一顆,卻發現像這樣溫柔細緻的活,根本不適合她只會舞刀弄劍的孟大將軍,索性就這樣笨拙地“侍奉”起岩止來。

  她執著葡萄放入岩止口中的時候,指尖猝不及防地觸到了岩止的唇,輕塵的手像觸了滾燙的火焰一樣立馬縮了回來,那侍奉人的模樣,倒像是在上刑一般,終於,岩止大發慈悲地接下了輕塵手裏的那串葡萄,順手摘下一顆塞進了輕塵的嘴裏,狹長的眼,似笑非笑的半眯著,聲音低沉悅耳,似在低聲私語:“看來你還沒學會怎麼侍奉人。”

  輕塵手裏的水果突然被抽離,岩止似乎心情極好,難得惡作劇地往她嘴裏塞了一顆葡萄,在旁人看來,這幾乎是一件值得人震驚的事情了,岩止殿下竟然旁若無人地和那個中原女子調起情來?他臉上帶著魅惑人心的英俊笑意,眼裏噙著的無一不是對那個女子的寵膩與暗藏著的一絲絲捉弄之意,這可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可在孟輕塵看來,岩止卻只是在報復她罷了,就像她粗魯地往他嘴裏塞葡萄一樣對待她而已。

  “兄長大人,這位是?”圖格輕笑著揚起唇角,眼中一閃而逝的是一抹滿含深意的莫測幽光,很顯然,圖格並未認出這個被岩止安排在自己身邊坐著的嬌小女子就是當年那個令人意外的中原孩子,可她是誰?

  “本王的貼身女奴。”岩止心情愉悅地淡笑,他漫不經心地睨了輕塵一眼,果真不期然地看到了她又是惱怒又無話可說的神情,這個還未學會溫柔和奉承他的小女人,看來他有必要教會她,什麼叫做“貼身女奴”。

  岩止那話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亂,所有人看她的眼光更加古怪了,畢竟沒有哪一個奴隸會有如此待遇,竟然與尊貴的岩止殿下坐在一塊,而岩止殿下卻從非沉迷於女色之人,隨身攜帶著“貼身女奴”還是前所未有的事。

  就在此時,外頭忽然呼聲高漲,大鼓瘋狂奏響,撼天動地,氣勢忽然漲到了最高點,所有老人婦女和小孩都從各自的帳篷中湧了出來,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興奮和緊張,更有眾多勇士已經穿好了護甲,帶滿了弓箭和自己慣用的刀刃,上好了馬鞍,蓄勢待發。

  與此同時,各位皇子的侍從正為他們牽來座騎,奉上了弓箭和武器,恭敬地邀請道:“殿下,狩獵開始了。”

  “岩止大人,克拾拉正在等您。”為岩止牽來馬的正是莫。

  要開始了嗎?

  輕塵迅速地將手擦乾淨,眼睛裏竟也有些火光在躍動著,那雀躍欲試的模樣,即使不用言語表達也足夠表明她的心意了。

  似乎是看穿了輕塵的心思,岩止高大的身影帶著淩厲的凜然氣勢,待他走向克拾拉時,卻並未如眾人所料躍上這匹與岩止殿下一樣驕傲又強大的黝黑駿馬,只見岩止拍了拍克拾拉的腦袋,在它耳邊不知低聲說了些什麼,克拾拉桀驁不馴的眼睛似有若無地瞥了孟輕塵一眼,然後低低地嘶叫了幾聲,拿腦袋去蹭岩止,似乎對於岩止的安排十分歡樂,岩止笑著拍了拍克拾拉的腦袋,然後淡淡地對莫點了點頭,便掠過了克拾拉往外走去,並未上馬。

  輕塵不解地眨了眨眼睛,這是什麼意思?

  輕塵隨之走出了大帳,卻已不見岩止蹤影,只聞鼓聲大震,獵場周圍站滿了人,人們高聲歡呼著,大聲尖叫著,獵場周圍的侍衛像一堵堅韌的銅牆,隔絕出一個安全的距離出來,各位勇士下獵場了,猛獸出籠,然後是駿馬嘶叫的聲音,周遭一片叫好聲連綿不絕,讓聽的人的心也跟著受到感染,熱情高漲。

  岩止殿下下獵場了!

  那道俊美的黑色身影氣勢逼人,他身下雖不是那匹戰無不勝的駿馬,可也是擁有雷霆萬鈞一般的氣勢,整個支雅平原頓時沸騰起來了!狩獵只是秋獵其中之一而已,可要拔得頭籌並不容易,今年頭曼單于因為年邁並未下獵場,可長大的各位皇子殿下也不可小覷,尤其是岩止殿下,他們之中,其中一人將會成為未來匈奴的王,他們要帶領匈奴人征服整個西域,甚至征服那個狂妄自大的中原大國,而這些宏願偉業的第一步,就是征服這些西域裏強大的猛獸!

  “好!”伴隨著一聲猛獸的嗚咽,叫好聲驚天動地,幾乎將其掩蓋過去了。

  輕塵站在獵場的週邊,幾乎無法看到獵場裏是一副什麼樣的情況,微微眯了眯眼睛,結果似乎一點也無需好奇,一個連匈奴的王者都要忌憚的人,還有哪一隻猛獸畜牲會不畏懼他呢?

  忽然一陣熱呼呼的氣息從她的頭頂掃來,輕塵雙眸一斂,回過身便見到克拾拉正傲慢地用鼻孔對著她,呼呼地向外吐著氣,但見到她的眼光卻是欣喜的,這一匹頑劣的駿馬,總是喜歡從高處瞧人嗎?面對著岩止時,可不見得它的態度敢那麼傲慢。

  似乎是察覺到孟輕塵不愉快的心情,克拾拉哼哼了兩聲,用腦袋去拱她,似乎催促著她做些什麼。

  “孟姑娘,即使是那些猛獸見到了克拾拉也會害怕的,你不必擔心。”莫依舊面無表情,冷聲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輕塵輕輕地彎起了唇角,莫非岩止將克拾拉留下,是同意她也下獵場嗎?

  “但是你只能在獵場安全區域內行動。”莫淡淡地補充了一句,很如願以償地看到了孟輕塵瞬間有些興致大降的神色。

  獵場的安全區域是專為一些新手或各部年輕一些的貴族準備的,他們的能力不足以下真正的獵場,安全區域最大的“猛獸”就是幼狼了。

  對於輕塵的騎馬技藝,岩止根本就無需操心,有本事讓克拾拉都險些屈服的人,只怕要是給她一匹好馬,她的能力絲毫不亞于匈奴的勇士。

  沉了沉眉,但見克拾拉卻是十分興奮得樣子,輕塵臉上的陰霾便一掃而光了,俐落地翻身上馬背,輕塵輕喝了一聲,克拾拉便已像閃電一般飛奔了出去,將莫狠狠地甩在了後面,而莫也並未阻止,安全區域實在無需人操心,更何況還有克拾拉在。

  克拾拉的速度快極了,正面迎來的風高高地吹揚起了孟輕塵的發絲,和草原上那些穿著匈奴胡裝的女子不一樣,她穿著美麗飄逸的中原衣裙,坐在馬背上之時,竟一點也沒有給人破壞美感的感覺,相反地,那抹飛揚而過的黝黑與清冽的白產生鮮明的對比,但他們看上去卻是那樣的相得益彰,那中原的女子騎馬的技藝極好,她在馬背上的樣子,竟然比草原上任何一個女子都還要英姿瀟灑,快意凜然!

  人們的目光不由得停駐在了那個中原女子的身上,她所駕的是神駒,只從它跑動的樣子和桀驁的模樣便可看出,只見這個年輕稚嫩的女子坐在那匹身駒之上,竟讓人產生一種霸氣淩厲的錯覺,若非親眼所見那只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而已,即使是自詡強大的匈奴勇士見了,也會忍不住被她身上的氣勢所折服,自慚形愧。

  與輕塵同在獵場的,還有匈奴貴族的女子,她們穿著獵裝,騎著溫順的馬兒,偶爾有幾個身手厲害些的,也獵殺了幾隻奔跑而過的兔子,當她們見了這個突如其來的異邦女子,竟也不由得一愣,好像產生了錯覺,那瀟灑的氣度,就像個威猛的男子。

  “啊!救我!”忽然一聲刺耳的尖叫幾乎要劃破輕塵的耳膜,只見一名驚慌失措的女子忽然隨著她的馬毫無節制地向前沖了出去,這聲尖叫頓時讓在場的其他女子面色煞白,因為若是不儘快加以控制,只怕她會誤闖入那真正可怕的獵場之中,如此一來,若是被猛獸所傷那也還好,只怕會被那些正在與猛獸搏鬥的勇士們所誤殺。

  輕塵臉色一黑,惡狠狠地瞪了眼身下仍傲慢得很的克拾拉,若非它一進來就那副德性,嚇壞了其他的馬兒,那個女孩身下的馬又怎麼會突然不聽使喚沖出去?

  幾乎是當機立斷,輕塵並為駕馬趕上去,而是抽出弓箭,對準了那個女孩的方向,目光凜冽,猶如這把利箭。

  “你做什麼?!”

  “住手,快住手,這樣你會傷害她的!”

  “天哪,天神保佑,快阻止這個發瘋的中原人吧!”

  周遭的女人們頓時從一波驚愕之中進入了另一波驚愕,這個中原人在做什麼?她竟然敢把弓箭對準了那個女孩,她以為她擁有神力嗎?她這是要殺了那個女孩嗎?!

  輕塵微微皺眉,周遭的聒噪和尖叫聲實在吵得讓她頭疼,眸光一沉,她神色冷峻,紅潤的唇緊抿著,有那麼一瞬間,竟然給人威嚴駭然的感覺,震懾得這些聒噪的女子頃刻間通通都閉上了嘴。

  嘩的一聲破風之音響起,那支利箭忽然之間擦了出去,就在所有人的驚訝不已的時候,茲的一聲悶響,那支利箭渾身浴血刺穿了那匹正發狂往外沖的馬的前蹄,打蛇打三寸,此箭正好刺穿關節,幾乎是同一時間,另一支利箭如約而至,茲的一聲刺穿另一隻前蹄……

  砰!

  那匹並不算高大的馬忽然前腿一折墜倒在地,在地上擦出了遠遠的距離,而那位受驚的女子也被甩下了背,好在匈奴女子並非浪得虛名,自保的常識還是有的,並未傷及大礙,很快便被趕上去的人帶了下去。

  孟輕塵面色沉靜從容,並未有太大的變化,緩緩垂下手,收起弓箭,就仿佛自己什麼也沒做過一般,清越的嗓音輕輕一喝,克拾拉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闖禍之事,這一回並沒有跟孟輕塵唱反調,很溫順地任由她指使著,這裏的獵場她並不感興趣,但草原是如此遼闊,她隨著克拾拉飛奔而出,毫無節制,無人阻攔。

  沒想到她狩獵的不是猛獸也不是兔子,而是獵殺了一匹馬,真是獨樹一幟呢。

  ……

  獵場之上,一頭威猛的獅子搖搖欲墜,哄的一聲,竟然不再起身!

  這只背上存留著與匈奴帝國旗幟之上的圖騰一模一樣的烙印的雄獅,它是今年的萬獸之王,而它的墜地,竟然沒有一個人發出呼聲,相反地,所有沸騰到極點的氣氛幾乎在頃刻間降到零點!

  整個草原之上的空氣仿佛瞬間凝結成冰,就連頭頂的那輪火紅的太陽都無法融化,森冷至極!

  那道墨黑色獵裝的高大身影端坐在馬背之上,全身騰著駭人的霸氣與湧動的殺氣,他的衣擺在風中鼓動,強悍得只是高高坐在那,竟足以給人一種強大的壓迫感,那樣的光芒四射。

  那雙眼睛,如寒星般,懾人心魄。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情不自禁地將視線追隨著那道異常耀眼的墨黑色身影。

  岩止殿下……他…他竟然……

  岩止能夠拔得頭籌,幾乎是一件毫無懸念的事了,帶著他令人望之生畏的太陽圖騰的利箭穿破了雄獅的軀體,他無數的戰利品已經被侍從拉出場外,而這個男人的臉上卻掛著再溫潤不過的翩翩笑意,讓人迷惑,甚至驚訝。

  圖格心中一沉,拽著韁繩的手也越發地緊,幾乎能夠發出咯吱咯吱的關節壓迫產生的響聲,他面色鐵沉,甚至有一種可怕的蒼白!從前秋獵,岩止雖偶爾會下獵場,但從未像今年這樣,毫不掩飾他的野心和力量,他射殺的,赫然是那頭烙印有匈奴圖騰的萬獸之王!那意味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地位,而唯一有資格射殺它的……只有偉大的匈奴王!

  他竟然……竟然如此肆無忌憚地,將那頭原本該留給父親大人的萬獸之王給射殺了!

  他怎麼敢……怎麼敢……

  好像完全沒有看到眾人蒼白的臉色,岩止一身墨黑色勁裝,渾然天成的尊貴風采,帶著睥睨天下的傲慢,他悠然向上翹起的薄唇,勾勒出的,是那樣一道殘酷的弧度,分明溫和帶笑的眼睛,可那眼底,竟然是震撼人心的冰冷與肅殺!

  他竟然……公然做到了如此,絲毫未將還在位的頭曼放在眼裏!

  莫說圖格了,就連最荒唐的瑞祥殿下都面色一沉,眼神淩厲憤怒得像是要冒出火一般,兄長大人這是什麼意思?即使兄長大人從前再傲慢,可也從未做過這樣的事,莫非他已經做好了準備,要造反了嗎?!

  “怎麼回事?”

  沉冷的聲音響起,正是出自那個匈奴的王——頭曼。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5:37 PM

060 岩止身世

  “怎麼回事?”

  頭曼穿著暗紅色的獵裝,上好了護甲,也安好了馬鞍,看來是原本打算在狩獵的尾聲下獵場,按照每年的慣例一樣,射殺最後一隻萬獸之王,以此寓意著匈奴王至高無上的地位和匈奴帝國將在這位匈奴王的統治下稱霸天下之意。

  見頭曼朝這走來了,獵場上的眾位勇士都紛紛下馬退至兩側,獵場上也已經清空了戰利品,唯獨那只烙印著匈奴圖騰的雄獅的屍體無人敢動,此刻看來,是那樣孤零零地臥倒在諾大的狩獵場之上。

  獵場內外,寂靜一片,在這種一句話不當便有可能惹火上身的時刻,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屏息著,連大聲吐氣都不敢,每個人的面上皆是戰戰兢兢的神色,緊張不已。

  見頭曼的氣色不大好,皇后立即上前攙扶住了她,圖格的面色依舊難看,但此時所做的第一件事也是來到頭曼身邊,接過頭曼手中的彎弓,低聲出言關心頭曼道:“父親大人,您可還好?”

  好一幅父慈子孝的畫面。

  岩止眸光一冷,英俊無暇的臉上卻是漸漸泛起一抹越發無可挑剔的溫潤淡笑來,他翻身下馬,一手隨意地按壓在自己腰間的佩刀上,一手背於身後,高大的身子挺立著,像一尊威武的雕塑,無懈可擊:“父親大人。”

  頭曼沒有說話,只是混濁暗黃的眼睛頓時聚斂起一股洶湧的暴怒之意,他的目光發現了那只倒地的雄獅,那是只能留給他這個匈奴帝國最尊貴的人的萬獸之王,那只雄獅的身體之上矗立著黑羽利箭,侍衛從雄獅的屍體之上取下了那支利箭,黑羽末端,赫然就是岩止的太陽圖騰。

  大膽的岩止,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但頭曼好歹在位幾十年,為君者,最可怕莫過於君心莫測,這位已經越發蒼老的匈奴王並未將那股盛怒之意痛斥出來,只是任誰都能感覺得到,此時的天氣驟然間瘋狂降溫,凍結了空氣,冰涼了每一個人的手腳,甚至讓人們的心尖也跟著泛白潔冰,動彈不得。

  岩止俊挺的鼻樑下方,那道性感卻涼薄的唇緩緩地勾起了一道殘酷的弧度。

  攙扶著頭曼的美貌的皇后依舊顯得十分年輕,但在她看到那只雄獅竟然墜地不起之時,那張美麗的臉頃刻間變得蒼白了起來,莫說這位陪伴頭曼十幾年的皇后了,就是圖格和瑞祥也還未從剛才紛繁複雜的情緒中回過神來,此刻單于的問話,竟是無人回答。

  “岩止,希望你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頭曼半斂著的眸光洶湧暗潮,噙著危險的氣息,那雙淩厲的鷹眸此刻也發冷地盯著岩止。

  “請父親大人恕罪。”岩止唇角悠揚,一個闊步上前,一手按胸稍稍俯身,他俊美絕倫的面孔之上,從容,又傲慢:“為了父親大人的安康,兒臣自作主張射殺了這只孽畜。”

  他態度恭敬,但那雲淡風輕的態度,卻顯得如此的目中無人與狂妄自負,再一次深深地震驚了這位年邁的匈奴王,這就是他養出的兒子嗎?即使是養了一頭狼,今日也不至於此!

  “為了你眼裏這個父親大人的安康?”頭曼指了指自己,語帶嘲諷,眸光越發寒冷。

  “單于大人,此孽畜確有發狂之兆,岩止殿下可真是良苦用心,請您恕罪。”忽然一聲年輕的男聲響起,只見那頭雄獅的屍體旁,正半跪著一個偉岸俊秀的少年,少年生了一身小麥色的健康膚色,頭發黑而捲曲,眼睛明亮沉穩,此人正是賀達。

  從屍體旁起身,賀達躬身向頭曼行禮,平靜地說道。

  賀達的話,仿佛只是一個開始,頗有些年紀和威望的克涅首領繼而也朗聲大笑地附和賀達道:“單于大人真是好福氣,若非岩止殿下射殺了這只孽畜,只怕它要傷害了單于大人您。”

  “是啊是啊,剛才我等眼見著這只畜牲就要發狂了呢。”

  “不錯不錯,臣等親眼所見,多虧了岩止殿下,否則險些就要釀造大災難了。”

  “這只畜牲,死不足惜,只好在沒有傷及了單于大人。”

  “天神庇佑,單于大人永遠安康,感謝岩止殿下保護了單于大人的安康。”

  岩止默不作聲地觀察著這一切,他銳利深沉的眼睛平靜地掃過每一個人的臉上,唇畔那幽深莫測的弧度更加深邃起來,帶著張狂和肆虐的寒光萬分凜冽,諱莫如深。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微妙的電流,無形地在空中碰撞,最後卻通通聚斂于岩止殿下那雙墨黑淡綠猶如一道蠱惑的幽深星眸,消失在他的溫柔與翩然之中。

  “圖格,你說呢?”

  岩止漫不經心地勾起了性感的薄唇,帶著侵略性的戲謔目光最終毫不避諱地落在了頭曼身旁的圖格身上,他看似在笑,甚至那張英俊如斯的面容之上經這麼一笑,竟讓人不禁為之神魂顛倒,日月失色,可看在圖格眼裏,卻莫名地感到心底發寒,他在徹底嘲弄他的自尊心嗎?!

  這麼肆無忌憚地欣賞著圖格複雜無比的臉上所出現的表情,就像是在把玩著一隻瀕臨死亡之徒的信仰和自尊,他是那樣的自信與傲慢,神情卻又是如此的不屑與散漫!

  圖格面色冷沉,良久之後,他終於狠狠地咬住了牙,那一字一句,仿佛從牙縫中擠出,帶著最後的驕傲,卻又不得不臣服的屈辱:“是的,正如他們所說,父親大人。”

  所有人都異口同聲,他如此慷慨地給予他說出真話的機會,可是即使他說了真話,又怎麼能抵得過大半數長老院的首領們異口同聲地供詞?他,這是在嘲笑他圖格還是根本沒將他圖格放在眼裏!

  岩止……他是如何做到的?!他射殺父親大人的萬獸之王根本不是為了公然與父親大人作對,那麼他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呢?是在向他圖格展示他的力量,警告他,還是……他根本就是在試探著什麼?!長老院,竟然半數以上的首領都追隨著兄長大人,睜眼說瞎話!

  岩止能忍這麼多年,絕非為了一時之快鋒芒畢露之人,他這麼做,一定有原因!難道他已經做好完全的準備,他要行動了嗎?到底……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

  圖格忽然覺得氣悶難當,胸口就像快要爆裂開來一樣,他緊緊握起的拳頭的手背上早已經青筋暴起!

  圖格的話音剛落,獵場之上,獵場週邊,所有人才恍然大悟一般,臉上的表情豐富極了,他們忽然之間感覺降溫的天氣正在回暖,陰沉的天空也散開了雲霧,凝結成冰的空氣也恢復了流動,空氣不再稀薄,藍天白雲,碧草靜湖,一切都像原始的那般美好。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那只畜牲發了狂,岩止殿下是為了單于大人的安危才將它射殺的。

  頭曼身後一直沒有作聲,悠然旁觀的男子終於興致高昂地眯起了那雙銀灰色的眼睛,滿頭的銀白長髮還是那麼隨意地墜放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刺眼極了,見好戲落幕,容和終於笑意盎然地撥開了侍臣走上前來,他一副風度翩翩的書生模樣,正是這只狡詐的狐狸最美麗的外衣:“單于大人,今年我匈奴帝國收復了支雅這一肥沃的平原,實在是大喜事一樁,這可多虧了天神的庇佑和單于大人您的英名統治,今日是否也讓各位勇敢的勇士也一享您的恩澤?雖未拔得頭籌,可也勇猛可嘉。”

  容和適時地岔開了話題,頭曼身側的皇后自然也是明智之人,她掃了眼自己那位仍舊沉著臉的兒子,這位美麗的婦人很快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微笑道:“是啊,單于大人,您看我們的兒子,瑞祥今年第一次下獵場,收穫就已經這麼多了,不愧是單于大人您教養出來的兒子,您可一定要獎勵瑞祥啊。”

  岩止唇邊一抬,似乎沒聽懂皇后話中之意,他這一笑不打緊,這位美豔的婦人卻忍不住心中一驚,這個無人教養的卑賤之徒,他為何要笑?!難道他都不覺得羞恥嗎?!

  “好!”頭曼暗沉犀利的鷹眸依舊銳利寒徹,但他的心情仍然因此而稍稍得到舒緩,終於,他不願意再看這個野心勃勃的兒子,緩緩地收回了視線,頭曼下令道:“人人皆有賞!”

  說罷,頭曼便由著那位美豔的匈奴皇后攙扶著往回走,方才一事也不肯再提,不是頭曼不知道岩止的野心,可如今的他,已經遠遠不是這個殘酷薄情的兒子的對手,撕破臉,便是給了他動手的理由。

  他相信岩止總不至於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做出什麼畜牲才會做的事!

  容和自然是將這一切都靜靜地收入眼底,他頗含深意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揚著那張比女人還要紅潤美麗的唇來到了岩止的身邊,看似在隨意地聊著天,可那語氣卻真真是意味深長:“岩止大人,看來您已經很清楚如今的時機如何了。”

  岩止的心情看起來不錯,他淡淡地掃了容和一眼,不置可否。

  得到岩止的這個回答,容和頓時心情大悅起來,抑制不住哈哈笑了出來,然後惡作劇地湊到岩止的身旁,大膽地抬起一隻手拍了拍高大的岩止的肩膀:“中原有句話叫做指鹿為馬,岩止大人,您這可是異曲同工之妙啊!”

  “謬贊。”岩止言簡意賅,並未與容和多耗時,他早已闊步向前走去,將容和遠遠地丟在了身後。

  ……

  孟輕塵駕著克拾拉遠離了獵場,她與克拾拉的關係似乎因為那一次悄悄“合作”之後產生了微妙的變化,竟然不是一見面便相互較量,直到一個將另一個征服,另一個徹底將對方甩下背。

  克拾拉似乎也極其不喜歡獵場那個地方,也難怪了,克拾拉是一匹絕世無二的戰馬,它在戰場之上,面對的是真正強悍的敵人,加之它長時間自由不羈地生活在雪山深處,幾乎每天都要與比獵場裏的猛獸更加兇猛的對手較量,區區一個獵場裏那些猛獸,克拾拉怎麼會放在眼裏?

  與其與那些“畜牲”較量,還不如與這個聰明厲害的女子待在一塊,克拾拉喜歡看到孟輕塵生氣的樣子,所以它會想方設法地做一些讓孟輕塵惱怒的事情,比如將她摔下馬背,比如故意不聽使喚跑到湖裏,弄濕她全身。

  此時克拾拉似乎感覺到該是狩獵差不多結束的時間了,它搖搖擺擺地走到那個正懶洋洋躺在草地之上閉著眼睛睡著了的女子身旁,在她周圍想方設法地要弄醒她,時不時低下頭去拱她,時不時用尾巴去掃她的臉,氣極了,就用舌頭去舔她,因為孟輕塵每次一被它舔,都會大發雷霆。

  輕塵總算被克拾拉給吵醒,但難得的是,她這一回並未對克拾拉可惡的行為表示譴責,有些懶散地撐著手臂坐起了身,一身清逸的月白色裙子之上也順帶著沾了幾根草屑,然而她對這些渾然不在意,雙眼睜開的?那,眼底卻一片清明,看來是根本未曾睡著過。

  爬起身翻上了克拾拉的背,任由克拾拉將她帶回去,事實上,她原本有些雀躍欲試的好心情,也因為莫那句只能在安全區域行獵的安排給打擊得徹底煙消雲散了。古往今來,輕視女子的心情始終未曾改變,即使是在西域這樣鼓勵女子學習騎射的地方,那些統治者與勇士,也始終都是男人,她孟將軍從前殺的都是難纏的敵人,成千上萬的對手,可讓她獵殺兔子幼狼?像孟輕塵這樣如此沒有耐性的人,怎麼可能能夠感興趣?

  回到紮帳立營之處,莫早已在那等候,對於他們去了哪,做了什麼,莫一句也未過問,狩獵果然已經結束了,輕塵沒有問今年是誰拔得了頭籌,因為有岩止在,這個懸念幾乎是形同虛設。

  “王在主帳裏。”莫莫名其妙地丟下了一句話,便冷著臉牽著克拾拉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輕塵微微一愣,眨了眨眼睛,他告訴她這個做什麼?

  但一想岩止今日說的話,輕塵終於臉色一沉,往主帳的方向而去。

  ……

  主帳之內。

  頭曼為居上席,皇后坐在頭曼的身側,其下是岩止、圖格等各位皇子殿下,繼而便是各部的最高領袖,除此之外,這座空曠的王帳裏,在獵場裏均有所收穫的勇士也都是來自各個部落的貴族,此刻也在此帳之中,並未入座,等候單于的嘉獎。

  王帳左側,岩止依舊那身尊貴而內斂的墨黑色獵裝,那身衣飾以銀線勾勒,光澤卻絲毫不曾被那墨黑所掩蓋,穿在他高大修長的身體之上,更加彰顯具有震懾力的王者風範與至尊威嚴,此刻這個莫測而俊美的男人正淡笑著坐著,星眸深邃,氣度非凡。

  頭曼身側的皇后蘇白拉,今年不過四十出頭,她的眼角雖有細細的細紋,可比之多年前,卻並未再有一絲衰老之態,可以算保養得極好了,一眼看去,竟也不過三十多歲的並不算老的婦人,風韻猶存。

  蘇白拉嫁給頭曼之前,乃烏孫的公主,如今烏孫那位現任昆莫,正是蘇白拉的兄長。這位美麗的皇后也不知已經是多少次將目光逗留在岩止身上,那雙眼睛裏可謂是五味雜陳的心情,她對岩止素來又愛又恨,而此時這個可惡的沒人教養的男人卻總是流露出那樣漫不經心的笑容,他的笑容實在是太刺眼了,惹得蘇白拉心中憤懣,卻又頻頻不由自己地將目光追隨著他。

  “瑞祥。”身側的頭曼忽然沉聲念出了自己的兒子的名字,蘇白拉頓時一驚,但畢竟能在頭曼身旁侍奉這麼多年的人,自然是有本事做到滴水不漏,她的目光又再一次慈愛地關切地落在了兒子瑞祥身上。

  聽到父親大人喊自己的名字,瑞祥立即從座位上起身,闊步上前走到大帳中央,以手按胸俯身行禮:“父親大人。”

  看著這個已經有幾分魄力的小兒子,頭曼滿意地點了點頭:“聽說你今天也收穫不少。”

  “父親大人的誇讚兒臣實在不敢當,比起兄長大人們,兒臣還差得遠。”在頭曼面前,這個飛揚跋扈的瑞祥卻表現得極為謙遜有禮。

  “你的表現很好。”頭曼似乎對這個小兒子越發滿意了,毫不吝嗇他的讚美:“說吧,你想要什麼賞賜。”

  賞賜?

  瑞祥猛然抬起了頭,眼睛一亮,他眼角的餘光忽然掃到了那個正在從帳側進來的那個該死的女人的影子,瑞祥頓時不由分說地忘卻了在頭曼面前該有的禮節,又快又准地將剛剛踏入簾帳還未走進來的孟輕塵給拉了上來,一同在頭曼面前站定:“父親大人,兒臣請求父親大人將這個女人賜給我,兒臣很喜歡她。”

  輕塵突然被瑞祥給拽了上來,她還未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便已聽到了瑞祥接下來那段讓她頓時惱怒不已的話,輕塵白皙精緻的臉上頓時皺起了眉,眸光淩厲,拳頭一握便欲甩開瑞祥緊緊拽著她不讓她掙脫的大手。

  若非此時在匈奴人的王帳之內,她一定毫不猶豫地一個拳頭將瑞祥打個鼻青臉腫,可偏偏此時她不能動氣,在頭曼和岩止面前真的將瑞祥怎麼樣。

  “別動。”瑞祥眉飛色舞地沖著輕塵瞪了一眼,警告她不准亂動。

  要賜婚,不過是父親大人的一句話而已。

  瑞祥有些得意地咧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似乎已經可以遇見到父親大人滿足他的願望和這個該死的女人只能認了的那一幕了。

  但令瑞祥沒有想到的是,他那一句話,效果竟然如同平地驚雷一般,讓整個大帳之內頓時沉默了下來,氣氛微妙古怪。

  最先變了臉色的是蘇白拉皇后,她美麗的風韻猶存的面容之上頓時一擰,幾乎是惡狠狠地瞪著她這個語出驚人的小兒子,娶誰不好,要娶這個中原人!

  岩止把玩著酒杯的手驟然一頓,但他的臉上卻沒有過多的神情,如他所料的,見到孟輕塵,最震驚最受刺激的,非父親大人莫屬。

  只見頭曼忽然間眼神一怔,他蒼老的臉上冷沉了下來,但那雙眼睛裏卻仿佛有火光在跳躍,不,是火與冰的激烈角逐,他臉上的表情太過複雜了,渾身竟然正在隱隱顫抖著,這個在位幾十年的匈奴王,曾經叱吒疆場打下這厚土闊疆的昔日王者,此刻竟然久久地說不出話來,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個突然被瑞祥拽上來的中原女子,震驚到……幾乎根本沒有聽到瑞祥在說些什麼!

  素白的裙裳,白皙的肌膚,墨黑的青絲如綢,纖細的身形,清冷的氣質,出塵的姿態……。

  那個女子……那個女子……是她……月宿!

  如此相似的輪廓,如此相似的清冷氣質,如此相似的影子,分明就是那道只存在他的記憶裏的月宿!

  月宿,為什麼她一點也沒變,他已經從昔日威風凜凜的匈奴王,變成了如今這個年邁的老人,可月宿還是一點也沒變,她仍舊和當年一樣,一樣的……讓他心潮澎湃,抑制不住自己。

  當他看到那個中原女子纖細的手腕之上讓人無法忽視的墨綠色鐲子,那個鐲子……那個鐲子……頭曼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難以呼吸了,他的背脊僵直著,兩隻手卻在狠狠地顫抖著,月宿,月宿,月宿!

  仿佛是勾起了頭曼那顆蒼老的不再顫抖的心,勾起了他的回憶,勾起了那些被存封的往事,直到很久很久很久之後,頭曼才從剛才那樣無法克制的震驚之中緩緩地回過神來,像是經歷過一場激烈的決鬥似的。他的眼睛出現幻覺了嗎,還是被巫術攝了魂施了法?直到現在他才看清,眼前的那個中原女子根本不是月宿,她們的容貌並不相像,只是,她一出現,那種強烈的存在感,散發著涼意的存在感,讓他已經沒有足夠的冷靜去追憶月宿的容貌……

  整個大帳內,沒有一個人說話,單于大人的反應太過反常了,是因為那個女子麼……

  “父親大人?”瑞祥不解地皺眉,父親大人為何不說話了?

  輕塵更是事不關己地冷沉著臉站在那。

  “本單于有些累了。”頭曼忽然之間感到疲憊至極,他抬起一隻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低喘著氣,連眼睛也不敢再睜開看那個女子一眼。

  “父親大人?”瑞祥忍不住再一次出聲詢問,甚至無視了他的母親死命地給他傳遞裏“閉嘴”的眼色。

  頭曼抬起了一隻手阻止了瑞祥的話:“你的願望,本單于會考慮,現在,我有些累了……”

  “臣妾陪單于大人回王帳歇息。”蘇白拉皇后再一次暗暗瞪了瑞祥一眼,示意他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惹他的父親生氣。

  “不必了。”頭曼忽然之間的拒絕讓蘇白拉有些錯愕,但頭曼仿佛沒有看到蘇白拉臉上有些尷尬甚至驚訝的神情,他不再似年輕時那樣陰鶩冷厲的眼睛淡淡掃了眼還在那站著,卻給人孑然一身瀟灑不羈之感的中原女子一眼:“你,跟我進來,本單于有話要問你。”

  “父親大人!”瑞祥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想要上前阻止父親大人,父親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瑞祥。”頭曼果然有些不悅了,沉下臉來:“你想要本單于為你賜婚,但這位畢竟只是一個來歷不明的中原人,你貴為一個皇子,貿然娶妻,本單于也得慎重瞭解一番才行。”

  “父……”

  很顯然,頭曼已經不願意再與瑞祥多談,冷哼了一聲由著侍女攙扶了下去。

  仍舊站在原地的孟大將軍卻是一頭霧水,此事原本與她無關,可現在怎麼發展成這樣了,頭曼為什麼要見她?

  “姑娘,單于大人有請,請您跟奴婢來。”

  一位身穿侍女服飾的匈奴女子來到了輕塵與瑞祥面前,恭敬地邀請道。

  輕塵下意識地將目光朝岩止所在的方向看過去,岩止此時卻也正好在看著她,輕塵輕輕蹙眉,只見岩止淡笑著朝她點了點頭,輕塵這才有些不情願地沉著臉,掙脫了有些發呆的瑞祥的手,沉默地隨那名侍女而去。

  “姑娘,單于大人就在裏面。”她被那名侍女帶到了位於單于庭北的頭曼的王帳之中,侍女只將輕塵引領到了帳口處,便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輕塵挑了挑眉,掀簾而進。

  一踏入王帳之中,輕塵便聞到了濃烈的藥渣之味,難怪頭曼的臉色如此蠟黃,就連行走時時常都需要人攙扶,原來已經病得如此嚴重了,輕塵對醫理雖不精通,但也有所研究,這藥味聞起來,像是用來治肺疾之病。

  “坐吧。”頭曼的聲音慢慢地傳來,這位不再年輕的匈奴王正坐在榻前,輕塵聞言,也不扭捏,徑直走到離頭曼不遠處的桌前坐了下來。

  此刻的頭曼,比起方才在大帳之中顯得冷靜許多。

  “您為何找我?”與頭曼說話,輕塵不得不扯著十分生硬的匈奴語。

  一聽輕塵嘴裏說著生硬的匈奴語,頭曼突然一愣,然後竟然笑了:“這一點你不如她,她可是個天才,她剛來這的時候,便說了一口流利的匈奴語,這讓我們都十分驚訝。”

  見到這個站在權利巔峰的王者露出這樣平和的追憶往昔時才會流露出的慈祥笑意是十分難得的,輕塵凝眉,沉思了一瞬,終於還是開口問道:“您說的‘她’,是誰?”

  “月宿。”頭曼談起這個名字的時候,眼睛裏的瞳孔仍然迅速一縮。

  “月宿?”輕塵輕輕地重複著這兩個聽起來如此美好的字眼:“她是誰?”

  “她和你一樣,從中原來,我的妻子。”頭曼緩緩開口,語氣已經恢復了平靜。

  他說的,不是單于的閼氏,也不是匈奴的皇后,而是,“妻子”二字。

  輕塵不禁有些驚詫,但卻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

  想必頭曼所說的這位月宿,便是那位傳聞中很久以前便病死的單于的閼氏,正是因為她的逝世,才有了如今這位在位多年的新任的皇后,這麼說來……月宿,便是岩止的母后?

  “月宿和你一樣,思考的時候,眉頭總是緊縮著,她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如此瀟灑,好像無所不能的女子。我給她榮華富貴,給她尊貴的身份,給她別人夢寐以求的榮耀,而她卻一點也不在意。可月宿的瀟灑和無畏,在擁有了她的孩子之後,全都沒了。”

  她的孩子?

  似乎看穿輕塵心中在想些什麼,頭曼忽然一笑,那笑意冷然:“你不覺得,岩止的眼睛和他的兄弟們都不一樣嗎?我與月宿,怎麼可能生得出這樣一個孩子。”

  岩止的眼睛……

  那獨一無二的神秘色彩,隱藏在墨黑的瞳仁之下,當他笑時,惱怒時,那抹詭異的淡綠色,便會緩緩地蔓延開來……

  “這鐲子是岩止為你戴上的?”頭曼灰暗的眼睛難得出現了一絲光彩,便是在看著她腕上鐲子的時候。

  輕塵點了點頭:“嗯。”

  聽聞及此,頭曼的神情更加複雜了:“那是月宿的東西,這是個好東西,你戴著,總會有用處的。”

  “您認為岩止不是您的兒子,這就是您不喜歡他的原因嗎?”猶豫了片刻,輕塵終於還是問出了
這個問題。

  “不喜歡?”頭曼幾乎是冷笑了一聲:“我是恨他。即使他不是我的兒子,但他是月宿的兒子,就算我不會將王位傳給他,但作為月宿的兒子,我本也可以善待他。可這個畜牲,十幾歲時便殺母求得生存,總有一天,他也會殺父殺兄弟,白眼狼永遠是白眼狼,他野心勃勃,一日也未曾熄滅。但這是皇家的醜事,不能公開,人們只知道他是匈奴的大皇子,他的母后在多年前就已病死。”

  在他還十幾歲之時,他頭曼就無數次想要置他於死地,可是都沒成功,如今他羽翼日漸豐滿,拔除這一根肉中刺,更為不易了。

  “可您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輕塵心中的滋味很複雜,頭曼對於她孟大將軍來說,甚至可以算得上死對頭:“況且,我是岩止帶到這的,您告訴我這些,也許我未必會相信。”

  輕塵眸光霎那間變得凜冽起來,幾乎要讓人無處遁形。

  頭曼卻是絲毫未放在眼裏,他有些疲倦地揮了揮手:“你回去吧,很快你便會知道了。”

  ……

  傍晚的落日綻放出溫柔而又悲壯的紅光,將蔚藍的天際寸寸染紅,使這遼闊的草原和大漠也逐漸地染上一層金黃,如墨入水,醞釀開來。

  很快,餘暉殆盡,夜幕深深沉沉地降了下來,天空由深藍慢慢地變得如同被幕布遮掩住一般,漆黑的夜空惟有那些璀璨的星辰與月齊輝,夜涼如水,整個平原到了此時,原本應陷入了寂靜,但此時地面之上卻是篝火連天,觥籌交錯,勇士們大快朵頤,男人們喝酒唱歌,女人們圍著篝火跳起了舞,身姿曼妙,熱鬧非凡。

  但這快樂的氣氛並未感染孟輕塵,從單于那出來,輕塵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對於頭曼所說的話,她也不儘然全信,王者,大多寡情,可岩止像會是殺母求得生存之徒嗎?也許頭曼太過憎恨這個兒子了,月宿,那是個怎樣的女子?為何岩止從來不曾提起過她?

  頭曼今日與她說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麼?莫不是只是單純地想傾訴而已吧?她可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竟然長了一張值得傾訴的臉。況且,頭曼所說的,很快她便會知道了,知道什麼,他要做什麼?

  “在想什麼?”

  岩止的聲音忽然響起,輕塵一直心不在焉地走著魯,眉頭緊鎖,此時猛然被一嚇,臉上的表情真是豐富得極其可愛。

  只見月華濃濃之下,夜風紛飛他的衣袂,他高大修長的身形立於星斗月色之下,竟如一尊美麗的雕像,身體冰涼冷硬,不帶一絲溫度。

  岩止已經換下白天那套獵裝了,此時身著他的王袍,更顯得英姿高大挺拔,英俊如斯。

  輕塵眯了眯眼睛,他的身後是熱鬧無比的草原上的篝火宴,空氣中飄著羊肉烤熟的香味,火星子茲拉茲拉地作響,羊肉表層慢慢地滲出了一層噴香的滾燙熱油,烤熟的肉色澤鮮美,沒有任何調料,匈奴人吃羊肉,總是花樣百出,伴隨著那羊肉的鮮味,空氣之中夾雜著令人垂涎的酒漫之香,美酒佳餚,芳香四溢,引得人也忍不住饑腸轆轆起來。

  “岩止,你不必過去嗎?”

  畢竟他是大皇子,又是今年拔得頭籌的人,一定有無數的人在等著敬他酒。

  他緩緩地勾起了唇角,矗立在迷蒙的月色之中,那雙深邃莫測的眼睛猶如一汪危險的深潭,隱匿著神秘的危險漩渦,引人入勝,然後萬劫不復。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5:42 PM

本帖最後由 eichang 於 2014-2-3 05:44 PM 編輯

061 發動政變

  岩止俊美的面容之上噙著深沉的笑意,蠱惑人心,竟讓人恍惚間覺得,溫柔如水。

  輕塵素顏一怔,草原上夾帶著酒肉之香的風迎面拂來,黑緞般的長髮在腦後揚起,好像愛意綿綿的情人般纏繞交錯到了一起,纏綿緋惻。

  從頭曼那出來,輕塵便覺得自己十分的頭重腳輕,胸口沉悶。原本她還並無察覺到絲毫端倪之處,但此時仔細回想起來,頭曼帳內的藥渣味太過濃烈,從那裏出來後,她才越發覺得頭曼所用的藥有蹊蹺,莫說長時間服食了,她只是在裏面待了一會,便出現了這樣的不適之感,只怕頭曼卻依舊渾然未覺,只是認為自己的身體越發衰弱罷了。

  輕塵抬起一隻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那藥……恐怕是參雜在頭曼所服之藥中的慢性致命之毒,用量極少,添加在他平日所慣食的藥材之中,所以即使是他這個見識無數的匈奴王也未必能有所察覺。

  輕塵在這方面略有涉獵,雖知道得並不詳細,但也隱隱有些印象,中了這樣用量極小的噬心之毒,短期內並不會造成毒素深中體內,若是早有所察覺之人便會知道越是如此越不可催動內力,多加調養便無需畏懼,可一旦讓此毒入體,那麼人的氣血精神便會日漸衰弱,神智漸漸受損,就如同頭曼現在這樣。

  她在裏面待的時間過於長了,以至於現在感覺昏昏沉沉,看來接下來一段時間內她都必須避免使用內力,如此自然會一切無礙,否則便會有大麻煩。

  忽然一隻有力溫熱的大手扣在了她的腰間,輕塵跌進了一個強健寬厚的胸膛裏,岩止像是在哄小孩般輕輕拍了拍輕塵的背,那雙眼睛意味深長地仔細觀察著輕塵的每一個反應,直到確信她並無大礙之後才輕輕地勾起了唇角:“把這個吃下。”

  一顆苦澀的藥丸忽然被岩止塞進了她的嘴裏,輕塵整張臉簡直要皺到一塊了,那顆藥丸入口極化,苦澀的味道頃刻間蔓延整個口腔,猝不及防。

  “岩止?”輕塵不解地抬起頭去看岩止,他給她吃了什麼東西!

  “別擔心,不是什麼壞東西。”岩止似笑非笑地鬆開了她,難得像這樣惡作劇般欣賞她幾乎要皺到一塊的小臉。

  “跟上。”淡淡的二字命令飄落在風中,準確地鑽進了她的耳朵裏,待回過神時,岩止早已留給她一個背影而已。

  腰間的壓力驟然一松,輕塵頓時感覺恢復了自由,她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總算將口腔裏的苦澀之味給鎮壓了下去,墨黑澄澈的雙眸一斂,滿含深意,輕塵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岩止淡薄冷硬的高大背影,眉間輕蹙。

  他會出現在這,並且似乎早有預料她從頭曼那出來後會有如此的不適之感。

  莫非……

  輕塵心裏一驚,原來岩止,早就起了殺心!

  對待獵物,他是這世間最有耐心最狠絕的獵人,他要置頭曼於死地,就像這麼多年來,頭曼從未放棄置他於死地一樣!

  對於頭曼今夜對她所說的那些話,輕塵並無任何想法,她本就未自詡仁義之人,死在她手中的敵人數不勝數,她血染雙手,因為她必須對自己守衛的國家和民族,以及與她並肩作戰的戰友們的性命負責!而她自己又何嘗不是秦皇爭權奪勢的工具,為帝王攻城掠地的戰劍而已?

  她早就知道岩止擁有深不可測的野心,他是個殘酷的人,若非如此,在他無權無勢甚至被送到敵國當質子,無數次幾乎要被除掉的這十幾年裏,是無法生存下來的。日夜生活在必須如履薄冰提防自己的父親要奪走自己性命的日子裏,自然是心機深沉,殘忍冷漠。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不成功,便成仁。

  頭曼忌憚岩止,這是無可厚非的,他的確是天生的王者,手段果決強硬,城府深沉莫測,輕塵一點也不懷疑,岩止會成為匈奴帝國下一任至高無上的匈奴王。

  只是月宿……輕塵忽然有些困惑迷惘了,岩止他,真的冷漠寡情到,?母來換取生存嗎……

  ……

  賀宴之上。

  輕塵磨磨蹭蹭地到來,歡宴正酣,妖嬈美豔的舞姬在篝火旁扭動著身軀,充滿了風情,那香酥之腰臀,婀娜之胸腹,輕塵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眼自己,神情困惑不已,她一直都知道,男兒能做的豐功偉業,女子一樣能行,中原有句話叫巾幗不讓鬚眉,可她想不明白,巾幗為何要比鬚眉多出那麼多的累贅,她們那東西那麼大,不覺得負擔沉重嗎?

  此刻岩止那也是熱鬧非常,他一入座,便有不少勇士紛紛向他敬酒,一個接著一個,嘴裏念著祝酒之詞,態度恭敬而熱情,以示對力量的崇尚和信仰,他幾乎來者不拒,慷慨豪邁的風度與尊貴威嚴的氣質,的確容易讓人折服。

  “喂,你!”輕塵的視線忽然被遮蔽住了,抬起頭一看,正對上瑞祥氣勢洶洶的臉。

  “我如何?”輕塵眨了眨眼睛,反應平靜得很,對於瑞祥的火氣,她反倒十分不解,該惱怒的也許是她?

  “你!”瑞祥英俊跋扈的年輕面龐之上微微有幾分錯愕,似乎也被這個看起來人不大,可清冷中所流露出的威風霸氣的小女人給震懾住了,輕咳了幾聲,瑞祥竟也不敢將悶氣發洩在輕塵身上了,表情一變,語氣也軟化了下來:“父親大人與你……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輕塵凝了凝眉,終於唇角一抬,那些似乎與她無關,她也懶得再去回想頭曼究竟說了些什麼。

  “你這個該死的女人!”瑞祥被輕塵這種不緊不慢的態度給氣到了,他從一開始就在擔心她,就怕這麼沒禮貌又野蠻的女人會一個不當惹怒了父親大人,他能忍,可不代表父親大人也會忍讓她,這個不知好歹的中原人,他瑞祥殿下肯擔心她,應該是她的福分!

  見輕塵笑了,瑞祥先是一陣恍惚,如同見到了一幅極美的景致,待他回歸理智之後,頓時又被輕塵這一笑給氣壞了:“你笑什麼?別以為本殿下非你不娶,只是男子漢大丈夫,說了就要做到,你等著吧,我一定會讓父親大人將你賞賜給我的。”

  說罷,瑞祥怒氣衝衝地哼了一聲,惡狠狠瞪了她一眼便回到正在喝酒吃肉摔跤打賭的人群之中。

  輕塵這頓氣受得莫名其妙,她從容清雅的白皙容顏之上,被篝火熾熱的火光照耀著,竟顯得無比的紅潤可愛,孑然一身地置於這個熱鬧沸騰的氣氛裏,她倒依舊成就一道獨特的風景,瀟灑脫俗。

  可這個的確是十分漂亮的中原女子的臉上卻是一副困惑的神情,鬱悶不已,好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惹惱了瑞祥。

  輕塵輕歎了口氣,看來瑞祥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蠻不講理。

  夜色正濃,可地面上的篝火也越發的通明,時不時有啪啦啪啦的火星子爆裂的聲音響起,每年秋獵,對於他們來說都是一次享用美酒好肉的大日子,寓意著在接下來即將到來的漫長的冬季裏,他們強大的匈奴人也能有足夠的食物來度過,日子會過得像今日這樣有酒有肉還有強大的勇士守衛著這個國家。

  忽然之間賀宴之上的氣氛發生了變化,正在交談的各位首領相互看了一眼,紛紛起身,喝酒喝到一半的眾人也不得不停了下來,樂舞依舊,好不熱鬧,只見頭曼由著侍女攙扶而來,精神已經好很多了,緩緩地在首位之上坐下。

  “太陽神阿莫的光芒將永遠照耀匈奴,原父親大人安康。”岩止淡笑著挑唇,按住心口微微俯身行了個禮,朗聲說道。

  “月神禾西的溫柔將會永遠善待著匈奴,願父親大人安康。”繼而是圖格行禮說道。

  “牧神可拉德將會永遠守衛著匈奴,願單于大人安康。”

  “農神比薩爾將會永遠守衛著匈奴,願單于大人安康。”

  “湖神愛紗納將會永遠守衛著匈奴,願單于大人安康。”

  待各個部落向頭曼表達完美好的期許,頭曼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灰暗但卻犀利冷沉的蒼鷹之眸忽然似有若無地特意看了眼那個令他忌憚的兒子:“今日,本單于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所有人,趁著天神滿意我們的祭奉和力量,本單于將娶那位善良的中原姑娘為眾夫人之一,從此得到天神的認可,成為匈奴皇室的一員。”

  嘩的一聲,像是電光碰上火石的聲音,輕塵的背脊一僵,瞳孔驟然一縮,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看向那位不久前還慈愛地坐在她的對面的老者,這就是頭曼要做的事?

  全場的氣氛頓時冷沉了下來,空氣裏流動的是刺骨的寒氣,沒有人說話,因為此事實在是太荒唐了,白天時是瑞祥殿下請求單于將那個中原女孩賜給他,而剛才,該不是他們聽錯了吧?單于大人要將她封為夫人?那個中原人究竟是使了什麼巫術,竟然讓單于大人和瑞祥殿下紛紛為了她而神魂顛倒?這真是太荒謬了!

  蘇白拉皇后更是面色蒼白,繼而那雙淩厲的眼睛裏竟有森冷的陰光在跳動,單于大人一定是被迷了魂,神志不清了!即使同為中原人,可他真應該睜大眼睛看清楚,那個被岩止帶來的中原人可不是月宿,她跟月宿那個女人長得可一點也不像!難道單于大人要將她供奉起來不成!

  “父親大人?!”最為震驚的莫過於瑞祥了,他手裏的酒杯裏的酒幾乎全灑出來了,瑞祥刷地一下丟掉了那酒杯,父親大人說什麼?父親大人都已經一把年紀了,他已經有最美麗的母后作為他的妻子了,他還有數不清的夫人,可那個中原人還那麼年輕,她明明是他瑞祥喜歡的人,他還向父親大人請求賜婚了,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輕塵寬大的袖擺下兩隻手幾乎是緊緊地握成了拳,她的面色依舊平靜,仿佛聽到的是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般,可若仔細一看,便會發覺那雙猶如星辰一般晶亮璀璨的眼睛正突突地向外冒出寒厲冷徹的光,緊抿的唇兒幾乎已經失去了血色,胸腔裏有火焰在燃燒著,而此時,她竟然下意識地將目光緊緊跟隨著岩止,只見岩止神色淡漠得很,唇畔是幽深莫測的弧度,高大的身軀立在那,根本無法從他身上看出任何情緒。

  似乎早有預料眾人的反應一般,頭曼並未放在心上,相反地,他卻將目光集中在了反應最為平靜的岩止身上:“岩止,聽說這個孩子是你的女奴,你可願將她送給你的父親?”

  在匈奴,是極其重視私人財產的,但這僅針對于貴族而言,在此刻看來,這個中原女子是歸屬于岩止殿下的奴隸,即使單于大人想要得到這個奴隸,也必須岩止殿下親自允諾將這個奴隸送給單于大人。

  終於,岩止墨黑的瞳眸之間隱隱泛起了一層詭異的淡綠幽芒,他性感的嘴唇越發冰冷地向上挑起,俊美無暇的面容之上是無可挑剔的恭敬和溫和,在那一瞬間,他幾乎是輕而易舉地感受到那個小女人緊張而又情緒複雜的目光正追隨著他,他似笑非笑地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眼底深處是令人膽戰心驚的自信與冷酷,但當他看向那個明顯要暴怒的小女人之時,眼光裏竟然迅速地閃過一絲柔和光澤。

  “是的,父親大人,既然是您所鍾愛的東西,兒臣只好割愛。”岩止驀然收回了目光,稍稍低下了頭向頭曼說道。

  岩止話音剛落,輕塵便聽到了自己心底快要炸開來的聲音,岩止說了什麼?他把她像一件東西一樣奉送給了自己的父親?

  孟輕塵秀美而又英氣的眉蹙緊了,眼睛裏泛著爍爍的精銳之光,此時若是有人站在她的旁邊,就會發現這個嬌小的中原女子渾身竟然向外迸射出凜冽的肅殺之氣,這種感覺只能在戰場之上才能感受得到,強悍,而無一絲棉軟。

  輕塵根本沒有想到岩止會如此回答,她竟然怒極反笑,且不說她孟大將軍不可能會任人擺佈,但她只是覺得十分的失望,可歸結到底,為什麼在岩止說出那句話的一瞬間,自己會感覺到這股從未有過的失望,連她自己也解釋不清……

  說起來也十分好笑,當年她被送來匈奴和親,若不是因為秦皇對她起了殺心,讓她沒有和成這個親,否則她差點就成為頭曼的夫人之一了,如今還真的算是又回到了原點,如當年之所願?

  突然之間,一股刺痛感從腹部蔓延開來,輕塵眼中驟然一滯,那股腹痛之感很快變得越發劇烈起來,劇烈到她根本無法再保持清醒的意識,若是平常,她定可以催動內力鎮壓這種劇烈的痛感,至少要讓自己清醒著,絕對不在有人的時候昏厥過去,可現在她根本不能催動內力!

  那顆入口即化的苦澀藥丸……

  莫非…岩止!

  沒有人知道這個渾身沉浸在冰冷氣息之中的傲慢的中原女子在想些什麼,但令人們沒有想到的是,她突然間皺起了眉,臉上冒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雙手緊緊地按在了自己的腹部,面色痛苦,神情冷硬,緊緊咬著的唇都破了,滲出了鮮血……

  “天哪天哪,這是怎麼了,大家快救救她!”離輕塵最近的一位侍女最先發現了她的情況不對勁,驚慌失措地喊出了聲。

  直到此時,看到孟輕塵所吞下的那顆藥丸發作了,岩止緊繃著的冷峻面容才稍稍有些緩解,他眼神一斂,沒有去看頗為痛苦的孟輕塵,岩止眸光冷徹,此刻變得更加涼薄起來了,他幽深如寒潭的星眸看了眼莫,朝他微微頷了一下頭。

  莫頃刻間便領會了王的意思,黑色的身影刷地一下來到了孟輕塵的身後,以手作刀在她的脖頸後方切了一下,輕塵瞬間便失去了意識,臉上也恢復了平靜,不再去死死咬住自己的唇卻一聲不肯哼出聲來,莫快而準確地接住了她,將她打橫一抱帶走了。

  “恐怕父親大人所說的事要暫緩了,這個孩子的身體狀況看上去不大好。”岩止漫不經心地彎起了薄唇,性感而邪肆,可他的眼底卻毫無笑意,只有一片精深。

  “看來至少得等到秋獵之後再議此事了,那個孩子也許命中與我匈奴秋獵盛事犯沖,上一次她來,也是吃了不少苦頭呢。”容和笑吟吟地出聲附和著,那語氣聽起來還有些替單于大人惋惜之意,但那雙銀灰色的眼睛卻是不懷好意地看了眼說起剛才那番話時面不改色的岩止大人,意味深長。

  岩止大人還真是料事如神,部署有心,不過……

  容和忽然有些壞心眼地眯起了眼睛,精光璀璨,那孩子的個性可不大可愛,岩止大人可真要把她給寵壞了!說不定,這回有機會看到岩止大人自食惡果呢。

  瑞祥根本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大人居然會奪人所愛,待孟輕塵被岩止的人帶下去以後,瑞祥才回過神來,身為男人,豈能妥協將自己看上的女人拱手相讓,父親大人明明答應考慮他的請求,可……

  “父親大人,此乃兒臣心之所欲,您怎麼能如此對待兒臣?”瑞祥甩開了周圍按住他不允許他輕舉妄動的母親的侍臣,不顧母親極度不贊同的眼神和圖格兄長嚴厲反對的目光,盛氣淩人但心思卻十分單純的瑞祥此刻哪里會管這些?

  看著這個無禮的小兒子,頭曼不悅地沉下臉來,但這畢竟是自己所疼愛的兒子,頭曼對他仍是十分仁慈:“瑞祥,這不應該是你該有的態度,若再有下次,本單于不會輕易饒恕你。”

  “是啊,瑞祥,你不應該如此對待你的父親大人,還不快認錯?”蘇白拉拼命地朝這個兒子使眼色,另一邊還不忘安撫頭曼的怒氣。

  “不,父親大人,您不該這樣對待兒臣!”瑞祥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此刻的行為極為愚蠢:“您是兒臣一向敬畏的父親大人,您是兒臣心目中的神,可您現在做出這樣不齒的事,兒臣……”

  “不齒的事?”頭曼的語氣徒然間變得嚴厲起來:“你便不再敬畏你的父親大人,不再將你的父親大人視為心目中的神?”

  頭曼忽然冷哼出聲,頃刻間,這位年邁的老者的怒氣猶如排山倒海一般傾瀉而來,他嚴厲地苛責無禮的瑞祥,蒼老的身體忽然從座位上站起:“來人,將這個逆子……”

  “單于大人,求求您,瑞祥還小,他是您寵愛的兒子,請您寬恕他。”蘇白拉面色一白,驚慌失措,連忙拉住了頭曼的袖擺為瑞祥說情。

  “父親大人,請您念顧瑞祥是您的血脈,饒他一回,瑞祥絕非有意冒犯您。”圖格闊步上前恭敬地跪了下來,急切地為瑞祥請求頭曼的寬恕。

  紅豔的火舌依舊在啪啦啪啦地發出響聲,夜風獵獵,撩動人的心弦。

  岩止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眸光越發深邃,唇角的冷然笑意也越來越深不可測,如同一隻優雅的獵豹,笑意盎然地觀賞著即將入口的獵物,跳起了滑稽的舞蹈……

  “哼!”頭曼緊緊繃著臉,拂袖甩開了自己的皇后,看也未看圖格和瑞祥兩個兒子一眼,命令侍女將他攙扶回去,不願意再多待一會,否則盛怒之下,他肯定圖格一定會連同他的母親和瑞祥一樣遭殃!

  如同一場鬧劇,匆匆收尾,岩止心情頗為愉悅地站在那,渾身籠罩在這一層神秘而莫測的月華之中,讓人無法窺視這個心思深沉的男人究竟在想些什麼,只是他的笑意是那樣的發冷,那樣的殘酷,與他對視一眼,便會讓人感覺真正的膽戰心驚。

  這是,暴風雪來臨前的寧靜嗎?

  “岩止大人,您可真是壞心眼,您的兄弟險些喪了命,可您卻視若無睹。”容和摸了摸自己的鼻樑,說的雖是這番義正言辭的譴責這話,可那語氣聽起來分明是那麼的蠢蠢欲動,惟恐天下不亂。

  岩止的心情似乎極好,他大發慈悲地掃了容和一眼,好似囈語般,說得相當的漫不經心:“父親大人可越發老糊塗了。”

  容和銀灰色的眼睛溫度森冷陰鶩,但臉上卻是笑意更深,頭曼不僅身體受損,就連心智也越發受損,今日見到了那個中原孩子,更是如同一根導火索一般點燃了這一桶的火藥,頭曼早已經不能自己了,這若放在從前,以這位英明深沉的匈奴王,是斷不可能做出這樣荒唐的決策的。

  “說起來,父親大人最信任的軍師容和大人你,也是功不可沒。”岩止忽然涼涼淡笑,那雙冰冷淡漠的眼睛滿含深意,在頭曼身上所做的手腳,可一切都是容和的傑作。

  儘管今日容和所做的這一切都是效忠於他岩止,不過,叛變會變成一種習慣。

  四周的空氣驟然間開始降溫,容和忽然之間感到一股沉重的壓力襲來,帶著危險的氣息……

  ……

  當天夜裏,頭曼薨了,卒于王帳之中,死因不詳。

  整個單于庭皆被重兵團團包圍,岩止入座於上首之位,下方皆是各位面色凝重的八部首領,加上各位已經封王了的皇子,匈奴長老院基本已經到齊。

  匈奴帝國所有舉足輕重掌握權力的貴族都被重兵困于單于庭之中,單于一死,這些岩止殿下手下的兵力便將單于庭團團包圍,擅離王庭者射殺無赦,這不是早有安排難道還能是巧合嗎?

  可那位坐在首位之上的英俊男人卻依舊氣定神閑,從容優雅,淡綠色的瞳仁在這肅靜之夜裏泛著森冷威嚴的光芒,況且長老院半數之上的席位都站在了岩止殿下這一邊,岩止殿下的野心,昭然若揭!

  不,他根本就無須掩飾自己的野心,因為此刻整個單于庭上下,整個匈奴帝國,幾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儘管如此,威望極高的圖格殿下依舊依靠著頭曼單于的舊部的支持闖了進來,待圖格進來後,看到的竟然是岩止正坐於那個最上首的位置,圖格與頭曼舊部幾乎被這帳外的守衛給攔住了,不得入內,他這是……他這是篡位!

  見到圖格欲強行闖入,腰佩刀刃,岩止卻是深不可測地笑了起來,他緩緩地抬起了一隻手,那張俊美無濤的面容之上,帶著危險的寒光:“讓他進來。”

  圖格率領著頭曼舊部,以為這樣就可以逆轉局勢嗎?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岩止向來有耐心給他們足夠的時間留下遺言。

  “是你!是你殺死了父親大人,謀權篡位!”圖格怒斥岩止。

  “圖格殿下,還是莫對我們未來新任的單于大人無禮的好。”克涅笑著說道。

  “哼!”圖格冷哼了一聲:“未來的單于?”

  “圖格,為兄並不想治你一個?父篡位之名。”岩止似笑非笑地勾唇,斂起的雙眸,赫然傲慢而狂妄!

  “圖格殿下怎麼可能?父,岩止殿下,公理自在人心。”

  “岩止殿下,請您快快撤兵,單于庭外雖有您的兵力,可叛亂之師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這
一點希望您明白。”

  有了頭曼舊部的支持,恐怕這就是圖格今日膽敢闖進這裏對他如此不敬的籌碼吧?

  岩止依舊笑意盎然,風度翩翩,他的心情好似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如同這世間最寬容的天神一般,無懈可擊,可他說出的話,卻是那樣的威嚴駭然,讓人心底一驚:“圖格,現在認罪還來得及。”

  “我是父親大人最寵愛的兒子,父親心中早已視我為繼承人,何需篡位?!”

  “哦?”岩止姿態慵懶,緩緩從座上起身,英姿瀟灑,有如神邸:“父親大人如此寵愛你,為何下令吩咐侍臣不見你與皇后?”

  岩止話音剛落,頭曼的近身侍臣便被領了進來,今夜單于大人在賀宴之上與圖格、瑞祥二位大人不歡而散,下令若是二位殿下與皇后要見他,一律斥回。

  “這是純屬誣衊!”圖格怒而拔刀……

  在他拔刀的那一瞬間,不知是否是出現了錯覺,他竟看到岩止冷厲的淡綠色瞳眸裏竟豁然淌出了一層深沉的笑意,帶著殺氣……

  當夜,岩止與眾位首領親眼所見,圖格殿下持刃夜闖長老院,意圖謀反,岩止殿下以鳴箭射之,當是時,暗夜之中竟有無數利箭射殺圖格殿下,剩餘頭曼舊部,從者生,有不從者皆斬。

  “你,殺父,殺兄弟,不得好死!”圖格幾乎在驚愕之間便已淪為箭靶,他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眼冒血絲,岩止他,不得好死!

  ……

  當天夜裏,圖格殿下“發動”了政變,所幸岩止殿下神通廣大,壓制下這起叛亂,幾乎一夕之間便已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控制了整個單于庭。所有人都換上了顏色暗素的衣衫,匈奴上下禁樂舞,禁歡糜,祭神壇,奠頭曼。

  “岩止大人,不知剩下的事您要如何處置?”容和從外而入,眉眼帶笑,今夜的單于庭,秋獵之時的熱烈與沸騰未熄滅,到了夜裏,竟迎來了如此殺戮,嘖嘖,連空氣中都彌漫著血腥的氣息。

  容和笑眯眯地看著這個能忍人之所不能忍,手段卓越,卻生了一張如此令人神魂顛倒的俊美面孔的男人,不禁笑意更深了,為了這一天,岩止可是相當的耐心,部署了這麼多年,滴水不漏呢。

  他可是花了許多年的時間,訓練出一支絕對服從、忠於自己的部隊,為政變謀位作準備,又以蠶食的方式將整個長老院慢慢地收攏己用,又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謀取王位,卻又不願意承擔天下之?名,岩止大人,可真是古往今來,獨此一位啊。

  今夜,大局已定。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5:48 PM

062 危險岩止

  單于北庭。

  帳篷的週邊是厚重的羊皮,夜晚的冷風並未侵襲帳內,帳中溫暖得幾乎要將人給悶出汗了,半燃燒著的火爐子已經有偃旗息鼓的架勢了,帳內彌漫著淡而並不濃郁的幽香,所有侍女都已經退了下去,整個大帳內唯獨剩下躺在鋪著厚軟毛裘毯的床榻之上,裹著大張銀色狐皮被的女子沉睡未醒。

  女子像瀑布一樣的墨黑長髮淩亂地撲散在潔白的裘毯之上,像在宣紙上散開的水墨畫,她的臉色白皙紅潤,胸口伴隨著呼吸節奏穩健地起伏著,長長的睫毛像一面打開的扇子,附在她闔著的眼簾閉合處,精緻潤澤的唇上仍殘留著被自己咬破的傷口……

  北庭出奇的平靜,平靜到好像陷入了另一個世界,它被重兵把守著,一點消息也傳不進來,沒有人知道,除北庭以外,其餘地方都經歷了一場大浩劫,這裏侍奉著的侍從奴隸甚至還不知道他們的單于大人已經歸天了,更不知道令人尊敬的岩止殿下下令將圖格殿下給射殺了。

  北庭太過安靜了,顯然是有人刻意將這裏隔離出來,讓它不受到政變的牽連,被保護得滴水不漏。

  本能的警覺性讓孟輕塵即使是睡著了也不停地在潛意識裏掙扎著奪回主動權,她很不喜歡自己受外力的影響昏迷或者一睡不醒的感覺,那對於任何一個行軍之人都是危險的,像是衝破了最後一道防線,掙脫了束縛住自己的繩索,輕塵原本安靜平和的睡容忽然起了波動,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嘩地一下,經過了激烈的鬥爭,她忽然睜開了眼睛,眼底一片迷朦,氤氳著水氣,怔怔地盯著帳頂良久,她才漸漸找回自己的意識來。

  她這是在哪?

  這個密閉的空間裏暖和得簡直要讓人發汗,帳頂是圓形的,很高,封閉著的,看不到外面,輕塵的渾身還沒有力氣,只轉動著眼睛維持著那個躺著的姿勢打量著這個帳內的環境,耳朵小心翼翼地試圖想要捕捉到一點資訊,但孟輕塵恐怕要失望了,帳內帳外都安靜得好像不存在其他人似的,她無法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岩止給她吃了什麼……

  她原本以為,岩止給她吃的是諸如解藥那一類的東西,以此對付她從頭曼的帳中出來後產生的不適感,但沒想到它自己本身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發作起來的時候,讓她腹部絞痛,連忍都沒辦法忍,好像整個五臟六腑都被人揪到一起了似的,但這種劇烈的痛感似乎並未持續太久,到了後來,它的效力變成了讓她沉睡不醒,醒了以後,就如同現在這樣,整個人疲憊得很,手腳無力,精神上更是累得讓人虛脫,因為她州在夢中進行了一場激烈的鬥爭。

  她還記得,在這之前,岩止答應了頭曼要將她作為一件東西一樣奉送給他,那麼她現在醒了,想來不久以後頭曼應該也會接到消息,那麼岩止這麼做的意義又是什麼呢?既然答應了頭曼,卻又讓她疼得險些要昏厥過去。

  這藥效是持續連綿的,輕塵才清醒過來一會,這暖人的溫度和疲倦沉重的眼皮讓輕塵又一次睡了過去,迷迷糊糊的,不受自己控制。

  就在此時,簾子被掀開了,只發出了一點輕微的響聲,守在帳外的侍女想要向來人行禮,但他卻只是輕輕抬了抬手,讓侍女們都噤了聲,放下了簾帳,這個大帳之內又與外面隔絕開來了。

  從外面進來,岩止的身上還帶著帳外的寒冷氣息,進入這個溫暖的大帳之內,那股寒意才漸漸被融解,冰涼的大手也慢慢地變得暖和了起來。

  這個小女人還在睡,看到這一幕,岩止不禁放下心來,今夜太過混亂了,他來不及顧及她,以這個小傢伙的脾氣,估計若是醒著,此刻應該在鬧脾氣,想到這,岩止忍不住皺起眉來,他從來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什麼,更沒有哪一個女人可以跟他鬧脾氣,可他竟然因為擔心這個孩子醒來後會做出一些他無法預料的事,他穩定下局勢後竟然丟下了長老院的各位首領立即朝這走來了,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好在,這個小女人還未醒,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唯獨擔心她會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不要緊,她不會成為例外的。

  ……

  朦朧的淺眠中,熟悉的氣息在朝她靠近,有什麼東西在輕輕接觸她,輕塵驀地醒來了,清亮的黑眸起先還有些霧氣和迷茫,困頓之中,下意識地開口詢問了句:“岩止?”

  慵懶的嗓音,軟綿綿地不似平時清醒時那般生硬,還未完全醒過來的她呼吸之間是香甜無比的氣息,岩止不由自主地笑了,身上的厲氣竟也隨之軟化。

  岩止?

  這一回,大腦的感知向身體傳送出警告的信號,輕塵頓時清醒過來了,黑眸深處已經沒有先前沉重的睡意,她臉上的表情先是一滯,然後清冷了下來,閉上了嘴一聲不吭。

  岩止好笑地看著她這副立即變了臉的模樣,剛才那樣不是挺討人喜歡的嗎?他可不記得,他是怎麼培養出她現在這樣不愛說話不愛熱鬧的清冷個性的,似乎…當他將她撿回來的時候,她就是這般,只有在迷糊的時候,才會偶爾放下戒備,但那種情況通常不會在她身上逗留太久,她有很強的意志力。

  不由分說地,岩止將渾身無力的輕塵給抱了起來,讓她的身子倚靠在他的臂彎之間,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之上,輕塵並未跟岩止鬧,這讓岩止有些意外,可她沉著臉不說話的模樣,很顯然她心裏不高興得很,只是她的個性一向克制,岩止很難有機會看到她像赫娜那樣嬌蠻哭鬧的模樣。

  “先把這個吃了。”岩止沒有理會這個正在生悶氣的小女人,他手中正拿著一顆與先前那顆一模一樣的黑色藥丸,他十分耐心地親自將它送到了輕塵的嘴邊,命令道:“張口。”

  先前給她所服之藥雖對身體並無大礙,可也會讓人渾身無力,疲憊不堪,如今頭曼已死,她沒必要再受這份折騰。

  輕塵緊緊地皺起眉來,偏過了頭:“我不吃。”

  誰知道這一回他又要給她吃些什麼東西,她心裏還是埋怨得很,他們這一對父子,兄弟,總之,這些匈奴人,都一樣的蠻橫霸道。

  俊眉微微一揚,岩止並未動氣,仍然十分耐心地像是在哄一個正在鬧彆扭的孩子:“當真不要?”

  輕塵沒有回答,若非她渾身無力,現在一定不會這麼溫順乖巧地被岩止抱在懷裏。

  “看來你不願意我將你送人?”岩止的聲音中滿含著笑意,看上去心情愉悅極了,眸光輕斂,邪魅慵懶。

  送人?

  輕塵的眼睛閃了閃,臉色更加陰沉了,好像被戳中了心思一般。

  “你不願意也是應該的,在我這,至少你不必吃太大的苦頭,比起侍奉年邁體衰的父親大人,至少我,可以讓你更滿意一些。”岩止似笑非笑地說著,那輕輕向上挑起的薄唇,帶著戲謔和玩味之意。

  輕塵眨了眨眼睛,為何覺得岩止這話說得別有深意?

  “不明白?”他炙熱的呼吸在她的耳際響起,似乎早有預料這個孩子的反應會是如何,他已經在她這領教過不少了。

  輕塵眉一擰,覺得渾身不自在,可她現在十分疲憊,並不想多說話:“頭曼單于何時要冊封我為夫人。”

  至少她必須知道,她還有多少時間來恢復體力,雖然時機未成熟,但她並沒有留在這裏任人宰割的打算。

  “如此,迫不及待?”岩止意味深長地眯起了狹長的幽眸,他的唇畔依舊帶笑:“先把這個東西吃了,我便告訴你一個也許能讓你高興的消息。”

  忽然一道驚雷掠過漆黑平靜的夜空一般,輕塵的心口猛地一跳,墨黑色的瞳仁頓時泛起一抹漣漪,好在她偏著頭,岩止並未發現輕塵的不對勁,咬了咬唇,她幾乎是有些虛弱地抬起一隻手妄圖讓自己的身體遠離岩止:“我不需要,如果你願意馬上離開這,我會認為這是一個能讓我高興的消息。”

  岩止的神色突然間冷沉了下來,可他依舊耐著性子沒有發作出來,唇角冷冷地一抬,此刻他的眼中已經隱隱有嚴厲的氣息在漫漫地聚斂起來:“不願意吃,難受的只會是你自己,你只需要去想,我怎麼會把你送給別人?”

  “你怎麼會把我送給別人?”她在質疑他。

  “別激怒我,對你沒好處。”他淡淡的箝住她,出聲警告:“聽話。”

  這是孟輕塵今夜露出的第一個如此輕蔑的神情,就像一個馳騁疆場的大英雄,高高地坐在馬背上,傲慢而又不屑地蔑視他的心意:“你連娘親都親手殺死了,怎麼會捨不得我!”

  終於說出來了嗎?!

  岩止的眼神終於冷了下來,那一雙濃墨瞳眸緩緩地泛起了一層危險的淡綠色寒光,就像一團火焰在隱隱躥動著,就像一隻優雅的獅子,終於失去了耐性,他手中的那顆黑色藥丸,頃刻間碎成了末,從他的指縫間撒落了下來,如同細沙一般,消失無蹤。

  “你這個!”岩止的渾身驟然間變得冷徹無比,冰寒刺骨,他英俊的面容之上是前所未有的暴戾,他的大掌觸上了她光滑纖細的脖子處,扣緊……

  “你再說一次!”他低沉的嗓音仿佛帶著寒冬一般刺骨的冷意,猛地襲了過來。

  輕塵清澈的眼眸突然間睜大了,岩止的目光幽深冰涼,銳利得幾乎要將她身上給挖出一個洞來,那幾個字眼,似乎狠狠刺中了他心裏的要害,讓他此刻看她的目光,竟然是如此可怕……

  他竟然……起了殺心!

  不是為了威嚇她,也不是為了懲戒她,是真的無法抑制的,盛怒殺氣!

  輕塵只覺得此刻自己胸腔裏的空氣好像被抽空了一般,透不過氣來,臉色一寸寸地漲紅,她眸光複雜地直視著岩止的眼睛,可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大腦缺氧,她很確信自己就快要堅持不住了。

  輕塵感受到這個昏暗的空間裏另一道同樣凜冽的殺氣也越發濃烈,像是要迸射而出無數堅冰寒刃一般,她心裏一急,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

  他眼中的淡綠色越發濃烈,那一瞬間,如同陰晴不變的天氣,驟然間風雨大作。

  “岩……”輕塵緊緊握住岩止扣住她脖子的大手,但卻使不上力氣來,她緊緊皺著眉,臉色越發難看起來,喉嚨火燒火燎的,她艱難吐出的那一個字,竟然難聽到讓她自己都驚訝不已。

  她燦如星辰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嬌弱得,像是隨時可能隨風而去,徹底地離開他……

  幾乎是在頃刻間,觸電一般,岩止霎然鬆開了手,幽寒的星眸像是一瞬間恢復了理智,眼前這個小女人,面色蒼白,柔弱得險些就徹底地離開了!

  他差一點……親手殺了她!

  “咳咳咳……”得到自由的孟輕塵猝不及防地跌坐了下來,她慌亂地向後退了幾步,遠遠地躲開了險些殺了她的岩止,她抬起手覆上了自己火辣辣的頸部,忍不住劇烈咳嗽了起來,險後餘生。

  看著她如此驚慌失措地遠離自己躲到後面的情形,岩止的幽眸陡然一暗,他繃著一張臉,渾身依舊沉浸在一層冰冷的氣息之中。

  “呵!”岩止忽然低笑了一聲,似在對她說話,又似在喃喃自語:“看來是我將你給寵壞了,讓你忘記了自己在跟誰說話。”

  輕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大口呼吸著,清涼墨黑的眸中染上了血絲。

  岩止神色冰冷,良久之後,他才感覺自己渾身燥熱得很,若再待下去,他很難保證自己還能像剛才那樣及時收手。

  “我會再來看你。”他冷冷地丟下一句話,高大的身影立即起身往外走,一步停頓也沒有,似乎一刻也不想在這裏面多待。

  直到他冰冷強硬的氣息已經離開很久了,輕塵低低地喘著氣,總算恢復了幾許力氣,指尖輕輕觸上自己的頸部,仍然會疼得她悶哼了一聲,迅速收回了手。

  “你為什麼要惹怒他。”冰寒冷酷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昏暗的大帳之中忽然出現了一抹黑影,帶著淩厲肅殺的氣息,那眼睛冰冷,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這個大帳之中,竟然連帳內的平均氣溫也跟著降低了。

  “為了不讓他發現你。”輕塵的聲音嘶啞著,臉色蒼白。

  她雖不知道岩止究竟做了些什麼,她承認,在岩止允諾將她這個“奴隸”送給頭曼的那一瞬間,她的胸腔裏氣悶得簡直要炸開來,可那顆藥丸發作得恰到好處,她當然相信岩止並非為了取悅而把自己當一件東西一樣送人那麼簡單,她所剩下的情緒就只有震驚了,心中更是和頭曼一樣不得不驚訝並忌憚起岩止來,他的心思太過深沉了,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連她這一回也成了他步步安排之中的一步。

  唯獨此刻,男子那雙寒潭一般沒有溫度的眼睛才微微一怔,微微有了一絲波動,他手上的那柄赤紅劍,比起第一次見到時更加鮮豔了,看來短短時間不見,他不僅養好了傷,其間一定還接了不少筆生意,為赤紅劍喂飽了鮮血。

  “你差點就死了。”炎淩冷聲說到,一向沒有多餘表情的臉上,竟然也難得地出現了一抹不贊同之意。

  輕塵沒有說話,比起這個,她剛才更擔心的是炎淩會按耐不住現身出手,幸而他並未暴露自己,否則無論是他還是她,都會有大麻煩。

  炎淩不愧是雲中人人聞風而畏的冷血殺手,他的武功很好,至少他是她見過的,內力最深厚的一個人,若非她與赤紅劍有所感應,連她也絲毫察覺不出炎淩的存在,他無聲無息,如同暗夜的閻羅,也難怪人們都說見過殺手炎淩的人不是已經死了就是還沒出聲,輕塵開始有些慶倖了,幸虧炎淩不是來殺她的。

  至於岩止會不會發現他,輕塵一直心裏沒底,這也是她剛才為何會如此緊張的原因,以岩止那樣敏銳謹慎的人,即使武功上不如炎淩,可這是匈奴王庭,炎淩未必能順利脫身,況且她也不知道若是岩止與炎淩交手,究竟誰更厲害些。

  除非惹怒了岩止,岩止盛怒之下,自是難以靜下心來發現炎淩的存在。

  “你的膽子很大。”炎淩平靜地掃了眼這個女人,他很清楚,剛才那個男人是真的差點殺死了她,這個女人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神通廣大,只怕剛才她也是在冒險而已。

  輕塵黑著臉,的確鬱悶不已:“我把解藥也給氣走了。”

  她現在開始確定,岩止要給她吃的那個東西也許真的不是什麼壞東西。

  所以她現在渾身無力,沒有力氣的感覺,不大好。就連說話的聲音也難聽得可怕,每開口說一句話,喉嚨處都會像被火燒一般,岩止的手勁很大,若非他鬆開得快,此刻她只怕已經成斷氣之魂了。

  炎淩沒有理她,只冷冷地丟回一句,算是安慰:“那個人還會再來。”

  “你如何找到我。”輕塵一邊為自己順著氣,一邊艱難地開口:“你來找我,莫非是無名那已經有消息了?”

  炎淩還真是無所不能,連匈奴的單于庭都能隨心所欲地進來,她真懷疑上一次自己怎麼會撞見身受重傷差一點死去的他?

  這個女人果然料事如神。

  炎淩點了點頭,他站在榻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孟輕塵,從衣襟間抽出一封信函丟給了她。

  他與這個女人只有一面之緣,想要查到她的下落,的確是花費了他不小的力氣,可是她為什麼會在這裏?還和那個人在一起?這個女人的身份究竟是什麼,她是誰?

  炎淩不會忘記,她交給他的那四個字,“權力”與“財力”,這些都是多少人一生夢寐以求的東西,而她說出這兩個詞時,竟然是如此的隨意和漫不經心,如此的自信。她所囑託的那位無名,竟也是與她物以類聚的人物,當他看到那四個字,連名都未署的四個字之時,竟也不問究竟是誰囑託他來,反倒大言不慚地要他保護寫此四字之人。

  當時他毫不猶豫地回絕無名,他會無償幫助她,已經是迫於恩義,例外而已。

  但無名卻只用了一句話便說動了他……

  輕塵迅速地打開了信函,一門心思都在那上面,自然是不會知道炎淩充滿探究與複雜的目光正靜靜地凝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果不其然,那是無名的字跡,輕塵不禁唇角輕抬,竟一時之間忘記了頸部的疼痛和渾身的無力疲憊之感。

  她果然沒有信任錯人,無名是一個怪才,但其才能無可置疑,短短時間內,竟已在中原組建起這樣一支強大的力量,她給不給他找點事做,才叫白白浪費了他的才能,暴殄天物。

  收起了信函,輕塵將他交還給了炎淩,炎淩的臉上並未有太大的情緒變化,他接過信函,頃刻之間,那信函竟已在他手中碎成了殘骸,丟入了火爐之中,不一會兒便燒成了灰燼,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走了。”炎淩低低地丟下三個字便要離去,看樣子,這個女人無需他擔心,一時半會她還死不了。

  不容得輕塵說話,炎淩便徑直朝大帳外走去,輕塵剛想張口,擔心他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外面可是守著人呢,可事實證明是她太過小看他了,只見帳簾一掀,炎淩莫測詭異的黑色身影就已經刷地一下掠起,速度快得驚人,悄然融入了暗夜之中,就像來時一樣,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離去時也如鬼魅的影子一般,行蹤莫測。

  帳外的侍女只覺得忽然一陣奇怪的風吹起了帳簾,她們迅速地回過頭去一看,帳簾只是微微動過,已經恢復平靜了,真是奇怪的風……

  送走了炎淩,輕塵終於覺得自己疲倦得很,脖子處只稍微動一動就會生疼,她累得不行,儘管對剛才自己有意惹怒岩止,險些害了自己之事有所顧忌,但身體上的疲憊容不得她過多的思考,竟再一次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5:52 PM

062 岩止之哄

  仿佛是做了一個悠長的夢,孟輕塵很難再一次從孟裏掙扎出來,使自己清醒,因為她的身體實在是太疲憊了。

  在夢裏,落霞籠罩著山峰,山梁托舉,仿佛入了仙境,她記得,這是位於咸陽城以北的九峻山,山上嵐浮翠湧,刺破青天,流泉飛布,眾山環繞,峰頂有蒼鷹在翱翔,還有煙霧繚繞……

  爹爹把她給托舉了起來,比峰頂更高。

  “輕兒,你看,我們身後,是我們孟家世代要守護的疆土,我們面前的北方,還有遼闊的疆土等著我們去征服!”爹爹的聲音很大聲,豪壯得讓人聽了都熱血沸騰。

  爹爹將青玄劍交給了她,青玄劍旁人拿之,只會覺得沉重得難以負擔,只有真正的英雄有了它才會如虎添翼,可那年她坐在爹爹的肩膀之上,第一次接過青玄劍,只覺得它輕盈無比,她不明白,爹爹為何說青玄劍雖重,但利可殺人,削鐵如泥。

  那一天,爹爹朗聲大笑著說:“吾兒真英雄!”

  情景突變,爹爹坐在戰馬之上,率領著百萬大軍,她抱著娘親的牌位站在城門之上向爹爹招手,有她和娘親送爹爹出征,爹爹每一次都會得勝凱旋。可是那一次,爹爹沒有將青玄劍帶在身上,因為爹爹說,她比爹爹更適合擁有青玄劍,就是那一次,爹爹嘗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戰敗。

  是因為爹爹沒有帶上青玄劍所以才戰敗殞命的嗎?

  如果她當時沒有接過爹爹的青玄劍的話,那該多好……

  ……

  夜已深沉,所有的血腥殘局慢慢地收拾掩埋,但縱使如此,依舊是有跡可尋,一場政變,是永遠不可能悄無聲息地結束,後事很多,至少要埋葬頭曼和圖格兩位皇室的屍體,還需要經過一個漫長的禱告和儀式。

  頭曼的屍體已經清洗乾淨,換上了新衣,供在石壇之上,石壇之上,接引冥神的魂幡已經立起,岩止親自為頭曼在魂幡上系上了一顆狼牙,那意味著,冥神狼耶將會帶領著頭曼的靈魂進入大漠深處,一個叫作永生的地方。

  至於圖格……

  他頂上了叛變之名,是沒有資格享有這樣的儀式的,按照匈奴的說法,沒有被冥神接走的孤魂,將永遠徘徊在荒涼孤冷的大漠之中,無休止,無止境,承受永生永世的煎熬。

  今夜格外的漫長,頭曼的夫人們和侍妾都守在石壇下方嗚嗚咽咽地哭泣著,以蘇白拉為首,她是頭曼的閼氏,理當如此。

  岩止覆手而立,神情冷漠,就連薄唇邊上的那道弧度都帶著涼涼的諷意,他的目光淡淡地從這些哭倒在石階上的女人身上掃過,笑意更深。

  這些正在為頭曼哭泣的人,有多少是因為他的死,又有多少人是在為自己的命運哭泣?至於蘇白拉,她是為頭曼而哭,還是為自己的兒子圖格而泣?

  在匈奴,父死,他的繼承者便可連帶著繼承他的女人,否則,這些女人將守其忠誠,為其殉葬。七日過後,頭曼下葬,這些女人的唯一下場便是殉葬,她們不過是在為自己的命運哭泣罷了。

  “王,瑞祥殿下私自埋葬圖格屍首,是否要拿下。”莫面無表情地來到岩止的身邊,低聲稟告。

  私自為叛變之人收殮屍首,罪與同誅。

  岩止似笑非笑的冷漠寒眸泛著漫不經心的涼意,他緩緩地抬起了淡薄的唇:“由他去吧。”

  莫頓了頓,他以為王會趁此機會將圖格的血親兄弟瑞祥也一併處死,可王為什麼要留他性命?留著他,就等於留著一條隨時可能咬傷自己的狼。

  “岩止殿下,七日之後,單于大人下葬之後,便是您的繼位大典。”長老院最年輕的一個席位莫屬賀達了,他來的時候,抬頭看了眼那些哭泣的女人們,怔了怔,然後迅速向岩止稟告長老院商議的結果。

  賀達明亮的眼睛寫滿了對岩止的敬畏與崇拜,或許這也是岩止為何會重用他,扶植他繼承父親的首領之位,坐穩長老院席位的原因。

  岩止半眯著眼睛,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的目光停留在那輪淺淡的月亮之上,神情深邃而莫測,好像沒有聽到賀達的話一般。

  “岩止殿下?”賀達忍不住出聲詢問。

  莫依舊站在岩止身後,此時也是沉默著,就連他跟在王身邊那麼久,還是無法揣測王此刻在想些什麼。

  “賀達,?母、?父,殺兄弟,除異己……”岩止忽然笑了,意味深長:“冥神也會將他的靈魂帶走?”

  “岩止殿下……”賀達不明白岩止殿下為何要怎麼問,他之所以崇拜岩止殿下,不僅是因為對力
量的崇尚,在他心裏,岩止殿下是偉大的人,有無數的人想要岩止殿下的性命,可是他們都沒有成功,能活到今天,正是因為岩止殿下的殘酷和冷漠,可他也會是一個英明的君王,關心民生,以最少的流血,帶給匈奴子民最堅固的護盾。

  此刻岩止殿下的神情是冷漠的,可莫名的,賀達覺得,今夜的岩止殿下,在見到單于大人的屍體之時,神情為何會那樣複雜?沒有勝利者的愉悅,反而有一種落空的感覺,像是多少年一直堅持的某種仇恨,忽然間沒了歸處,撥開了血淋淋的表層,底下卻有些寂寥和落寞。

  強大的岩止殿下,是不會有這樣的神情的。

  “明日醒來,我們將面臨的是更艱難的局面,你們都是忠誠於我的人,理應知道。”他的尊貴和威儀絲毫未減,岩止看向了歸於平靜之後的天,優雅淡笑,令人迷惑。

  “是。”莫與賀達二人皆是一怔,毫不猶豫地應和。

  “天亮以後,讓容和來見我。”岩止留下了一句命令,便一揮衣袂,離開這石壇,往夜色朦朧深處走去。

  ……

  他摒退了侍女,跨入自己的王帳之中。

  帳中光線昏暗,爐火早已經熄了,但溫度還是一樣的暖,床榻上之人安靜地沉睡著,她的手還是不安分地伸出了毛毯之外。

  岩止的腳步忽然停滯住了,竟一時之間有種被釘在了原地的感覺。踏入自己的王帳之後,直到見到她已經沉沉睡去,他才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握了握拳,他眉間一舒,竟有些好笑,他經歷過的事數不勝數,殺戮,奪權,篡位,所有令人所不齒的事情,他都不曾畏懼,如今竟然會怕這個在他眼皮底下長大的小女人?

  他竟有些害怕,當他進來之後,這個小女人又會說出一些會刺激到他的言論,讓自己不受控制
地發怒,好在,她睡著了……

  岩止闊步朝床榻邊走去,她睡得很沉,往常這種時候,即使她睡得再沉,在他靠近她之後,總會很快地醒來,並且辨析出是他在她身旁,但今天這個小女人卻真的沉沉睡去,絲毫反應也沒有,若非她的胸口還在上下起伏著,睫毛有些微微顫動,他真該懷疑她會不會已經被他失手掐死了。

  岩止忽然眸光一頓,停留在了她香甜白皙的肌膚之下,那觸目驚心的青紫色痕跡環繞了她纖細的脖頸,那是他對她施暴的證據麼?他險些,在盛怒之下,殺死了她……

  他在榻前坐了下來,來之前,他命下人備了消腫去淤的藥膏,此刻就放在她身側的床榻之上,看這小女人難得這麼乖巧安分地在他面前睡著,岩止並未叫醒她,只是神情認真地仔細將藥膏挑在指尖上,然後輕輕地在她的脖子上抹勻。

  出現在這英俊的面孔上認真神情十分的溫和,就如第一次將她帶回王城時替她擦幹濕漉漉的頭髮一樣,岩止眯了眯眼睛,自己是不是對她太過上心了?僅僅是因為她的身份和神廟的預言嗎……

  “嗯……”孟輕塵忽然低低地申吟了一聲,似乎是那清涼的藥膏觸上了她脖頸處的淤傷,讓她下意識地躲了躲,輕輕地蹙起眉來。

  岩止的手微微一頓,讓後挑起了眉,動作也越發輕柔起來。

  “我不要青玄劍……”孟輕塵忽然喃喃地哼出了聲,眉間越蹙越緊:“爹爹……”

  爹爹終究還是上了戰場,沒有帶上青玄劍,然後戰敗了。

  爹爹這一生,只戰敗過一次,因為從此以後,爹爹便再也沒有機會再敗了。

  “輕兒,吾兒乃真英雄!”

  “輕兒,不聽你娘親瞎說,這世間配得上我們輕兒的男子還沒出生呢,誰有資格娶我們輕兒?”

  “輕兒,孟家軍數百萬,征戰沙場,個個都是真漢子,往後,你可不能虧待了他們。”

  “輕兒……”

  “輕塵,天亮了。”低沉優雅的嗓音忽然猶飄渺變得真實起來,就在她的耳畔,輕塵一驚,那聲音是那樣的熟悉,像是從夢裏來到了她身旁,爹爹為何突然喚她“輕塵”,而不喚她“輕兒”?

  刷地一下睜開了眼睛,輕塵有些怔怔地眨了眨眼,果真,天亮了。

  她從未像昨夜那樣睡得那樣沉,意識也不歸自己使喚,所以她做了一晚上的夢,斷斷續續地,很亂,所以當她醒來後,覺得異常的疲憊,她雖睡著了,可她的腦袋卻一整個晚上沒有休息。

  帳內很明亮,卻又不刺眼,看來是天剛剛才亮……

  她睜開了眼,便見到岩止在她身側,這張熟悉的英氣面孔,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威嚴內斂,與以前有些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同,輕塵竟然一時半會也說不出來,只是感覺,好像太陽神執起了權杖,神聖的天人披上了光芒萬丈,比以前還要威嚴,還要尊貴了。

  “岩止?”輕塵迅速地爬了起來,他什麼時候回來的,她為什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醒了?”岩止優雅地坐在椅子上,身子靠著後面,兩隻手隨意地搭在膝蓋上,他深邃幽墨的眼睛漫不經心地泛著笑意,很美麗,但是也很危險。

  輕塵下意識地縮了縮腦袋,真擔心他會不會再來一次,要是再來一次,她的脖子可經受不起。

  似乎是被輕塵的這個小動作給取樂了,岩止的笑意更深,他的語氣溫柔,可眼睛裏卻莫測難猜
得很:“知道害怕了?”

  見到她這個反應,岩止的怒意早已經全消了,這孩子依舊生龍活虎的很,他心底殘留的那一點恐懼,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今日看來,她脖頸處的淤痕已經消散了很多,淺淺的,但還是一樣刺目。

  輕塵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很奇怪,似乎觸碰上去的時候沒有先前那麼疼了,喉嚨裏也沒有火辣辣的感覺,可是她仍是不願意吭聲,因為她此刻若開口說話,那聲音實在太難聽了。

  “夢到了什麼?”岩止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轉而問道。

  這孩子總不能不打算對他說話了吧?

  輕塵怔了怔,他怎知自己做了一夜的夢?

  抿了抿唇,輕塵有些鬱悶,岩止是一定要在她傷好之前與她說話嗎?

  “不記得了……我是不是……說夢話了?”鑒於她連岩止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輕塵便知道自己大概是睡得太沉了,說了夢話,一夜亂夢,她現在睡不著,可是身體卻很疲憊。

  “沒說什麼。”岩止忽然將這個對於他昨夜的暴怒仍心有餘悸的小女人給抱了起來,放到了她的腿上,他的手輕輕地撫上了她的脖頸,由於被他抱在懷裏,輕塵的神情有點視死如歸,無處可躲,岩止低笑著掃了她一眼,仿佛在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刻意說給她聽的:“父親大人崩了,即使你想成為他的夫人,恐怕也要失望了……”

  “死了?”輕塵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但她很快便鎮定下來了,這麼說的話,岩止昨日特意來看她,莫非就是要向她解釋這些?

  “你很惋惜?”岩止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凝視著輕塵過度驚訝的神情。

  輕塵的聲音還是很沙啞,讓她覺得神奇的是,不過睡了一個晚上,竟比原來好太多了。

  面對岩止的質問,輕塵默默地搖了搖頭:“成王敗寇……”

  只是這四個字,岩止便知他已無需向她解釋什麼了,這個小女人比他想像中還要聰明。

  “我昨天說的話……”輕塵別過了頭,語氣有些吞吞吐吐,竟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那該是岩止心中的一根刺吧?所以他的憤怒才會那樣的不可抑制。

  岩止滿含深意地觀察著輕塵的神情變化,這個坐在他腿上的小女人出奇的乖巧,他的大手輕輕地攬著她的肩膀,輕輕地在她的頭頂上落下一吻,輕輕地觸上她泛著香氣的輕柔的黑髮。

  “咦?”輕塵困惑地抬起了頭,岩止剛剛做了什麼?

  她昨天說的話……成功地激怒了他,可也為自己帶來了不少苦頭。

  “把它忘了。”岩止忽然出聲警告,十分嚴厲,可他的眸光卻比昨夜溫柔了許多:“有些話,不該說,說了,也許會為自己招來不幸。”

  何須岩止再警告她?她已經深有體會了!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輕塵面色有些古怪,她扯了扯岩止的衣襟,沉著臉,清了清嗓子,頗為尷尬:“昨晚那顆藥丸……”

  “在你面前碎成了粉末。”岩止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隨後的幻想……

  “所以……沒有第二顆了?”輕塵的表情瞬間苦了下來,她無比煩悶現在這樣沒有力氣,疲憊的,虛弱的身體狀況。

  岩止笑了,一顆入口即化的藥丸被岩止塞進了輕塵的嘴裏,又是那樣,一入口便融化,消失無蹤,只留下無盡的苦澀之味,比起她所食的第一顆還更要苦澀,輕塵整張臉都皺到了一起。

  “沒有下次。”他挑了挑眉,幽深的眼睛裏是真的有些嚴厲,他給予她的東西,她只需接受就好,如若像昨夜那樣,被她推出去,碎成末的東西,他就不會給她第二顆。

  就在此時,帳外忽然有些混亂,械甲刀刃相互碰撞的聲音,還有侍女的尖叫聲。

  岩止的眉眼間陡然一沉,簾帳忽然被掀開了,闖進來的是瑞祥,還有阻止他沒有成功的岩止的侍臣,岩止有些不耐煩地抬起手揮退了侍臣,然後有些發冷的淩厲目光落在了瑞祥身上。

  岩止畢竟還未正式行大典坐上匈奴王之位,而瑞祥的身份還是尊貴的皇子,那些侍臣和侍女們自然是不敢真的去攔他傷他。

  “瑞祥,難道你已經忘記了所學過的禮節?”

  兄長之帳未經通報不准擅闖,見到兄長,即使是貴為皇子的瑞祥,也必須行禮問候。

  更何況……他岩止將會是整個匈奴帝國不久之後的王者。

  闖進岩止帳中的瑞祥見到的第一幕便是孟輕塵正坐在岩止的懷裏,整張小臉皺著,似乎剛吃了什麼苦澀的東西,可他們之間的距離是那樣的曖昧,她竟然在兄長大人的懷裏?

  但此時的瑞祥根本來不及顧及這些,他埋葬圖格兄長的屍首,徹夜未睡,只這一夜之間,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仿佛就已經衰老了好幾歲一般,青灰色的胡茬子在他的腮幫和下巴上冒了出來,渾身上下的衣服褶縐還沾著泥土,血污,頭髮有些零亂,那雙明亮且盛氣淩人的眼睛此刻佈滿了血絲,怒氣鼎盛,狼狽極了……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6:02 PM

063 我的格桑

  輕塵從岩止懷裏跳了下來,岩止並未阻止,反倒十分悠然地為她倒了杯水,以緩解她所食之物帶來的苦澀之感,就像根本沒注意到還站在那裏的瑞祥一般。

  輕塵若有所思地低頭飲杯中水,清亮的眼睛卻緊緊盯凝著瑞祥,他為何……會變成這樣狼狽?

  瑞祥素來飛揚跋扈,盛氣淩人,酷愛華美衣飾,可今日所見,身上之衣和著血跡和泥土,污穢褶皺,佈滿血絲的眼睛蒸騰著極致的悲哀和怒氣,頭髮零亂,下顎出現了胡茬子,頹敗而蕭條。

  此時瑞祥也在看她,眼光裏沒有當初的傲慢和光彩,即使是看向孟輕塵時,他深深埋在眼底的,還是無盡的刺痛和灰暗。

  “逝者已矣,瑞祥,你何須如此不肯善待自己。”岩止神色恣意,猶如正與好友談笑風生,薄唇邊上浮起一抹笑意,那姿態明明閑淡得很,卻根本掩不住他巍峨如山的君臨之風。

  岩止的話讓瑞祥的眼光迅速從孟輕塵身上挪開,一點猶豫也沒有,面對岩止,瑞祥顯然是萬分憎恨憤怒:“是你?父,還射殺圖格兄長,欺他叛變之罪,害他死不瞑目!”

  岩止卻笑了,只是眼底越發地發冷:“你來,就是要與我說這些?”

  瑞祥頓時一怔,岩止的態度,像是讓他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種頹敗之感從眉梢蔓延開,蜿蜒到顫抖的唇角,最後土崩瓦解,不堪一擊……

  岩止卻沉默不語地靜靜看著他,耐心十足,但他的姿態卻那樣的傲慢不羈,猶如月中物,雲端人,神秘的雲霧遮繞著他,撥開雲霧之後,是寒光歷歷。

  瑞祥高大健碩的身子僵立在了原地,手腳漸漸越涼,直到那一股涼意與他心中的怒火交織在一起,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瑞祥終於緩緩地垂下了眼簾,拳頭緊緊一握,聲線冷而輕顫:“你為何不殺我。”

  成王敗寇,即使他痛斥岩止?父殺兄弟,那又如何?只是逞一時口舌之快而以,他若在乎這些,就不會做出這等令人不齒之事了!

  岩止的目光忽然像是正在看終於溫順下來的獵物一般,猶如當初看著桀驁不馴但最終還是不得不承認自己被馴服的克拾拉,他緩緩泛起了一抹淡笑,聲音優雅淡然:“瑞祥,如果有朝一日,你成為了我,我相信你只會與我做同樣的事情。我不僅不會殺你,在不久之後,我還會授予你權力,想報仇,你得先學會迷惑我,取得我的信任。”

  瑞祥的拳頭握得更緊了,關節泛白,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他看他的眼神充滿了侵略性!岩止他,如此自信他會永遠在他的掌控之中嗎?!

  總有一天,他一定會自食惡果,今日他是如何對待他的父親與兄弟,他日他的下場也會和他們一樣!被自己的子嗣所殺,被自己的兄弟所唾棄!

  瑞祥並沒有把心底如熊熊烈火般燃燒著的狠話說出口,他知道,岩止擺出如此慷慨的姿態,不是因為他心裏還有哪怕一點點仁慈,只是因為他瑞祥對他還有利用價值罷了!可他瑞祥不能拒絕他的慷慨,即便他殺了父親,殺了圖格兄長,可他只有這樣,才能保住母親大人,否則以岩止這個無情冷酷之人,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讓母親大人為父親大人殉葬!

  瑞祥滿眼的血絲使得他的眼睛詭異地泛紅,最終,這個滿腔仇恨的少年還是在岩止慵懶邪肆的笑容之下無聲地屈服了,他一言不發地冷哼了一聲,邁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那白晃晃的陽光,都無法融化他渾身的冰冷……

  直到瑞祥氣勢洶洶而來,沉默不語而去,岩止才愈發意味深長地半眯著眼睛,冷峻森寒。

  輕塵默不作聲地靜靜將方才的一切收入眼底,微微有些困惑地挑了挑眉,圖格……死了嗎?岩止他……究竟都做了些什麼?

  以瑞祥之言揣測,莫非岩止將頭曼之死扣在了圖格頭上?如此說來,瑞祥的才能雖不及他和圖格,可圖格畢竟是瑞祥一母同胞的兄長,岩止為何不將這一個潛在的危險一併除去,反倒還有重用他之意?

  匈奴帝國的局勢變化莫測,易君換主,此時中原的局勢應當也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之中,她有預感,以岩止的手腕,整個匈奴帝國,也許有朝一日,會遠遠不滿足於稱霸西域漠北而已……

  “王,容和大人已經在等您了。”帳外忽然響起了莫的聲音。

  岩止淡淡應了一聲,然後回過身看了這個一臉思考模樣的小女人一眼,不由自主地輕輕勾起了唇角:“遲一點我會再來看你。”

  “嗯。”輕塵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岩止眸光輕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闊步離去。

  她剛吃瞭解藥,一個時辰之後便可恢復,想到這,岩止微微一怔,然後不由得苦笑,比起那個孩子,他似乎比她自己還要操心她的事情。

  一望無際的遼闊草原之上,一座座大帳之外都有重兵把守著,支雅平原以東,是萬里金黃沙漠,西北處,聳立著一座直刺雲霄的萬年雪山,正是因為那座雪山,每到春夏之時,就會充盈滋潤位於山腳下的支雅平原,使得在這荒漠深處,這片平原就顯得無比的珍稀,也是絕佳的好地方,如今歸匈奴帝國所有,可謂是將匈奴之疆域再一次向東擴近了一步。

  光彩皚皚的湖泊像一面巨大的銀鏡,倒映著萬里無雲的碧空蒼穹,映射著巍峨雪山的銀白。

  主帳之內,唯有依舊一身灰衣長衫的銀髮男子一人悠閒地在椅子上坐著,享用著侍女奉上的瓜果,與此同時,主帳之簾被掀開了,進來的正是那位氣宇軒昂威嚴優雅的男人。

  容和笑著眯起了眼睛,起身,也未向岩止行禮,他十分好奇此時眼前這位似乎剛勁鐵骨永遠也不會露出疲憊之色的岩止大人,究竟做了一些什麼,竟有些徹夜未曾好好休息過的難得倦色。

  “說正事。”岩止冷淡地掃了容和一眼,有些不耐煩地警告他管好自己不懷好意的眼睛。

  他自然是不會告訴他,為了照顧那個一夜胡言亂語時不時因頸上之傷被觸碰到而皺眉的小女人,自己一夜未眠。

  看到岩止明顯不耐煩的反應,容和反而笑意更加盎然,只是,他想到的,是一些更加不懷好意的東西。

  直到岩止幽墨淡綠的眼睛稍稍一斂,容和才及時地收回了視線,挑著唇清了清嗓子:“岩止大人,尚未歸順您的部族之首尚有人在,他們大多都是單于大人的舊部,如今圖格殿下已死,雖群龍無首,可近來子民之間有所傳言,斥責您?父篡位,只怕這些蠢蠢欲動的單于舊部,在圖格殿下死後,會將目光轉而放置到圖格的兄弟瑞祥殿下身上,依我看,此人必須除去。”

  岩止似笑非笑地輕輕勾起唇角,眸光卻是冰冷的:“他們不足為懼,我自有分寸。命你所查的另一件事進展如何。”

  既然岩止大人這麼說,容和也只好聳了聳肩,不再提議殺瑞祥,至於另一件事……

  容和那雙銀灰色的眼睛緩緩流淌過一抹笑意:“岩止大人,您可真是料事如神,中原之地在短短數個月內忽然崛起了這麼一號神秘莫測的組織,號曰‘無名樓’。中原秦皇甚為恐慌,卻又不入其門,不得其道,眼睜睜任由其坐大。雲中傳聞,無名樓神通廣大,其樓主更是行蹤飄渺,見所未見。他們知天下消息,門下攬括眾多奇能異士,知五行,算天命,甚至……有傳聞他們可在一夜之內憑空揮掃數萬之師的能力。不過,這個神秘飄渺的無名樓,不過是行商之人罷了,若有所求,只要出得起錢財,入得其門,他們便會與之交易。”

  無名樓雖是江湖勢力,可它的崛起卻不容小覷,也許會是一件好事,也許會成為一大禍害,也難怪岩止大人會如此在意無名樓之勢,它的出現實在詭異,只怕會對中原甚至他們漠北之國產生微妙的影響。

  至於無名樓樓主,容和忽然高高揚起唇角笑了,普天之下有此本事的,恐怕也只有一人了!那個中原怪才,狂妄自大,脾氣古怪,神秘得很,只是不知能讓這等狂妄古怪之人為之效力的幕後之主,究竟是何方高人!

  如此關心中原之勢,足以可見,岩止大人的野心遠遠並不局限於這片漠北之地,恐怕也只有擁有稱霸天下之野心的統治者,匈奴帝國才會真正成為帝國!

  “無名樓?”岩止幽深的眼底緩緩聚斂起一抹淩厲的寒光來,有意思……

  “岩止大人,有一事,容和不知當講不當講。”容和忽然想到了什麼,眉毛一挑,那張溫文儒雅的面孔精光璀璨。

  “既知不當講就閉上你的嘴。”岩止似笑非笑地涼涼地睨了他一眼,夾雜著冷峻的威嚴之息。

  “呃……”容和悻悻地笑了,要不怎麼說伴君如伴虎:“當年的那個預言,您真的不打算讓親愛的格桑姑娘知曉嗎?”

  “沉睡在大漠的靈魂,神聖純淨的嬰孩之身,這個孩子,是王的伴侶。”岩止低沉暗啞,惑人心神的嗓音輕輕地呢喃著那一句出自雪山之巔的神廟的預言。

  如同預言所示,當年在荒漠之中,他發現了那個孩子,並將她帶回他的王城。

  孟輕塵,他的格桑……

  笑意更深,仿佛有一抹比天邊耀眼的太陽,漫天的星辰還要璀璨的柔光在他的眼中靜靜地蔓延開來……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6:51 PM

064 神廟預言

  孟輕塵沉默地閉上眼睛,如雕塑一般一動不動地坐了很久,面色平靜。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她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一切已經恢復如常。

  身體的內力已經可以運作,全身也恢復了力氣,看來是那顆苦澀的藥發生作用了,她頓時覺得渾身神情氣爽,心情自然也愉悅了不少。

  岩止的王帳內安靜得沒有第二個人來叨擾她,就連王庭的侍從都對她禮遇有加,也許他們已經都知道了如今的局勢,岩止將會成為所有人的王,而她,也順帶沾了光,畢竟在他們看來,她是在岩止殿下的王帳中就寢的女奴,即使是女奴,也地位非比尋常。

  輕塵忽然抬起了沉靜如星辰的黑眸,靜靜凝視著安然垂放的帳簾,也許這昏睡的一夜,這卷帳簾,就隔絕了一切,外面的世界已悄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帳外,黑衣冷面的莫正站在那,仿佛不知疲倦,臉上更是沒有過多的表情,在所有人看來,莫的存在,就好像一個影子,冷肅得有些不近人情,卻是岩止大人最為信賴的人,沒有哪一個人,會懷疑自己的影子會超出自己掌控的範圍之內。

  簾子忽然掀開了,輕塵見到帳外並無侍女,只有莫一人出現在這,不免有些驚訝,她在大賀城生活九年,與莫交談過的話屈指可數,輕塵知道莫不是個愛說話的人,只是莫向來隨從于岩止左右,今日為何會出現在這?

  雖微微有些驚訝,但輕塵的表現卻十分的淡定,她輕然彎起唇角,黑髮垂肩,星眸如辰,雙手有些隨意地環於胸前,顰笑舉止之間皆有著一股即使是匈奴女子也少有的內斂的將帥之風:“你在這保護我。”

  不是疑問句,只是很隨意得甚至有些穿透人心的睿智冷靜的陳述句。

  且不說頭曼圖格剛死,就是岩止已經力排非議之人坐上匈奴王之位,很長一段時間內仍會面臨著一定的政局不穩的局面,更何況今年秋獵,她可是出了好大的風頭,不僅瑞祥要頭曼將她賜與他,就連頭曼都下令要封她為夫人,這要人命的風頭,很難保證不會為她帶來風險。

  雖然未必會有人真敢在這時候動岩止帶來的人,與他作對,但岩止向來不是會做沒把握之事的人,莫會出現在這,恰好說明了這一點。

  輕塵微微有些納悶,雖不願自貶,可她畢竟是一個中原人,如岩止所說,充其量就是一個所受待遇稍微特別一些的“貼身女奴”,她的命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值錢了?竟讓岩止把莫都留給了她?

  對於輕塵冷靜淡然的反應,莫也並未太感意外,這個孩子似乎一直都是這樣,他並不算太討厭她,有時候甚至覺得這麼一號寵辱不驚的人物,要是個男人,也許他會很欣賞她。

  再怎麼說,孟輕塵和莫還算有些“臭味相投”的,兩人都是不愛說話,性格有些清冷之人。

  如預料之中,莫沒有回答她,算是默認了。

  輕塵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眯了眯眼睛看向了天際的那抹青陽,嬌小纖瘦的身形弱不勝衣,穿著衣服也給人空蕩蕩的感覺:“你也是匈奴人?”

  莫凝眉沉默,面無表情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絲變化,嘴唇微微抿緊了一些。

  孟大將軍為人有一些怪癖,她會下意識地挑戰一些似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比如現在她似乎正鍥而不捨地在挑戰著眼前唯一能挑戰的一件樂事,非讓他說話不可。

  莫的這個微妙的反應讓孟輕塵高高揚起了唇角,心情高興了不少:“看來不是。”

  又是這樣自以為是地下定論了,語氣還那樣自負,莫太陽穴之上不自覺地躍動了幾下,隱隱抽搐著。

  一陣風吹過,女孩的墨發糾纏著她雪白的衣衫,黑白分明。

  “我是流民,不知道出生于哪國。”

  孟輕塵張了張嘴,不知道又要蹦出什麼話來,莫終於忍無可忍地丟出一句話堵住了她的嘴。

  “流民?”輕塵點了點頭,表示這個答案可以讓人接受,自古無論是中原還是西域,戰事本來就不少,有戰事一定會有被毀滅的國家部落或村落,那就自然會產生家園被毀的難民,難民的後人就成了流民,連自己出生于哪國都未必能記得:“你既是流民,為何會成為岩止的近身侍從。”

  她記得,九年前在大漠上遇到這夥西域的野蠻人時,莫就在這批風塵僕僕的侍從隊伍之列,侍奉著岩止,說起來,從那個時候開始,莫就已經是頗得岩止信任的侍從了。

  默沉默了半晌,在他眼裏,孟輕塵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十四五歲的中原女孩而已,雖然她的身份註定著在未來會有所不同,可眼下還只是一個半大不小的小孩,可莫名的,莫覺得這個傢伙開口說話,語氣和邏輯根本就老成得很,有些冷酷,可骨子裏也有一些蠢蠢欲動的劣根性,此刻她問話,倒像是在與一個相識多年的老友說話一樣平靜隨意。

  “王曾被作為質子。”

  “這個我聽說過。”輕塵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此外,她還是微微有些詫異,自己竟然這麼輕易就撬開了莫的嘴?是他不勝其擾終於願意與她說話,還是本就有意要告訴她一些什
麼?

  “在那之前,頭曼單于建國之初,曾與東胡發生戰事,戰敗。”莫言簡意賅地陳述。

  輕塵忽然來了興趣,雙袖微籠,安靜地等待莫繼續開口。

  “王為東胡俘獲,抑制于馴奴營,每日廝殺,數百人裏,最後只有兩個人活了下來,殺光所有守衛,逃出馴奴營。”莫的語氣平靜,?述著這段往事。

  輕塵秀氣精緻的容貌微冷,垂落的長睫遮住了墨眸,那個時候,岩止的年紀應當不過十三四歲,頭曼並不重視岩止,更不會冒險出兵營救,少年岩止受俘于東胡,可見其待遇與其他俘虜無異,每日廝殺換取生存,她開始有些懷疑岩止如今這強悍的身手是不是就是那個時候訓練出來的。

  數百人裏最終只存活下兩個人,這讓輕塵忽然想到了西域人養蠱之說,經過廝殺吞噬,最後活下來的那只蠱蟲便是蠱王。

  “你便是與岩止一起活下來的那個人?”輕塵的聲音清越悅耳,不帶一絲憐憫,反倒有些英雄惜英雄的欣賞。

  這讓莫有些詫異,沉默地點了點頭,莫已經終止了話題,不再回答孟輕塵。

  一道高大的影子突然從身後覆蓋了下來,擋住了輕塵暖洋洋的旭日青陽,輕塵還未開口,率先看到岩止的莫便已恭敬地俯了俯身:“王。”

  “嗯。”岩止的嗓音優雅悅耳,微涼淡漠,他看了眼看起來已經完全恢復的孟輕塵,然後對莫點了點頭:“辛苦你了,莫。”

  “屬下的職責。”莫的神色依舊很平靜,畢竟是與王一起見過多少大風大浪的人,他知道,王初掌權,要處理的事情很多,棘手的麻煩也很多,但看王出現在這,便可知道那些事情應當對王來說不算什麼,況且還有那只雖然未必可靠,但卻極其有用的狐狸的輔佐。

  “盯緊沙微他們。”頓了頓,岩止抬起了一隻手,示意莫退下:“你下去吧,不必跟著我。”

  “是。”莫點了點頭,沙微他們正是已經臣服于王的頭曼舊部,看來王並不信任他們,莫領了命,卻並未立即離去,似乎猶豫了一瞬間,還是開口詢問:“蘇白拉皇后與其親信,以及瑞祥殿下,是否要監視。”

  “你會有分寸的。”岩止淡笑著挑唇。

  微怔,莫低頭行禮,然後迅速離去。

  莫離去之後,岩止才收回視線看了眼已經退到一側的孟輕塵,濃黑的瞳孔裏又浮現起那一抹性感而詭異的淡綠色了,每每有此感,輕塵便不由自主地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太過高深莫測了,她可猜不透。

  “把你的銀狐氅取出來。”岩止忽然沉聲說道。

  “銀狐氅?”輕塵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仔細想了一會才想起那件東西,正是上一回岩止帶她在大賀城中逛的時候從來自中原的商賈那買下的東西,用狐狸腋下的銀色毛皮縫綴而成的披風,禦寒效果極好,出行之時貢桑將它放進了她隨身攜帶的包裹之中,可現在還是中午時分,雖要入冬了,可現在太陽正暖和著呢,要銀狐氅做什麼?

  “玉埂雪峰寒冷,你需要它。”岩止難得有問必答地為她解惑。

  這個小東西從年幼之時便比別人生得瘦弱,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她是中原人的關係,可似乎也不儘然,即使是在中原人之中,這個孩子也顯得格外瘦小,這一度讓他頗為頭疼,甚至命令貢桑必須親眼盯著她進食,有時甚至會親自過問她的膳食情況。

  他雖知道孟輕塵看起來瘦小,但身體卻比他想像中要好許多,並不經常生病不適,但每每看到她那清瘦纖細得幾乎撐不起衣服的小身子,他就不得不輕視了她,擔心雪山之上的嚴寒會超出她的承受範圍之外。

  玉埂雪峰?那座常年積雪不化,直聳雲霄的峰群?他們要去那嗎?

  “去那做什麼?”輕塵有些警惕地蹙了蹙眉,她可不相信岩止會在這種緊要關頭抽出時間單純地帶她去訪那座神秘的雪山。

  “對你來說,不是一件壞事。”他淡笑著直視她的眼睛,雖在笑,可眼底的威嚴還是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資訊。

  “嗯。”輕塵終還是點了點頭,神色沉靜,返回帳中去尋那件銀狐氅。

  玉埂峰群。

  皚皚白雪覆蓋了整座雪山,連帶著高聳入雲的峰群也通體銀白,峰群之中地勢險惡,山徑蜿蜒曲折,懸崖峭壁數不勝數,一不小心便有可能粉身碎骨,埋入白雪覆蓋之下。好在雪峰之上並未刮起雪,縱使如此,踏入這裏也依舊如入了寒冬臘月,寒風刺骨。仰頭望去,巍峨的雪山似乎已經入了九霄之上,無止盡,群峰相連,已經望不到他們是如何進入玉埂峰的了。

  她與岩止一前一後地坐在克拾拉的背上進入到了三分之一處的半山腰,克拾拉桀驁不馴慣了,雪山之寒哪能嚇退它?只是縱是這樣,克拾拉還是走得十分小心謹慎,應為玉埂峰的道路十分不好走,積雪覆蓋,有時甚至連腳下的路都是虛的。

  輕塵被岩止禁錮在臂彎和胸膛之間,她被披風斗篷裹得嚴嚴實實的,岩止結實的胸膛在她身後,就像一堵溫熱的牆一般,緊緊貼著她的背。冷風迎面吹來,夾雜著細細碎碎的雪沫子與寒雪的味道打在臉上,輕塵還是感覺到了嗖嗖的涼意,她長長的睫毛之上也堆積了些細雪,銀白色的,沾染在上面,她的眼睫隨著眼簾輕輕顫動的時候,便會細細簌簌地飄落下來。

  大大的銀狐氅斗篷皮毛觸感軟軟的,很舒服,她將帽子拉了上來,但是夾雜著雪的寒風實在是太大了,吹得她的斗篷也忍不住鼓動而起,墨黑如緞的黑髮有時被吹揚而起,露在了斗篷外頭。

  孟輕塵坐在岩止身前,清澈睿智的清眸靜靜地左右觀望著,玉埂雪峰的景致實在是太過令人驚歎了,皚皚白雪,銀裝素裹,仿若天神特意為此峰群披上了一套天衣,如此壯觀,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但這座雪峰群似乎很少有人會來,也許是因為它的環境是在世太惡劣了,沒有人會願意冒險,一不小心便再也走不出這座雪峰,凍結成冰人永遠地留在這。

  玉埂雪峰的刺骨寒冷並未為難孟輕塵,事實證明,岩止的確是輕視了孟輕塵。

  她雖在岩止與眾人面前隱匿自己的武功,不曾真正出手過,但她的內力已越發深厚了,即使不如當年的孟大將軍,但若出手,恐怕也算得上是一個當世高手,玉埂峰的確嚴寒難耐,若是常人入了此峰,若沒有足夠的糧食和保暖的衣物,以及像克拾拉這樣不畏嚴寒的駿馬,恐怕他們早已經被這玉埂峰的寒風凍得瑟瑟發抖,寸步難行,但她孟輕塵還不至於沒了那件銀狐氅便凍死在這上面。

  就連岩止也有些詫異,這個孩子竟然安靜得很,雖裹在禦寒效果極好的銀狐氅之下,可換作另外一個像她這般大的孩子,也會感到寒冷難耐,但她卻不畏寒冷似的,看來她的身體狀況的確比他想像中的要好太多了。

  “岩止,玉埂峰可有什麼獨特之處?”輕塵知道,玉埂峰已經十分獨特了,可她很清楚,岩止特意帶她來這裏,絕對不僅僅是因為這裏瑰麗壯觀獨一無二的景致。

  看著這個孩子晶亮的眼睛時不時地微微睜大,閃過比銀裝素裹的雪峰還要美麗的璀璨光澤。她靠在他的懷裏,有時側過臉去看一側的景致,她的腦袋也會因為驚歎而微微仰起,抬起的長長的睫毛便會不期然地掃過他的下顎,岩止的唇畔綻出笑容。

  “玉埂峰頂,有座神廟。”

  岩止的聲音悅耳得如泉水叮咚,又如這座萬年雪山化為清流,然後漱過琳琅玉石,繼而百花綻放,光彩照人。

  他的話音剛落,輕塵便忍不住有些驚訝起來:“峰頂,神廟?”

  如此不可思議!

  他們還未真的行至半山腰便已經覺得此峰高不可攀,就連克拾拉也感到了有一些為難,可那九霄蒼穹之上的峰頂,竟有一座神廟?

  那必須得擁有怎樣的鬼斧神工,神廟中生活的人更是令人難以置信,他們依靠什麼生活?一直都待在那座雪山之巔的神廟裏不曾離開過嗎?

  “神廟之中,生活著西域最神聖的大神官,他們是神的使者,當年有一個預言……”

  “預言?”輕塵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岩止為什麼不繼續說下去了。

  岩止忽然笑了,輕輕地低下頭,在輕塵戴著帽子的頭頂輕輕地一吻,然後漫不經心地說道:“到了那裏,你就知道了,他們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

  輕塵眯了眯眼睛,只覺得岩止越發高深莫測了。

  預言?她為何從未聽說過?莫非與容和那只狐狸總是喚她格桑姑娘有關?

  克拾拉的興奮勁兒似乎已經有些過去了,在這玉埂峰之中,初見時它還會有些亢奮,為了它美麗的顏色,壯觀的景致,以及這裏頗具挑戰性的嚴寒,可走了那麼久,不僅路越來越難走了,而前變來換去的,這裏的景致和顏色都是一層不變的銀白,克拾拉有些不耐煩了,可還是耐著性子繼續走,它可不想讓那個壞心眼的女孩看笑話。

  忽然之間,克拾拉嘶吼了幾聲不肯再往前走了,原來前面已經沒有路了,剩下的都是小徑和懸崖,它的身體太過龐大了,根本過不去。

  岩止翻身下了克拾拉的背,繼而輕鬆地把輕塵也給抱了下來,他拍了拍克拾拉的背,命令克拾拉不必再與他們同行,半山腰之後,是根本沒有人去過的地方,即使是他也未曾真的拜訪過那座神秘的位於峰頂的神廟,剩下的路,克拾拉自然是上不去的,也沒有人走過,當然,除了神廟裏那些不該用常理來推測的神官。

  克拾拉如臨大赦一般,自然是歡喜不已,只是看向孟輕塵的眼光時,頗有些挑釁的意味,好像在說,如果她受不了了就儘管認輸返回吧,它會大發慈悲地將她給駝回去的。

  不知是過了多久,即使是輕塵也不由得感到一些疲憊了。

  西域人對於天神的敬畏是中原人所無法想像的,所以即使如岩止這般尊貴的身份,他還是不曾帶任何侍從,只孤身帶著她親自前來,拜謁神廟。

  輕塵從來不曾開口喊過苦喊過疼喊過累,但這一回她卻忍不住扯了扯岩止的衣服,低喘著氣,清亮的眼睛內容複雜地看著眼睛,可又說不出話來,只剩胸口不住地起伏著,在這嚴寒的雪峰之中,她的雙頰竟也微微發紅,潤澤光彩。

  岩止輕笑著勾起唇角,他的身形很高大,所以站在輕塵前面是就像一堵牆一般,此時他正眸光深邃地看著她白皙清瘦的臉上因發汗而露出的健康地粉潤光澤。

  “到了。”岩止大手一攬,終於將這個只顧著喘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小女人給拉到了他的懷裏,長臂一圈,將她整個人圈進了他的斗篷之中。

  輕塵的眼前頓時一片黑暗,耳側只聽得到來自岩止的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嗅到的,是他身上霸道熟悉的男性氣息,本就因喘息而有些發熱的臉頰貼上了岩止厚實的胸膛。

  “岩止?”輕塵皺眉,不明白岩止為何要這樣做,如此一來,她更加什麼也看不見了。

  岩止什麼也沒說,只拍了拍她背算是安撫,可輕塵卻莫名地安心下來了,緊接著,她便聽到岩止與陌生的聲音正在對話。

  輕塵什麼也看不到,被岩止禁錮在懷裏,藏在斗篷之下,她只能憑藉聽力粗略地估計大約有左右各三人成兩列從前方朝他們走來。

  “岩止大人,您來了,恭候多時。”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男子的聲音平靜溫潤,語氣恭敬,聽起來卻沒有諂媚之意,也沒有輕視之意,只覺得讓人無比舒服,好像飲到了一杯從神聖的雪蓮花瓣上採集下來的清汁一般,讓人的心境也跟著平和了下來。

  看來應該是神廟裏的男神官。

  從即將通往神廟的山階上朝他們走來的,果真是六位接引的神官,他們身穿著白色的衣袍,面貌皆出塵脫俗,身上那種神聖清潤的氣質,是世間俗人少有的,他們站在雪峰之中,渾身上下卻不曾被雪水沾濕分毫,孑然一身,沐浴著峰頂有些神秘的光輝,仿佛與這白皚皚的雪山融合到了一起,也仿佛是剛剛憑空出現在這山道的一般。

  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果真在這等候多時,見到岩止之時,並未像山下的俗人一般向統治者行禮,而是給了他一個接引者的問候。

  岩止微微頷首,英俊絕倫的面容之上是冷峻與認真,以示尊敬:“神官知道我要來?”

  “天神的指引,告訴我們,太陽神的兒子將會實踐他所得到的預言。”與岩止說話的男神官年約十幾歲,生得一副漂亮的少年模樣,但說話的神態,卻似一個沉穩得體的老人模樣,就是岩止這位即將上位的匈奴帝國的王者,也無法去揣測神官的真實年齡。

  那男神官忽然看了眼被岩止護在斗篷下的嬌小身影,繼而他和其餘的五位接引神官皆同時兩手交疊停靠在胸口中央微微低頭,也給了她一個接引者的問候,然後六人退至兩側:“神廟的大門已為你們敞開,尊敬的岩止大人,大神官在等著見您。”

  “多謝。”岩止淡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帶著輕塵從他們之間走過。

  果不其然,這六位接引神官的身後便是那座位於玉埂雪峰之巔的神廟,通體雪白的建築物,如這雪峰的銀白一般,安靜肅穆地落座於山巔之上。

  直到入了神廟,進入神殿,岩止才將輕塵從斗篷之下給放了出來,在岩止的斗篷之下待了不少時間,眼睛所習慣的黑暗突然間消失了,闖入眼中的光明頓時讓孟輕塵下意識地蹙起眉來,用手擋了擋。

  也難怪了,他們已經入了神殿之中,神殿亦是通體銀白,但每一個石柱上都是精雕細琢,雕刻著輕塵看不懂的圖騰,每一個柱子上面的圖騰都不一樣,這座神廟的建築倒是很壯觀,但這裏面既沒有供奉神像,也沒有供奉神牌,不禁讓輕塵懷疑,自己入的是否是神廟。

  “這是神廟之中的神殿,大神官的住處。”岩止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似乎是看穿了她心裏的疑惑。

  被他這麼一解釋,輕塵更疑惑了,他專程與她來拜謁神廟,莫不是就是站在著瞻仰這座空蕩蕩的神殿的吧?

  “恭候岩止大人多時。”

  像這雪一樣純淨空靈的嗓音響起,輕塵的目光尋聲探去,只見一個身穿雪白長袍的女子從殿后走出,她的膚色是蜜色的,容貌年輕,微卷的頭髮烏黑發亮,美麗極了,可她年輕的外表之下,卻有年長者的慈祥與溫柔。

  “大神官。”岩止淡笑著勾起唇角,他這一笑,霎時間倒要叫雪山之巔的日月也跟著失色了,風度翩翩的氣質與君臨天下的王者之風,絲毫不亞於神廟的神官那恣意翩然的姿態。

  這位被岩止喚作大神官的女子也有些讚賞地微微驚歎,畢竟俗世之人,不比他們侍奉神廟受天神感召的神官,能有如此氣魄和美麗的外表,就如同天神的賜予一般,令人驚歎。

  這位女神官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岩止身側的這個女孩身上來,她眼中還未散開去的那圈驚訝,頓時又化作了一輪新的驚喜,這女孩和她所見過的女子都不同,容貌不同,氣質不同,她的外表出塵脫俗,內蘊著風華無限,骨子裏卻有一股常人也許容易被蠱惑過去,但是他們身為神官卻絕對不可能看不出的清冷霸氣。

  “原來這就是沉睡在大漠的靈魂,神聖純淨的嬰孩之身,這是神的指引,作為王的伴侶。”女神官忽然又說了一些輕塵聽不懂的話,她的目光又轉向了岩止:“岩止大人千里迢迢來神廟,看來您已經實踐了預言,並且認可了天神賜予您的格桑。”

  孟輕塵的個性向來不穩定,此刻他們又自顧自地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她的臉色隱隱有暗沉下來之勢了。

  “我千里迢迢將她帶來,並不是來聽您重複那句我早已知曉的預言的。那麼,接下來就請做您該做的事吧。”岩止的語氣恭敬,但卻自有一股為君者的淩人之勢。

  “前路漫漫,您還是小心為好。”女神官忽然意味深長地提醒了句,那雙慈祥的眼睛裏竟然閃過了一絲笑意,這讓岩止頗為頭疼,身為神官,不是應該正經一些的嗎,剛才那是什麼神情,似乎是幸災樂禍的意思?給予他一個新的模棱兩可的忠告,卻分明在等著看他的“一不小心”。

  岩止目光微斂,女神官卻好像已經要結束這個話題,給予忠告道:“稍後離開神廟後,請您儘快下山,玉埂山有一秘處,外人不知曉,若是不幸闖入了其境,碰上什麼奇怪的毒就不好了。”

  “多謝大神官的忠告。”岩止不冷不溫地回答了一句。

  女神官忽然上前輕輕地握住了輕塵的手,左右各握一隻,然後輕輕地交疊在一起,四隻手相觸,輕塵目光一斂,但隨即在她眼底流淌過的,卻是更多的驚訝,是心理作用嗎?因為這個神聖的神官的觸碰,神官的手涼涼的,可碰到她時,卻讓她覺得一股暖意在蔓延全身,像是得到了某種祝福與恩賜

  “格桑寓意著幸福,天神將會給予你庇佑,親愛的孩子,你要相信,我們對你都是善意的,一切都會變得美好,因為你的存在,就是幸福的象徵。”女神官看著輕塵有些驚訝又有些懵懂困惑的純淨眼神,說話的語氣也越發柔和了,就像穿越千萬年的時光傳來的彌撒之音,鑽進了人的靈魂深處。

  輕塵輕輕點了點頭,有些清冷的嗓音從喉嚨間溢出,她的站姿一向挺立,風骨極傲,卻有有懵懂純淨的溫和,此刻也不禁受了女神官那溫柔的話語所感染,出口的話也變得輕柔了許多:“感謝您的祝福。”

  她雖不甚明白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也和容和一樣喚她格桑,但女神官如母親呢喃般的祝福之語,讓她的心底也跟著一暖,不由自主地便綻開唇角笑了。

  女神官鬆開了輕塵的手,然後又如初時進來時那樣稍稍行了個祝福的理解,便意味深長地向岩止重複了句“岩止大人,該做的,我都已經做了,您該帶著滿意的愉悅心情離去了。前路漫漫,您可一定要小心為好。”

  說罷,女神官又朝輕塵微微一笑,便施施然地離去。

  離開神殿之後,輕塵依舊被岩止攏在了斗篷之下,等她再度恢復光明之時,哪里還有神廟的影子?他們又站在了先前岩止將她覆在斗篷之下時的那個地方。

  沿著來時的路下山,可他們未離開多遠,輕塵的面色便驟然一變,她停下來仰起頭去看岩止,只見岩止的神色也是如此,他冷峻的眉間陡然擰皺了起來,出現了一個冰冷駭人的川字,薄唇緊緊地閉合成了一條線,似乎已經知道即將要發生些什麼。

  “岩止,你有沒有聽到些什麼?”輕塵亦沉著臉,神情雖凝重,但神色之中卻並無慌亂。

  轟隆轟隆的聲音,好像是從遠方傳來,又好像是就在他們身邊,像是從天空上方傳來,又好像是來自地低下的聲音。

  輕塵雖不確切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也有一種大事不好的感覺。

  岩止的神色冷峻得可怕,墨黑之間似乎有帶著電流的淡綠色電流在滋滋流淌著,這是雪崩之前的徵兆。

  玉埂山從未出現過這樣的事,看來這就是那位女神官所言的“前路漫漫,小心為好”的應驗了。

  速度之快,應該是來不及離開玉埂山了。

  岩止忽然大力地將輕塵攬在了他的身側,手覆在她的腰上,讓她貼著自己,沉聲吩咐道:“別擔心,你唯一需要做的努力,就是不讓自己從我身上掉下去。”

  “哎?”輕塵眨了眨眼睛,忽然覺得岩止的臉上竟然掛著笑意,毫無慌亂之色。

  果然,岩止的話音剛落,輕塵便覺察到整座山都在晃動,銀白色的雪突然開始崩裂,腳下好像也有要裂開的趨勢……

  雪崩!

  輕塵的腦海裏迅速地閃過這兩個字!

  雖然她不曾經歷過,但此時這些已經開始強烈晃動的徵兆和已經開始滾裂下來的雪就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輕塵不得不黑著臉,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時運不濟,但還是很明智地立即伸出雙手環緊了岩止的腰部,讓自己整個人緊緊與他聯繫在一起,逃是來不及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讓對方找得到自己,否則淹沒在這茫茫雪山之上,等同於徹底消失。

  雪的崩裂是發生在頃刻間的事情,忽然一片銀亮的白光閃起,如海浪一般奔卷鋪下,掃勢壯闊淩厲,他們周圍很可能就是懸崖峭壁,腳底下忽然開始下陷搖晃,十分劇烈,岩止大手一攬,排山倒海而來的雪崩氣勢洶湧,岩止以強大的內息在他們週邊泛起無形的護盾,輕塵自是無需暴露自己,多此一舉地出手。

  只是他們眼前一片銀白,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清楚,重心早已經偏離地面了,地表下陷,他們受到席捲而下的崩雪侵襲,被連帶著捲入,然後周遭的一切就無法在控制範圍之內了……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6:54 PM

065 初次來潮

  一陣天搖地動的劇烈雪崩,在殘酷而具有莫大摧毀力的自然面前,人渺小得不值一提。

  在這幾乎窒息的災難之中,即使岩止發動真氣形成保護層,可那崩裂的冰雪像城池坍塌一般席捲而下,岩止帶著她數次撤避,但很快,他們的腳下完全失去了著落點,瞬間一空,便隨之被掩埋在其中,然後被強大的撞擊力沖到了某一處,擦出懸崖,萬籟俱靜……

  那一刻仿佛整個世界都消失了,時間驀然停止,明明崩裂的雪峰群還在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可輕塵卻覺得自己的意識完全被抽空了一般,這比突然之間被千軍萬馬踐踏而過還要刺激……

  大自然才是最強勁的對手。

  冰涼的雪花落在她的臉上,空氣中隱約浮動著暗香,這花香來得詭異,玉埂峰嚴寒至極,除了險峻的崖壁,陡峭蜿蜒的山形,幾乎是寸草不生,又何來花香之言?

  整個崖底一片寂靜,隱約中仿佛有流水嘩嘩的聲音正奏著樂章,這流水的聲響,像極了有某一位少女正躲在群山後面唱著歌謠。

  輕塵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一時間竟有些失神,睜開眼,她便看到了山崖峭壁北冰雪覆蓋,銀白色的高聳入雲,十分壯觀,而此時自己所躺的地方,是被峰巒包圍住的崖底,身下的泥土是潮濕的,沒有冰面覆蓋,方才所聞水聲不假,清流晶瑩剔透,土地軟軟的,帶著濕意,花香暗馥,只因這裏處處生滿了妍麗至極的花木,可如此美麗的花木,卻不曾見到一隻蝴蝶或鳥兒。

  沒想到玉埂峰底竟有這樣一處水月洞天,那曾經發生過的地動山搖也恍如隔世。

  被這玉埂峰的冰雪浸泡過,她的鞋襪早已經濕了,此刻自己的雙腳都是冰涼的,身上的衣服也處於半幹半濕之中,涼冰冰的,發梢凝結的白色冰霧似乎也融化了,沾濕了她的如綢青絲,身上那件厚重的披風早已經不知到哪去了。

  輕塵撐著手臂坐了起來,身上的衣裙也早已髒了,沾染著泥土,可她卻不以為意,沉靜的小臉上也微微閃過一絲訝然,自己正被無數奇花異草包圍著,也難怪剛剛竟聞到幽香浮動,色彩斑斕的花木千姿百態,她清亮的眼睛如同那亮晶晶的泉流一般,蔥白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抬起,要去觸那柔軟的花瓣……

  “這裏的東西可不能亂碰。”

  性感的嗓音帶著悠然慵懶的笑意,抬頭望去,只見岩止正站在一棵蒼木旁,英俊的臉上掛著少見的溫和微笑,淡薄的唇也跟著向上勾起著,高大的身軀絲毫沒有一點狼狽之色。

  輕塵驀然收回手,想到自己方才竟然被這些花木蠱惑了,不由得皺緊了眉,墨黑色的眼睛沉靜如深海靜月。

  岩止的笑意更深,他從一側走來時,便不禁停住了腳步站在那沒有作聲,只因這個小女人墨發垂肩,澄澈的黑眸氤氳著淡淡的安寧,嬌小的身子在被冰雪反射過後越發強烈的日影之下,泛著微芒,沾濕的全身衣裙有些貼身,將她本就嬌小的身子襯得更加小巧了,他先是一皺眉,不甚滿意她這看起來十分瘦小總也喂不胖的身子,繼而便是一瞬間的失神,心底有著什麼陡然碎裂開來。

  輕塵收回手起身,她並未受傷,這讓她也不得不驚訝一番,從那麼高的懸崖之上墜落下來,自己雖沒有受傷,可也是一身狼狽,而反觀岩止,還是那樣蕭疏軒舉,湛然若神。

  她忽然間想起在神廟的時候那位神官所說的話,只怕此地那些蠱惑人心的妍麗花木色彩如此斑斕豔麗,但那些越是美麗的外表之下,越有可能暗含著劇烈的毒性,就連那不尋常的幽香也需戒備的好。

  “我們要如何出去?”輕塵畢竟是謹慎冷靜的,這裏奇異的景致並未迷失了她的神志,所思考的第一個問題也是該如何從這裏離開。

  “也許要等到被封住的路重新現出。”岩止淡淡地丟下一句話,語氣平靜,不急不躁。

  輕塵乖巧地點了點頭,她知道,岩止是絕對不可能讓自己被困在這裏面的,儘管這裏看過去似乎四季如春,空氣濕潤。

  岩止在前面走,輕塵頓了頓,只好也跟上,他的疆域之內,還是相信他的比較好。

  走在這片崖底深谷之中,出去的路果然都被封住了,輕塵一聲不吭地跟在岩止身後,忽然之間,竟感覺自己腹部一陣絞痛,仿佛整個腸子都被人往下扯墜了一般,翻滾著,糾纏著,輕塵的面色煞白,腳下一虛浮,忍不住停了下來,緊緊皺著眉,手按著腹部,可岩止就在他前方,若是發動內息鎮住絞痛之感,只怕會被他發覺。

  為何自己會突然感到腹部絞痛?

  莫非這裏的暗香嬌花竟如此厲害,毒性竟已侵襲了自己的身體了嗎?可她卻絲毫察覺不到自己中毒的徵兆,但腹部的絞痛卻是如此明顯。

  似乎是察覺到了忽然遲鈍下來的孟輕塵,岩止停了下來回過身看她,微微挑眉,只覺得這個孩子面色古怪得很,她的手正緊緊地按住自己的腹部,皓齒咬著自己的唇,眉間緊擰,面色不大好看。

  輕塵忽然間覺得下腹一沉,好像有一股溫熱的泉流在緩緩淌出,順著自己的大腿內側往下。

  岩止俊美的面容之上頓時出現了一抹錯愕之色,他深邃幽寒的星眸頃刻間驟然一滯,眼中的瞳孔忽然收縮,見到的赫然就是一片殷紅正在這個小女人的裙擺上蔓延開來,就像一朵綻開的紅色花朵。

  孟輕塵此時更是緊緊咬著牙,面色不大好看,見岩止正在看她,輕塵只好悶聲揣測道:“岩止,我好像中毒了……”

  渾身被一股冰涼之意包裹著,輕塵的手腳更加涼如寒冰,面色煞白。

  “不會有事。”他低沉著聲音開口安撫她,可英俊的面容上卻有些神色古怪。

  輕塵斂了斂眉,也發覺出身上那蔓延泛開的刺目紅色了,她的眉間皺得更緊了,按著腹部的手也越發用力,就連柔軟的唇也隱隱有些泛白的趨勢。

  “岩止……我,流血了……”孟大將軍的臉色越發難看了,不全是因為身體的劇烈不適所帶來的,令她更加鬱悶地是,自己竟然大意到了這等地步,就連何時中了毒都渾然不知。

  是自己太過大意了,還是此毒甚為厲害,竟中得她絲毫不曾察覺?

  “不會有事。”岩止的臉色倏然一沉,似乎不願意與孟輕塵多談,腦中更是驟然一空,只能想出這四個字,他闊步上前,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孟輕塵身上,遮掩住了她那令人窘迫難當的素衣血花,像抱小孩一樣將她給抱了起來,溫熱的手掌貼著她冰涼的背部,忽然有一股溫熱的氣流在順著她的血液走遍全身,手腳的冰涼似乎稍稍有些緩解,就連腹部的絞痛之感也微微有些削弱了。

  岩止英俊的面容之上竟有一絲狼狽和無措,他心裏滋味複雜,可對上她又困惑又痛苦的無辜神情,心中那一團無名悶火卻無處可發。

  “我……”輕塵動了動唇。

  “我說不會有事!”他終於慍怒地低聲訓斥,臉色詭異地微紅。

  岩止及時地喝止了輕塵,只怕她又要說出一些什麼他無以言對的話來。

  孟輕塵那一句話還未說出口就被岩止有些惱怒的聲音給打斷了,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心中難免納悶不已,中毒的是她,他為何發怒了?

  一路上忽然有些沉默,輕塵的手依舊按在自己的腹部之上,只是方才那樣的陣痛之感卻確有些稍緩了,岩止溫熱的體溫正逐漸驅散她身上的涼意,儘管如此,她還是臉色微微有些蒼白,沒有太大的精力和興致。

  走了有一段距離,岩止和孟輕塵意外地發現了這片位於山崖地下的水月洞天之中,竟有人家,那是一件木頭搭箭的棚子,看起來是牧民的住處,玉埂山之中也有牧民不可?

  就在此時,那棚子裏忽然有人走了出來,那是一個年輕的婦人,手裏正拿著一串剛醃制好的臘肉欲掛在外面風乾,她的衣飾和他們完全不一樣,那婦人的模樣看上去就如同一個尋常的西域人,穿的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服飾,像是一個消失許久的部族……

  婦人見了這一對不速之客,竟也有些片刻的詫異,那男子身穿暗色普通匈奴子民所穿的衣服,饒是如此,可他氣宇軒昂的模樣,還是無法被這一件無華的衣飾所遮掩住,男子的懷中正抱著一個嬌小的身影,她正坐在他橫起的手臂之上,好像是一個孩子,可若仔細一看,又發掘她體態纖瘦,似乎只是一個生得嬌小一些的少女罷了,那少女的身上正裹著男子的黑色外衫,皮膚白皙,五官精緻,看起來倒和婦人的族人與印象中的西域人生得有些不同,一時間竟然困惑不已,莫非是天神降臨?

  “岩止?”

  那少女開口說話了,聲音清越悅耳,婦人頓時回過神來,迅速地將臘肉掛上,並無見到外人的排斥之意,竟也是相當友好,甚至帶了些崇敬之意:“你們可是天神?”

  婦人口中所說的,是匈奴語,只是又與匈奴語有些不同,似乎還參雜了一些別的語言,口音也有些獨特奇怪,只是儘管如此,她所說的話還是能夠讓人聽懂她的意思。

  “山上發生了雪崩,我們受困於此。”岩止十分簡明扼要地回答,他的臉上竟沒有出現絲毫詫異的神色,說話時的神情十分平靜。

  岩止的態度是那樣的風度翩翩,一張俊俏的面孔,掛著無懈可擊的惑人的微笑,眉目俊雅,眼眸深邃。

  那婦人似乎還是有些失神,好半會才恍然大悟地邀請道:“你們既然能來到這裏,那一定是受了天神的指引,也是緣分,你們的衣服已經被雪水浸濕了,快進來吧。”

  說著,婦人便又絮絮叨叨地向他們叮囑道:“我們的先祖受戰亂趨勢,避入此處山中美地,世代不曾離開過,我們雖與世隔絕,可也受到了天神的庇佑,才能安然生活至今,希望你們可以替我們保守這個秘密,我族人皆會感激你們的。”

  “您放心。”岩止微微低了低頭,淡聲說道。

  對於岩止的保證,婦人絲毫不曾有疑慮,岩止與身俱來的王者魄力讓他的每一句話都極其具備威懾力,但此時掩去了那淩厲的棱角和威嚴,那股威懾力便成了說服力,對於他所說的話,婦人只覺得無需置疑。

  輕塵亦是神色平靜,這位婦人此時並不知岩止的身份,若是知曉了,或許就未必會如此放心和信賴他了,沒有哪一個人會相信一個帝國的王者在發現了他們之後,還會守諾替他們保住這個世代的秘密,讓他們繼續生存在這裏。

  “她有一些不適,請您幫她看看。”岩止諱莫如深地掃了眼雖因腹部的絞痛皺著眉,卻顯然在想著什麼的小女人,將她放了下來,交到這位年輕的婦人身旁。

  婦人極為和藹,也許她已經將這位年輕俊美的男人和這位生得面容奇異但卻氣質出眾五官精緻的女子視作了一對夫婦,待她看清了這個女子的狀況之後,才放下心來笑著告訴他們:“並不礙事,只是女子的葵水罷了,衣服濕漉,受了寒,身子一定很不舒服,快進來換件幹衣服。”

  輕塵生了一張中原的面孔,雖然身子嬌小,面容略微還有些稚嫩,但婦人卻根本看不懂生得這樣容貌的人究竟是何年紀,也自然根本不知道眼前的這個女孩此時正是初次來潮。

  葵水?!

  輕塵的眼睛忽然間睜大,有些詫異地眨了眨眼,不是……中毒?而是葵水

  她也不是沒有來過葵水,當年她第一次來葵水之時,鬧的笑話比現在更大,當時她剛下戰場,身下忽然冒出血來,嚇得軍中將士都以為她身負重傷,當時她還未任主帥,軍中主帥是爹爹,幸而爹爹接到將士稟報,連忙命人將比她稍微年長兩歲的綠蕪給請來了,她才知是葵水,自此爹爹便命綠蕪與她同進同出,男兒衣冠加身,作侍從打扮,伴她左右。

  那一次若非爹爹早有預料,否則她就要在軍醫和將士們面前鬧笑話了。

  如今換了一個稚嫩的身體,將近十年不曾來過葵水,她早已把這事給忘了,今日突然腹部絞痛,自己竟根本沒有想到這副身體也是到了該來葵水的年紀了。

  此時輕塵滿面通紅,更是不敢回頭去看岩止,只能期望岩止根本未將這一笑話放在心上。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7:03 PM

066 沒頭沒腦

  岩止站在那,看著孟輕塵被婦人帶進去的背影,忽然間竟然怔在了原地,一向將世事掌握在手中,有條不紊地控制著的岩止,這是此生以來,第一次大腦空白無法應對她,恨不得能夠堵住那個時而聰明時而又的的確確蠢得要命的小女人的嘴,他要如何跟她說那不是中毒,是女人的葵水……

  良久之後,他淡綠色的瞳孔才緩緩地一柔,閃過一抹意味複雜的波紋。

  他垂下了眼簾,唇角卻是高高地翹起,輪廓的線條越發深邃,唇畔的笑意也越深,無可抑制地……

  這個孩子,徹底長大了。

  她總能有辦法讓他情緒失控。

  孟輕塵被婦人領進了屋,婦人的匈奴語夾雜著奇怪的口音與別的語言混合其中,輕塵的匈奴語生硬又怪異,兩人幾乎對對方的話一知半解,但卻一點也不妨礙溝通。輕塵的話並不多,倒是婦人十分熱情,拿了一套乾淨的衣服給岩止送過去,又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給輕塵送來。

  “我們生活在山裏,沒有你們那麼好看的衣服穿,這是我們常穿的獵裝,雖然不大好看,但是請你相信,它真的很舒服,希望你會喜歡它。”婦人將衣服放在輕塵旁邊,然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這個長得和他們不一樣的女子的衣著容貌,長長的裙子,溫柔的樣式,好看極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哩,可是穿著這樣的衣服要是幹起活來,一定不方便。

  輕塵接過婦人送來的衣服,點了點頭:“謝謝。”

  “來葵水期間受了寒不好,你只管換上衣服,我給你弄一晚熱肉湯來。”婦人見輕塵似乎願意接受這套雖然舒服,但是卻有些粗鄙的鄉野獵戶家的女人所穿的胡裝,高興地叮囑了輕塵幾句如何處理葵水之事便出去給她準備肉湯了。

  輕塵照著婦人的穿著模樣,把這套胡裝往自己身上套上也並非難事。

  玉埂山崖底的這片水月洞天雖四季如春,可到底是在玉埂山中,因此他們的衣飾多為毛皮所制的袍服,只是更為合身些,袖口領口褲口都是紮緊的,色彩較為黯淡,腰間的腰帶則色彩鮮豔,上身還得罩上一層緊身坎肩,下身則是乾淨俐落的褲裝,即使是女子也和男子一樣。

  輕塵換下濕漉的衣服便隨意地將自己的長髮給攏了起來,如男子那般高高地束成一絡,露出了纖細白皙的脖頸,那圈頸部上幾日前拜岩止所賜的淤痕也奇妙地越發消淡了,幾乎難以再看出了,這讓輕塵一度感到困惑,不知它為何好得那麼快,十分不合常理。

  掀開簾子走出來,輕塵便見到岩止已經坐在桌前與婦人以及她的丈夫說話,婦人的丈夫也是一副獵戶打扮,體格高大,皮膚黝黑,腳上的靴子還粘著潮濕的泥土,大概是剛從外面回來不久。

  輕塵微微挑眉,她一出現,三人齊刷刷地便將目光注視在她身上了,輕塵倒是很淡定,她從來
不是個在意自己外表的人,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此刻這幅打扮會不會讓人覺得很奇怪。反倒是岩止,輕塵不得不承認,岩止雖穿著粗陋而並不華美的獵戶裝,可他生得太出眾了,即使穿成這樣也還是氣宇軒昂,霸氣十足。

  輕塵很沉靜地坐到了四方木桌空出來的那一面,桌面上已經放著熱騰騰的肉湯了,輕塵雖不愛喝這些東西,只覺得膻味太濃,可她還是硬著頭皮一口一口往嘴裏悶送,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在玉埂山裏折騰了那麼久,自己又受了寒,把這個東西喝下去總歸是有好處的。

  岩止亦是一愣,他從沒見過輕塵這副打扮,竟是十分的瀟灑俐落,白皙的頸部露了出來,柔軟的青絲也束在了腦後,無端端讓人感覺別有一番風味,恍若寒雪初融,月華與星輝相惜,十分耀眼奪目。

  “這位姑娘是?”那位皮膚黝黑的高壯男人也是愣住了,驚奇地盯著這一個長得和西域人絲毫不一樣的女子。

  “括木,這是人家的妻子,你再盯著人家姑娘看,不挨拳頭是不可能的!”婦人笑眯眯地開著玩笑道。

  婦人的話似乎很奏效地取悅了岩止,岩止沒有反駁,這讓括木和他的妻子更加相信這一對年輕的男女是一對夫婦了。

  妻子?

  咳咳咳……

  一口肉湯噎在喉嚨口,輕塵的臉色頓時一漲,硬生生將那一口肉湯咽下去後,便被燙得忍不住一陣一陣咳了起來,嗆得不清。

  岩止一隻手漫不經心地支著頰處,另一隻手動作十分熟撚自然地在輕塵的背上拍了拍,替她順氣,他似笑非笑地勾著唇,似乎心情極其愉悅,可是孟大將軍卻鬱悶不已,因為他根本就是故意誤導這對夫婦,竟然也不開口解釋!

  穀中的夜晚來得尤其早,到了夜裏,即使是空氣潮濕溫度怡人的崖底幽谷也不由得快速降溫,十分的寒冷。

  這戶人家本就只有夫婦二人,屋子極小,並無多餘的屋室,也許是世代久居這世外之境中,很少見到外人來,夫婦二人對岩止與孟輕塵極為熱情,聽聞了有外人來,分佈在這穀中各地居住的族人們也都紛紛來看他們,竟也一度將括木家的門檻給擠壞了,直到了夜幕降臨,括木和他的妻子才將部族族人們都趕了回去,自己也就近到了族人家中暫住,把自己的屋子都讓給了岩止二人了。

  岩止雖貴為匈奴皇子,並且即將成為這個帝國至高無上的王者,可他的適應能力似乎十分地強,絲毫不介意這一屋一榻簡陋粗鄙的環境,脫了靴襪便和衣上了榻,他體型修長高大,此刻正坐在那,一隻膝蓋曲起,一手隨意地搭在上面,看著那個踟躕地站在那不肯再往前走,凝著眉似乎在思索一些什麼的小女人,岩止幽深的眼睛裏噙滿了戲謔的精光,邪魅極了。

  孟輕塵正在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從前她絲毫未覺倒也不覺得有何不妥,可自從與赫娜公主交談過之後,她便隱隱有了些忌諱,若是因此無端端受了折磨,豈不是冤枉?可若和著衣躺下,像從前一樣,似乎並不像賀娜所說的犯了神的忌諱。

  岩止並不知道輕塵在想些什麼,利劍一般濃郁的眉鋒輕輕一挑,岩止深邃的眼睛泛起一抹促狹之意,他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很慷慨地建議道:“這裏,留給你。你也可以選擇在其他地方入睡。”

  也許這個孩子已經不是一個孩子了,總算開始有一些像女人一樣的羞澀念頭?

  這是一個好現象,也難怪岩止會如此慷慨。

  除了這一個床榻和床榻上的毛皮毯子,岩止迅速掃了一圈這個不大的簡陋的屋室,似乎沒有第二個去處可以保證她一夜的溫暖。

  輕塵凝著眉想了想,她的眼睛也迅速在這個屋室掃了一圈,然後臉色頓時一黑,責怪的是自己忽然的扭捏作態,同榻而眠罷了,她的心思從來不像其他女子一樣講究細膩,她可是從小無數次與將士們席地而眠,以天為被長大的,就是爹爹也不曾教她避諱這些虛名煩節,穿著衣服,沒有關係的。

  如此想著,輕塵便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床榻很高,因為西域人的體格一般比中原人都高,因此輕塵爬上去的時候還是稍微有些吃力,坐定以後,扯著毛毯鑽了進去,準備躺下休息。

  經過這兩天在玉埂山的折騰,再加之葵水來襲,她實在是累壞了。

  她乖巧地爬了上來鑽了進去,岩止溫熱的體溫便迅速地率先暖和了她的腳,岩止隨手將毛毯往她那多扯了一些,然後便開始解自己身上那套獵裝的上裝扣子。

  他的這一個動作頓時讓輕塵面色一變,一骨碌爬了起來拉下岩止解扣子的手,表情嚴肅,像是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

  岩止幽深淡綠的星眸頃刻間滑過淺淺的疑惑,性感的薄唇稍稍一抿,然後開口:“只是脫衣。”

  她當然知道他在脫衣!

  輕塵一向淡定沉靜的小臉難得地露出了憂心忡忡的神情,踟躕了片刻,然後悶悶地開口詢問:“你……不怕會疼嗎?”

  赫娜說,若是脫了衣服睡在一起,全身像被蟲子咬一樣疼,身體還會像火燒起來一樣痛苦。

  岩止眸光一斂,深沉了下來,那雙眼睛似乎安了穿透一切的利箭一樣試圖看清楚這個小傢伙的腦袋裏在想些什麼。

  見岩止不說話了,輕塵皺了皺眉,很認真地開口說道:“可是我怕疼。

  她從來沒說過怕疼這樣的話,那是因為人往往最恐懼的,不是因為已發生或者正在發生的痛苦,而是想像起來很可怕,可是還沒發生過,並且有可能發生的事。

  輕塵想起幼年時候隱約間聽到爹爹和娘親在屋子裏時發出的痛苦的申吟聲,她便更加肯定赫娜所言不假了。

  岩止擰了擰眉,那冷峻的川字便在他的眉間若隱若現,這個孩子,在沒頭沒腦地說些什麼?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7:12 PM

067 遇見故人

  岩止的眼中異樣地閃了閃,他不動聲色地反握住輕塵的手,將她有些冰涼的小手徹底地包裹在他溫熱的大手之中:“你……在說什麼?”

  要知道,這一個“疼”字可是意味深長,足以讓人誤解。

  她以為他會對她做什麼嗎?

  在這種地方,在……她來葵水的時候?

  岩止試圖在輕塵精緻沉靜的清瘦小臉上發現一些自己想要的訊息,但一對上輕塵那雙墨黑清亮的眼睛,岩止便知該是要失望了。

  那雙眼睛純淨極了,也璀璨極了,岩止愣了愣,然後便不由得好笑地勾了勾唇,是他太過高估孟輕塵了,這個傢伙……憑她那蠢頓得時常讓他惱也不是不惱也不是的腦袋,哪里能想到這些事!

  輕塵也是怔住了,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岩止將她的手覆住握緊的那只大手之上,岩止的手很熱,也很粗糙,長著長年握弓拿刀留下的厚繭。

  一瞬間的低頭,輕塵額前淩亂的長髮輕輕地垂落,就像在水中漾開的淡墨,忽然間讓人的心裏那異樣的情緒也跟著漾開放大來,她垂著眼簾,長長的眼睫遮住了眼眸。

  孟輕塵有些驚訝於岩止忽然間握住了她的手,她與岩止同乘過一匹馬,同眠過一張榻,甚至被岩止抱著也是常有的事,可在她看來,冰涼的手背碰上一個人溫熱的手心,那種感覺很奇怪……

  輕塵低垂下頭之時,腦後那乾淨俐落束起的髮髻就會在空中輕輕搖擺,她的脖子很光潔纖細,此刻看來,白皙細嫩的頸部一染無餘,毫無發絲遮蔽。也許是因為她的膚色太過白皙了,即使頸部的那圈瘀痕雖然已經淡了不少,可此刻落在岩止的眼裏,那分明已經淡到幾乎看不出來的痕跡出現在她原本光?果的脖頸處,還是讓岩止覺得十分的刺眼。

  他那雙深邃的幽眸微微眯起,凝視著她脖子上的那圈淡淡的痕跡,岩止忽然抬起另一隻手想要
去觸碰輕塵脖子上的瘀痕,輕塵不知道岩止要做什麼,她原本想往後躲一躲,可自己的手正被岩止的另一隻手握著,無法躲開,岩止的大手便輕輕地覆住了輕塵纖細的脖子之上……

  不會又要掐她吧?

  輕塵凝著眉,似乎十分苦惱的樣子,但令她十分意外的是,岩止覆在她頸部的手並未發力,就像在捧著某物一樣,那神情十分認真,輕塵看得有些呆住了,他……在做什麼?

  他的掌心正貼著她的脖子側部,只用大拇指輕輕地在她脖子正前方的瘀痕上輕輕地摩挲而過,他的眼睛就像一汪深不可測的潭水一樣,一眼望不到底。

  咦?

  “岩止……”輕塵皺了皺眉,被岩止如此對待,不僅覺得渾身不自在,更覺得脖子癢得不行,輕塵想要出聲反對。

  “還疼?”暗啞的聲音透著惑人心神的溫柔,聽得人的心底一顫一顫地,比他要發怒了的時候還要可怕。

  岩止長得很好看,也難怪那麼多人會為他神魂顛倒,即使他沒有這個尊貴的身份,也一樣會有很多人會為他昏了神,可輕塵卻深深知道,岩止看似英俊儒雅的面孔之下,那威嚴冷厲的銳氣是讓人膽戰心驚的,有時候他即使在笑,眼底卻是極度冰冷的,讓人看了也跟著感到寒冷。

  輕塵想要從岩止的眼底深處發掘出一些冰冷的東西,可是卻發覺一無所獲,這讓輕塵困惑不已,搖了搖頭,回答道:“不疼。可是……”

  “可是?”岩止沒有料到輕塵居然還有“可是”,一時間竟然十分地興致盎然,等著她的下文。

  被這麼一折騰,輕塵也徹底把該不該脫衣服的事情暫時忘卻了,微微沉眉,輕塵清秀的眉毛也輕輕地擰起,清澈的水眸裏氤氳著些淡淡的霧氣,似乎在猶豫著些什麼,岩止十分耐心地看著她,倒想看看她到底想說些什麼。

  良久,孟輕塵再三思量,還是忍不住想要將心中的疑慮問出,她下意識地抬起頭觀察岩止的眼睛,也許覺得此時的岩止溫和得沒有危險之氣,輕塵狹長的睫毛扇了扇,:“他們說,你,殺害了自己的母親……”

  沉默,驟然間的沉默。

  岩止貼在輕塵頸側的大手忽然一頓,孟輕塵能明顯感受到岩止周遭忽然冷沉下來的空氣,他墨黑色的瞳孔裏那原本溫和覆蓋的淡綠色頃刻間變得寒冷淩厲起來,可是他卻沒有說話,也沒有像上次那樣將怒氣轉嫁到她身上。

  火焰和冰冷的空氣在他詭異的眼睛裏糾纏著,激烈碰撞著,反映著他心底此刻強烈的情緒波動。

  床榻很小,她幾乎與岩止面對著面坐著,這可怕的沉默,使得他們幾乎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輕塵並不畏懼岩止,可她還是十分希望岩止難得的溫柔和平和不會被他一貫所持有的冷厲與殘酷所取代,這也是她方才在猶豫的原因,上一次提到他的母親,是她刻意激怒他,這一回,她是真的想要拔除掉那根紮在岩止心底的刺。

  是出於憐憫嗎?孟大將軍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冒這個險,也許是她骨子裏的劣根性又開始發作了吧,她總是想要挑戰一些很有難度的事情。

  不知是過了多久,岩止眼睛裏的那團火焰忽然間熊熊燃燒著,那冰冷的寒氣也越發濃烈地與之糾葛,他忽然鬆開了孟輕塵,眼簾驀然闔上,所有的情緒與劇烈的糾纏頃刻間都化為了灰燼,他全身冷了下來:“睡吧。”

  他這一鬆手,輕塵原本被溫熱的掌心包裹住的手驟然又與冰冷的空氣接觸了,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暗暗打量岩止的目光,輕塵什麼也沒說,很乖巧地拉躺了下來。

  她竟然毫無負擔感,也許是因為身體太過疲倦了,身子又習慣性地呈弓的形狀曲著把自己抱成了一團,呼吸很快便平穩了,看來是睡著了。

  岩止依舊維持著剛才坐在那裏的那個姿勢,他高大的身軀淹沒在這濃濃的黑暗裏,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可這座大山卻莫名地讓人感到寂寥。

  大漠的夜風吹得沙丘都變了形狀,孤狼的嚎叫聲此起彼伏著,那美麗的中原女人坐在馬背上,白色的紗巾遮住了她的容貌,只留下那一雙看得會讓人的心也跟著淪陷的美麗的眼睛露在外面,她的手中握著韁繩,分明隔著面巾,可他竟感覺她殷紅的唇畔是在向上勾起的。

  “母親,你要去哪?夜很深了,容易迷途,明日孩兒奏請父親大人,讓人護送你去你想要去的地方?”少年孤零零地站在荒天大漠之中,他淡綠色的瞳孔緊緊盯凝著那個坐在馬背上的女子,少年的輪廓,竟與那女子有幾分相似。

  “岩兒,大漠不會使母親迷途。”女子的眼睛泛著柔光,看著那孤零零追出,欲阻止她離開的清俊少年。

  少年的眼睛驀地一黯,仍然清瘦的少年忽然低下了頭,與女子說話時的聲音竟也有些發涼,沒有人會看到他的目光閃爍,交織著痛苦與失望:“母親,將來,他們會說,我的母親背棄了父親大人,是匈奴帝國的叛徒,而我,是叛徒的兒子。”

  女子竟是笑了,溫柔得比那樣的月光還要迷人,可她的眼睛裏卻泛著從未有過的決絕,沒有挽回的餘地。

  少年忽然從身後抽出了弓箭,冷箭搭上了軟弓,對準了馬背上的那個女子,他還那麼小,可她一點也不會懷疑,這個孩子的箭絕對可以穿透她的心臟。

  “你若離去,此箭將會穿透背叛者的胸腔。請留下,母親,我會當作今夜的事沒有發生過。”少年淡綠色的眼睛在大漠的月光竟是流光溢彩,動人極了。

  女子淡笑不語,白紗被大漠的風卷起,在高高的馬背上鼓動著,她還是那樣溫柔,可是,同樣還是那樣殘忍,那樣堅韌……

  少年的手輕輕地僵直在半空中,心底一寸寸地僵冷下來,她,心意已決,就連他,也不能成為她的牽絆……

  他搭著弓箭的手緩緩地,緩緩地,緩緩地垂落,他的背脊越發挺立,眼神也越發冰冷,終於,他慢慢地垂下了眼簾,向這個女人屈服了,他留不下她,可年少的他,如何下手殺了那個生育他,如此溫柔的女人……

  “你走吧。”他只手狠狠地折斷了那只未來得及發出的箭,狠斷如同,斷了他們之間的血脈相連。

  那個女人,愛自由,愛那個人,勝過了愛他,她不怕死,他知道。

  忽然之間,那抹飄逸的白紗忽然被風卷去,消失在這無邊無際的大漠之中,血腥味頃刻間彌漫出來,少年一驚,那女子竟已從馬背上墜落,就像那輕盈的白紗一樣,仿佛隨時能被一陣風永遠地帶走!

  少年眼中的瞳孔簌地一縮,那女子的唇畔帶著笑,可她的胸腔一片血紅,利箭刺入了她的血肉,在心臟的位置,綻放開觸目驚心的血跡,她的手從箭的另一端垂落,她笑得好美,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見過他笑得像那一天那樣美!

  身後忽然有鐵蹄紛紛的聲音,暗夜之中,頭曼首當其中,他知道是他們來了,可即使他們來了,也帶不走那個女人,那個自私狠絕的女人。

  身體和靈魂,她絕不妥協,她一定要獲得一方的自由,可她留給他的,除了這條生命,便是永無止境的痛苦!

  岩止猛然睜開了眼睛,眼中竟是鋪天蓋地的慌亂……

  “嗯……”像小貓打呵欠一般憨軟的哼聲忽然在這個寂靜得幾乎要將空氣凍結的夜裏響起。

  身側忽然有嬌軟香甜的氣息鑽進了他的鼻子裏,清淡的月光透過棚頂的縫隙偶爾落進了幾絲,零星地落在她的臉上,岩止的目光微微地一滯,看著這個孩子純淨安寧的睡顏,她就躺在他的身側,依舊像是個孩子一樣弓著身子縮成了一團睡著……

  岩止的目光忽然間像是被一層氤氳的霧氣所覆,遮去了那眼裏的寂冷淡漠,掩去了他的慌亂與寒戾,莫名地,在睜開眼的?那,他見到了她,竟是心安……

  這是第一次,在那樣的畫面之後,在他睜開眼睛之後,在他清醒過來之後的第一瞬間,竟然還能讓自己的心情平復。

  他至今仍然不明白,那夜明明已經決絕地想要背叛匈奴離去的女人,她根本不在乎所謂的不齒和婦的?名,可她卻忽然間選擇了將冰冷的身體永遠留在大漠裏。

  母親,那個詞對他而言,是一根紮根很久的刺,那夜,他抱著那個女人的已經冰涼的軀體,一步也不肯離去,幾天幾夜不吃不喝,直到頭曼強硬地搶過了她的屍體,他才像行屍走肉一般,渾渾噩噩地回到了王庭,像做了一場永無止境的夢魘……

  而今夜的夢魘,竟是被這個小女人一個憨軟的哼聲給徹底地打破了,岩止似乎花了很大了力氣才從那樣窒息的感覺中平復了下來,他僵冷的軀體終於漸漸地恢復了溫度,夜色濃稠,他終於再一次地閉上了眼睛,在這個弓著身子的小女人身側躺下,輕柔地將著嬌軟的身軀擁進了他強而有力的臂彎之中。

  如同動物本能地朝熱源靠過去,孟輕塵十分自覺地朝岩止的懷裏縮去,她的手腳有些冰涼,此刻更是探著熱源便貼了進去,她軟嫩微涼的臉頰貼在岩止的胸膛前,冷得像冰塊一樣的腳竟然大膽地藏進了岩止的身體下面,垂落的青絲散在她的身後,像一幅水墨畫在白紙上鋪卷開來一樣。

  岩止微微一愣,那冰涼的觸感頓時讓他好不容易聚斂上來的困意一掃而光了,隨即這個英俊的男人果真是哭笑不得,他該誇這個小女人徹底顛覆了“女人總是善變”的那句話嗎?

  她可還真是始終如一,岩止並非第一次受到這種待遇,這個小傢伙似乎總是手腳冰涼,怎麼捂也捂不熱,睡著後的她更是毫無良心可言,他已經不只一次在漫長的冬夜裏受她冰涼的手腳不善的對待了。

  也許當年他真不該因為一瞬的仁慈沒有將這個拿他取暖的大膽的小東西給丟出去,以至於現在他徹底地慣壞了她,讓她養成了這個習慣。

  淡笑著勾起唇角,岩止的手臂一用力,將這個嬌軟的身軀緊緊地鎖進了懷裏,直到她在他身體之下的冰涼小腳已經開始稍稍回暖了,他才將她鬆開了一些。

  岩止與孟輕塵並未在這穀中待太久,次日天一亮,冰雪有些消融之後顯露出來的路總算通往了外面,離開崖底之時,他們意外地在那發現了克拾拉。

  克拾拉見到了安然無恙的他們,頓時欣喜地嘶叫了幾聲,蹬蹬蹬地跑了過來,先是用腦袋去蹭輕塵,然後才溫順地在岩止周圍繞了兩圈,像是已經許多年沒有見到他們似的,再三確認了好幾次。

  輕塵在見到克拾拉之後也不由自主地笑了,這匹傲慢的馬竟是一步也沒有離開玉埂山,看它看起來似乎十分欣喜地模樣,實則連擺動的尾巴都沒有平日那麼囂張,可見克拾拉此時真的是累極了,也許雪崩之後,它並沒有離開,而是跑遍了玉埂山中所有但凡它這個龐大的身軀能去的地方搜索著他們的蹤跡,方才正巧遇到了安然無恙的他們,竟然高興得連第一時間向它又敬又畏的主人表示忠誠都忘了,竟然拋下了岩止,第一時間用它的腦袋拱她的身子。

  輕塵的笑容越發的燦爛,仿佛要消融這座玉埂群峰的所有寒冰白雪,她依舊在打克拾拉的主意,雖然它很傲慢,很囂張,可他們之間的默契似乎越來越佳了,也許有一天,她真能從岩止手上將克拾拉占為己有?

  岩止只淡淡地掃了眼這個彎著唇眼睛晶亮的小女人,便知她在想些什麼,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睛,岩止並未追究她打他的克拾拉主意的事,只是如同往常一樣先將輕塵給抱上去,然後自己在她身後也翻身上了克拾拉的背,只是這一回不同的是,輕塵並非腳跨兩側坐在克拾拉背上的,岩止將她抱上去的時候,是直接面對著她將她架上去的,因此此刻孟輕塵是側著坐在克拾拉背上的。

  岩止沒有點破,可輕塵的臉色卻耍地一下紅了,他竟然……還記得她葵水在身的事……

  克拾拉雖已十分疲憊,可它絕對不會願意再在這座寒冷無趣寸草不生的雪山之中再待下去,不等岩止下令,克拾拉便飛快地往前奔去。

  輕塵是側坐在克拾拉背上的,這樣的姿勢及其不利於她控制平衡,更何況克拾拉還是一匹天底下獨一無二的神駒,跑起來的速度極快,這讓輕塵苦惱不已,不得不緊緊環住岩止的腰,才能不讓自己被克拾拉給甩下去。

  孟大將軍不明白,為何男人沒有葵水,而女人卻要有這令人苦惱的東西,從前每到了來葵水的日子,她的日子總是不好過,每每到了這個時候,她總是能避免親自出戰便避免親自出戰,以至於軍中的將士們都道是他們的孟大將軍神機妙算,兵法策略了得,非常人能解。

  已經快要入冬了,每年這個時候,岩止總是最忙碌的,他要視察各個部落做好過冬準備的情況,還得防止每年冬天若是發生災害後必不可少的騷亂和西域之中由流民組成的猖獗的沙匪作亂。如今頭曼已死,長老院雖絕大部分人都站在岩止這邊,可那些紈?的頭曼舊部還是大有人在,更有甚者,即使面上臣服,心中卻未必沒有歹念,岩止未必真的信任他們,看來有的讓岩止忙了。

  頭曼單于薨逝的消息已經不是一個秘密了,像匈奴這樣在西域之中舉足輕重的大國即將迎來下一任新的統治者,這對於每一個國家來說都是不得不關心的事,新的統治者意味著新的統治政策,當年的頭曼雖驍勇善戰,可卻安於現狀,不曾有擴張疆域,稱霸問鼎的野心。像岩止這樣手段強硬野心勃勃的人若成為下一任,無疑的,這可不是西域各主甚至是中原那位秦皇所願意看到的。

  如此看來,岩止將面臨的壓力應該是極大的。

  輕塵下意識地仰起腦袋去看他,岩止很高大,而她卻很瘦小,這也一度成為她極為苦惱的問題之一,並非她進食少,或是體質弱,而是這副身體天生如此,嬌小纖瘦,比之從前的孟大將軍還要纖瘦得過分,此時她坐在岩止前方,只到他的下巴處,仰起頭,首先撞入視線的,正是岩止弧度流暢勾勒的下巴線條,輕塵看到岩止淡薄的唇正高高地向上翹起,可他明明沒有在看她,但那笑容卻分明是沖著她而來的。

  岩止看上去是那樣的自信霸道,渾然天成著尊貴王者之風,如君王降世,睥睨天下,好像這天底下沒有任何一件事能夠超出他的掌控範圍,他是天生的王者,她早就知道,如此看來,似乎反倒是她庸人自擾了。

  回到王庭之時,已是黃昏。

  整個王庭上下都戒備森嚴,那些軍隊恪守秩序,嚴謹冷肅,輕塵有些驚訝於岩止的手段,他是如何訓練出了一批這樣嚴謹遵守命令,忠誠於他的軍隊的?

  即使是一個守衛,也是臉色嚴峻,雙眸冰冷,讓人絲毫不敢懷疑,只要是岩止一聲令下,這些忠誠的下屬必然會嚴格執行岩止的命令,一絲不苟。

  這也難怪在頭曼死後單于庭裏發生如此大的混亂,岩止竟然有本事在一夜之間便鎮壓下來,便迅速地讓自己的勢力徹底地滲透,控制了一切,原來今年的秋獵,他早有準備,蓄勢待發了。

  岩止翻身下馬,輕塵也俐落地跳了下來,莫命人將克拾拉帶下去,好生地犒勞已經十分疲憊的克拾拉之後便上前向岩止恭敬地低頭俯了個身:“王,長老院的各位首領正在等您。”

  莫雖什麼也沒說,可在岩止和孟輕塵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之內的時候,頓時松了口氣,可見這兩日毫無王的消息,即使是總是面無表情的莫心中也十分的著急,只是並未將這種情緒外露罷了。

  頭曼單于的遺體已經按照匈奴王應當享受的規格下葬了,陪葬的夫人奴隸多達千人,頭曼單于的後事完成之後,自然是該討論王繼位之事,長老院的各位首領從昨日開始便在等候王了,莫自然是不能告訴他們他已失去了王的消息,他硬將此事壓了下來,長老院裏早已經開始不安了,好在王即時回來了,莫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嗯。”岩止點了點頭,他的身上猶穿著獵裝,自然不可能就這樣去見長老院的各位首領:“告訴他們,我隨後就到。”

  大帳之內,坐著的都是在匈奴帝國舉足輕重的各位首領組成的長老院成員,他們從昨夜開始便聚集於此等著岩止大人的召見,但到了今日夜裏卻仍不見岩止大人的人,眾人不免有些心浮氣躁。

  “岩止殿下到底還要怠慢我們多久!從前頭曼單于在世時可不會這樣!”說話的是沙微,頭曼舊部中目前所持兵力仍然最大的一位長老院成員,當日圖格以叛亂之罪被亂箭射死,這個沙微也在圖格身後的各位頭曼舊部之列,只是當時岩止下令臣服不殺,貪生怕死的沙微便聲稱願意臣服於岩止。

  此時的沙微說話的底氣明顯與當日瑟瑟發抖地臣服于岩止時不同,他有些得意洋洋地翹著腳,長老院的眾人本就心浮氣躁,他卻還在一旁時不時地抱怨兩句扇風點火,臉上無不是自信與篤定之色,他早接到下屬秘報,說岩止很可能被埋於玉埂峰雪崩之中,從昨夜到現在都還沒現身,那個叫莫的傢伙又百般藉口拖延,不用說了,那小子絕對是沒有命回來了!

  讓岩止上位,哪里還有他們這些舊臣的地位?誰不知道頭曼單于最厭惡的兒子就是他了,頭曼單于的死跟他脫不了關係!從前他們就對岩止百般刁難,簇擁圖格殿下,這些頭曼的舊部自然是不會希望岩止成為下一任匈奴王。

  “莫已經說了,岩止殿下稍後就到,大家都稍安勿躁,急什麼?”這些人之中年紀最大的克涅忽然慢悠悠地開口了,他的鬍子都是白的,就算所擁勢力不如人,可資歷卻極老,當年與頭曼一起打天下之時就有他一份大功,就算大家心裏焦躁,可礙於克涅的面子,也還是不得不連連稱是地附和。

  “從昨夜開始就是這麼說的,照我說,岩止殿下也許不在王庭裏了!”沙微顯然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哦?沙微,你怎知岩止不在王庭之中?”一聲磁性慵懶的嗓音忽然響起,眾人一驚,有人歡喜,有人面色霎時間變得難看起來,但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順著這道漫不經心卻分明威嚴駭然不容人置疑的聲音之源看去。

  只見帳簾被掀開了,帳外的侍從皆恭敬地低頭迎接這位回歸的王者,岩止高大的身軀出現在大帳入口,徹底將他身後斑駁的火盆的光亮給遮擋住了,他高大的身影背著光而來,仿佛有一道金色光暈在描摹著他高大偉岸的輪廓,他唇角帶笑,那雙詭異的眼睛卻是冰冷至極,讓人看了心底都開始寸寸發涼起來!

  在他的身後,竟然還跟著那個已經有多日不見的中原女子,她還是那樣一身清淡素逸的打扮,
雖生得嬌小,可在步入這個坐滿了長老院首領的大帳之時,竟然是那樣的從容沉靜,絲毫沒有一點怯場,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們竟然覺得這個中原女子竟有一副讓人不敢小覷的瀟灑威風的風骨,不是體現在她的面貌與外表裏,而出從內而外的,讓人無法忽視的風華。

  儘管如此,這裏絕大部分的首領對於輕塵的出現也只是稍稍感到一絲意外而以,除此之外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只因他們都已經見識過了岩止殿下對這個中原女子的寵愛,岩止殿下雖曾經說過她是他的女奴,可哪里會有人將岩止殿下的那句笑言放在心裏?

  沒有人的眼睛是瞎的,他們都看到了這個中原女子手腕上戴著的那個墨綠鑲銀雕刻著圖騰的鐲子。

  只見岩止殿下闊步朝裏走來,舉止淡漠從容,優雅得像一個從來不曾低過頭的雄獅,一出現在那,頓時便有令人肅然起敬的魄力從內散發而出,他的一個眼光掃來,即使英俊的面容之上還未流露半分神色,卻已經率先讓人感受到了不容違抗的威嚴。

  克涅的臉上頓時出現了笑意,他似乎一早就知道岩止大人這絕對不會出現任何差錯,然而年輕的賀大雖年少有為,但顯然正是因為太過年輕了,雖然從頭到尾他都不曾說一句話,也不讓自己暴露出焦急的神色,但此事見到了岩止大人,他還是忍不住長長地松了口氣,連忙伸手去拿一側的水喝,以此來掩飾自己緊張的心情,他就連拿著杯子的那只手仍然在隱隱顫抖著。

  沙微在見到岩止的那一?那,明顯是面色一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張長滿了鬍子的臉也在顫抖抽搐著,似乎是受了太大的打擊。

  怎……怎麼可能!

  明明有人告訴他,岩止被埋到了玉埂山的崩裂的雪之中,玉埂山長年寒冰刺骨,此次雪崩,威力之大,摧毀力之大,根本是無法讓人想像的,他怎麼可能還活著!還如此完好無損地回來了!

  “沙微,你見到我,似乎很驚訝?”岩止在主座上坐了下來,他一手支撐這下巴,雙眸一斂,赫然是寒光凜冽!

  “怎……怎麼可能。”沙微笑得有些勉強:“岩止殿下,您許久未出現,我等也是擔憂您的安危。”

  岩止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那模樣,看過去心情極好,但他那足以令人迷惑的笑容,卻分明伴隨著危險的氣息襲來,壓得人頓時喘不上氣來。

  輕塵在岩止的身邊站著,她的臉色並不大好看,她的身子仍有些不適,可岩止卻將她帶到這裏來,對於朝政之事,她並不太擅長,她天生就是個舞刀弄劍的料,為此當年自己雖然戰功赫赫,卻連自己侍奉的君王對自己已經起了忌憚之心都渾然不知,百官之中也都傳孟將軍為人太過傲慢,目中無人

  儘管如此,她還是耐著性子待下去,她知道,岩止之才絕非秦皇可比,只是這幾年,她便從岩止身上收穫不少除帶兵攻敵之外她還必須學會的東西

  她孟輕塵雖不提舊事,但那不代表她已將害她姓名毀她孟家世代基業的悶氣一併一聲不吭地吞了下去。如若是此,他日她下了九泉,怎會有顏面叩見爹娘?

  在大賀城之時,岩止處理事務的手段便十分嚴厲強硬,卻又十分奏效,絕非蠻幹。就拿岩止對於奴隸的管理而言,但凡在他眼皮底下出現耍心機使手段的事,那麼他們即將面對的將是十分嚴肅的處理,對待犯錯的奴隸,這個喜怒無常的王者更是根本不留任何情面。

  岩止在治理國家和掌握兵權的方面亦是如此,可說到底,他也和大多數的王者一樣,漠視性命,手段殘酷決絕,反倒是因為如此,在他這卻能起到驚人的效果,也許這就是岩止為何能夠在短短時間內鎮壓下混亂的局面掌握主動權的原因。

  對於存有異心之人,岩止的處置絕不手軟,也難怪沙微在見到岩止的那一刻臉色會如此難看了。

  就在此時,一位為沙微添酒的奴隸似乎也因為畏懼於岩止方才那一?那並未外露卻已經攝人心魄的威嚴所震懾,竟嚇得手一抖,將用來暖身的熱酒給灑到了沙微身上。

  沙微本就因為岩止的出現而心不在焉,此時被這麼一燙,頓時沒能控制住,暴跳如雷,站起來就給了那個奴隸一腳,踹在她的腹部上,將這位體格甚至算得上瘦弱的女奴給踢倒在地,沙微面孔呈露憤怒之色:“來人,把這個卑賤的奴隸拖下去,殺了給兄弟們下酒吃!”

  在座的各位首領皆面露不贊同之色,倒不是因為沙微對待奴隸實在是太殘暴了,對於奴隸的性命隨意奪取,這在匈奴來說並不算什麼,只是座上岩止殿下還在,這個沙微竟然如此無禮,敢在岩止殿下面前做出如此暴虐之事,豈不是目中無人?

  岩止卻是淡笑著冷冷看著,眸光深不可測。

  那穿著粗布舊襖胡裝的女奴身形比孟輕塵大不了多少,她被沙微那麼一踢,簡直要去掉人的半條命,此刻聽到自己即將被殺死的命運,這名女奴頓時面色蒼白,她抬起頭來,幾乎是爬著過去請求沙微的原諒。

  她抬起頭的那一瞬間,露出的竟然是一張中原面孔,左側臉頰有些浮腫,可見是常常受到虐打所致,可那一張臉……

  輕塵原本已經有些困倦之意的平靜的黑眸忽然間一顫,是她……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7:17 PM

068 將軍屍體

  如此熟悉的面孔,她的左眉梢有顆痣,時光是十分不留情面地在那張原本年輕的面容之上刻上了些許烙印,可即便如此,輕塵還是不會認錯的,是綠蕪!

  她為何會在這?還受到這樣的對待?綠蕪曾經跟在她孟大將軍左右,形影不離,即使算不上當世高手,可她的身手也是不賴的,哪能落魄到今日這般情境?

  當年……和親路上,後來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孟將軍在和親路上憑空消失,匈奴與大秦兩國居然都沒有任何反應,這不是太奇怪了?!

  以秦皇的作風,定會把她孟輕塵之死推到匈奴人頭上,可當時令秦皇沒有料到的是,匈奴竟與月氏結盟,因此秦皇原先想要順勢攻打匈奴的計畫定是被打亂了。她原先以為,如此一來,和親必然要繼續進行下去,死人自然是不可能完成和親任務的,定是有人取代了她,偷天換日,以她定國將軍的身份和親匈奴。可事實證明,九年前,她所在的和親隊伍並沒有到達匈奴。

  難道兩個大國和親一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還是發生了何事,使得兩國君王皆默契十足地絕口不提此事,使得匈奴子民既不知大秦和親隊伍徹底消失在大漠之中,秦國百姓也不知他們所敬愛的孟大將軍根本沒有抵達匈奴。

  輕塵藏在袖子下的兩隻手突然間握緊了,她要救綠蕪,可現在在他們匈奴的長老院議事堂上,她的身份說穿了也只是岩止的女奴,哪有奴隸開口要把另一個奴隸留下的?

  輕塵那一張傾世脫俗的臉上依舊沉靜得沒有暴露出過多的情緒波動,可那雙眼睛卻是亮晶晶地看著岩止,無須她開口,光是她那道灼人的視線充滿期待地凝聚在岩止身上,就已經讓他無法忽略這個小女人此刻在打什麼主意了。

  岩止微微挑眉,這個孩子雖然安分乖巧,可絕非富有同情心的人,即使對方和她同為中原人,可像這樣的中原奴隸,匈奴有很多,也不見得她向他請求要救下什麼人,今日還是第一次。

  岩止的手輕輕地覆在他腰間的寶刀之上,寬厚身子有些隨意地往後一靠,只是這一個小小的動作,便足以讓整個大帳之中的人面色一白,對待岩止得態度也越發地恭敬起來,小心翼翼,一絲不苟。

  他是這個大帳之中唯一一個可以帶武器的人,就如同,此刻在長老院議事的過程中,唯一一個有權力決定人生死的,只有他,整個匈奴帝國真正掌握權力的人。

  “沙微。”

  岩止的嘴邊突然勾起了一絲冰冷的笑容,他的嘴裏只慢慢地吐出了沙微的名字,除此之外,什麼也沒說。他雖在笑,可那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附帶著無盡的威嚴與魄力,他微微眯起的眼睛,如寒星般,攝人心魂。

  沙微全身一抖,驟然怕了起來,似乎這才如夢初醒一般,驚訝地站在原地。

  天哪,他都做了些什麼,他都被岩止給刺激糊塗了,竟然在長老院裏大發怒氣,還在岩止的眼皮底下做出要殺人的事,這就像在這裏,除了他岩止一人之外,所有人都不允許攜帶武器入帳,而他沙微卻帶了一把佩刀進入這裏一樣,如果岩止要給他扣上一個謀反的罪名,這裏也沒有人會置疑他的決定。

  岩止淡淡地掃了輕塵一眼,眸中滿含深意,似笑非笑。

  輕塵緊緊盯凝著岩止的那雙眼睛霎時一亮,她紅潤的菱唇高高揚起,得到了岩止的默許,輕塵飛快地跑了下去,一隻手扣住了綠蕪的手臂想要將她帶出去。

  綠蕪一驚,她渾身都在隱隱顫抖著,此時卻對上了孟輕塵那一雙墨黑沉靜的眼睛,如同一輪清月倒映在靜水碧潭之中,無端端地讓人感到心中莫名的安定,這個明明生得如此嬌弱的女子,卻有一種讓人毫無理由地去信任她的本事,她雖溫柔卻自信強韌的恬淡氣質充滿了說服力。

  “走。”輕塵輕輕地說道,她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這個笑容,如新月生暈,耀眼極了。

  綠蕪沒有反抗,因為在那一瞬間,她聽到了自己心中狂烈在跳得心臟躍動的聲音,為何在面對這個陌生的少女之時,她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熟悉感,她幾乎是怔怔地順從著這個女子,由著她將她帶離了這裏。

  拖著綠蕪離開大帳,得到岩止的默許,自然是沒有人會有異議的,就連擁有這個奴隸所有權的沙微此刻都已經自顧不暇了,哪里有功夫去管孟輕塵竟然隨意帶走了他的奴隸?

  輕塵就這麼拉著綠蕪的手臂,直到離開了很遠的距離,雖仍在王庭之內,可四下看去,卻跟無人在周遭一般,但輕塵知道,這裏的戒備森嚴得很,她如此做,只是不希望當綠蕪看到來往的刀兵正在巡邏之時,會讓她受到一些不好的情緒刺激。

  輕塵鬆開了綠蕪,她轉過身,墨發被輕輕地吹揚而起,她纖瘦的身軀在清冷的月華之下卻顯得如此的曼妙與俊逸,綠蕪癡癡地看著她,眼睛裏揣著的是滿滿的震驚與不可思議,她說不出話來,就這麼定定地凝視著眼前這個姿態挺立,竟有說不盡的瀟灑與冷酷風骨的中原女子……

  她那雙眼睛,平靜卻又總是那麼自信從容,說話的時候,語氣清淡,聲音輕柔悅耳,卻夾帶著極致的說服力,像極了那個年僅十七歲便叱吒疆場的大秦第一女將軍。

  可她不是她……

  綠蕪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眼前這個年輕的少女精緻脫俗的陌生面孔之上,心中的那股無可抑制的激動,終於緩緩地開始降溫,變成了失望。

  輕塵張了張口,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開口說第一句話,綠蕪她,是否吃了很多苦?

  “你為什麼要救我?”首先開口的還是綠蕪,她看著輕塵的目光十分複雜,她想要信任她,就光憑她是中原人,光憑剛才的那一瞬間,她給她帶來的熟悉的錯覺,可她又不想信任眼前這個突然救下她的女子,這麼多年的錘煉和經歷,綠蕪已經再沒有了從前的天真和傲慢,她變得小心翼翼,甚至狼狽得被磨平了曾經的棱角。

  “你為何會淪落到這番田地?”輕塵沒有回答綠蕪的問題,反而問道。

  “我……”綠蕪怔了怔,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已不是當年那個跟在她家將軍左右引以為豪的傲慢少女了,那些夢魘似的那麼多年將她折磨得不再年輕,回憶起當年,竟恍如隔世……

  輕塵微笑著看著綠蕪,她的眼睛晶亮得如星辰,使得綠蕪竟然也不由自主地對上了她的眼睛,不知是否中了某一種魔力的蠱惑,綠蕪只覺得對方的眼睛越發的深沉,而自己竟然深深地沉迷其中,眼神不再堅定,就連思緒似乎也被人帶走了,好奇怪的感覺……

  輕塵對綠蕪用了催眠,這本不是容易發生作用的東西,因為對方只要但凡對她有一絲不信任,他的意志力只要稍稍強大堅定一些,她都不容易成功讓對方受到催眠,因此這種方法輕塵自學會起,便從來沒用過,這是她第一次使用,因為她太過瞭解綠蕪了,而此時的綠蕪卻又是那麼的疲倦,對於她孟輕塵,綠蕪無法不信任她,在綠蕪身上,果然奏效了。

  “綠蕪,告訴我,你怎麼了。”輕塵的語氣十分溫柔,受到幻覺的蠱惑,此時在綠蕪的眼裏,看到的她,正是當年的孟將軍。

  “將軍?”綠蕪愣愣地開口,似乎不敢確定自己所見的竟真的是她家將軍。

  “是我。”輕塵笑著點了點頭,她的眼睛依舊直視著綠蕪的眼睛。

  “我終於……找到你了,我的好將軍。”綠蕪像是魔怔了一般,眼神呆滯,徹底生活在了自己的世界裏,喃喃自語:“找了你,一年,兩年……八年,九年,我以為,再也找不到了。”

  “告訴我,綠蕪,你為何要找我?”輕塵的眼睛有些酸澀,她必須儘快切入正題。

  “你被帶走了。”綠蕪有問必答。

  “帶走了?”輕塵蹙了蹙眉:“是誰帶走了我?”

  “不知道……”綠蕪呆滯地搖了搖頭:“我們在路上走了八九天,將軍沒有了呼吸,他們都說你已經死了,可是你就像睡著了一樣,我就知道,將軍沒有死。”

  八九天?

  輕塵記得,她的和親隊伍剛出了嘉峪關她便出了事,那時候正是夏季,大漠上更是受到火一般的太陽的炙烤,她怎麼可能像睡著一樣?在那種情況之下,不出兩日屍體就會發出腐臭之味才對。

  仿佛知道輕塵在想些什麼,綠蕪的眼睛一直凝視著輕塵的眼睛:“沒有腐臭,和將軍以前一樣安靜好看,就像睡著了而已,將軍沒有呼吸,心臟也不跳了,身體也是冰涼的,可是卻有香氣包圍著將軍,將軍怎麼可能死了,我就知道將軍沒死,如果將軍死了,那些人為什麼要搶走將軍。”

  輕塵有些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被香氣包圍著?看來秦皇不知給她吃了何種斃命的藥,竟讓她的屍身不受腐化,是誰搶走了她的屍體,他們搶她的屍體做什麼……

  輕塵十分鬱悶,看來她的和親隊伍在大漠之中遭到侵襲了,如果果真屍身不受空氣腐化,那麼她孟大將軍的屍體便是失蹤了,這讓她如何不鬱悶?!

  原本要和親的孟將軍失蹤了,秦皇不知究竟是何方勢力帶走了她,如若是遇上沙匪也就罷了,若是落入了西域某個國家手中,那麼他秦皇毒害大秦子民敬愛的孟將軍之事很有可能成為一個威脅秦皇統治的隱患,也難怪秦皇不敢輕舉妄動了,彼時匈奴帝國雖與月氏結盟,可不久之後便又與月氏反目,頭曼不敢貿然與中原大秦針鋒相對,秦皇有意壓下此事,他當然也樂於此。

  她孟大將軍在和親路上憑空消失,匈奴與大秦兩國居然都沒有任何反應,而她的屍體居然還下落不明,孟輕塵很鬱悶,十分鬱悶!

  她的眼睛越發酸澀了,只怕支持不了太久。

  “你為什麼會成沙微的奴隸?”

  “為什麼會成為奴隸……為什麼會成為奴隸……為什麼會成為奴隸……”

  這一回,綠蕪並沒有像先前那樣對於輕塵的問題有問必答,她不斷重複著輕塵的那個問題,情緒忽然變得焦躁了起來,眼神顫抖著,然後竟是完全脫離了輕塵的控制,她的腦袋似乎劇烈地疼痛了起來,以至於綠蕪疼得完全抱住了自己的頭,蹲下身痛苦地申吟著,不斷地用自己的雙手去砸自己的腦袋。

  綠蕪,失控了。

  輕塵一驚,立即緊緊地扣住了綠蕪的雙手,不讓她傷害自己,輕塵的指尖迅速運勁點了綠蕪的幾處穴道,以此來緩解她的痛苦,可當她抓住綠蕪的手腕之時,輕塵墨黑色的瞳仁驟然間一斂,瞳孔中凝聚起一抹隱隱耀動的凜冽寒光!

  綠蕪雙手筋脈盡被挑斷,完全無法用勁,輕塵順著綠蕪的袖子往上一推,竟發現不僅臉上有腫脹,綠蕪的手臂上,只怕身上其他地方都有著數不盡的傷痕累累,過去那些年,流離與漠北西域之中,她受盡了屈辱。

  “我……怎麼了……”綠蕪的雙眼終於恢復了平靜,沒有了剛才的躁亂,她的神色有些困惑,顯然對於剛才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沒有任何印象。

  輕塵輕輕地彎起唇角:“什麼事也沒有,都忘了吧,綠蕪。”

  “你,知道我叫,綠蕪?”綠蕪似乎驚訝不已,睜大了眼睛盯著眼前這個陌生的中原女子,她唯一記得的,就是她將她從那個大帳中帶了出來。

  “你剛才告訴過我的,不記得了嗎?”

  “我,告訴過你?”

  “嗯。”輕塵點了點頭,將綠蕪拉了起來:“從今以後,你不會再受苦的,我保證。”

  “你為什麼要幫助我?”

  “因為我們都是中原人。”輕塵笑了,眸光裏卻有著柔和的光暈在輕輕流淌著,綠蕪並不知道秦皇毒害她之事,她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這個事實或許會讓綠蕪感到更加難以接受。

  況且,綠蕪雖一直重複著堅信她孟大將軍沒死,但想必這麼多年,就連綠蕪自己也不相信她是不是真的沒死了吧?這樣也好,她能保證綠蕪今後的安定,可憐的綠蕪不必再捲入這些痛苦的回憶之中了,就當,孟將軍已經死了吧……

  輕塵帶著綠蕪去上了藥,沙微那混蛋,那一腳踹得真是狠,輕塵做完這些事情之後,臉色早已經陰沉得不像話了。

  “明日我會向岩止請求將你送給我。”輕塵收拾起從容和那得來的創傷藥,將綠蕪留在小帳中休息便離去了,綠蕪身上的傷痕多,要調養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當年那個總是不知疲憊的綠蕪,如今卻變成這樣滿身是傷……

  那該死的野蠻人!

  ……

  輕塵如今憂心的事看來又多了一樣,或許她得拜託無名將她的屍體給找到,一想到自己的屍體不知道究竟在何處,輕塵便感覺十分煩悶,究竟是誰,奪走她的屍體?

  夜風已經夾帶著十分的涼意了,冬天來了。

  輕塵忍不住緊了緊自己的衣襟,她坐在草垛之上,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放空了視線,看著這個入夜的漠北。

  這個寂靜的夜裏,忽然有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輕塵側過頭去,看見的正巧是剛從那些也許會最先受到寒冬侵襲的部落裏視察回來的瑞祥。

  瑞祥一身風塵僕僕,完全沒有了先前的那股盛氣淩人的氣勢,如今的他,年輕的面龐之上已經蓄起了青灰色的胡茬子,也許是因為這段時間的工作太過操勞奔波,瑞祥瘦了不少,看過去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一般。

  瑞祥畢竟是已經到了要封王年紀的皇子,在長老院中也是有席位的,岩止曾說過要賦予瑞祥權力,看來並非只是說笑而已。

  此刻匈奴的長老院正在議論有關新任匈奴王繼位之事,如此大事,身為長老院的一員,瑞祥大概是徹夜不眠地從北地的部落中策馬趕回來的,因為徹夜不眠地趕路,他看上去疲倦得很,可那雙眼睛卻依舊炯炯有神地冷沉著,儘管泛滿了血絲。

  這個只會捅麻煩的少年,竟然如此快便變成了如今這番沉穩冷峻的模樣,是否該誇岩止果然是十分厲害的人物呢?

  瑞祥似乎也看到了孟輕塵,他的腳步微微一頓,侍從已經接過了他的韁繩,令輕塵意外的是,瑞祥在見到她之後,竟然沒有如預料之中對她視而不見,反而轉變了方向朝她走來。

  見他走來,輕塵笑了,她依舊維持著那個坐在草垛上的姿勢,直到瑞祥越走越近,停在她的面前了,輕塵才慢悠悠地挑了挑眉:“我以為你會見到我就掉頭走掉。”

  輕塵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說這個?

  瑞祥先是一愣,然後也笑了:“恐怕你一直都是這麼想我的,成王敗寇,我當然應該走掉才是。”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輕塵盤著腿坐正了身子,她坐在高高的草垛之上,此時的高度甚至比瑞祥還要稍微高一些。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7:25 PM

069 裹胸真相

  冬天到來的西域,冷得刺骨。

  輕塵穿得有些單薄,夾帶著寒意的空氣鑽進她的衣領裏,冷得輕塵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嬌俏的鼻尖也被凍得有些微微發紅。

  西域人每年都要熬過一個漫長的冬季,真是不容易呢。

  孟輕塵坐在草垛之上,低頭看著瑞祥,反倒是瑞祥被她看得微微有些不自在:“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瑞祥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月光昏暗的夜色裏,他兩隻手背在身後,臉頰兩側的顴骨也因這段時間的操勞而清瘦得有些微微凸起,腮部兩側與下巴上青灰色的胡茬子讓這個年輕的少年竟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瑞祥的眼睛也不像從前那般雖然霸道無理,卻心思簡單得一眼便能看透了,如今的他,已經被鍛煉成一個真真正正大漠裏的男子漢了,有些淩厲,但已學會了收斂,還真是拜岩止所賜。

  輕塵靜潭一般清亮的眼睛緩緩地蕩開了一層淡淡的笑意,姿態之隨意,就像和瑞祥相識了很久,一直如此一樣,可事實是,她與瑞祥總共不過才見數面,連朋友都算不上,若非要這麼說,他們也可以算得上水火不容的。

  “看來你很勤勉操勞,真是為岩止省了不少力氣。”輕塵的語氣很平靜,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並無嘲諷奚落瑞祥之意。

  瑞祥直視著這個女人的眼睛,也許他也想從她眼中找到一些奚落嘲諷之意,但他失望了,這個女人總是用那麼一本正經的語氣,說一些能夠又准又狠直戳你要害的話來。

  他的確無從反抗,剝奪這一切的,是他的大仇人岩止,但給他權力的,還是岩止。他不能為父親大人和圖格兄長做些什麼,反倒兢兢業業地投入於忙碌的公事之間,為岩止效力,豈不是意味著他瑞祥為虎作倀,向他屈服了?!

  “我不會讓他抓到任何把柄。”瑞祥勾了勾唇,笑得有些苦澀。

  輕塵也沒有想到,她與瑞祥還能這麼平靜地對話,輕輕挑眉,她哪能不知道瑞祥心裏的憤懣,可他和頭曼一樣,都不是岩止的對手,岩止野心勃勃,可他又是天底下最優秀的獵人,凡是他看中的獵物,他都有辦法馴服它。岩止的心思深沉似海,他有強硬的手段為自己步步奪權,將一切掌控在手中,他敢把權力下放給瑞祥,那便一點也不操心瑞祥能夠翻出什麼大浪來,經歷過這一次統治權的變更,瑞祥也總算變得聰明了一些,至少他知道,和岩止作對是徒勞的,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從岩止的手中獲得更多的權力,只有這樣,他才能與之抗爭一二。

  若連他這個唯一一個可以與岩止抗爭的皇子都不戰而敗,那整個長老院,整個匈奴帝國,就真的只有岩止的一方勢力了,任他獨斷專權。而現在,他至少能夠站在法老院,反對岩止的某些並不能讓他贊同的決策,對他的統治帶來一些或多或少的影響,為了母親大人,為了匈奴帝國的子民,他也會堅持下去。

  “你不怕岩止會殺了你嗎?”輕塵忽然有些好奇了,她盤著腿坐在高處,兩隻手曲起,手肘撐在兩腿上,掌心托著兩腮,挑唇一笑,就連眼睛也忽閃忽閃地彎了起來,神態散漫,就如同在與他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似的。

  岩止會殺他?

  瑞祥似乎有些不屑地輕哼了一聲:“他不會。”

  因為他還不想背負?父殺兄的?名,若非如此,他又怎麼會處心積慮地設計了這麼一出戲,讓父親大人忽然不明不白地薨逝,又為圖格兄長扣上了一項謀反的罪名為自己?父的真相作掩飾。

  現在有誰不知道,連容和都是岩止的人,父親大人死得蹊蹺,一定是與他長年服食的藥物有關,而能做到擁有父親大人的信任,又能掌控父親大人所食之藥的,就只有容和了,他早就和岩止勾結篡位了!

  如今岩止尊母親大人為匈奴王的母后,又授予他這個“兄弟”權力,無非是為了名正言順地虜獲不知真相的愚鈍子民的尊敬,繼任匈奴王之位,鞏固自己的統治,為自己的殘暴披上一件慷慨仁慈的外衣,為他所犯下的罪衍做粉飾罷了。

  輕塵笑了,她的身子有些懶洋洋地往後一倒,躺在了草垛之上,腦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雙腳正懸空晃蕩著。

  若是爹爹還在,他一定也會驚訝於岩止的才能,可她孟輕塵現在卻有些矛盾了,岩止徹底掌權以後,後果會是什麼呢?以他的才能和鐵腕,一定能比頭曼做得更好。可在過去的這些年,西域大國眾多,互相牽制著,雖時有摩擦,可它們又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因為它們得隨時忌憚著那些實力差距並不算太大的國家的結盟或是某個國家的內部權力核心發生變更。

  如果將來在西域突然出現了一國獨大的局面,那後果一定會不堪設想了,西域的冬季是他們最大的災難,無邊無際的大漠給與西域人的是無止盡的惡劣環境,他們一定不會甘心受困於此的,若是將來強大的西域人侵襲了她的民族……

  “你……”瑞祥的臉色有些古怪,哭笑不得:“我還在這!”

  瑞祥又氣又無奈的聲音打斷了輕塵的思緒。

  “我知道你還在這。”輕塵眨了眨眼睛,瑞祥剛才那來得突然的氣急敗壞讓輕塵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側過腦袋,眯起了雙眸,很誠懇地發問:“有問題?”

  “你真是……”瑞祥忽然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指責孟輕塵了,這個傢伙,絲毫沒有半分身為女人的矜持與講究,她突然間在一個男人面前躺了下來,實在是嚇了瑞祥好大的一跳,愣了許久,瑞祥才不得不跟著笑了,沒錯,這個女人一直就是這樣,哪里像個女人?活脫脫就是一個不解風情的混小子罷了!小時候便不知死活地一鞭子把他瑞祥殿下給掃下了馬,長大後,又能說倒下就倒下,難道她沒看見他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還站在一旁嗎?!

  孟輕塵依舊不解,索性沒有理會瑞祥那受到驚嚇又哭笑不得的神情,她靜靜地凝視著頭頂幕布一般深沉的夜空,今夜的月色並不明亮,因此反倒讓星星的光芒不曾被掩蓋下去,她殷紅的唇畔悠悠地向上勾起,漫不經心地感歎道:“星辰想要耀眼,唯有依賴於月的黯淡,這樣一來,它是絕對不可能取代月亮的。”

  瑞祥忽然間怔住了,他看著輕塵的目光越發複雜,那雙眼睛裏竟然有那麼一瞬間閃過一絲火星子來,她這是什麼意思,說的是月亮和星星,還是根本就另有所指?

  她是否一開始便將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裏了?權力的鬥爭,往往伴隨著無盡的流血和罪孽,而她顯然是當作一出與自己沒有太大關係的精彩戲碼來看了。

  瑞祥忽然覺得,這個中原女人總是能說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話來,就如同剛才,她竟然敢在這裏與他討論岩止會不會殺他的問題,她還真是什麼都敢說,不怕死得很。這樣的人,好像天生就該策馬奔騰於遼闊的大漠之上,背上背著一把劍,累了的時候就能隨時翻身下馬往地上一躺的瀟灑君子,天底下不應有任何人任何事束縛住她囂張傲慢得讓人又愛又恨的個性。

  “不過……”輕塵忽然側過臉來,笑眯眯地看著瑞祥,很好心地總結了一句:“這顆星星,我認為,這個時候你應該儘快趕到王帳裏比較好,否則天就該亮了。”

  瑞祥氣竭。

  ……

  岩止的繼位幾乎是毋庸置疑的結果,國不可一日無君,即將迎來冬季的匈奴帝國更是如此,況且岩止本就是頭曼單于的長子,頭曼薨逝,長子繼任王位,這在匈奴是再符合常理不過的了。

  岩止處理政事的手段雖強硬,但他的確是個能夠為匈奴子民帶來堅固厚盾的統治者,令所有長老院的首領們都深感意外的是,岩止接掌大權之後,竟下令將王庭設立于大賀城。

  這在匈奴是前所未有的事,大賀城的確是一個豐沃無比的領地,資源豐富,城池規模龐大,挺立在無邊無際的大漠之中,這座城池是那樣的雄渾蒼茫,建造於綠洲之上,依地勢而築,西北高東南低,極其利於城池的守衛。

  可若要建立單于庭,也應該建於帝國版圖的核心,以此鞏固統治,還能保證王庭的安全。大賀城的地理位置卻是位於匈奴國與月氏國之間的疆域邊界的大漠之中,若是發生了戰事,豈不是說明匈奴帝國的政治權利中心王庭首當其衝受到威脅?

  這怎麼行?!

  座下的各位首領早已經議論開了,他們皆反對岩止大人的這一個決策,岩止大人即將成為他們至高無上的匈奴王,他的安全自然是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怎麼能把王庭設立於位於匈奴邊境的大賀城?儘管在從前,那裏是岩止大人的王城,可今時不同往日,岩止大人的身份地位自然也是不可同日而語,他日若是受到他國冒犯,位於邊界的大賀城必然第一個遭殃,當年頭曼單于將大賀城這麼一座看似十分強盛豐沃的領土賜予岩止大人,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王庭若是真如岩止大人所言設立于大賀城,豈不是日後第一個遭殃的就是匈奴的王庭,岩止大人所在的地方?

  “大家靜一靜,你一言我一語,誰也無法討論出一個結果來。”克涅終於忍不住出聲平穩眾人的情緒了,雖然他也很困惑,也並不贊同岩止大人的這個決策,可即使要說服岩止大人更改決策,大家也應該眾口一致將道理分析給他們的統治者聽才是,這樣亂成一鍋粥,能討論出個什麼結果?

  “兄長大人,瑞祥反對您設王庭于大賀城之事。”就在此時,瑞祥掀開簾帳走了進來,他徑直來到大廳中央,還是對岩止行了個致以帝王的禮節:“單于庭乃我匈奴帝國的心臟,若是心臟受創於敵人,帝國必死無疑。”

  瑞祥雖姍姍來遲,可此時也沒有人會去責怪他,冬天到來之前的視察是每年最繁重嚴苛的任務之一,他能在今天趕回來,就已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看他風塵僕僕的樣子,靴子上還滿是沙灰與泥土,滿臉的疲倦與充血的眼睛,足以可見他是如何馬不停蹄地趕回來。

  瑞祥與岩止之間雖仍橫梗著無法跨越的鴻溝,可他畢竟將成為匈奴的王,若是王庭與單于的安危受到威脅,那該如何守衛這個國家?

  “是的,岩止大人,請您收回成命,這個決策,我們無法贊同您。”這一回開口說話的是賀達,他尊敬岩止大人,崇拜岩止大人,可他並不明白岩止大人為何會做出這個決策,為了岩止大人的安危,他必須出聲反對。

  這就是長老院設立的意義所在,頭曼建國之初,便以自己所能信賴的部落之首為長老院的成員,以此幫助王者做出最正確的決策。

  岩止沉默地坐在首座之上,他高大的身軀在這忽明忽暗的火燭的照耀下,人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此時那位沉默的王者仿若天神將臨,神聖無比。

  他的眼睛緩緩地掃過大帳中的每一個人,十分耐心地傾聽他們的意見,他英俊的面龐之上,忽然淡淡地勾勒起了一抹微笑,俊美如斯,內斂著令人臣服的王者之風,即使他正如此溫和地微笑著,可仍給人一種充滿說服力的威嚴之感。

  “我所統率的王庭,是匈奴子民信賴著的堅固護盾,是我匈奴帝國開疆闊土的一把利刃,若是匈奴受到侵擾,王庭將第一個直面敵人,我們的軍隊殺到哪里,我們的疆土就擴張到哪里,我們的皇城,永遠就在哪里!”

  岩止的聲音並不高,可每一個人都將他所說的話聽得真真切切。

  他們忽然沉默了,岩止大人和頭曼單于不一樣,是的,他們應該信賴岩止大人,岩止大人要的絕對不僅僅是王庭皇城的安危而以,他要的,是整個匈奴帝國,每一個匈奴子民的安危,他要做的,不光光只是捍衛匈奴的領土,抵抗那些野心勃勃的西域各國的威脅,岩止大人的雄心在於征服他們,徹底地征服整個西域!

  ……

  數日之後。

  匈奴新的統治者率領著長老院的眾位首領正式地向天神祭祀,並得到了天神的認可與庇佑,繼任匈奴王之位。

  王庭設立於那座偉大的大賀城之中,除此之外,岩止還在匈奴領土的中部和南部設立了左右賢王庭,由他所信任的臣子任左右賢王,以便更好地統治整個國家。儘管如此,事實上,所有的權力還是真真正正地掌控於岩止的手中。

  ……

  大賀城。

  西域漠北之地漫長的冬季到來了,好在今年岩止早有準備,絕對不可能再像多年前一樣出現滅頂性的災難,造成子民牲畜死傷無數,引起騷亂和叛變。

  遵從岩止的命令,賀達早就開始在匈奴綠洲地帶引種極其耐寒的小麥,經過這種大膽的嘗試,各個部落都趕在冬季到來之前囤積了不少的糧食與牲畜的飼料,足以保證他們能夠安然度過這一個漫長的冬天,在明年的春天到來之時,迎接新的生活。

  在秋獵之前,岩止便令他所信任的近臣留在大賀城,動用了上萬名奴隸在這座雄踞朔漠的城池週邊搭建起了堅固的城牆,城牆築後便用鐵器刺土的方法檢驗其牢固堅硬的程度,凡刺進一寸,那些負責建築城牆的奴隸就會丟掉性命,凡刺不進去,將會面對死亡的便會是那些負責檢驗硬度的刺者。

  在冬季到來之前,斃命的奴隸數不勝數,但那座城牆卻是堅硬無比,硬得甚至可以令刀斧劈斬而過都不留下絲毫被劈斬過後的痕跡。這座匈奴帝國偉大的王城,殿閣宏偉,令人歎為觀止,王城之內,裝飾土木,極其侈麗,足以彰顯王者的威望。

  孟輕塵沉浸在浴殿蒸騰的水霧之中,狹長的睫毛也被水氣沾濕了,在這溫熱的泉水之中,她的手腳漸漸地變得暖和起來,如綢緞一般的青絲垂落下來,水珠順著這流暢的線條悄然滑落,黑髮垂放在白皙光潔的肩頭,如同白瓷上纏繞著美麗的絲綢,美不勝收。

  這炙熱的溫度讓人感到無比的身心舒展,輕塵背靠著白色玉石所雕砌的浴池邊沿,腦袋也靠在邊沿之上,這麼長時間以來的疲倦與肌肉酸痛緊繃總算慢慢得到了緩解,舒服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她靠在邊沿之上,閉著眼睛,尖俏的下巴泛著柔和的光澤,小臉沉靜,若有所思。

  毫無疑問的,岩止是一個出色的王者,他是匈奴子民的福音,然而他依舊也是個漠視性命的殘酷的王,匈奴人對待奴隸是十分殘酷的,有時候一個奴隸的性命甚至沒有一頭牲畜珍貴。

  像岩止王城之中的東和殿,那座走到長廊盡頭之時所經過的石殿,裏面住的都是身份卑微的女奴,每一個女奴都必須負荷沉重的勞役,當她們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後才能換回食物和水,然而她們已經算是幸運的,大多數奴隸,他們都沒能熬過每一個漫長的冬季,他們或許會被凍死餓死,也或許,就會死於像建築城牆那樣沉重的徭役之中。

  “小姐,綠蕪將您的衣服送來了。”

  經過幾日的修養,來到大賀城的綠蕪的精神似乎也好了許多,她改喚這個西域王城之中唯一一位與她同為中原人的少女為小姐,因為她的確將她從那可怕的噩夢之中拯救了出來,她不知道這個女子究竟是誰,她的身份似乎同她一樣都是奴隸,可這裏的人對待她的態度又相當的微妙,因為她不需要承擔其他奴隸該承擔的工作來換取生存,那個掌握著這個帝國至高無上的權力的男人,對她似乎十分的縱容,連帶著,連她綠蕪的日子也跟著好過了許多。

  聽到綠蕪的聲音,輕塵緩緩地睜開了那雙清澈的水眸,如黑耀石般的眸子清亮美麗,閃爍著動人的光芒,綠蕪不由得一呆,但很快她便回過神來,捧著輕塵的衣物站在一旁。

  輕塵從水中走出,順從地任由綠蕪用柔軟的幹布為她擦幹身上發上的水,她低頭掃了眼胸前越發令自己煩悶的柔軟,然後有些不耐煩地別開了視線,令綠蕪用白布在這個位置裹上了好幾圈,從前她也一直如此,而綠蕪竟然也做得相當習慣,絲毫不覺得有何不妥。

  在孟大將軍的眼裏,她實在想不出女人和男人為何要有這些不同,既然男人不需要的東西,那為什麼要長在女人身上?

  輕塵伸展開手臂,綠蕪拽著白布的一側在她身上繞了幾圈,還未完成,便見到貢桑手中捧著一個金燦燦的器皿步入浴殿之中,那器皿奢靡而尊貴,剔透鮮紅的玉石鑲嵌在週邊,器皿底部有三足托立,雕刻著密密麻麻的圖騰與符號,貢桑恭敬而又小心地捧著它,如同祭司在神壇之上莊嚴地向天神祈禱。

  這是匈奴人的風俗,貴族女子在第一次葵水淨後則視為成年,成年的女子將通過一個莊嚴的儀式將姓氏報予天神,天神將會承認這個女子的尊貴與榮耀,然而這個在大賀城裏長大的中原姑娘儘管並非匈奴的貴族,可她的身份同樣也是尊貴無比的,即使不必通過那個紛繁複雜的成年儀式,但至少這象徵著庇佑與榮耀的神靈之水必須塗抹她的全身。

  但當貢桑踏入浴殿之時,看到的竟然是孟姑娘筆挺地站著,讓綠蕪用白布裹住她正在成長的前胸的一幕,天哪,她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做的?貢桑頓時有一股無法言語的崩潰之感,這都是她的罪過,她竟然從來都沒發現這個孩子正在做如此荒唐的事情,若是王知道了……貢桑忽然不敢想像了……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7:30 PM

070 關心的事

  東殿。

  蘇白拉坐在寢殿裏,依舊衣飾華美,妝容細緻,她如今正待在岩止這位新任匈奴王的皇城裏,她得慶倖自己還有瑞祥這個兒子,不用多久,岩止便會按照祖制,為成年的瑞祥封王,然後賞賜他領地,而她便會與瑞祥住在一起,由她的親生兒子奉養著。

  在所有人眼裏,她都是幸運的,因為她是唯一一位能夠被新任的王者尊為長輩的庶母,可蘇白拉知道,那一切本就是她應得的,若不是岩止,現在成為匈奴王的就應該是她的兒子圖格,岩止如今這麼做,只是為了他的名聲而已,他明明就是個冷酷無情?父殺母的白眼狼,可又要讓後世誇讚他仁慈孝順地奉養了他的庶母,重用了他的兄弟!

  他若是真的尊敬她蘇白拉,何至於讓她生活得如此沒有顏面?名為奉養,實則就是軟禁!

  “您的晚膳。”

  寢殿的門忽然被打開了,突如其來的光亮刺激得蘇白拉一時有些睜不開眼睛,一名侍女走了進來,連看也未看她一眼,進來後便直接將晚膳放了下來,不等她允許退下便自顧自地往外走了。

  是的,在匈奴,匈奴王便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她蘇白拉的兒子沒有運氣成為這個國家的王,她的丈夫已經死了,名義上岩止尊她為長輩,可已往她還能得到一聲“皇后”的尊稱,而如今,她在這座大賀城裏,什麼也不是,就連侍女都只是用一個“您”便打發了她!

  “你們不能這麼對待我!”蘇白拉氣極,抬起手在桌子上一掃,頓時將那剛剛送入的晚膳掃到了地上,狼藉一片。

  “我們會再為您送上一份晚膳。”聽到動靜的侍女進入寢殿一看,立即默不作聲地命人將地上的狼藉收拾乾淨,然而她們的面上並未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盡忠職守地丟下了一句話便又退了出去,甚至不曾多看蘇白拉一眼。

  “你們不能這麼對待我!讓你們的王來見我!”

  侍女對於身後聲嘶力竭的憤怒嘶吼充耳不聞,她們端著被蘇白拉打碎的碗盤和食物出來了,身後那間寢殿的門便又立即被守在兩側的侍女關上,頓時將那陣刺耳的吵鬧給隔絕在了一門之後。

  她們剛剛走出,便見到他們尊貴的王正朝這走來,這些侍女立即面色惶恐,不由得都伏倒在地,不敢用眼睛去直視那位至高無上的匈奴之王:“王。”

  “嗯。”岩止的身後跟著剛剛處理完政事向他稟報的圖格與容和,兩人的目光皆十分靈敏地看到了侍女端出來的那些被打翻的食物,隱約中能聽到被隔絕在裏面的吵鬧的女人的尖叫聲,兩人相互看了眼,他們有預感,蘇白拉的行為一定會惹惱他們的王。

  果不其然,岩止幽深的鷹眸掃過侍女端著的託盤之上的一切,他的眼中頓時閃過一絲不濃不淡的怒氣,冷峻剛毅的臉部線條此時也有些不耐煩地冷硬了起來,他雖什麼都還未說,可那些伏倒在地的侍女們卻早已嚇得瑟瑟發抖,仿佛犯錯惹怒王的是她們一般。

  “從今往後,不必再為尊敬的母親大人送去食物了。”岩止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口氣平靜,讓人聽不出喜怒,他口中甚至還是如此溫柔有禮地稱呼蘇白拉為母親大人。

  “是。”侍女聞言,只得將頭埋得更低了,哪里還敢置疑王的話。

  “這樣好嗎?”儘管如此,賀達還是有些擔憂地向岩止身旁靠近了一步,恭敬地低了低頭勸說道:“若是讓她在您的大賀城裏出了事,只怕會有些麻煩。”

  麻煩?

  岩止的唇角依舊帶笑,那雙幽深的眼底卻冰冷一片,泛起了凜冽寒芒,冰寒懾人:“要知道,在冬季,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得到天神的眷顧獲得食物來填飽自己的肚子,饑餓寒冷得沒能熬過冬天的匈奴子民大有人在,母親大人既然並不珍惜這些能夠拯救她生命的食物,那我只能成全她的心願。”

  “是。”賀達頓了頓,只好點了點頭,不再為蘇白拉說一句話。

  “直到母親大人有了願意懇求天神原諒的誠意,你們再給她食物。”岩止的笑容是冷酷的,不帶一絲憐憫和溫度。

  “是。”

  岩止顯然不願再多說什麼,闊步從侍女面前走了過去,直到這股來自威嚴的王者令人膽戰心驚的壓迫感徹底離去了許久,眾位侍女才漸漸地恢復了些知覺,手腳發軟地坐倒在了地上,一時半會竟然無法支撐自己站起來。

  “你們也辦自己的事去吧,剩下的事情我們下次再議。”掃了眼賀達與容和二人,岩止淡聲說道。

  “是。”賀達沉聲稱諾,容和的眼光帶笑,亦笑眯眯地點了點頭退了下去。

  他們可不想在這時候招惹可怕的岩止大人,光是冬季的事,就夠岩止大人傷腦筋了,那位不知好歹的蘇白拉皇后,還真是一點覺悟也沒有。

  況且,今日他們在外面,聽到的那個消息可不是一個能夠讓岩止大人高興的事情,他沒有將怒氣轉嫁到那位不知好歹的蘇白拉身上,只是讓侍女們停止給她送食物,讓她吃點苦頭,對於可怕的岩止大人來說,已經算是一件十分仁慈的事了。

  ……

  與賀達與容和二人一同從外面回來的岩止並未直接回到西殿,這抹高大俊逸的身影此刻正是往東殿那座最荒僻的那片梅林而去的,如今大局已定,儘管這些年來,他已經十分善待那個可憐的女人,總是尊重她不願意任何人打擾的意願,給她豐裕的食物和待遇,但今日,那個不大好的消息讓他決定,也許,他是時候應該將一些事情告訴她了。

  這片梅林岩止並不常來,一踏入這裏,他的腳步也不由得放慢了,冰涼的空氣中幽幽地有暗香浮動,到了冬季,這片梅林卻越發殷紅得絢麗起來,一片花海,傲梅豐姿。

  他來的時候,那位住在這裏的女人正從竹屋中走出,她的身上已經裹上了厚厚的裘衣,見了他來,竟也是一愣,但她的反應卻並不算太大,很快,便只是微微一笑而已,緩緩行下了臺階,在他面前停下,行了個禮:“佐伊拜見王。”

  “嗯。”岩止點了點頭,這位英俊高大的王者眸光微斂,眼中的含義竟是深沉莫測的,頓了頓,他終於神色一冷:“今日收到消息,你的兄長鬲沙已經死了。”

  如此平靜的語氣,岩止的神情始終都是冷漠無情的,鬲沙的死對他而言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事,儘管他也認為這並不是個好消息。

  果不其然,岩止的話音剛落,已經許多年沒有太大情緒波動的佐伊終究還是沒有辦法做到將自己蒼白的臉色掩藏起來,她的渾身一僵,那雙美麗的眼睛裏有痛苦的火焰在掙扎著,她幾乎是難以置信地凝視著眼前這個英俊如斯實際上卻真真是無情殘酷的男人,良久,佐伊緩緩地垂下了眼簾,她是痛苦的,可她連一滴眼淚都無法落下,現在還有什麼事,能夠真正地打垮她呢?

  “終於,連兄長大人也死了嗎?”她的聲音很小,似在喃喃自語,可臉色蒼白,神情頹敗,苦澀極了。

  “終於?”岩止莫測深沉的黑眸越發地漆黑深邃得見不到底,在那諱莫難測的星眸之中,隱隱有幽幽的淡綠在緩緩蔓延開來,他淡薄的唇驀地勾起:“看來你早就知道了。”

  “是的,我早就知道了。”佐伊也是一笑,她往後退了幾步,微笑著凝視著岩止這雙足矣蠱惑任何一個女人的眼睛:“如今兄長大人一死,我的族人便一個也不剩下了,我的父親,我的數千族人早就死了,在很多年前我就知道。”

  在發生了那件不幸的事情之後,她便知道了,這就是她為何請求岩止讓她搬入這片梅林之中的原因,當初岩止和他的父親一樣,都是以她的族人相迫,使她成為他們的棋子,可她的族人盡乎已經全部離開了,她又有什麼好堅持的呢?

  “如此便好,看來我無需擔心你在知道這些事情之後會收到太大的打擊了。”岩止淡淡一笑,便打算離去,他依舊優雅得如同冬日裏的太陽,溫柔,卻沒有多餘的感情:“你好好休息吧,改日我會命人給你添一些禦寒之物

  果然,他還是如此冷酷無情的人呢,看似溫柔細心,可卻一點也讓人感覺不到溫暖。

  “王,那個孩子……”

  佐伊如流水一般暢然低柔的嗓音忽然在他的身後響起,岩止原本要離開梅林的腳步一頓,他高大挺拔的身形被這靜謐的夜所籠罩著,俊逸而又神秘。

  佐伊低低一笑,她站在風口之中,冷風的侵襲卻依舊沒能讓她感到一點寒冷,被吹亂的長髮輕輕地揚起,又悄悄地落下:“那個孩子,您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

  “孟輕塵?”岩止性感的薄唇輕輕地向上翹起,磁性悅耳的嗓音低低地念出這個名字,他深邃的五官輪廓仿佛也被一層柔光所覆蓋著:“我如何看待的並不重要,她的命運早已經註定了。”

  是的,自從那個孩子被他在大漠裏撿到,一切就已經註定了,她會成為王的伴侶,她逃無可逃,註定是屬於他岩止的。

  “是嗎?”像是聽到了正如自己所預料的答案,佐伊有些無奈地輕歎了口氣:“王,你真的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嗎。”

  像岩止這樣的人,真的懂得有一些事情,沒有註定,也沒有所謂的逃無可逃,和他征服權力征服這個帝國所有的一切不一樣,想要得到一個人,並不是為了征服,而是因為想要珍惜。如此殘酷冷漠的岩止,當真懂得如何愛一個人嗎?

  佐伊笑了,她倒是希望,那個孩子,能夠成為一個例外……

  “這並不是你該操心的問題,佐伊。”岩止微微擰眉,從他的臉上,無法讓人看出絲毫情緒,但他顯然不願意再與佐伊再繼續這個話題。

  “王。”

  就在此時,莫忽然出現在岩止面前,他本欲向岩止稟報一些什麼,可他迅速看了眼方才正在與岩止談話的佐伊,立即用目光請示岩止。

  “你早些休息吧。”岩止的眸光一沉,不再看佐伊,丟下一句話後便闊步離開了這裏。

  莫跟隨在岩止身側,直到離開梅林有一段距離了,他才低聲在岩止身旁說了一些什麼。

  岩止的面色驟然一沉,他周遭的空氣頃刻間冷厲得仿佛無數道寒刃齊發而出一般,腳下的步伐加快了,正是朝西殿他所居住的地方而去的。

  “孟輕塵在哪里。”岩止忽然想到了那個總是喜歡待在浴殿的孩子,他的眉間早已擰出了一個冷峻的川字,然而此刻他所能想到的,竟是追究那個孩子的行蹤,確認她的安危。

  “孟姑娘下午之時用過浴殿,已經離開那裏很久了,什麼也沒有看到,請王不必擔心。”莫沉聲回復岩止關於孟輕塵的行蹤。

  “嗯。”聽聞及此,岩止緊緊皺起的眉峰才稍稍松展開一些來,下令道:“看好她。”

  “是。”莫不敢遲疑,早在他來稟報王之前,就已經安排了暗衛重重保護西殿。

  ……

  穿著貢桑為她準備的寢袍,輕塵坐在床榻之上剛剛喝完了一杯暖身的羊奶,此刻她也感到了手腳不似已往那麼地冰涼,看來這羊奶的確是十分地暖身。

  想起來,輕塵仍然鬱悶不已,她不明白為什麼,貢桑好說歹說就是不讓她裹胸,貢桑一向是個固執的人,但並不是一個話多的人,為了這事,竟與她反復強調了許久,直到輕塵後來沒有耐心了,才不得不作罷順從了貢桑。

  濕漉漉的長髮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總算是幹了,綠蕪正拿著鑲嵌著藍玉的梳子為她理順如絲如綢的長髮,綠蕪的手很溫柔,儘管她曾經經歷了莫大的災難,那雙曾經被挑斷過手筋的雙手連稍微重一些的東西都無法拿得起來,但經過這段時間她十分仔細地為她調養,綠蕪的情況已經好了許多。

  就在此時,西殿外頭忽然有些騷亂了起來,輕塵原本有些懶洋洋地睡意也頓時一掃而光,眸光
一斂,竟是精光璀璨。

  大賀城裏戒備森嚴,別說刺客了,就是一隻飛鳥都難以飛進來,可為何現在外面竟然會有如此
騷動的情況?

  “綠蕪,我們去看看。”輕塵忽然握住了綠蕪正在為她梳理頭髮的手,阻止了她繼續下去。

  “小姐……”綠蕪的雙手一頓,竟也有些用力地稍稍回握了一下輕塵。

  “怎麼了?”輕塵原本想起身,不想卻被綠蕪那一拉給拉了回來,她有些不解地偏過頭看綠蕪,神色困惑。

  綠蕪的眼神一閃,然後才稍稍瑟縮道:“小姐,我們還是不要出去了,如果遇上什麼不好的事……”

  輕塵微微一愣,然後才淡淡笑道:“沒事的綠蕪,不必擔心。”

  也許這麼多年的奴隸遭遇,讓綠蕪養成了有些過分謹慎小心的習慣,太過敏感了。

  “姑娘,恐怕您還是不要輕易出去的好。”貢桑的身影忽然響起了,她正從外進來,一進來後便反身關上了門,在桌上放下了必須親眼盯著這個孩子吃進去的食物,有些嚴肅地向她強調道:“這是為了您好,即使外面真的發生了什麼事,王也會處理的,請您不必擔心這些。”

  與其擔心外面發生了何事,不如乖乖地把桌上那些東西全吃了吧,這是王的命令,這個孩子總是太過清瘦了,這讓王不得不命令為她多加了一餐,而她也必須每天親眼盯著這個孩子把東西吃光才算完成任務。

  輕塵的臉色有些發苦,但她還是沉著臉一聲不吭地從床榻上下來,慢吞吞地走到桌前坐了下來,十分苦惱地掃了眼桌上的食物,輕歎了口氣,看來她必須儘快習慣這突然多出來的一件任務才行。

  ……

  浴殿。

  王城的侍衛已經將浴殿隔絕了出來,每個人的臉色都嚴肅得好像發生了一件十分不好的事情,一陣令人作嘔的惡臭正從浴殿裏面傳出來,被侍衛隔絕在外面的,還有一些早已經嚇得瑟瑟發抖的侍女和原本要進行打掃浴殿工作的女奴。

  “怎麼回事。”

  低沉威嚴的嗓音響起。

  聽到了王的聲音,這些侍衛們緊繃著的臉色才稍稍松緩了一些,似乎緊張的心情也跟著平復了下來,這個男人的出現,就宛若一個無所不能的天神,讓他們在見到他的身影時,便不自覺地感到內心安定起來。

  見到岩止和莫過來了,這些侍衛們頓時整齊有素地恭敬地為他們讓出了一條通道來:“王。”

  岩止的神色也有些冷沉,待他走進去以後,這些侍衛們又迅速地歸了原位,就像不曾移動過一般。

  浴殿裏傳出來的惡臭味讓岩止忍不住有些厭惡地皺起眉來,好在就在他要大發雷霆之前,玉如阿媽的聲音頓時讓岩止還是硬生生地平靜下來。

  “臭死了臭死了,玉如阿媽一大把年紀了,還要遭罪哦,都怪岩止大人,玉如阿媽一大把年紀了,還要被岩止大人使喚。”那位總是穿著青布灰衣帶著一個大大的布袋子的老者拄著拐杖從浴殿裏面走了出來,她一手捏著鼻子,一邊還止不住地抱怨岩止。

  岩止有些無奈地輕歎了口氣,上前幾步順勢抬起一隻手托了玉如阿媽一把,詢問道:“裏面如何。”

  說到正事,玉如阿媽終於也停止了抱怨,只是似乎仍被裏面慘不忍睹的場景給嚇得有些後遺症,總是皺著眉頭:“她的死相可慘了,岩止大人,你不知道,渾身都冒泡泡了呢,那泡泡啊,還有濃稠的黃色液體流出來,臭死了臭死了。”

  如此死相?

  岩止皺了皺眉,繼續問道:“您的結論是什麼。”

  “別去碰她,讓人去抬的時候都要小心,別沾到了壞東西,直接燒掉,這個浴殿,恐怕要好好清洗一番了。”玉如阿媽與岩止一同走了出來,那些侍衛們又立即快速有序地為他們讓開了通道,就連玉如阿媽也忍不住嘖嘖了兩聲:“剛才玉如阿媽進來的時候都沒有這個待遇,岩止大人,你的手下對玉如阿媽可不恭敬。”

  儘管如此,玉如阿媽還是十分嚴肅地警告岩止道:“這件事情發生得蹊蹺,玉如阿媽聽你的下屬介紹,死的那個人是負責清理浴殿的奴隸,可是到了這裏以後,突然像是要發狂了一樣,痛苦地不斷地撓破自己的皮膚,為了防止她傷害其他人,喏,就是你身後這個臭小子莫把人給殺了,岩止大人,你不知道啊,她死了以後,樣子才變成我剛才說的那麼可怕的。依我看,那些東西恐怕不乾淨。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這種情況,但看屍體,應該是很棘手的一件事,恐怕那個死掉的可憐的孩子也是受到了殃及才變成這樣的,幸好這件事情看起來好像還沒有擴散到其他地方去,不過您還是得小心了,徹查王城,可別漏過了任何一個可能染了這種蠱毒的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喲。”

  “您是說……”岩止雙眸一斂,寒光乍現:“蠱毒?”

  “是的。”玉如阿媽為了表示童叟無欺,很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拄著拐杖強調道:“這蠱毒奇怪得很,玉如阿媽也要回去好好研究研究,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結論,岩止大人,您可別因為這個要砍玉如阿媽的腦袋啊,玉如阿媽雖然很厲害,不過也需要一點點時間。”

  “您放心。”岩止耐著性子回答道,繼而沉聲吩咐莫:“讓人把屍體帶去燒了,照玉如阿媽說的做。”

  “是。”

  “還有……”頓了頓,岩止補充道:“讓輕塵到我的寢殿來。”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7:41 PM

071 暗潮雲湧

  接到密報,王城裏出了大事,仍然逗留在大賀城裏處理政事的容和連夜又趕回了王城,聯手令都沒有出示便急急往裏走,因為即使是在岩止還只是個殿下的時候,他便有了能隨時進入大賀城王城的特權,更何況他容和長著銀色的頭髮和銀灰色的眼睛,特徵太過明顯了,這裏沒有人會不知道他就是王所信任的軍師大人。

  但令容和有些驚訝的是,這一回他連衣服都沒換,覲見單于王的禮節都來不及顧地往王城趕了,竟然還被守城的侍衛給攔了下來。

  “對不起,容和大人,請展示您的手令,以此證明您的身份,我們才能讓您通過。”儘管所有人都認得容和,但這些侍衛還是一絲不苟地要求完成檢驗手令的環節。

  容和並未為難這些侍衛,大賀城的守衛忽然變得如此森嚴,以往從來不曾查視他的手令,但今天即使他們已經認出了他是誰,卻還是要求見到手令才肯放人,由此可見,這一回王城裏發生的應該還是一件頗為棘手的事。

  檢查過容和的手令,確認無誤之後,守城侍衛才恭敬地退避到了兩側,將別在腰間的佩刀稍稍往下壓了一些,以示對容和的尊敬:“請寬恕我們的無禮,容和大人,您可以進去了。”

  長得比女人還要美麗的容和眯了眯眼睛,露出了招牌式的動人笑容:“如此認真是好事,有了你們的忠誠和力量,王城才會無堅不摧。”

  侍衛們沒有說話,只是依舊維持著那個動作,邀請容和入城。

  對於軍師容和大人的事情,沒有人不知道,可別被他漂亮的外表給迷惑了,少和容和大人打交道,總是沒錯的。

  進入岩止的王城的時候,雖然已經是深夜,可依舊守衛森嚴,燈火通明,這裏如今已經是偉大的匈奴王的王城,守衛的兵力和強度自然不是昔日岩止還是殿下的時候所擁有的力量可比的了,王城可是匈奴帝國的心臟呢。

  雖然王城裏人心惶惶,但王城外面的人似乎對立面發生的事毫無所知,可見岩止處理這件事情的速度之快,完全封鎖住了這個消息,若不是他收到岩止派人送出的密報,即使是他近在大賀城之中,也無法知道裏面究竟發生了什麼。

  浴殿裏的那具屍體已經被處理掉了,王城裏已經禁止奴隸和侍女在入了夜以後還隨意在外面走動,因此此時王城之中除了戒備森嚴帶著兵刃的侍衛,其餘一個人也見不著,寂靜得很。

  容和直接便去了與王議事的金殿,金殿中的人並不多,只有王和莫等幾名他所信任的親信,還有正拄著拐杖被特許坐在最靠近王的地方的老人玉如阿媽。

  容和進入後,便直接向岩止行禮,岩止揮了揮手阻止了他:“不必行這些禮節了,想必今夜發生了什麼你已經知道了。”

  “聽說莫殺了一個正在清理浴殿的女奴,那女奴死後身上立即顯現出了中了蠱毒的特徵,在臣發表自己的意見之前,斗膽想先聽聽玉如阿媽對此蠱毒的介紹。”容和站在岩止的面前,也不得不感歎果然成為匈奴王之後的岩止大人身上有著光芒萬丈的王者氣魄,雖仍舊只是淡然地坐在那,可還是讓他容和一改平日的吊兒郎當,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和王者打交道,容和可是十分正經的。

  “嗯。”岩止如同美麗的寶石一般深邃奇異的淡綠色幽眸朝玉如阿媽那看了一眼,輪廓俊美的臉上是默許的表情。

  玉如阿媽點了點頭,又將剛才已經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這蠱毒啊,我看是從東部的那些老巫族那弄來的,中蠱的人直到死去之前都與常人無異,沒有人會發覺他已經中蠱了,這種蠱只有在死了以後才會在屍體上顯現出特徵來,喏,就像今天被莫這個臭小子殺死的奴隸一樣,全身快速糜爛發臭,那些不好的東西要是被人碰到了,一樣會擴散開來的。”

  “這麼說,中蠱人必死無疑了?”容和挑了挑眉,那雙銀灰色的眼睛竟然綻放出異常的光芒來,他也只是聽說過在東邊的沙漠裏有一批老巫族,專門弄這些害人的東西,沒想到還真有這樣的蠱毒存在著。

  玉如阿媽有些神神氣氣地搖了搖頭:“不不不,有一種可以自救的說法,中蠱的人只要將這種蠱再下給別人,自己才不會馬上死,每一次發作,只要轉嫁蠱就行了,一直重複下去,就能不斷地延長自己的生命,消除被蠱毒啃噬的痛苦。”

  岩止眉間冷峻,眼底一片冰冷。

  “啊!”容和驚訝不已地感歎了一聲。

  如此一來,蠱毒豈不是會不斷擴散開來,中蠱之人除非死亡了,否則是根本不會展現出任何中蠱的跡象讓人發現的,每一次發作都要依靠轉嫁蠱毒讓自己活下去,不用多久,恐怕會釀造巨大的災難,更可怕的是,除非中蠱人死了,否則他們誰也不知道究竟哪些人身上攜帶著這種蠱,這個大災難比這可怕的漫長的冬季還要嚴重啊。

  如果第一個中蠱的人願意犧牲自己來結束這種可怕的擴散,那自然是好的,可人性都是自私可悲的,沒有人會這麼做的,果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啊。

  “此蠱應該還未橫行開來,王城已經封鎖,在解決這件事情之前,不會允許任何人離開王城。”一直沉默的莫開口了,他冰冷的眼睛又看向了剛剛進入這裏的容和:“容和大人,你也一樣。”

  若不是他今日殺了那個恰好蠱毒發作還未來得及轉嫁給別人的奴隸,這件事情恐怕還不會那麼早就被發現。

  容和早有預料自己入了王城便沒那麼容易除去了,但乍一聽到那個不近人情的莫這麼說,還是極其悲傷地聳了聳肩膀,語氣有些散漫:“可惡的莫,你這麼說可真讓我傷心,就不能溫柔一點嗎。”

  莫冷哼了一聲,直接漠視了這只裝腔作勢的陰婺的狐狸。

  “尊敬的吾王,看來我們必須儘快抓出操縱此蠱之人才行,不能讓這件事情擴散開來。”容和對
於莫的態度絲毫不放在心上,頓了頓,他還是十分嚴肅地向座上的那位王者發表了自己的看法:“這件事情源頭始于您的王城之中,您初登單于王位不久,若是蠱毒一事在匈奴擴散開來,只怕這會對您的統治造成極大的影響,無論昔日您的豐功偉業多麼為人所稱頌,可人們總會因為一件事情便將過去的崇拜通通忘記的。”

  岩止剛剛坐上匈奴王位不久,大局不穩,匈奴帝國又正處於冬天的陰霾之中,蠱毒一事若是擴散開來,那對岩止的統治者地位會造成嚴重的動搖,這也就罷了,若是因此讓其他國家趁虛而入,只怕匈奴帝國會面臨著徹底覆滅的危險。

  “今日的事,我希望出了這道王城的圍牆,便會成為一個永久的秘密。”岩止的神情淡漠,他的聲音並不高,但一字一句都擁有不容置疑的威嚴魄力。

  “這麼說,長老院的那群傢伙也會對此事一無所知?”容和挑了挑眉,看來岩止大人可是要徹底封鎖這個消息了。

  這也難怪,蠱毒之事雖必須解決,可更重要的是這個事件背後的意義,無論幕後操縱的人是誰,目的都是為了動搖岩止大人的統治,危害匈奴帝國,若這件事情連東胡月氏那些國家都參與其中,那它的意義便會擴大到國家間的戰爭來了。

  “莫,傳令下去,單于誠心清戒向天神祈禱,庇佑我匈奴子民安然度過冬季,國盛兵強。兩個月之內,任何人不得謁見單于,國事以文書相議。”岩止淡淡地掃了莫一眼,沉聲命令。

  “是。”莫點頭領命。

  “加強王城戒備,不准輕舉妄動。”末了,岩止一掃衣袂,高大的身影從座上起身,踩著金殿之上的臺階走了下來,他垂長的棕色直發隨意散開,金色的腰帶束在腰間,寬大的月白長衫合身挺拔地穿在他的身上,他淩厲威嚴的眼睛深沉而冷酷,看過去是那麼的胸有成竹。

  ……

  西殿裏自從不久前發生了片刻騷亂之後,很快便寂靜下來了,一點聲音也聽不到。

  輕塵卻是心中若有所思,悶聲在貢桑的盯視下把那一晚冒著熱氣的肉粥給咽了下去,她雖一聲不吭地乖巧地吃著東西,但那雙清明銳利的水眸卻仿佛透著一層十分徹底的清醒與睿智,對一些事情,她總是十分敏銳地,她有預感,一定是發生了些什麼事,或者即將發生一些什麼事,這有些詭異的寂靜,實在是太奇怪了。

  就在此時,輕塵屋子的門忽然被敲響了,敲門聲響起的那一瞬間,她正巧將碗翻下,摸了摸撐得實在不行的肚子,然後慢條斯理地接過綠蕪遞上來的白布潔面。

  貢桑也有些微微詫異地挑了挑眉,上前將門打開了一個角,只見正站在門外的侍女穿的,赫然就是專門服侍王殿的高級侍女,儘管如此,這位侍女見了頗有資歷的貢桑,還是恭敬有禮地向貢桑問安,然後眼睛平視,十分穩重地並未隨意往屋內看:“王在寢殿等孟姑娘,請莫讓王久等。”

  王的命令,自然是不能怠慢的,儘管那位孟姑娘正是這幾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頗受王縱容與寵愛的中原人。

  聽聞及此,輕塵拿著面布的手忽然一頓,那雙美麗的水眸漸漸地泛起了一層懵懵懂懂的霧氣,眨了眨眼睛,有些呆呆地轉過頭看了過來。

  岩止……在寢殿等她?

  找她做什麼……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7:52 PM

072 被管制了

  “老奴明白了。”貢桑點了點頭,那名侍女福了個身便退了下去。

  重新合上了門,已經將近六十歲的貢桑是一個身材高挑,性格嚴肅的西域老婦,但此刻她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暗暗湧動的笑意,就連眼睛末梢的皺紋裏都盛不住這意味深長的欣喜,溢了出來。

  “我知道了,我這就過去。”輕塵挑了挑眉,蒙著一層困惑的霧氣的墨黑水眸直視著貢桑眼睛裏怎麼也掩飾不住的笑意,輕塵覺得有些渾身不自在,趕在貢桑開口之前便將面巾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沉著眉,心事重重的樣子從貢桑身旁經過,要往外走。

  貢桑陪伴她多年,做事是絕對的一絲不苟,平時話也並不多,可剛才這個婦人亮晶晶的眼睛笑著看著她的時候,輕塵竟然覺得那一刻貢桑一定是被那位十分調皮的玉如阿媽給附身了……

  綠蕪也有些驚訝地怔在了原地,直到輕塵的身影已經走出了這個屋子,綠蕪才如夢初醒一般想起方才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寬大單薄的衣衫而已,西域冬天的寒冷絕非她們這些中原人的體質能承受得了的,她穿得那麼少,那怎麼行?

  迅速抄起搭在架子上的厚重斗篷,綠蕪將輕塵的斗篷抱在手上,不等向貢桑說明便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生怕那個纖瘦的中原少女受凍一會便染了風寒。

  看著這個匆匆忙忙抱著斗篷追出去的中原奴隸,貢桑依舊站在原地,那雙雖然年邁卻嚴肅銳利的眼睛微微一沉,有些嚴厲地緊盯著綠蕪跑出去的背影,這個人雖是那個孩子親自要的,可貢桑侍奉了她將近十年,親眼看著她從當年那個精緻的女童成長成如今這般亭亭玉立的少女,對於她周圍的人,貢桑自然會多留一份心眼。她對綠蕪的敵意雖然沒有流露出來,可這段時間以來,她一直在仔細留意綠蕪的一舉一動,至少到目前為止,她是個機靈聰慧的女奴,十分上心地侍奉著孟姑娘,可儘管如此,貢桑還是不肯放鬆對她的警戒。

  畢竟,那是個來歷不明的異邦人……

  ……

  輕塵沒走出多遠便有些後悔了,從她的住處到岩止的寢殿雖然並不遠,可這刺骨的冬季寒風還是讓輕塵立即感到了自己的手腳頃刻間便要被凍僵了,脖子冷得有些僵硬,寒風鼓動她身上單薄的衣襟,似乎要將寒意鑽進她的五臟六腑中去。

  臉色一沉,她方才可真是被貢桑曖昧的眼光給嚇得落荒而逃的,此刻即使她要運勁禦寒,也無法完全低檔住這凜冽蠻橫的寒意。

  她清瘦的身影站在這冰涼的石廊之中,慘澹的月光偶爾穿過雕柱之間的空隙落在她的身上,竟
有一些神秘飄渺的意味,仿佛隨著那月光的越發清淡,那抹俊逸清瘦的女子的身影便也會跟著消失得無影無蹤一般。

  忽然一陣進行得十分勉強的喘息聲從身後傳來,輕塵的眸光一斂,停住了腳步回過身去看,只見綠蕪正抱著她的斗篷低喘著氣追了上來,綠蕪的身子不如從前,不能做太過劇烈的運動,如今已經將近三十歲了,自然也沒有了年少時的青澀和天真地模樣,輕塵看著看著,竟也有些恍惚起來,好像自己在西域度過的這將近十年,都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一般,綠蕪還在她的身邊,鼓著腮幫子在她身後追趕著跑上來,嘴裏抱怨著她的好將軍一點也不體恤她這個可憐的小跟班。

  輕塵凝視著綠蕪的眼神也不禁越發柔和起來了,帶著淡淡的笑意,她的身子雖瘦小,可站在那一言不發地淡笑著,竟也有一種玉樹臨風的瀟灑俊逸。

  綠蕪一愣,似乎也產生了錯覺一般,但很快她便回過神來,跑上來將斗篷往孟輕塵身上一蓋,然後還是忍不住念叨起來:“小姐,這麼冷的天,您的身子也不是鐵打了銅鑄的,就這麼跑出來了,要是感染了風寒……”

  綠蕪邊喘著氣邊為輕塵系斗篷上的帶子,說著說著,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開始變得念叨了起來,語氣裏還有些埋怨,要知道,這麼多年,她可是很少開口說那麼多話的。

  “真的好冷。”直到綠蕪幫她穿好了斗篷,輕塵才感到一絲暖意,輕輕地打了一個顫,神情無辜地吸了吸鼻子,果然好冷。

  綠蕪張了張嘴,最後只好無可奈何地笑了,她剛才那副模樣,可真像個小孩子。事實上,她的年紀也並不大,就如同她家將軍第一次跟著孟老將軍上戰場時一樣的年紀,當時也才十四五歲的將軍和眼前的這位小姐一樣,既怕冷,可又時常說走出營帳就走出營帳,總苦了她抱著將軍的披風跟在後面跑。

  空氣中忽然有一股冷凝的氣息緊繃得就像一根隨時可能繃斷的弦,輕塵的眸光忽然一斂,潤紅的唇也緊跟著一抿,原本懶洋洋地飄逸姿態忽然間便成了肅然的警惕狀態,本能的,輕塵對危險的靠近是十分敏感的,她凝著眉,忽然轉變了方向加快了步伐,而那方向並非是通往王的寢殿的。

  綠蕪不明所以,只好也快速跟了上去,可沒走出多遠,綠蕪的面色立即一變,急忙地拉住了輕塵的手腕想把她拉到自己同樣瘦弱的身軀之後,反倒是輕塵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著忽然做出護犢姿勢護在自己前方的綠蕪。

  “小姐,我們快離開這裏。”綠蕪的身子也是緊繃著,很顯然相當地緊張,因為此刻前方那個空曠冷清的花園裏,昏暗的夜色中,那個表情奇怪的西域女奴一個人出現在那裏,她似乎很痛苦,渾身都在冒冷汗,在這麼冷的冬夜,出現在這寂靜得有些陰森的花園裏,這不是很奇怪嗎!

  “啊!不要走!不要走!”那名西域女奴似乎也看到了輕塵和綠蕪的出現,她渾身都是汗,脖子上額頭上幾乎是青筋暴起,痛苦的表情十分的猙獰,見到了她們,那個女人忽然像發現了救命稻草,發瘋了一樣朝她們沖了過來,嚇得綠蕪連忙擋在輕塵面前連著往後退了好幾步,渾身也被嚇得有些瑟瑟發抖:“小姐,我們快走,快走。”

  輕塵眸光忽然一沉,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那個女人明顯是帶著攻擊性的,寒光一斂,她從容而冷酷,根本沒有半點要逃跑的意思,一抹寒氣頓時從她眼中掃過,幾乎下一秒就要出手制服那個不知道為何突然要攻擊她們的女奴……

  噗的一聲!

  腥臭的血味忽然噴灑了出來,幾乎就在電光火石之間,連那名女奴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腦袋就已經分家了,她的身體搖搖晃晃地停止了發瘋了一樣沖上來的姿勢,眼睛睜得大大的,空洞血腥,在那一?那之間,卻又有一種從痛苦中解脫的震驚,砰的一聲,女奴的腦袋滾了下來,朝外滾了好遠的距離,身體也直直地砸到了地上。

  出手殺了她的,正是守在這附近的暗衛。

  綠蕪顯然也被嚇得不輕,雙腿發軟,面色蒼白地睜大了眼睛,好久好久都不曾動一下,好象還未從驚嚇中回過神來,仍然維持著那個護在輕塵面前的姿勢。

  孟輕塵卻是定定地看著地上那具已經開始發生變化的屍體,她幾乎是不可思議地瞳孔一縮,那句屍體是怎麼回事?沒有腦袋的屍體全身開始化膿水,死相可怕極了,向外散發出陣陣惡臭,像是有無數的蟲子吸幹了她的精氣一樣。

  輕塵的手腳冰冷,沒有什麼表情,黑瞳如墨一般深晦,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可她的背脊卻是僵硬的,臉色發白。

  孟大將軍見過的死人數不勝數,可她從來沒見過死相如此可怕的屍體,從腦袋滾落到發出陣陣惡臭,不過才短短的一段的時間……

  忽然一隻溫熱的大手覆住了輕塵的眼睛,輕塵的眼前一黑,便什麼也看不見了,那雙手稍稍用了點力氣,她往後踉蹌了一下,跌進了一個結實的胸膛,像一堵帶著溫度的牆一般。

  她方才實在是太震驚了,以至於有人走到她身後將她的眼睛覆住拉進懷裏,她才察覺到他的到來。

  熟悉的氣息包圍了她,輕塵的眼睛終於尋回了自由,眨了眨,長長的睫毛扇動著,掃過他的掌心,細嫩如陶瓷一般柔軟的肌膚貼上他手,香甜的呼吸輕輕地掠過,讓岩止覺得像是撓癢一般。

  “把屍體處理掉。”岩止一把抱起了這個好奇心太過強烈的小女人,對於她自討苦吃看到了這些,絲毫沒有一點同情的意思,他英俊的臉冷峻地覆著一層冰冷,猶如一座冰山一般,冷冷地下令處理掉那具屍體。

  不由分說地,岩止將輕塵抱在他偉岸厚實的胸膛前往他的寢殿方向走,直到那股血腥味漸漸地遠離了,岩止才鬆開了覆住輕塵眼睛的大手,語氣有些嚴厲:“你違背了我的命令。”

  他讓她來見她,可是沒允許她違背他的命令,若非因為許久不見她來而對她有些不放心,他還不知道這個無法無天的小女人還要闖出一些什麼禍來。

  岩止的臉沉著,眸光冰冷,他身為這個偉大的匈奴帝國的王,從來不曾有過剛才那樣無法控制的慌亂,好象只差一點點,就會出現他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發生,超出自己的控制範圍之外。

  他差點,就要親眼看到那個該死的蠱毒襲擊到了她!

  “岩止……”輕塵不知道岩止為何突然地如此嚴厲,岩止發起怒來是極為可怕的,即使是她也為感到心底微微地發涼:“綠蕪……”

  綠蕪還在那呢。

  “會有人送她回去。”岩止的語氣不善。

  “那我……”

  “你?”岩止冷冷掃了這個一臉無辜的小女人一眼,冷哼了一聲:“你哪也別想去。”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7:55 PM

073 何謂貼身

  哪也別想去?

  輕塵被岩止帶到了寢殿,忽然就被他往床榻上一丟,所幸床榻之上鋪著厚厚的絨毯,輕塵瘦小的身軀落在那上面的時候,沒有感受到絲毫的疼痛。

  侍奉在王的寢殿之外的侍女們見到她們的王沉著臉將那個美麗的中原少女給抱了進去,中原少女生得嬌小,又被一個厚厚的大鬥蓬包裹著,她們幾乎沒看到她的表情,她就已經被王給抱進去了。

  由於從外面回來,當王經過她們面前的時候,侍女們甚至能感覺到有寒氣在掠動,她們面面相覷著,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麼,這些年紀並不大的侍女們頓時面色潮紅,漲紅了臉,輕手輕腳地把門帶上,恭敬迅速地退了下去,沒發出一點聲響。

  輕塵突然被岩止丟到了床榻上,這讓她有些莫名其妙,爬起來就想下來,沒想到自己的身子才稍稍一動,便聽到岩止淡淡地開口警告道:“給我待著。”

  他的聲音很平靜,可是那低沉淡漠的嗓音在這個空間裏響起,明顯帶著不容置疑的霸道與威嚴。

  輕塵微微一愣,身子又坐了回來,她瘦小的身子裹在那件厚重的鬥蓬裏,又盤著腿坐在毛絨絨的床榻之上,只露出一張清秀的小臉,看上去竟然越來越像一個長不大的小孩。

  “岩止,可是我想睡覺了。”輕塵等了半響,卻發現岩止並沒有要與她說什麼話的意思,皺了皺眉,她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開口陳述道。

  她原本以為,岩止在深夜裏忽然要“召見”她,也許是有話要對她說,可是自從岩止把她給抱進來丟在自己的床榻之上,他便又坐到了在明亮的夜明珠照耀下的桌案前,案上堆疊著厚厚的文書,似乎都是剛剛送到不久,未來得及處理,他修長偉岸的身子坐在椅子上,亞麻色的長袍罩在身上,他處理政事的樣子很認真嚴峻,眉頭時不時微微地緊縮起來,深邃冷厲的眼睛始終不曾從那些文書上挪開一下,除了剛才的那一聲對她的警告,他便一句話也沒與她說過。

  直到此時那一聲帶著些打過呵欠的憨懶的聲音響起,岩止的目光終於稍稍從公文中挪開,看向了那個正坐在他的床榻上端正坐著,鬱悶不已的孟輕塵,他墨潭一般幽深的眼睛隱隱有一絲溫柔覆蓋了他原本的冷峻,他輕輕地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以為然:“那就睡覺。”

  他何時禁止她睡覺了?

  睡覺?!

  輕塵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地看著岩止:“那你為何要遣人讓我過來?”

  說著,她便有要爬下床榻回自己寢屋的意思,岩止頓時皺起眉來,深邃的臉部線條也微微有些緊繃著,不悅地斂起星眸:“你在做什麼。”

  “既然你沒有什麼事,我就回去睡覺了。”孟大將軍一本正經地回答,臉色之無辜,童叟無欺。

  “不必了,就在這裏,哪也別想去。”

  “岩止?”輕塵糊塗了,仔細想了想,沒有思考出結果。

  看著這個小女人一臉困惑的樣子,岩止竟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他索性將手中還未看完的文書反手扣在了桌案上,高大的身軀從座上起身,幾個闊步便來到了床榻邊上,他修長的身影忽然在床榻外側坐了下來,岩止的身上本就穿著入寢的裏袍,此刻他像一座大山一樣突然橫擋在輕塵面前的身子頓時阻住了輕塵的去路,甚至還讓她不由自主地快速往後躲了躲,才確保自己還給了岩止大半張床榻。

  “岩……岩止?”輕塵被岩止突如其來的舉動有些驚嚇到了,可她再看向他英俊的臉龐的時候,他的表情卻依舊如往常一般淡漠。

  “從現在開始,你就待在這。”岩止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性感的薄唇輕輕地吐出了這幾個字。

  如此霸道無理,純粹只是通知她一聲罷了。

  輕塵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她被岩止高大的身子禁錮在一榻之間了,只好維持著那個坐著的姿勢,不滿地沉著臉:“哪也不能去?”

  “不錯。”岩止忽然有些滿意于這個孩子突如其來的覺悟,他半靠半臥地支起了身子,眸光似笑非笑地落在她的身上,唇畔的弧度越發深邃,噙著一抹炙熱的溫柔,慵懶邪肆:“乖乖地待著,寸步不離地出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否則……”

  “否則?”輕塵的表情越發不滿了,倒有些像孩子在置氣一般瞪著岩止

  “否則,就處死你身邊的那個中原女人。”岩止淡笑著丟出了一句話,如願以償地看到了孟輕塵越發惱怒鬱悶的表情。

  他竟然拿綠蕪來威脅她?!

  “可是……”輕塵義正言辭地反對。

  “你要知道,我的話從來不是用來嚇嚇你而已。”岩止打斷了這個孩子還未說出口的話,他依舊笑得很溫柔,可此刻在輕塵看來,卻根本就是一隻看似優雅的雄獅而已,蠻橫可惡得很!

  “為什麼?!”輕塵現在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岩止微笑著看著她,幽綠深邃的詭譎眼光中緩緩閃過一絲邪魅至極的溫和與笑意:“一步也不准離開,這是你身為‘貼身’女奴應盡的職責,跟著我,對你總歸不會有壞處的。”

  現在整個王城都置於危機之中,即使加強了王城中的戒備,但他不希望因為擔心她而使自己分神,他只能對她加強管制,將她寸步不離地安置在他視線範圍之內。

  輕塵頓了頓,似乎也察覺到了岩止這麼做必然有原因,她忽然想起方才所見到的那位死狀詭異的奴隸,清澈的眸光頓時一斂。

  “岩止,是不是,王城裏發生了什麼事?那個女奴……為什麼會這樣?”那奴隸的死相如此可怕,令人作嘔,這絕非正常的死亡。

  她有預感,王城之中忽然加強數倍的戒備,每個人都緊繃著神經,這裏,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輕塵的腦袋裏重播剛才所見到的可怕的屍首之中,情緒不由的仍然沉浸在剛才的震驚之中,她的面色依舊有些白,此時正皺著眉回憶剛才自己所見到的那一幕。

  “這件事輪不到你來操心,管好你自己就好。”岩止淡笑著著她,他神情淡然,王者之威不喻而明,末了,他有些不耐煩地掃了這個對付起來比那些蠱毒還要棘手一些的小女人一眼,不願意再與她繼續談論下去,語氣有些嚴厲地開口道:“記住我說過的話。”

  何謂貼身?

  輕塵鬱悶了,岩止果然徹底讓她貫徹了她這個“貼身”女奴該做的事,什麼也不幹,就是必須寸步不離地跟在岩止身邊,到了夜裏,更是哪也不准去,即使她要沐浴,若是無法在岩止所給予的苛刻的時間裏回到他的面前,他果真會她給直接撈出來!

  更可惡的是,岩止依舊照例每日上午與辦完公事後的午後都必須沐浴更衣一次,而她自然還是哪也不准去,他也並未命她侍候他,可無論如何,她就是必須要寸步不離地待著。

  這幾日,那些長老院的首領們似乎一個也沒有進入王城與岩止議政,可岩止依舊很忙,每日都有數不盡的文書送入王城之中,侍奉他的自然有王殿之中的侍女,而她就坐在一旁,仿佛空氣一般被漠視著,時常讓她以為岩止甚至根本就忘了她的存在,只是每每她有任何不安分的舉動,岩止都總能第一時間嚴厲地抬起眼,充滿警告意味地看向她,多試幾次,輕塵便也放棄掙扎了,只是心情越發鬱悶。

  短短的幾日,又有無數的奴隸甚至是侍女在王城之中被岩止的暗衛斬殺,每個被斬殺得人都有一個共同特徵,死後屍體都會迅速發生反應,散發出陣陣惡臭,死相極慘,那些屍體無一例外地都會在第一時間迅速被清理燒毀,而岩止卻什麼也沒做,只是下令更加加緊了戒備而以,這讓輕塵不禁懷疑,岩止究竟是對這迅速擴散開來的蠱毒無計可施,還是根本就是另有打算,欲等時機,徹底解決這一件事?

  悶熱的水汽讓輕塵感到臉色有些發燙,黑著一張臉回過神來,她頓時再一次感到了坐立難安。

  那嘩啦嘩啦的水聲入耳,讓人不禁面紅耳赤,輕塵像一尊木頭一樣呆立在浴殿邊沿,那水汽沾濕了她的睫毛,輕塵的眼睛不敢隨意掃視,只因那個男人此刻正什麼也沒穿,坐在諾大的蒸騰著霧氣的水池之中,光果健碩的背部正對著她,他的頭髮隨意地散了下來,那是一種力量與魅惑的結合,輕塵漲紅著臉,再一次垂下了頭,別開視線,更加坐立難安起來了。

  “過來。”

  低啞戲謔的嗓音忽然響起,他如漩渦一般危險又神秘的淡綠色幽眸似笑非笑地眯起,剛硬立體的側臉線條在水汽之中有些朦朧,卻又越發深邃起來,水珠順著他矯健的肌理向上滑落,性感俊美……

  輕塵的背脊一僵,像是聽到了什麼噩耗一般,整個人頓時全身緊繃,像是吹響了戰鬥的號角一般。

  是什麼時候?侍奉浴殿的侍女竟然一個也不在了!

  而她一踏入這裏面便開始腦袋昏昏沉沉地發漲,覺得時間緩慢,越發難熬,恨不得能夠立即從這裏消失,哪里能注意到那些侍女究竟是何時一個都不在的!

  他現在在叫她。

  他一絲不掛地正在沐浴,叫她幹嘛!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8:07 PM

074 操縱之人

  他眼角的餘光掃到那個正站在角落裏不知道神遊到何處的小女人,岩止冷峻漠然的臉上緩緩地勾起了一抹玩味之意,竟起了一絲捉弄她的心思。

  水汽彌漫著,連帶著他那雙蠱惑人心的幽深瞳眸也漸漸染上了一層詭異的神秘霧氣,淡薄的唇也玩味地高高向上彎起,情不自禁地,他有些期待看到她驚慌的模樣。

  果不其然,輕塵像是突然受到了驚嚇,刷地一下回過神來,先是茫然地左右轉了轉腦袋,竟發現整個奢華的浴殿之中一個侍奉的侍女都沒有,她再一次看向岩止之時,清澈的眼睛裏慢慢地凝聚起了羞惱與為難。

  嘩啦嘩啦的水聲似乎想要掩蓋她羞惱的心情,可是很不幸地,那簡直是在欲蓋彌彰!

  岩止卻已不再看她,輕塵輕輕咬了咬唇,被水汽染濕的浴殿地面有些滑,輕塵慢吞吞地走了過去,筆挺得像被罰站的陶俑一樣,不解風情:“叫我做什麼。”

  莫非他要她侍奉他沐浴不成!

  孟大將軍拿過刀,握過劍,可是很不幸地,關於其他方面,她從前一直由綠蕪侍奉著,到了匈奴以後,所有大小瑣事又有貢桑為她打點,她並非吃不了苦,可是幹不了活。

  好端端地為何把侍女都遣出去?若是他要命令她來侍奉他,倒楣的絕對會是他。

  看她那副緊張的模樣,岩止不禁心情更加愉悅了,他高大的身子動了動,被撩動的水聲再一次“驚心動魄”地響起了,驚得輕塵以為他要就這麼一絲不掛地從水中起身了,孟大將軍此刻的臉色是一陣青一陣紅,連連向後退了好幾步,她的敏捷性一向很好的,今天卻因為渾身過度地緊繃,竟忽然間忘記了那濕滑的地面並不好走,重心忽然一個不穩,整個人往後仰去……

  孟大將軍十分正人君子,在這種時候,竟然仍極其敬業地閉上了眼睛,可以想像,岩止從水中起身的模樣,該是……

  該死的!輕塵在心中啐罵了自己一聲。

  她雖然閉上了眼睛,但腦袋卻不由自主地浮現那個可惡的野蠻人從水中起身的赤裸模樣,輕塵頓時面頰燒紅,滾燙滾燙著,哪里還顧得上自己即將狼狽地跌倒的事實。

  一定是因為這裏的霧氣太過濃烈了,以至於空氣有些不好,人的思維也會有些混沌,不受自己控制。

  說時遲,那時快,嘩啦的水聲響起,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隻滾燙有力的大手忽然間貼在了輕塵腰間優美的弧度之處,那只大手忽然力道一轉,輕而易舉地終止了輕塵向下栽去的動作,稍稍用力,腰間忽然被那只貼著的大掌給撈了起來,下一秒,輕塵便已正面跌入了一個結實溫暖的懷裏,不,那是一個滾燙寬厚的胸膛,她閉著眼睛被帶了進去,整張臉呈現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耳邊卻隱約能聽到撲通撲通的,穩健有力的心臟躍動的聲音。

  那只大手仍然貼在她的腰間,只是這回換成了他剛勁有力的手臂完完全全地將她禁錮在了臂彎與胸膛之間的方寸之地。

  輕塵驚訝不已地睜開了眼睛,站在自己面前的赫然就是剛才分明還在浴池之中的岩止!

  他的身上已經披上了一件寬鬆的罩衫……

  輕塵雖然有些訝異於他穿衣速度之快,但她還是第一時間長長地松了口氣,看來岩止也清楚地知道,男人和女人是不能不穿衣服便抱到一塊的,否則會經受天神的懲罰,承受諸如被火燒被蟲咬的可怕的懲罰。

  這個寂靜得只有嘩啦嘩的水聲鍥而不捨地響起的浴殿裏,高大英俊的男人深棕色的頭髮正隨意地垂散著,深邃的五官輪廓不知是不是因為這裏的水汽太過朦朧了,竟讓人覺得比平日柔和了不少,此刻輕塵嬌小的身軀正被岩止輕輕鬆松地用一隻手固定在手臂與胸膛之間。

  似乎剛剛從方才的慶倖之中回過神來,這個動作……十分地不舒服……

  輕塵有些不高興地皺了皺眉,可是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是,她的面色竟然刷地一下漲得更紅了,火燒火燎的,她的上半身頓時努力地往後仰,有些驚慌的眼睛終於打破了她一慣的沉靜與從容,只因她抬眼的瞬間,撞進的卻是岩止那雙淡綠色的詭異幽瞳,泛著令人窒息的溫柔光澤,他弧度優美的薄唇正肆無忌憚地向上翹著,慵懶,性感……

  “你……”輕塵要出聲抗議,他為何還不鬆開她!

  孟大將軍並不是沒有和男人這樣近距離地接觸過,她經常和將士們東倒西歪地睡在一起,有時候受傷了,甚至是將士們把她給背回來的,可是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目光看她,即使是當日被她在寒潭之間撞見的受傷的炎淩,也沒有用岩止這樣奇怪的目光看著他!

  看著輕塵氣惱的模樣,岩止的笑意更深了,她抬起頭的一瞬,那雙漆黑璀璨的眼睛像小鹿一般閃爍著驚慌與慍惱,白皙細嫩的小臉之上奇異地漲紅了,潮濕的睫毛輕輕顫動著,她紅潤的小唇張了張,似乎想要說什麼,岩止卻是一怔,初長成的少女柔軟的身體在他的懷裏,香甜的氣息簡直要吞噬他所有的思考能力,那一?那,他不由自主地,反倒被她蠱惑了,禁錮著她的大手更加用力,英俊絕倫的臉輕輕地俯壓了下來,他眯起了幽深的星眸,任溫柔流淌,霸道而又有些憐惜地含住了她粉嫩殷紅的雙唇,宛若正對待一株含苞待放的嬌花……

  時間仿佛凝固了,連那總是鍥而不捨地作響的嘩啦嘩啦的流水聲似乎也漸漸變得小聲了,直到徹底消失,那柔軟的觸感,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好像不接觸便罷了,一觸碰上去,便會難以再強迫自己恢復理智,他輕柔地吻住這個小女人柔軟的唇瓣,懷裏的這個小傢伙簡直是已經完全被嚇傻了,連推開他也不會了,這反而讓岩止越發地愉悅,正中下懷。

  這個吻,和想像中一樣香甜,比罌粟花更容易讓人上癮,這個小女人啊

  這位無所不能的冷酷的王者,是第一次在心中如此感歎,感歎對手竟是如此的利害,讓他也迷了心智……

  但他能明顯感受到,懷中的這個嬌小的身軀頃刻間頓時僵硬了,輕塵睜大了眼睛,震驚不已地顫抖著漆黑的瞳仁,她長長的睫毛也在輕顫著,這蠻橫卻又炙熱的男性氣息侵襲著她,他……他在……竟然在……

  輕塵的腦袋一片空白,岩止在做什麼?幸好……幸好他們都穿著衣服……

  他的唇覆壓下來,柔軟而清涼,帶著霸道的太陽神之子的熱烈與火焰,輕塵好不容易開始漸漸恢復的思緒,可又因為他輕輕地一動,就像電流襲擊了自己一樣,又瞬間就傻住了……

  方才那一刻,輕塵的腦海裏竟然荒唐地偏離了主題,她想的居然是所謂的天神的懲罰,無比慶倖著自己和岩止此刻都穿著衣服。

  但那片刻的走神雖然很快又被一片空白的呆滯所取代,卻還是沒能逃過岩止的眼睛。

  她在走神?

  岩止幽深的雙眸一斂,頓時有極其複雜的突突的寒光在茲茲跳動著危險的電流,他的俊臉上也頓時流露出危險的神色,凝視著懷裏這個竟然在走神的該死的孩子,他忽然一點也不想再溫柔地對待她了,因為這個可惡的女人,根本不知道他岩止的溫柔是如何珍貴。

  “岩……”輕塵似乎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要掙扎。

  她終於回過神了,惱怒地緊緊擰起眉來,可岩止卻語氣不善地沉著臉,似乎應為她開口了,反而顯得更加的慍怒,低聲喝斥道:“安靜!”

  輕塵噤聲了,不是因為被岩止喝斥,而是因為有人來了……

  “王,請允許莫稟報要事。”

  浴殿之外忽然響起了低沉冰冷的聲音,恭敬肅然,一絲不苟,是岩止最信賴的近臣,莫。

  這位冷酷強硬的王者渾身驟然一冷,忽然眸光一沉,他冷峻的臉龐之上原本就有的慍怒之意絲毫沒有消散,反而那可怖的寒光與危險氣息越發地濃烈,他幾乎是低低悶吼了一聲,夾帶著他的惱怒與不耐的情緒,岩止沉著臉鬆開了輕塵,冷聲說道:“進來。”

  獲得呼吸與自由的輕塵連連向後退了幾步,直到此刻,她的面頰才越發羞惱地漲得通紅,剛才那奇怪的感覺……來不及思考,她便又有些莫名其妙岩止方才突然間的怒氣究竟是從何而來,她從未見過岩止像剛才那樣不分青紅皂白地把怒氣往莫身上撒,岩止一向賞罰分明,況且莫不是他最信賴的下屬嗎?

  儘管困惑,但輕塵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開了,神情依舊有些古怪地站在那,向浴殿口望去。

  得到王的許可,莫如往常一般黑衣勁裝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但一踏入這個浴殿之中,莫便忍不住稍稍一僵,就連他也不知道方才進入這個熱氣騰騰的溫暖浴殿之中,竟無端端地感受到了一絲寒意……

  他的眼光迅速抬起,掃了眼那個面色古怪筆直站在那的那個中原孩子,看不出什麼端倪,他的目光又不動聲色地暗暗觀察王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淡漠威嚴,並無太多的表情,還是沒有任何收穫。

  莫沉默地收回了視線,心中也覺得古怪,不知自己進來之前,這裏是不是發生了些什麼。

  “說吧。”岩止的語態已經恢復了平常,沒有過多的情緒起伏,冷漠,但卻悅耳好聽。

  只是莫跟在王身邊多年了,還是能敏銳地感覺到王的情緒似乎不大愉悅,莫非與自己有關?可接下來的消息,應該是王願意聽到的啊……

  輕塵呆呆立在一旁,浴殿之中一個侍女也沒有,岩止淡淡地掃了眼進入這裏的莫,便不再看他,慢條斯理地將乾淨的王袍一件一件地往自己身上套上,他是不指望輕塵能夠做到讓他滿意地服侍他更衣的。

  “是。”莫頓了頓,點頭,並不在意孟輕塵還在那:“瑞祥殿下硬闖王城,已經被扣押下‘請入’殿中等您召見。”

  岩止扣上腰帶的手忽然一頓,然後又繼續了那個動作,他驀然笑了,讓人震驚。

  他幽冷銳利的鷹眸驟然一斂,緩緩彌漫出的,竟是一抹令人心驚膽戰的笑意,那笑意,傲慢又自負,仿佛早有所料,正等著獵物入口的猛獸一般,危險極了。

  他已經穿戴好了王袍,修長俊挺的高大身軀在這件威嚴華美的王袍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地氣宇軒昂,俊美如斯。

  他沒有回答莫,只是偏過頭看了眼孟輕塵:“讓貢桑和綠蕪來陪你。”

  說罷,他便丟下了她,闊步朝外走去,面無表情的莫也沒有去看她,徑直跟著那位尊貴莫測的王者離去。

  反倒是輕塵有些困惑不已地站在那,這是怎麼回事?岩止竟讓貢桑和綠蕪來陪她?要知道,她已經有好幾日不不曾見到她們了,岩止無論去哪,都必須將她也帶在身邊,寸步不離,哪也不准去,但今日,他竟允許她做自己的事,沒有連帶著將她也帶在身邊禁錮著?

  岩止方才的神情……

  似乎是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他想要看到的事情發生一般。莫非,這幾日他對在王城之中蔓延開來的蠱毒之事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只是加強了戒備,隨時殺死燒毀發狂的中蠱者,就是為了等待著什麼,而岩止所等待的……就是瑞祥送上門?

  看來,岩止並非對蠱毒一事束手無策,相反地,也許,他佈局已久的棋盤,就要收關了……

  也許就在今夜,總之,一定有什麼事要發生,以至於他都無暇顧及她了。

  輕塵走出了浴殿,貢桑和綠蕪已經在那等她了,她們抱著厚重的斗篷和暖手的金爐,所有人都知道輕塵雖不常生病,但終究是中原人,對於西域的冬天,她是十分不喜歡的。

  綠蕪將斗篷往輕塵身上披好,貢桑便將暖手金爐安放進了輕塵的手中。已經有好長時間,她們也和王城中的眾多侍女一樣受到了嚴厲地監管,不曾見過孟輕塵,此時見到她安然無恙的樣子,貢桑似乎早有所料,並未有太大的反應,但自從那日忽然與輕塵分開後便再也未見到她的綠蕪,此刻卻是久久地凝視著孟輕塵,直到確認她完好無損之後,她才像一個突然被一塊大石頭壓得喘不過氣的人獲得了自由一般,長長地松了口氣,眼神閃爍,似乎經歷了一段漫長的煎熬,直到此刻才放下心來。

  “蠱毒的事情,如今是不是已經在王城裏蔓延開來了?”輕塵抬起頭問貢桑。

  “王一定會有辦法的,姑娘無需擔憂。”貢桑點了點頭,十分平靜地說道。

  綠蕪沉默地跟在輕塵身旁,也並未對此事發表任何看法。

  輕塵輕輕眯了眯眼睛,並未再繼續問下去,想必貢桑也不會告訴她一些什麼了。

  這幾日,她都被岩止限制了行蹤,對王城之中的蠱毒一事並不很心中有數,只是隱約從岩止和他的下屬間的對話中,能夠略知一二,她只知這段時間王城中死了很多人,大多都是奴隸和侍女,他們無一例外地都是被王城侍衛殺死,並且死狀極其令人作嘔,但岩止似乎很早就已經封鎖了整個王城,所以這段時間一個長老院的首領也不曾出現在王城之中,所有的政事都是以文書的方式送入王城之中與岩止商議,因此蠱毒仍被控制在了王城之中,並未蔓延到外面去。

  岩止這麼做,也許是想要關門打狗,一次性將此事解決,不惜讓自己和整座王城陷入了最危險的核心之中。

  這是一個明智的做法,岩止初登大位不久,這個考驗匈奴人的漫長冬季就已經十分棘手了,若是讓蠱毒侵襲整個匈奴帝國,那麼便只會人心惶惶,對岩止的統治造成動搖,甚至給西域其他大國製造可乘之機。

  “我們去東殿看看。”這段時間她被岩止管制著,哪也去不了,但自從知道蠱毒爆發一事之後,她唯一擔憂的就是那位生活在東殿梅林之中的清雅睿智的女子,佐伊。

  不知道她是否也受了波及,可是安然無恙?岩止是否也加派了暗衛去保護他的王妃?

  她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她了。

  輕塵開口了,貢桑侍奉了她將近十年,自然知道這個孩子看似溫和乖巧,實際上她做了決定的事,勸誡也是無用的,貢桑已經十分有經驗了,與其做無用的勸誡,她還是順從她,保護好她比較實在。

  出了西殿,繞過那座橫梗在東西兩殿中間的花園,便入了東殿,如預料之中一樣,戒備森嚴,除了鎮守王城的侍衛之外,還潛伏著不少由岩止安排的暗衛,從外到內三重封鎖,岩止可謂是十分謹慎了。

  經過東殿的那座長廊之時,輕塵卻下意識地停了下來,側過頭去看右側的那座有些不尋常的寢殿,適逢在外的侍女很多,這並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與其說是侍奉,倒不如說她們是在看守著住在那座寢殿之中的人。

  似乎是看出了輕塵的疑惑,貢桑低聲解釋道:“姑娘,裏面住著的是蘇白拉,王將她安置在東殿之中接受奉養。”

  蘇白拉?

  輕塵忽然想到了那位曾經讓她感到無比具有侵略感的美豔婦人,就在此時,一名侍女端著食物來了,那食物十分簡陋,與奴隸所食的份額一樣,輕塵忍不住挑了挑眉,以蘇白拉那樣一生都享受著尊貴身份的女人,一定是不可能忍受這份屈辱的。

  可令輕塵詫異不已的是,那寢殿之中竟然沒有傳來任何摔破碗盤的聲音,安靜得過分了……

  輕塵不由自主地往那座寢殿之中走去,就連貢桑都阻止不及,守在那座寢殿外面的侍女們見了是這個備受王寵愛的中原女子來了,更是沒有人敢去攔她,要知道,這個中原女子年幼的時候,在王城之中就已經無人會去攔她去路了,王對她的縱容可是到了十分不可思議的地步的。

  只是礙于身份的微妙,侍女們一時也不知該不該向這個中原少女行禮,因為論身份,她們是王城中的侍女,而她不過是一個被王帶回來的中原奴隸罷了,她們是不需要向她行禮的,可事實上,誰都知道這個中原少女的身份將會是何其尊貴,她們可不想因為自己的愚鈍的得罪了她。

  “小姐……”見輕塵似乎要踏入那座寢殿,綠蕪的面色驟然一變,竟然伸出手拉住了輕塵的手腕,想要阻止她進去。

  “綠蕪?”輕塵微微一愣,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望向面色有些蒼白的綠蕪。

  綠蕪似乎忽然回過神來,她的眼睛有些迷茫,閃了閃,這才說道:“小姐,不要進去,您不怕,那個人會……會傷害您嗎?”

  “她會傷害我?”輕塵挑了挑眉,不以為然。

  “小姐,我們……”

  “沒事的,綠蕪。”輕塵微笑地拍了拍綠蕪拽住自己的那只手的手背,她的微笑,仿佛具有一種令人心悅臣服的魔力,綠蕪的手,緩緩地松了開來,不受自己控制地,順從了她……

  就在侍女們和綠蕪貢桑都在發怔的時候,輕塵便已經踏入了那座寢殿之中,見到的卻是一幕讓自己都驚訝不已的情景。

  這座寬敞的寢殿是十分華美的,岩止並未虧待那位本應身份尊貴的匈奴皇后,可她看到的究竟是什麼?那位依舊衣飾華美的美豔的女人,此刻竟然十分順從地將那只由奴隸才會吃的食物往嘴巴裏送,好象已經被馴服了的桀驁不馴的寵物一般,不敢對主人為她送來的食物有半點異議,這樣的場面,是多麼的詭異啊。

  衣著華美的高貴婦人,華麗的宮殿,簡陋的食物……

  忽然抬起頭的婦人見到了那個站在路口處,臉上並沒有流露出太多表情的中原少女,微微一愣,蘇白拉頓時面色一變,停止了進食,甚至把那些食物遠遠地推開,她站了起來,又恢復了本應該擁有的高貴的不屑的傲慢的姿態,但神色分明還是因為剛才那一幕被這個中原少女給撞見而尷尬不已:“你來做什麼。”

  輕塵緩緩地收回了視線,她不知道岩止是如何讓這位傲慢的女人臣服地,她還以為她一定會對那些明顯是在侮辱她的食物大發雷霆。

  “蘇白拉皇后。”輕塵那一雙清亮的眸子裏,沒有憐憫,也沒有不屑,只是平靜地看著她,如同一汪潭水一般平靜,開口的聲音也淡淡的,有些漫不經心。

  “你竟然還沒死?”蘇白拉卻是不屑地冷嘲熱諷了一聲,她如今這落魄的情景,全是拜岩止那個卑賤的冷酷男人所賜,他果然將這個中原少女保護得很好,王城裏死了多少人,而她竟然一點事業沒有。

  “我為何要死?”輕塵蹙了蹙眉,也許她真不該踏入這裏,她一向沒什麼耐心,也沒過多的同情心,只是對於她沒有對那些食物大發雷霆而有些驚訝罷了。

  “王妃。”

  身後忽然傳來了侍女們的聲音,一道纖長高挑的紅色身影出現在了這座寢殿之外,佐伊美麗的長髮披散了下來,她穿著鮮豔的紅色,披著溫暖的裘衣,可她站在那淡淡微笑的樣子,卻顯得有些微微的淡漠與溫柔。

  見了佐伊的到來,貢桑也立即抬起手按在心口,微微俯了俯身行禮:“王妃。”

  佐伊微笑地點了點頭,那雙擁有美麗的琥珀色瞳孔的眼睛卻是看著孟輕塵的,她的態度不卑不亢地對蘇白拉致以了問候,然後將輕塵給帶了出來,一點禮節也不失,但顯然她並不願意輕塵與蘇白拉待在那裏太久。

  蘇白拉的態度依舊傲慢,但經過了那麼長時間的經驗,她已經不再像先前一樣容易大發雷霆了,因為那是無濟於事的,這裏的人如此無禮地對待她,總有一天會付出代價的。

  “見到你安然無恙,真是太好了。”對待孟輕塵,佐伊的態度顯然溫和了更多,而非那樣雖然微笑著,卻給人淡漠之感。

  輕塵也彎起眼睛笑了,她也有些意外竟然會在這裏見到佐伊。

  “我以為你應該在梅林裏。”

  佐伊忍不住輕笑出了聲:“你還真是直率,我的確是打算永遠不離開那裏的。可是你知道的,現在王城之中人心惶惶地,已經死了很多人了,我是王妃,理應完成自己應盡的義務,若是連我也躲著,這東殿的秩序恐怕要亂了套了。”

  “現在的情況如何?”輕塵知道,貢桑未必會告訴她的事情,佐伊卻根本不在意是否應該對她說。

  “這件事情很棘手,想必如此聰明的你,應該也能猜到,發生這樣的事情,目的是沖著誰去的。我不知道王究竟打算如何解決這件事,但我相信,他心裏一定都有數了。”佐伊看了眼身旁這個已經長大了的美麗的中原面孔,笑了:“王將你保護得很好。”

  “嗯?”輕塵愣了愣,有些氣惱佐伊為何又突然提到了她。

  “這次蠱毒之事,難道你還不知道嗎?王城之中每一個人都置身於危險之中,因為中蠱之人惟有依靠傷害別人,轉嫁蠱毒,才能保住自己的命,如此一來,這蠱毒只會無限制地擴散下去,王將王城給重重封鎖起來了,只能保證蠱毒不會從王城之中擴散到外面去,但王城之中的每一個人卻都有可能遇到危險。也許現在,看起來什麼事也沒有的我,就是蠱毒攜帶者,若是我傷害了你,你別也染上了蠱毒,很危險,明白嗎?”佐伊忽然說笑道。

  “原來,是這樣……”輕塵斂了斂眉,這就是蠱毒為何會擴散得那麼快的原因,沒有人會願意犧牲自己的,只要傷害別人,就可以延續自己的生命,誰會願意犧牲自己呢?

  “雖然王城裏戒備森嚴,但還是小心一些好。”頓了頓,佐伊忽然有些嚴肅地勸告輕塵道:“你
不應該讓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讓王分心。現在你該做的,就是回到房中好好休息,我相信,這件事情,很快就會有個了結了

  佐伊眸光迷離,唇畔輕揚,仿佛對今夜即將發生的事有所預料一般。

  寬敞威嚴的金殿,奢靡而又宏偉。

  鑲嵌在金殿裏的夜明珠發出明亮的光澤,反射著這裏的金光,這金殿之上,寂靜,冷清。

  瑞祥坐在那,沉著臉,他的身體越發地高大健碩,早已不是那個英俊飛揚的少年了,他的眉宇間皆透露出經過錘煉的英氣與凜冽,越發輪廓分明的五官之上有著匈奴勇士的剛毅。

  他在這裏已經坐了很久了,若是從前,這個飛揚跋扈的少年早已經開始不滿地發怒,但此時的瑞祥卻沉穩得很,就那樣一言不發地坐在那,等候那位新上任的匈奴王的出現。

  金殿之內除了他,還有軍師容和與為數不多的幾位仍留在王城之中的近臣,每一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他們都在等待那位有如神邸一般耀眼莫測的王者的降臨。

  這個寂靜的夜裏,氣氛出奇的冷凝,每一個人都像一尊石頭一樣矗立在那裏,一動不動,毫無生息之感,這樣緊繃著的氣氛,仿佛預示著即將要發生一些什麼。

  直到那抹耀眼的月白色高大身影出現在了視線裏,眾人的身子才微微有了些動作。

  岩止身穿著月白色的王袍,腰間束著金色的腰帶,他的步子沉穩,每一步都帶著君王獨有的尊貴風采,臉部俊美的輪廓在這耀眼的夜明珠的照耀下,更顯得神聖而絕倫。

  他在金殿之上坐下,眾人才紛紛起身,岩止淡笑著抬了抬手,阻止了欲行禮的眾人。

  在王身後步入的莫,面無表情地站到了金殿的一側,仿佛根本沒有看到這金殿之上的眾人一般。

  岩止淡笑著一隻手支著自己的頭,他姿態優雅,神色淡漠溫和,掛著讓人無法揣測的惑人的弧度,他的目光看向了同眾人一樣站在金殿之下的瑞祥,笑了:“聽說你對守城侍衛亮了彎刀。”

  那樣漫不經心的口吻,莫測而危險。

  瑞祥微微皺眉,卻還是沉著臉微微行了個禮,態度不卑不亢:“是的,兄長大人。聽說你禁止任何一位長老院大臣進入王城,就連臣弟也受了阻攔,不得已而為之,請兄長大人恕罪。”

  他回到大賀城之時,守城侍衛分明見了他的手令卻仍不可放心,聲稱單于誠心清戒向天神祈禱,庇佑我匈奴子民安然度過冬季,國盛兵強。兩個月之內,任何人不得謁見單于,國事以文書相議。

  這是何等荒謬之事!

  一個連父親和兄弟都能殺死的人,哪里會真正地敬畏著天神。兩個月內任何大臣不得進入王城,恐怕絕對不會是清戒向天神祈禱那麼簡單!

  果不其然,他進入王城之後才得知王城之中爆發了蠱毒之事,母親大人仍在王城之中,他竟然讓這麼多人都置身於危險之中,他瑞祥豈能還被蒙在鼓裏?!

  岩止卻是慵懶隨意地挑了挑唇:“不必介懷。想必你已經知道了蠱毒一事。”

  瑞祥怎麼說也是身份尊貴的殿下,他連彎刀都出示了,沒有得到王的命令,守城侍衛自然不敢真的對他如何。

  “是的。”瑞祥沉默了半晌,終於點了點頭,眉頭緊鎖,也為這事擔憂了起來。

  “你應該也收到了容和發出的信函。”岩止依舊維持著那個恣意慵懶的姿態,仿佛談論的並不是事關王城乃至整個匈奴帝國安危的大事,而是再尋常不過的話題一般。

  “是的。”瑞祥抬起眼看向那位坐在金殿之上的男人:“兄長大人命臣弟拿下老巫族長,臣弟已將此人帶來,正在金殿之外押解著。”

  為了這一件事,瑞祥日夜不停地帶著下屬奔波了半月有餘,老巫族是否真的存在本就是一個謎,況且若真的存在老巫族,那麼每一個族人都是擅用蠱毒之人,為了抓到他們,他折損了數名匈奴大將,就連自己也險些搭送了性命。

  莫非……那在王城之中蔓延的蠱毒與老巫族有關?

  聽到這個答案,岩止似乎心情十分地愉悅,他的唇角赫然勾勒起一抹殘酷的弧度,明明是這樣優雅溫和的笑容,可他的眼底卻是那樣的冷酷無情,冰冷得,好像已經漠視了所有人的生命。

  “容和。”岩止的身子往後一仰,修長高大的身子斜靠著,神情冷漠,微閉的雙眸讓人看不出喜怒。

  “是,尊敬的吾王。”容和銀灰色的眼睛緩緩地聚斂起一抹滿含深意的光彩來,他從座上走出,明晃晃的金殿上的光亮籠罩在他美麗異常的銀白色長髮之上,他笑眯眯地走了出來,笑道:“辛苦瑞祥殿下了。能夠揪出操縱這次蠱毒之人,多虧瑞祥殿下立的大功。”

  瑞祥緊緊皺起眉來,渾身沉浸在一種越發可怕的冰冷之中,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容和恍若沒有見到瑞祥那不悅的神情一般,依舊意味深長地笑著,說話的語調不緊不慢,好像興致及其高昂地欲向瑞祥殿下解釋一番似的:“蠱毒來自老巫族,施蠱之人卻一定是這王城中人,想必瑞祥殿下您也猜想得到,此人一定與老巫族脫不開關係。”

  “嗯。”瑞祥點了點頭,這一點,自他踏入王城之中時便有預料了,岩止命他捉拿老巫族人,自然與此事有關。

  “那麼……”容和忽然雙眼一眯,銀灰色的眼睛乍然間寒光四射:“您可知蘇白拉皇后嫁予偉大的頭曼單于大人之前,是何身份?”

  “母親大人是烏孫長公主,如今在位烏孫王的姊妹!”瑞祥袖子下的雙拳緊緊地握了起來,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容和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似乎聽到了滿意的答案,容和的笑容裏竟然帶了些嘲諷的冷意:“那麼,殿下您可知,蘇白拉皇后的母親是哪一族人?”

  “你……”瑞祥的腦袋忽然如轟雷一般霍然炸了開來,背脊僵硬,面色蒼白:“你這是什麼意思!”

  “老巫族人世代人丁稀薄,因此在每一位族人出生之時,都會在其體內種植能夠標誌族人身份的子蠱,如今多虧了瑞祥殿下您不負所托,送來了老巫族長,想要知道蘇白拉皇后與老巫族是否有關係,並不難。”

  “你說母親大人是操縱蠱毒之人!”瑞祥忽然覺得自己的胸腔仿佛要炸開來一樣。

  “辛苦你了,瑞祥。”冰冷的帶著涼意的嗓音響起,正是出自那位金殿之上良久沒有開口說話的王者。

  岩止淡淡地睜開了眼睛,英俊的臉上帶著冰涼的笑意,忽然,他面色一冷,頃刻間仿佛要凍結了這個金殿中所有的空氣一般,威嚴駭然:“正義的瑞祥立下了大功,所有的匈奴子民將會歌頌你的功德。蠱毒一事能夠徹查,你功不可沒,稍後自會重賞。現在,將操縱蠱毒,危害王庭之人,蘇白拉,即可拿下。”

  “兄長大人,你!”瑞祥渾身都在顫抖著,可那個涼薄殘酷的男人,卻依舊優雅淡笑著贊許著他所謂的“功德”,他早就在等著自己!

  岩止的神色一冷,那殘酷的寒光毫不掩飾地在他幽深詭異的淡綠色瞳孔之中閃現,他的面孔依然冷漠如冰,漆黑的雙瞳沒有一絲感情,只有那冷冽的淡綠色光澤越發冰冷。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9:30 PM

075 殘酷之君

  東殿一片混亂,蘇白拉皇后的寢殿被重重包圍了。

  侍衛絲毫不顧忌她尊貴的身份,撞破了寢殿的門,將這位毫無防備的昔日的匈奴皇后給拿了下來,蘇白拉從床榻之上被拖了下來,她被強行扣押在了地上,雙膝著地跪著,這突如其來的粗魯的對待讓這位美豔的婦人猝不及防,披散著頭髮,尖叫怒斥地掙扎著。

  “大膽,你們怎麼敢如此對待我!你們放開我!皇后的寢殿你們也膽敢擅闖!”

  “我蘇白拉,是匈奴帝國最尊貴的女人!即使頭曼單于已經離去,我仍是最尊貴的女人,你們這些卑賤的東西,放開我!”

  “讓你們的王來見我!你們是授了誰的意,膽敢這樣無禮地對待我!”

  “我是烏孫長公主,你們怎麼敢這麼對待我!烏孫會憎恨匈奴,你們會成為挑起戰爭的罪人!”

  挑起戰爭的罪人?

  整個世界都忽然安靜了,因為那個背著光華走進這裏的男人,他高大的身軀簡直就像一堵牆,頃刻間將所有的光華都阻止在了身後,成為他的背景,拉長他的身形,仿若天神慢慢地從黑暗中走出,俊美的容顏亦真亦幻,朦朧得有些不真切。

  似乎是聽到了值得玩味的字眼,這個莫測深晦的男人緩緩地眯起了狹長幽深的眼睛,淡綠色的電流在靜靜流動著,對於那個女人正遭受著的粗魯的對待,他視若無睹,神情冷漠。

  見到了這個惡魔一般的男人,蘇白拉頓時像發狂了一般,披頭散髮地扭動著自己的身軀想要掙脫那些無禮的侍衛的扣押,但換來的卻是更加粗魯的對待。

  “是你!”蘇白拉瞪大了眼睛尖叫,可此時,他見到岩止的出現,眼睛裏明顯隱隱暗藏著一絲畏懼,但更多的是憎恨:“你大膽!我是你的母親大人,你怎麼敢這麼對待我!天下人都會指責你的行徑,還不快讓他們放開我!”

  “母親大人?”岩止緩緩地勾勒起了唇角,然後危險地眯起眼,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威嚴了起來:“使用蠱毒危害匈奴,罪不容恕,拿下。”

  蠱毒……

  蘇白拉似乎是受到了震驚,然後像是忽然想通了一些什麼,她久久地愣住了,繼而竟然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臉色越笑越猙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要剷除異己通通都是遲早的事!你竟然用這樣卑劣的手段誣衊我,你以為大家會相信嗎?”

  “誣衊您?”岩止淡淡地開口,他幽深的鷹眸裏毫不遮掩地亮出了幾分冷漠的輕狂與傲慢,可他竟然仍舊在優雅微笑著,像一隻危險的獵豹,流露出寒冷的殺機:“兒臣從未懷疑您,敬愛的母親大人,是正義的瑞祥捉拿回了老巫族之長,揭穿了您危害匈奴的事實。”

  “瑞祥……”蘇白拉眼睛通紅,發狂了一般:“瑞祥在哪里?我要告訴瑞祥,你這個無情無心的冷酷的人在誣衊我!”

  “拿下吧。”岩止眸光一沉,淡聲開口。

  “我是烏孫長公主!你這麼做,會挑起烏孫和匈奴的戰爭!”蘇白拉更加賣命地掙扎,這個卑鄙殘酷的男人,為了權勢如此不折手段,他會受到報應,會遭到天神的懲罰的!

  挑起烏孫和匈奴的戰爭?

  怎麼會有如此自視甚高的人?沒有人會為了一個無法為自己的國家帶來利益的公主與另一個國家敵對,烏孫王不是傻瓜,那是一位與他岩止一樣,同樣精明睿智的統治者。

  “烏孫不會救您,兒臣相信,昆莫不會是一個不明事理的烏孫君主。不用多久,長老院將會審判您的罪行。”岩止的聲音平靜淡漠,就像在陳述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話音落定,他忽然有些不耐煩地垂下了眼簾,聲音也陡然冰冷了下來:“拿下。”

  冷酷的聲音夾雜著不耐,威嚴駭然。

  “是。”

  王者周遭的寒氣讓人膽戰心驚,這一回,侍衛們更是迅速領命,加快了動作將這個瘋狂尖叫的女人給拿下帶了出去,蠱毒在匈奴是被禁止的,任何一個人使用了它去危害別人,都會被判以絞刑,更何況這個女人還是在王城裏做出這樣的事,罪行必死無疑。

  況且王對蠱毒一事一直不曾有任何徹查的動作,徹查此事的是蘇白拉的親生兒子瑞祥殿下,即使在長老院那,也沒有人會相信是王誣衊了她。

  今夜的王城燈火通明,佩著刀的侍衛不斷地增多,東殿的方向忽然變得熱鬧了起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輕塵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眯了眯清澈的黑眸,望向了東殿的方向。

  “貢桑,你說,外面發生了什麼事。”輕塵的語氣淡淡地,像是只是與貢桑閒聊一般,貢桑剛從外面回來,一定知道王城裏發生了什麼事。

  貢桑微微一愣,只覺得這個孩子的聽覺未免也太敏銳了,東殿的確有些混亂,王城裏也確實發生了大事,可是現在她們正待在離東殿那麼遠的西殿裏,西殿是王辦公與居住的宮殿群,一向安靜得很,此時分明什麼也聽不到,她是如何知道東殿那邊發生了大事的?

  儘管驚訝,但貢桑蒼老的臉上卻是這段時間以來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過的輕鬆,這些日子人人都過得人心惶惶的,被蠱毒的陰影折騰慘了,現在好了,一切都要雨過天晴了,就如這個漫長的冬季一樣,總會退去的,然後迎來生機的春天。

  “王英名神武,已經揪出了操縱蠱毒意圖危害匈奴帝國的罪人,一切很快就都會解決的,那罪人也會受到應有的懲罰,接受長老院的審判。”貢桑的心情明顯愉悅輕鬆,就連回答起輕塵的話來,也比從前慷慨乾脆了不少。

  “操縱蠱毒的罪人?”輕塵挑眉,殷紅的唇畔也跟著微微翹了起來:“是誰?如何揪出此人?”

  “是瑞祥殿下帶回了老巫族人,親自拆穿了蘇白拉皇后操縱蠱毒的事實。”

  瑞祥……親自?

  輕塵心中一跳,小臉繼而也順勢沉了下來,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原來……這就是岩止布好的棋局,這段時間他什麼也沒做,並非對蔓延的蠱毒無計可施,而是他根本就只是在等一個人進入局中罷了。

  事實上,岩止根本不需要查出操縱蠱毒的究竟是誰,也或許他心裏早已經有數了。但無論如何,這件事情他絕對不能親自查下去,蘇柏拉是不是操縱蠱毒之人不重要,如今大局已定,岩止說是,她便是了,他可真是,萬無一失啊……

  倘若這個案子是他查下去的,那麼他便會背負意圖剷除蘇柏拉的名聲,甚至整個蠱毒事件都會被認為是他刻意安排的。利用蠱毒殘害性命在匈奴是大罪,蘇白拉畢竟是烏孫的長公主,匈奴與烏孫交好,若是岩止開口要將這個罪名扣在蘇白拉頭上,只怕不僅落人口實,還會被烏孫人認為岩止這是在動搖匈奴與烏孫的關係,帶有挑釁之意。

  也許,這也是當初岩止為何不肯動蘇白拉,反倒尊她為母親大人,以禮相待的原因。

  所以這一回,他利用了瑞祥,一切結果都是瑞祥查出來的,還有誰能將誣衊蘇柏拉,欲剷除異己的字眼與他岩止聯繫起來呢?即使是烏孫人,他們對於岩止這位統治匈奴的王者將如何處置身為罪人的蘇白拉也不能有任何異議,儘管蘇白拉是他們的長公主,他們也不能怪罪岩止,甚至還必須為了蘇白拉的罪行而向匈奴示好,以懷著愧疚的心態。

  砰的一聲,是金銅鑄造的碗被打翻砸到了地面上的聲音,徹底拉回了輕塵的思緒。

  輕塵與貢桑二人聞聲望去,只見正碰著暖身的羊奶湯進入的綠蕪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她的面色有些蒼白,似乎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待二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綠蕪才如夢初醒一般,立即掩埋下自己眼裏的驚訝與慌亂,立即蹲下身去清理被打翻的羊奶湯:“對不起,也許是我的手……使不上力,一時沒拿好……”

  輕塵眸光微斂,那雙深沉卻睿智的雙眸頃刻間有一抹仿佛已經穿透一切的精光在璀璨著,有一些嚴厲,有一些犀利,讓低著頭的綠蕪都莫名地感受到了排山倒海的壓力。

  輕塵緩緩地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綠蕪,可她的眼底卻微微閃爍著,直到那股火苗徹底地平息之後,輕塵才若無其事一般背著手站在了開了窗之後的風口處,任夜風撩動她的發梢,紛飛她的衣袂。

  蘇白拉是不是真的下蠱之人,這並不重要,也不會有人去懷疑這個似乎令人毋庸置疑的真相,岩止只是想要借此機會,殺了她罷了。

  “貢桑,再為我弄一碗羊奶湯吧。”輕塵輕輕開口,白皙的小臉之上看不出絲毫端倪。

  “是,老奴這就去。”貢桑不疑有他,因為冬天到來之後,這位嬌弱的中原少女總要在睡前喝一碗羊奶湯才能暖身,要知道,西域不比中原,冬季的夜裏是極其寒冷的。

  貢桑出去後,綠蕪也將地上的狼藉收拾好了,欲將這些東西拿出去,她一直低著頭,不料卻被輕塵給叫住了。

  “綠蕪。”輕塵依舊維持著那個側對這她站著的姿勢,她清潤悅耳的嗓音響起,綠蕪的全身一僵,頓時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輕塵的視線從那漆黑的窗外收了回來,落在綠蕪身上,她清寒銳利的雙眸漸漸彌漫出一道冷冽的光,帶著攝人心魄的威嚴:“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小……”綠蕪端著託盤的手一顫,竟然說不出話來,眼前清瘦的女子,眉眼間竟是冷酷的,完全不相似的容顏,可是那略帶寒氣的威嚴,像極了,那個揮斥方道的,傲慢的大秦第一女將軍……

  怔了怔,綠蕪光彩顫動的雙眸終於歸咎於一抹黯然,她垂下了頭,肩膀卻在隱隱顫動著,讓人看不到她的表情:“您知道了?”

  輕塵定定地凝視著綠蕪,心底卻是絲絲滲透的心疼,但這些情緒無法在她清俊秀氣的臉龐上露出絲毫,她覆手而立,眸光微斂:“這蠱毒害了不少無辜的性命,蘇白拉不是操縱之人,對嗎,綠蕪。”

  “可是死的都是野蠻血統的胡人。”

  “要殺他們,就該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砍下他們的頭顱。”輕塵的聲音陡然一冷。

  “您……”綠蕪忽然間感到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滯了,她震驚不已地抬起了眼睛,已經不再年輕的容顏上彌漫開一股無助和驚惶,聲線顫抖:“將……將軍?”

  “是我。”輕歎了口氣,輕塵墨黑色的瞳仁沉澱著堅定,清瘦的身子站在風口處,青絲飛舞,衣袂翻飛,而她卻巍然不動,像一座柔軟,卻堅韌強大無比的山峰一般,帶著盛氣淩人的霸氣。

  “將軍?”綠蕪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想要試圖揭穿對方的謊言,可她卻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的,那樣熟悉的眸光,那樣正氣冷酷的個性,也許她好幾次不願意讓她受到傷害,不僅僅是因為她和自己同樣是個中原人,而是因為……她根本就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將軍?

  可是,這一切是多麼的荒謬啊,分明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可她說她就是她的將軍?該信嗎?如此的荒謬……

  輕塵緩緩地垂下了眼簾,抹去了眼底的那抹銳氣,再睜開時,已讓自己變得溫柔了許多:“綠蕪,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像是完全被她給迷惑了,即使容顏不同,眼前的少女分明如此年輕,可綠蕪還是不自覺地將兩道同樣英氣凜然的身影給重疊在了一起,將軍,真的是,將軍嗎。

  “是匈奴人害了我家將軍,害了我,他們應當受到懲罰,死不足惜啊!

  輕塵忽然有些眸光複雜地看著渾身仿佛被抽光了力氣跌坐在地上的綠蕪,輕歎了口氣:“是誰在幫助你,給你這種蠱毒。”

  “我不知道,他是東胡人,他說,他能?明我……”綠蕪搖了搖頭,想不起來,不知道那個人究竟是誰,連樣貌都記不清了。

  東胡人?!

  輕塵眉間頓時一擰,潤紅的粉唇亦緊緊地抿成了一條冷冽的線,東胡人,若是這樣,那便意味著東胡根本就存著想要覆滅甚至吞併匈奴的野心,岩止是否已經知道了?他將罪名扣到蘇白拉頭上,讓蘇白拉百口莫辯,應該不僅僅是因為他想要借機剷除蘇白拉而已,因為蘇白拉說到底只是一個對他的統治造不成太大影響的角色罷了,岩止會這麼做,應該只是想要了結此案,有一個結果。

  他並不在乎真正的罪人是誰,因為那個罪人,岩止早已心裏有數。

  如此一來,很有可能,他已經知道做出這麼大動作的真正的幕後策劃者,與東胡有關,那麼綠蕪……

  輕塵的面色一變,岩止會怎麼處置綠蕪?

  忽然間感到有人在往這而來,輕塵看了綠蕪一眼,示意她噤聲,而她自己也早已神色如常,仿
佛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俯身將綠蕪給扶了起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淡淡地彎起唇角微微一笑,清澈沉靜的黑眸如星辰般閃耀,只那麼一眼,便讓人感到莫名的心底安定,如同服了一劑定心丸。

  “孟姑娘。”

  是莫的聲音,冰冷,不起波瀾。

  輕塵挑了挑眉,隨手抓起一側的斗篷往自己身上披上,然後便打開了門,她沉靜的小臉毫不掩飾自己不悅的神情:“是你。”

  莫依舊黑衣勁裝,直接無視了輕塵並不歡迎他的神情,眸光如鷹塚般犀利地掃向那個面色還是微微有些蒼白的中原奴隸:“王要見你。”

  輕塵心中一跳,但面上還是一片鎮定:“岩止已經將綠蕪送給我了,為何要見她?”

  莫沒有回答輕塵,直接就一個反手將綠蕪的兩隻手給扣在了身後,綠蕪雙手受過傷,被莫這麼一扣,疼得她霎時間忍不住倒抽了口涼氣,悶哼了一聲,卻沒有說話。

  輕塵神色一冷,岩止要莫將綠蕪帶去,也許是想要徹底讓這一種蠱毒消失,不再成為蔓延開來的隱患,那麼綠蕪定會有性命之憂了,她並非十分富有同情心之人,可對綠蕪,輕塵必須保住她。

  夜色越是深沉,壓迫之感竟是越發的沉重。

  輕塵走出西殿之時,竟感受到空氣中隱隱有一股燒焦的火油味道,她的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下來,眉頭深鎖。

  見到她的侍衛也通通像往常一樣仿佛沒有看到她一般,沒有人阻她去路,因此輕塵進入東殿是十分順暢的。

  那住滿了奴隸的石殿就在繞過花園進入東殿以後那座長廊的盡頭,那是昔日的白雀籠,如今卻即將成為一個接收死魂的閻羅殿。

  鬼哭狼嚎,當真是鬼哭狼嚎。

  王城的侍衛完全把這座石殿給封閉住了,那幾乎成了一個封閉的空間,一把把森冷的彎刀就在週邊,沒有人能夠妄想從裏面出來,因為每出來一個,都會被這些鋒利的彎刀毫不留情地砍殺,然後再將屍體丟回石殿裏去,引來一片驚惶的哭叫,一片混亂。

  週邊的侍衛們手裏正拿著火把挺立著,越發濃烈的火油味道就是從這座石殿裏傳出來的,無數的女奴被關在了裏面,其中不乏還有許多侍女模樣打扮的女人,整個石殿裏頓時擁擠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從那一間間像牢房一樣簡陋的隔間裏沖了出來,披頭散髮的,可怕極了,可她們又不敢沖出去,因為那一把把亮出的彎刀上甚至已經沾滿了紅色的液體,冷嗖嗖地警告著她們。

  “不!王,求求您,請不要殺我!”

  “王,求您放了我,我沒有染上蠱毒,我是沒有危險的。”

  “放了我,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啊!”

  “不要殺我,求求您,尊敬的王,我是無辜的,我一點事也沒有,我不想死啊!”

  “啊!怎麼辦,怎麼辦,我不要和這些魔鬼呆在一快,我沒有染上蠱毒,我不會害人的,求求您,放了我,我一定會忠誠於您的!”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被燒死……”

  而石殿之外,那個英俊得猶如天神一般的男人卻冷酷地站著,他就如幽深的寒潭,眼底一片冰冷,漠視著眼前這一切,仿佛沒有看到那些面對死亡正掙扎哀求的混亂的局面一般,冷峻的臉部線條被覆蓋在一成寒霜之下,冷漠,無情。

  岩止這是要……

  輕塵的腳步一滯,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了那個好像屠殺營一樣被侍衛重重封鎖住的石殿,岩止要把他們通通燒死?不管他們之間,或許有很大一部分人根本沒有染上蠱毒,但他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要通通抓起來燒死?!

  那些被關在石殿裏的女奴們似乎遠遠地見到了這個站在黑暗之中,備受王寵愛的中原少女,她們都聽說過這個中原少女是如何備受王寵愛的,因為得罪了她,很多年前有一個叫曲尼的女奴被活活燒死祭了火神……

  如果她願意拯救她們,為她們求情的話,也許王會因為對她的寵愛,而順從她?

  一個微弱的希望就像一點火星子一樣,還沒亮起立即就又被撲滅了。

  這些女奴們有些猶豫,畢竟那個少女來自中原,中原人怎麼會願意拯救她們這些身份卑微的異邦奴隸?

  但不知是誰喊出了第一聲,緊接著,所有絕望的女奴們都看到了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中原人,求你救救我,請你相信我,我沒有染上蠱毒,我不會害人的

  “中原人,求你大發慈悲,看在天神的面子上,恩賜我們你的善良,拯救我們。”

  “中原人……”

  輕塵頗有些頭疼地按了按腦袋,岩止便已經發現了她,他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大手一攬便將這個不知消停的小傢伙給抱了起來,沉聲道:“你來做什麼。”

  他微微皺眉,似乎並不甚滿意竟然在這裏見到了她。

  “岩止,你要將她們全都殺了嗎……”輕塵眨了眨眼睛,終於收回了視線,她順勢便用一隻手繞過了岩止的脖頸,穩住了自己的身子,不讓自己掉下去,眉間緊緊地皺起,看向了岩止。

  “犧牲她們,可以保證更多人的安全。”岩止答得一派閒適,優雅笑容裏不帶一絲憐憫。

  是啊,岩止到底是一個冷酷的王者,他要保證的,是整個匈奴帝國的安危,而這些奴隸的性命,在他眼裏根本不算什麼,只是一些奴隸而已,殺了她們,就像當初圈養了她們一樣,對岩止來說,都是無關痛癢的事情。

  況且,他是匈奴的王,將來還會擁有更多的奴隸,每一次戰爭,每一次兼併,都會有無數也許曾經擁有無比尊貴身份的人會淪為奴隸,而這些人既然已經淪為了奴隸的人,就根本不會被當作一個人對待,岩止掌握著她們的生殺大權,生死只是他一句話罷了。

  “可是……”輕塵沉默半晌,清亮的眼眸中有閃爍的光輝,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也許,她們並不是每一個人都中了蠱毒。”

  她有些底氣不足了,因為誰也不敢保證,若是漏過一個,將會造成多大的災難,只是一些無所謂的犧牲罷了,岩止根本不在乎,但他不會為了那幾個微不足道的生命而冒險。

  “這些事情你不需要擔心。”岩止依舊十分溫柔地對待她,他淡淡地勾起唇笑了,目光微帶涼意地掃了眼身側的侍臣,那侍臣得到了王的命令,當即下令點火。

  頃刻間,整個石殿刷地一下被火舌給吞噬了,舔弄著,空氣中那濃烈的火油味立即變成了燃燒起來的燒焦味,火星子在半空中升起,啪噠啪噠作響,最後又被高高躥起來的熊熊烈火給攬進了腹中。

  可怕的哀嚎聲和令人作嘔的味道洶湧而來,這裏比地獄還要令人毛骨悚然,那火勢極快,比死亡來得還快!

  那些前一刻還在苦苦哀求的奴隸們在下一妙就已經化作了火人,最可怕的不是那些火,而是那些躲在石殿內部,運氣好的沒有在第一時間被石殿週邊率先燃起的大火波及到的人們,她們承受著巨大的死亡的陰影,那些已經化作火人的人痛苦地逃躥著,抱住了另一個人,連帶著把火星子也帶到了另一個人身上,於是一個接著一個地變成了火人……

  有的人仍在逃竄著,有的人已經砰地一聲倒了下來,一動不動地,直到被燒死了。

  輕塵面色蒼白,被岩止抱在懷裏的身子也變得僵硬了,她沒有看到被莫帶來的綠蕪,那綠蕪呢?!

  “岩止,綠蕪在哪?”輕塵忽然有些慌亂了,難道綠蕪也被岩止關進了石殿裏?

  岩止淡淡掃了她一眼,將她給放了下來,聲音也有些發冷了,似乎有些不耐煩:“你太過關心一個微不足道的人了,明日,我會送給你更多中原奴隸,如果你喜歡的話。”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9:33 PM

076 又見弓青

  輕塵暗自沉了一口氣,然後便毫無預兆地沖了出去,岩止只感覺身側像是突然溜過去一隻泥鰍似的,想抓回來都來不及!

  這抹纖瘦的身影平時看起來弱不經風,關鍵時刻竟然靈活得很!她橫衝直撞地從侍衛之間沖了進去,至少在遠遠地地方看起來是這樣的,一個嬌弱的小丫頭,靠著蠻力沖進去,不用想也知道,擋在她面前的守衛一定能夠輕而易舉地就把她給攔下了,可事實卻是,這個泥鰍抓也抓不住,竟然從侍衛之間鑽了進去,瘦小的身子沒入了漆黑與混亂之中,一時之間竟然看不到她的影子了!

  這也怪不得侍衛們,他們也已經看傻了眼,根本不知道剛才那抹嬌小的身影是怎麼從自己旁邊閃進去的,雖然猝不及防,但連他們自己都認為只要隨便一撈就能把她給撈出來了,誰知道她橫衝直撞地擠開他們沖了進去,看起來沒使什麼動作,可當他們回過神來,人已經沒了,只餘風中的一縷芳香證明剛才確實有一個小身影撞了他們……

  這……這是怎麼回事……

  石殿已經被大火吞噬,那道纖瘦輕逸的嬌小身軀早已經不知所蹤了,侍衛們頓時有些混亂起來,這一混亂,猶如銅牆鐵壁一般堅不可摧的刀刃也沒有了先前的秩序,不少在大火中煎熬還沒斷氣的奴隸們趁亂就要衝出來,好在這些王城的侍衛們都是極其訓練有素的人,再加之忽然現身的暗衛,血濺暗夜,幾乎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活著逃出來,還未跑出太遠就已經人頭落地,腥臭的鮮血噗地以下噴灑出來,再一次震懾人心!

  “繼續做你們的事!”岩止的臉色頓時陰沉莫測,犀利的鷹眸如刀鋒一般,冷聲喝道。

  岩止這一喝,侍衛們頓時恢復了秩序,由利刃鑄成的人牆,再一次封鎖了這個被熊熊大火吞噬的石殿,沒有一個人可以妄想往外沖。

  岩止的俊臉仿佛已經徹底凍結了,他眸如寒刃,和那熊熊的烈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時間空氣仿佛也被震裂開來,冰火兩重天。

  “王,莫立即將她帶出來。”莫當然知道王有如何重視那個中原人的性命,裏面太危險了,她就這麼跑了進去,想要找到實在是太困難的,但無論如何,他必須成功把她給找到,帶出來,還必須完好無損地把她帶出來。

  就連莫剛才也沒看清個子嬌小的中原人究竟是如何闖進去的,今夜太混亂了,事發突然,根本無法看清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留下。”岩止冷冷地丟下了一句話,冷硬高大的身影便已經朝那座已經燃燒得越發旺盛的火殿中走去,凡他靠近的地方,周遭的空氣都仿佛在降溫,侍衛們第一時間如畏懼神邸一般為他們的王讓開了道,岩止一向前走進一步,他身後的人牆便又恢復了站隊,嚴密閉合,就像不曾打開過一般。

  孟輕塵,她瘦小的身軀簡直是給她創造了得天獨厚的條件,他早就命令貢桑把她給喂胖一點了!

  輕塵沖進了石殿之中,掉落的火星子頓時讓她往後退了兩步,整張小臉被這灼熱的溫度給熏得紅撲撲的,她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眼睛被濃烈的黑煙嗆得難受。

  眼前的這一幕實在是太可怕了,隨時有人瞬間被烈火糾纏住,就在你眼前,頃刻間變成一個火人,她們瘋狂奔跑著,想要擺脫熊熊火舌的糾纏,可是那只會使更多的人也和自己一樣變成火人,她們痛苦地喊叫著,打著滾,直到徹底被燒焦斷氣了才會一動不動地變成一塊黑炭,面目扭曲猙獰,可怖極了。

  視線一片模糊,呼吸不顫,輕塵有些吃力地避開這裏面慌不擇路無頭蒼蠅一樣的女人們的糾纏,喉嚨發澀,止不住地咳了起來,眼睛卻一刻也沒有停止在一張張快速跑過猙獰的面孔之中尋找綠蕪。

  綠蕪,綠蕪在哪?

  輕塵的脾氣已經快要上來了,臉色越來越難看,身後火光滔天,面前滿目瘡痍,她根本沒有看到綠蕪的影子!

  “將……小姐!”

  就像一個饑渴迷途在沙漠的旅人望見了綠洲,就像久旱的枯林遇到了甘露,輕塵一愣,眼睛中霎時間綻放出光彩來,回過身去看,赫然就是綠蕪!

  綠蕪沒有被火神吞噬,她將自己保護得很好,她躲在石殿深處的低地裏,一塊巨大的石頭成為她的盾牌,可大火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肆意蔓延,假如她沒有儘快發現她,即使是那塊大石頭也救不了她。

  輕塵眸光一斂,連提了幾下氣保護自己,在火光肆虐中靠近了那個方向,來到綠蕪身旁,一把拉起她的手:“綠蕪,走,我帶你出去。”

  清淡悅耳的嗓音,平靜而從容,沒有一絲恐懼和焦躁,就像一汪清泉一樣,她墨黑的眼睛裏有著無限的篤定和自信,但絲毫不掩飾方才那一瞬間發現她綠蕪時候的驚喜。

  “小姐……”

  她似乎相信了,眼前這位即使身處於這樣隨時可能將自己的性命也吞噬進去的危險環境裏,仍然鎮定從容,不顧危險地拉住她的手要將她從這裏帶出去,不是將軍是誰啊!

  忽然一個火柱子砸了下來,輕塵一手拉住綠蕪,另一隻手豎成掌刃一樣護在胸前,兩個人快速地想要離開這裏。

  “求求您,帶上我,我不想死在這裏。”

  “求您?明我。”

  “還有我,我想出去。”

  “啊!”

  似乎是看到了這個忽然出現在這裏的少女想要把那個奴隸給救出去,那些恐懼的女奴們發瘋了一樣乞求輕塵也將她們給救出去。

  耳邊一片混亂,伴隨著慘叫聲和尖叫聲,輕塵什麼也聽不清楚,不知是誰忽然扯住了輕塵抓著綠蕪的那只手,輕塵頓時皺起眉來……

  “你真是了不起。”忽然一聲冰冷的嗓音響起,分明是誇獎的話,卻頓時讓人從頭寒到了腳趾,下一秒,輕塵便被岩止緊緊地帶近了自己。

  輕塵驚訝不已地抬起頭來,只見岩止的臉簡直是冷若冰霜,沒有一絲溫度,他的大手禁錮著自己,高大的身軀仿佛一點也不受這裏可怖的大火的影響。

  “岩止?”輕塵根本沒想到岩止會親自進來!

  岩止冷哼了一聲,眼底寒光大盛,面色異常淩厲,渾身沉浸在一股森寒的肅殺氣息之中,他腰間的寶刀驟然出了鞘,眼也不眨地就是一劈,霎時間,離他們最近的女奴整個人被劈成了兩半,他周圍的罡風凜冽,直接就波及到膽敢靠近他們的奴隸,砰的一聲,通通被震開來。

  這個王者帶著暴戾的殺氣,沒有人敢再靠近,若不是輕塵被他一隻手揚起的披風蓋住,那只大手強硬地攉住了她的腰間,恐怕輕塵也會被她的寒冽殺氣給波及到。

  與岩止一同進入這裏的,是終究不放心王一人進來的莫,有莫在身側,更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有機會活著靠近這位王者所在的地方。

  “岩止,綠蕪!”輕塵那雙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岩止,閃著熠熠的光,她語氣堅定,絲毫不願意妥協,甚至不願意鬆開拉著綠蕪的手。

  “放開手。”岩止低聲厲喝。

  輕塵蹙起眉頭,不肯妥協:“綠蕪是我的,我要把她帶出去。”

  岩止的臉色越發陰沉莫測了,他緊抿薄唇,突地一把抓住輕塵的手腕,打斷她不肯放開的手,緊緊地握了回來,力道強悍。

  “帶走。”

  這一句話,是對莫說的。

  他妥協了……

  直到此刻,輕塵才緩緩松了一口氣,岩止開口了,那綠蕪便不會有事了

  輕塵被岩止剛勁有力的大手緊緊地禁錮在了身邊,貼在他的身體之上,他俊美無鑄的側臉離她很近,可是那冰冷的輪廓線條卻是緊繃著,深邃的幽眸也毫無溫度。

  她被岩止帶了出來,離開了那灼熱的地方,突如其來的寒風讓輕塵忍不住打了個抖,岩止將她放了下來,緊接著莫便將綠蕪也給帶出來了,岩止將輕塵丟在了地上,顯然怒意未消,連帶著對莫說話時語氣都是不善的。

  “帶下去,聽候處置。”

  “是。”得了岩止的命令,莫點了點頭,將綠蕪給押了下去,不管她的待遇會是如何,至少岩止允許莫將她從石殿裏帶出來了,那便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

  輕塵放下心來,對綠蕪輕輕地點了點頭,綠蕪也是十分乖巧,任莫將她給帶走了,一點也不恐懼自己未來的命運會是如何。

  有將軍在,她所崇拜的將軍在,即使是死,她也無所畏懼,有什麼好怕的呢,至少她在有生之年,知道自己的將軍沒有死,她還找到了將軍,那就足夠了。

  輕塵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忽然手臂上有陣火辣辣的疼痛侵襲著她,先前她的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面,到了此刻,反而才發現自己的手臂之上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幾道被抓傷的痕跡,在她纖細白皙的手臂之上,紅豔豔的抓痕有些觸目驚心。

  輕塵蹙了蹙眉,並不知道自己何時被抓傷的,被誰抓傷的,剛才根本無暇顧及這些。

  顯然岩止也注意到了輕塵手臂上的傷痕,他的大手忽然握住了輕塵的手,另一隻手毫不憐惜地抓著她的袖子扯碎,嘩啦一聲,她整節纖細如藕的手臂便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氣之中。

  纖細的皓臂,肌膚白皙粉嫩,沒有一點傷痕,唯獨那幾道剛剛添上去的新傷,一看便知是被女人的指甲給抓傷的。

  “岩止?”輕塵就站在岩止的面前,她嬌小的身子在岩止面前簡直就是一個鮮明的對比,她能明顯地感受到岩止的呼吸正從她的頭頂掠過,帶著微涼的氣息。

  岩止的眸色陡然一暗,幽芒掃過她的腕臂,俊容頃刻間變得鐵青起來,雙手仿佛克制著什麼般狠狠攥緊了她的手腕。

  他抓住她手腕的那只大手太過用力了,讓輕塵感到絲絲生疼,他的目光像一束束寒箭一樣落在她手臂上的抓傷之上,讓輕塵不解。

  她抬起頭,撞進的卻是岩止越發冷沉莫測的眼睛,隱隱有危險的寒光在躍動著。

  “岩止,我是不是……”輕塵似乎也有所頓悟,岩止這樣的反應……

  這傷,很有可能是她在石殿之中時被那些混亂的女奴給抓傷了,那些人中,也很有可能就是蠱毒的攜帶者,莫非……

  “沒事,別擔心。”岩止的語氣忽然溫柔了下來,可他的神色卻越發冷峻,身後的火光仍在跳躥著,讓岩止半身置於通紅的火光之中,半身卻置於寒冬的冷夜之中,

  他那麼說,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輕塵,還是在安慰自己。

  “王,裏面應該已經沒有活口了。”岩止的下屬恭敬地向岩止稟報,他沒有看到此刻自己的王正緊緊拽著那個中原女子的手臂,臉色不大好看。

  “嗯。”岩止冷冷地應了一聲,石殿裏原本還刺耳的慘叫聲和尖叫聲越來越小了,到了現在已經開始隱隱有些消彌的態勢了,石殿裏面混亂的場面也消停下來了,火勢也越來越小,看來,人應該死得差不多了。

  “把屍體都處理掉。”岩止忽然鬆開了輕塵的手,一把抱起了她便朝自己所居住的西殿而去,只丟給自己的近臣一句話:“剩下的交給你們。”

  “是。”那侍衛恭敬地低了低頭,立即領命。

  困擾著匈奴王城長達一個多月的蠱毒一案總算是了結了,幕後操縱之人也抓了出來,那可惡的意圖傷害匈奴的蘇白拉也即將會接受長老院的審判,所有人都忍不住在心裏佩服起他們的王無所不能的才能來,對岩止的崇拜也越發炙熱。

  西拉木倫河流域。

  東胡位居匈奴以東,攬括各個名號不一的遊牧族部落,形成了一個強大的部落聯盟,這是個好戰的民族,曾無數次與周邊大小國家發生摩擦,多年前,由弓青王子統帥的黑旗軍就曾與匈奴發生過軍事摩擦,如今東胡國力越發昌盛,甚至隱隱有位居匈奴之上的趨勢。

  漫長的冬季侵襲著整個漠北西域,西拉木倫河流域的草場卻仍然足以承載接下來數個月牲畜的生存問題,他們絲毫無需為這個漫長的冬季擔心。

  東胡王庭。

  王子主帳之內,寒風不侵,一踏入帳中,便聞淡淡的幽香迎面撲來,是來自中原的瑞腦香,通體呈白色晶片狀,十分珍貴,即使是中原皇家也未必會常年使用,因此在中原又有別名稱之為龍腦。

  帳中一名青色衣袍,雪白的狐裘繞肩而披,此刻正懶洋洋地往金獸爐中加瑞腦香的男子,正是東胡王子弓青。

  踏入帳中的大漢名為柯刺,追隨弓青多年,也是弓青麾下的黑旗軍主將,這個大塊頭的西域男人一進入大帳,頓時就被這中原人才喜歡的香氣給整得頭昏腦脹,卻礙於那位行事乖張荒唐卻甚得東胡王寵愛的小王子對這種東西的情有獨鐘,不敢表示厭惡罷了,說起來這金獸和這瑞腦香的來歷就讓人哭笑不得,弓青王子竟然為了要把這東西弄到手,竟然出動了大軍搶劫了一支來自中原的商隊,浩浩蕩蕩的大軍,只為了搶劫……

  唉……

  柯刺長歎了一口氣,想起此事仍然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

  “進來了怎麼就只顧歎氣?”弓青慢悠悠地抬起了狹長得比女人還要美如皓月的眼睛,拍了拍手,把剩餘的瑞腦香給放下了,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莫不是又發現了帶著瑞腦香的商隊了?”

  這個生得像是中原翩翩俏公子模樣的東胡王子頓時陷入了十分嚴肅認真的思考之中,經過實踐證明,搶劫那些商隊實在不需要派出兩萬大軍,下次派兩百人就足夠了,那些中原人實在是不堪一擊。

  柯刺的嘴角隱隱抽搐了一番,幾個大步向前,恭敬地行了個禮:“王子,匈奴王城那有消息。”

  “哦?”弓青笑眯眯地直起了身子,眼睛裏卻還是私有若無地閃過了一絲失望,原來不是關於瑞腦香的消息啊,上次搶的這些,就快用完了呢。

  柯刺來到弓青的身邊,壓低了聲音稟報道:“探子回稟,匈奴王岩止已經徹底解決了蠱毒一事,所有無論是否被染蠱毒的奴隸侍女已經通通處死,他將頭曼的閼氏,烏孫長公主蘇白拉以操縱蠱毒之罪收押,交由長老院審判。

  “這樣啊……”弓青眼裏的失望之意更深。

  只是讓蘇白拉頂上罪名就瞭解了此事?

  柯刺有些不屑地輕哼了一聲:“大家都說匈奴王頭曼的長子岩止是個棘手的角色,看來也不過如此,並沒有我等想像中那麼聰明,實在是愚蠢,匈奴在他的統治下,難成大器。”

  “你可別小看了他。”

  “啊?”

  弓青忽然冒出了一句正兒八經的話,把柯刺整得呆頭一愣,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王子覺得那位匈奴王不該被小看不成?

  弓青卻是笑眯眯地把注意力放回了那座正在燃燒瑞腦香的金獸爐子之上,笑而不語。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9:35 PM

077 是否中招

  “岩止,我……”

  “你現在最好不要說話。”

  輕塵被岩止放到了床榻之上,剛想開口,就被岩止不冷不熱的一句話給堵住了。

  最好不要說話?

  輕塵蹙著眉頭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抓傷,莫非自己已經嚴重到多說一句話都會有性命之憂?可她為何毫無感覺?

  岩止沉著臉,站起身沒有理她,她現在當然最好不要說話,否則他很難保證自己會不會無法控制住慍怒之意,給她苦頭吃。

  “哎喲哎喲,三更半夜的,玉如阿媽這把老骨頭差點就要被岩止大人你給使喚散架了。”老人的抱怨聲越來越清晰,玉如阿媽拄著拐杖踉踉蹌蹌地朝這走來了,身上的衣衫也明顯看得出是手忙腳亂套上的,連那件無論她去哪都會背在身上的灰布袋子也不知道去哪兒了,看來玉如阿媽已經入榻休息了,卻又被岩止忽然命人給宣了過來。

  “有勞您看看她。”岩止的語氣雖客氣,可他此刻分明繃著臉,冷厲的瞳眸裏似寒冰之中凝著一團火焰,眼見著那團火焰就要徹底衝破禁錮,釀造可怕的洶湧洪流了。

  玉如阿媽一愣,頓時感到情況不妙,一掃平日沒個正形的模樣,臉色也嚴肅了下來,把拐杖往旁邊一丟便健步如飛地來到那個中原孩子面前,玉如阿媽第一眼便看見了孟輕塵裸露在外的那節手臂之上觸目驚心的抓傷痕跡,蒼老的眼睛裏那雙瞳孔驟然一縮,像岩止先前的反應一樣,不,甚至有些更為過份激動地捧起她的手臂:“這個是……”

  “如您所想。”岩止的臉上簌然一沉,眸光寒厲,像是要直直將人給萬箭穿心不可一般。

  從來沒有出現過為難神色的玉如阿媽這是第一次有些無可奈何地鬆開了孟輕塵的手,什麼也沒做便有了要放棄的打算:“玉如阿媽早已經說過,此蠱無解。直到蠱毒發作之前,我們根本無法知道這個孩子是否真的染上了蠱毒。唯一的辦法,十日之內若是蠱毒不曾經歷第一次發作,那便無須太過擔憂。否則……”玉如阿媽頓了頓,重重歎了口氣:“那便確信已經染上蠱毒,以斬殺為宜。”

  可是,儘管如此,也不能讓王冒任何風險啊。

  “這麼說……”岩止的眼中,終於燃起了冰冷的火焰,他對玉如阿媽說話時,竟也是第一次如此的語氣不善:“明白了,退下去吧。”

  “岩止大人……”玉如阿媽還想多說一些什麼,她看向那個中原孩子時的眼光也相當的複雜,同情、不忍、無奈,最後通通凝結成了一抹艱難的狠意,像是下定了決心要做些什麼似的,這位年邁的老人緩緩地收回了目光,玉如阿媽什麼也沒說,只是恭順地聽從了岩止的命令:“是。”

  輕塵自然是聽懂了方才他們之間的對話,她墨黑的眸光隱隱有些光芒在閃動,她不動聲色地垂下了眼簾,抬起另一隻手覆上了自己被抓傷的傷口之處,十分冷靜地對岩止分析道:“我認為,你現在最好應該將我鎖起來,我聽說,如果中了蠱毒的人,在蠱發之後可以通過傷害別人轉嫁蠱毒來為自己緩解痛苦,延續生命。”

  輕塵緩緩說著,平靜得就像在討論別人的事。

  但她說的都是事實,岩止現在還是將她給鎖起來比較明智,因為即使是她孟大將軍,也很難保證在面對生死抉擇的時候,究竟會不會為了自己的私利將蠱毒轉嫁到別人身上,畢竟,人性都是複雜的,她可從來不認為自己能夠稱得上是什麼大好人,若是如此,那麼蠱毒便會再一次擴散,岩止先前所做的那一切就是徒勞了。

  “把衣服換了。”岩止什麼也沒說,他忽然轉移了話題,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神情諱莫如深。

  輕塵張了張嘴,皺起鼻子低下頭看自己,渾身上下果然髒得可怕,裙擺上甚至還染上了腥臭發
黑的血跡,那是在石殿之中岩止斬殺女奴時留下的。

  輕塵有些疑惑地抬起頭看向岩止,他英俊的容顏上只是掛著淡淡的笑容,俊美無濤,仿佛剛才與玉如阿媽說話時那冷厲的模樣只是一個幻覺。

  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岩止輕輕勾起了唇角,闊步走了出去,待他出去以後,寢殿的大門立即被帶上了,然後便聽到了守在寢殿之外的侍衛為閉合的大門上鎖的聲音。

  那抹高大的身影徹底被隔絕在視線之外了,聽著那聲音,輕塵微微一愣,終究還是緩緩收回了視線,如果十日之內她果真蠱毒發作了,或許岩止當真會像玉如阿媽所說的那樣……將她斬殺吧?

  無可言喻的感覺,好奇怪,對於岩止行事作風,她早有預料,他絕對不會為了她而冒險,可為什麼心底會有點不快的感覺呢,真的是,好奇怪啊……

  出了寢殿,莫便已在殿外等候了。

  “王,諸事都已辦妥。”莫跟在岩止的身後,沉聲道。

  “嗯。”岩止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很顯然,他的心思還全部都停留在那一座寢殿裏不知所措的小女人身上。

  輕歎了口氣,岩止閉上眼睛看到的便是剛才那一瞬間那個孩子眼裏的複雜光澤,別說是她了,連他自己也不能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

  如果……她真的染上了蠱毒,是殺,還是……

  “王?”已經到了金殿,各位連夜趕入王城的長老院大臣們都在裏面等候,莫忍不住低喚了一聲,早已察覺出王似乎一直沒有認真聽自己究竟向他稟報了些什麼。

  “進去吧。”岩止忽然回過神來,英俊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腳下一轉方向,便踏入了金殿之中。

  跟在身後的莫卻是若有所思地放慢了腳步,並沒有跟著進入了金殿,神色冷峻的莫忽然抬起冰冷的視線望向了漆黑的夜色之中,低聲命令道:“你,出來。”

  “統領。”忽然一道黑影落了下來,看上去裝束與莫一樣,黑色勁裝,不苟言笑。

  暗衛對莫的態度十分恭敬,這批由莫統帥的暗衛,是只聽命於岩止,獨立於匈奴軍隊體制之外的一支強大的力量,每一個暗衛都是完全可以獨當一面完成任務的高手。

  “孟姑娘和王……”莫頓了頓,總覺得如此措辭不大對勁,但還是繼續說道:“從石殿那回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王將中原人從石殿帶回,中原人除卻手臂之上帶了新負抓傷,並無異常,隨後玉如阿媽來看過中原人,不能斷定是否染上蠱毒。”暗衛據實以報。

  “蠱毒?”莫冰冷的眼睛忽然一斂,冷峻的臉上也越發凝重起來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揮退了暗衛:“退下。”

  “是。”那抹黑影頃刻間便又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這是一支最出色的暗衛,隱於無形。

  莫神色凝重,一言不發地抬起腳踏入了金殿之中,如往常一樣立於殿側,隨時聽候王的差遣。

  金殿之上,各位大臣在數天前就接到了命令,待命于王城之外的大賀城中。

  這段時間,他們也一直被封鎖消息,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王城之中竟然經歷了這等危機,好在
蠱毒一事已經得到妥善處理,幕後操縱罪人蘇白拉皇后也被王揭穿了陰謀,他們連夜趕入王城,一則是擔憂王和這座作為匈奴權力中心的王城的安危,二則也是為了商討審判蘇白拉之事。

  蘇白拉畢竟是頭曼單于的大閼氏,匈奴的皇后,又是與匈奴結盟的烏孫的長公主,雖然是操縱蠱毒危害王城的罪人,可要審判她,也是非同小可的大事,這個過程繁雜得很,既要上報天神,又要下告匈奴子民,還必須得到長老院眾位大臣的一致通過,才能處以極刑。

  見到這位王者進入金殿之中,眾位大臣連忙起身,恭敬地向他行禮:“王。”

  “嗯。”岩止在殿上坐下,一揮衣袍,免了眾位的行禮:“深夜趕入王城,諸位首領不必多禮。”

  “大家都在,那便好那便好,玉如阿媽不是長老院的大臣,但是今天玉如阿媽必須來,有話要說,有話要說,你們可別怪我不請自來,否則玉如阿媽的拐杖可是要生氣的。”金殿入口處,頭髮發白,紮著兩個粗厚辮子,穿著灰布大褂子,拄著拐杖的老者慢慢地走了進來,玉如阿媽會出現在這,就連莫也微微有些詫異,但還是面無表情地上前伸出一隻手攙扶住了玉如阿媽

  “哪里,玉如阿媽是老長輩,我們都像尊敬母親一樣尊敬您。”金殿中的諸位首領對玉如阿媽的態度是相當有禮的,匈奴是一個崇尚力量和崇拜天神的國家,十分講究輩分,玉如阿媽雖是一介女流,又非長老院的大臣,可她在草原之上可是出了名的神醫,據說還是醫神的使者,所以無論到了哪里,人們都十分尊敬這位老人,如今她雖為岩止所用,可就連岩止大人都十分尊敬她呢。

  見到玉如阿媽,岩止忽然有些不悅地皺起眉來,聲音依舊低沉悅耳,可卻比平時生硬了不少:“玉如阿媽,夜深了,您該回到自己的屋子裏休息。

  玉如阿媽當然知道岩止大人不願意在這裏見到她,事實上岩止若是發怒,即使是她玉如阿媽心底也是十分沒有底氣的,可此刻顧不得那麼多,玉如阿媽只能故意不去看岩止冷峻威嚴的臉色,她在莫的攙扶下在最近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岩止大人要治玉如阿媽的罪,也要讓玉如阿媽把話說完啊。那個孩子中了蠱毒,還是斬殺為宜。”

  蠱毒?

  那個孩子?

  在座的諸位首領頓時面面相覷起來,他們已經聽說了蠱毒之事,自然也知道玉如阿媽所說的那個孩子指的是誰,難道那個孩子中了蠱毒?王今日甚至寧錯殺勿縱漏地處死了無數的人,為的就是徹底掐斷蠱毒蔓延之路,若是那個孩子中了蠱毒,那麼……

  “她未必中了蠱毒。”岩止沉聲丟下一句話,語氣已經陡然冰冷了起來。

  玉如阿媽止不住在心裏輕歎了口氣,現在的確不知道那個孩子是否中了蠱毒,聽說王還將那個孩子帶到了自己的寢殿之中,雖不准任何人進入,可一旦等她發作了,若是傷到了岩止大人,豈不是麻煩更大了?!即使不殺,也應該押進天牢之中更為安全一些。

  雖然那個孩子身負著天神的預言來到王的身邊,可事實證明,王已經坐上了匈奴王之位,即使沒有這一位王的伴侶,王,也終究還是至高無上的王

  “請王允許屬下派遣兩名暗衛盯守孟姑娘。”這一回開口的是莫。

  誰都知道,莫所統率的暗衛,嚴格遵守指令,但凡有一絲中蠱跡象之人,格殺勿論,即使是那個中原女子也一樣。

  “王……”就連一向維護那個孩子的克涅老首領都有些猶豫了:“或許,還是盯守著比較好,若是確信中蠱,也好第一時間……斬殺。”

  金殿之中,一直沒有說話的賀達亦是臉色泛白:“王,或許,她並沒有事……”

  隆冬季節,即使是坐在燒著金爐的金殿裏,可也還是覺得異常寒冷,此刻莫名地,竟然更加寒冷得讓人的背脊都感到突突地刺骨。

  “好了。”岩止忽然有些不耐地打斷了眾人的話,他淡淡一笑,可那笑容卻無端端地讓人感到語塞,甚至心底有些隱隱恐懼起來,只見岩止高大的身軀坐在金殿之上,渾然而生的王者之威愈演愈烈,宛若烏雲籠罩了整個金殿,久久不散,不容置疑:“這些事,我自有主張。今日命你們來,可不是商議關於那個孩子的事情,如若諸位覺得夜深疲憊無法繼續商議正事,那麼明日再議也無妨。”

  說罷,岩止便已起身塌下金殿的臺階,高大的身軀在夜明燈的照耀下,影子也被拉得長長的,無人敢說一句話來阻止這位高深莫測的王者的中途離去。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9:38 PM

078 你會殺我嗎

  “王。”莫追了出去,那個冷酷莫測的王者高大的身影融入了這夜色之中,仿佛一座冰冷的大山一樣,巍峨剛硬,令人仰視。

  岩止直接就丟下了滿殿的大臣走了出來,這種事在他身上發生可是前所未有的。

  他正往自己的寢殿而去,莫的面色一變,更加快步地追了上來,恭敬而又堅持地勸阻道:“王,孟姑娘還是交由屬下盯守為宜。”

  那個中原人還在王的寢殿之中,雖然不能確定她是否真的中了蠱毒,可但凡讓王有半分危險的因素,都應該排除。

  “莫,在金殿上你應該聽得很清楚了,我不會再說第二遍。”岩止口吻淡漠,但威嚴已現。

  莫怔了怔,終於還是緩緩低垂下了頭,止住了跟隨的腳步,低聲領命:“是。”

  ……

  夜晚的大賀城十分寒涼,儘管身下已經墊著厚厚的毛皮了,可孟輕塵還是覺得手腳冰涼,瘦小的身子又下意識地朝毯子裏縮了縮。

  也許是太過疲憊了,儘管如此寒冷,她還是經不住睡意一波又一波地襲來,袖子之中,卻藏掖著一枚銀白色的匕首,匕首很短,下方像彎刀一樣呈現出一個淩厲的弧度,把手的地方有幾處凹槽,方便握穩,它通體銀白,十分輕盈好用。

  這種匕首在朔漠草原之上是很常見的,尤其是在貴族裏,多是用這種銀彎刀來切割烤好的肉食。

  門外忽然響起了鏈鎖被打開的聲音,很輕,似乎是怕驚動了裏面的人。

  房間裏很黑暗,什麼也看不到,連一盞油燈也沒有點上,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

  門很快打開又被關上了,黑暗中有一抹高大的身影正朝床榻的方向靠近,他的腳步也很輕,隨著他的靠近,連帶著把外頭的冷空氣也帶了進來。

  身側有人坐了下來,輕塵眉頭一皺,驀地睜開了眼睛,流光四溢,眼底的睡意頃刻間便被自己強制驅散了,她忽然在黑暗中坐了起來,手指一曲接住了滑落下來的匕首,憑藉著感覺在那黑暗的影子中找准了位置,架上了淩厲的匕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警惕。

  但下一秒,她連帶著握著匕首的那只手全被另一隻大手給抓住了,那只大手十分用勁,幾乎要把她的骨頭都給捏碎了,滴答滴答,似乎有液體順著即使在黑暗中依然泛著冷光的匕首刃上滑落。

  血腥味……

  輕塵在舉起匕首的那一瞬間,便已認出了來人是誰,那熟悉的霸道氣息,除了那個男人還會有誰,可她的動作太快了,以至於自己出刀的趨勢想收也收不住,但好在值得慶倖的是,她早已及時收斂了狠勁,方才那攻擊,對岩止來說根本不算什麼,頂多就像被花拳繡腿砸了一下一般。

  是她過度緊張了。

  那只手被岩止狠狠地抓住,岩止仿佛不怕疼一般,就連匕首割傷了他的掌心也不以為意,他有些嚴厲地將輕塵握匕首的小手一折,輕塵吃痛地悶哼了一聲,匕首?當一聲落了地。

  黑暗中,岩止那雙詭異如深潭的深眸有些意味深長地輕輕眯起,隨意地從身上撕扯下一塊布在掌心上繞了幾圈,他沒有點燈,反而就在這漆黑之中準確地扣住了那只纖細的手腕:“動作還挺快,嗯?”

  若非他方才反應得快,或許自己的喉嚨還真要被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給劃破了,她可真是給了他一個好大的驚喜,讓他猝不及防。在進來之前,他對她根本沒有任何防備,誰知道這只溫順的小野貓會突然亮出利爪。能夠成功讓他受傷的人,至今還沒有出生,這個小女人是不是可以以此為榮,好好地炫耀一番?

  畢竟,至今還沒有一個人能夠像她這樣成功地讓他流血,而在那之後,她竟然還可以活得好好
地坐在他面前。

  “我以為他們會將我殺了。”輕塵緊緊皺著眉頭,剛才若非自己及時收了狠勁,也許若是有人真的要進來刺殺她,也會在那一瞬間率先斃命了。可是她為何會在反應過來是岩止之後就立即卸下了防備了呢,也許,岩止也會殺她的……

  輕塵在心中輕輕地歎了口氣,她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緒了,剛才到底是憑什麼敢相信岩止不會殺她呢?若是賭錯了,那麼自己便錯失了唯一一個可以扭轉局勢自救的機會了。

  “殺你?”岩止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忍不住勾起唇笑了,鬆開了手,他將床榻上的這個小女人冰涼的雙手給捂在了自己的大掌之中:“這是誰的地方,沒有我的命令,誰能殺你?”

  那樣傲慢的口吻,的確是像極了岩止能說出的話。

  也許是被這個小女人聽到什麼風聲,以至於讓她如此小心翼翼,甚至要藏著一把匕首來保護自己,現在已經是深夜了,她竟不能讓自己安心地睡著。

  “你呢,你不殺我?”輕塵的語氣一貫沒有太大的波動,此刻聽起來,竟帶了一些冰冷的置疑。

  她在懷疑他?還是在質問他?

  岩止忍不住皺起眉來,分明是這樣漆黑不見五指的昏暗,可他淡綠色的鷹眸竟然還是準確無誤地將眼前這張精緻卻桀驁的小臉印入了瞳孔之中,良久沒有說話,末了,他竟笑了,這一笑,俊美絕倫,似乎要攻破整個漫長的寒冬,日月與之齊輝。

  輕塵不知道岩止為何而笑,頓了頓,她有些驚訝地發現,也許是眼睛適應了黑暗,隱約中竟能看到他的眼眸之中泛起了饒有興味的光彩。

  “你認為呢?”岩止原本有些不大好的心情,此刻竟然因為這個前一刻還傷了他,下一秒又置疑他的小女人而感到了絲絲的愉悅。

  真是要瘋了。

  她認為呢……

  輕塵似乎被問住了,她的殷紅潤唇一抿,秀氣的小鼻子也有些微微皺了起來,他會殺她嗎?就像他不分青紅皂白殘忍地把所有的奴隸活活燒死那樣殺了她?如果……她當真染了蠱毒,他會殺她嗎?

  “想不通的事就不要想了。”岩止的語氣忽然變得十分的溫柔。

  這讓輕塵都驚訝不已,清澈的水眸閃動著,美麗的睫毛液隱隱跟著顫動,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一點也沒有要追究她剛才竟然傷了他這個至尊的匈奴王的意思,反而有些像在耐心地安哄一個不明事理的小孩子一般,如同,這一切都是她在庸人自擾,可事實是,這個答案無論是她還是他都無法確定,不是嗎?

  岩止站起身,點燃了油燈,整個寢殿之內頓時變得明亮了起來,他眯了眯眼睛,看向了那個正坐在床榻之上一臉困惑的小傢伙一眼,此刻她也正定定地看向她,似乎想要試圖在他臉上看到一些能夠獲得答案的資訊。

  岩止的目光掃了過來,輕塵一愣,頓時有些慌忙地別開了視線,入眼的卻是毛茸茸的白色毛毯之上那鮮豔的紅色,很新鮮,因為是剛剛從岩止的掌心之中滴落下來的,地上遠遠的地方,是剛才被岩止丟開的匕首,上面同樣染著他的鮮血。

  似乎是看穿了她正在想些什麼,岩止一把將孟輕塵抱到了自己的腿上,他掌心的血液已經染紅了隨意繞在手掌之上的布塊。

  這炙熱的男性氣息的靠近,讓輕塵有些不自然地動了動身子,岩止卻笑了:“你怕什麼,怕我就這麼殺了你?”

  輕塵的臉色卻有些不自覺地漲紅了,她總覺得,今天的岩止有些奇怪,可她現在被岩止抱在腿上坐著,總覺得姿勢十分的不自然,儘管以前她從來沒有這麼覺得過,可這寂靜的夜,湊得那麼近,岩止濕熱的呼吸都噴灑在她的臉上了。

  岩止的臉上帶著戲謔的笑意:“你問我會不會殺你……”

  輕塵的注意力突然集中了,一時之間也無暇去顧及他們此刻的姿勢讓她感到十分的不舒服。

  “如果是你,會如何抉擇。”

  岩止忽然把問題丟了回來,這讓輕塵有些氣悶地瞪大了眼睛,真狡猾!

  “殺。”輕塵回答得很誠實,如若是她,也是絕對不可能冒此風險的,況且岩止也沒有理由因為她而讓他的帝國置身於危險之中,殺了,是最解決後患的做法。

  岩止卻是諱莫如深,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將她放回了床榻:“接下來一段時間,可能要辛苦你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輕塵眨了眨眼睛。

  是了,玉如阿媽說了,十日之內若是她並沒有蠱毒發作的跡象,那麼很有可能她根本沒有染上蠱毒,那麼現在他們所擔憂的一切就果真是庸人自擾了。

  岩止沒有再看輕塵,他性感的薄唇淡淡地向上勾著,眸光深邃。

  會不會殺她?

  假如她果真中了蠱毒,他,會不會殺了她?

  岩止在進來之前,反復糾纏著自己的,恰好就是這個小女人所問的問題,為君者,素來未雨綢繆,走十步,已謀百步,但對於這個設想,他卻不願意去浪費力氣非要得出個結果來。

  也許到了那個時候,他會選擇殺了她,但是一對上剛才那張警惕的小臉,這個小傢伙分明十分疲憊了,卻不肯讓自己睡著,甚至拿著一把匕首刺傷了他,忽然間他覺得,他岩止身為王,沒有必要非要回答她提出的每一個問題。

  知道得太清楚未必會讓自己過得更好,況且,十日之內,一切都還是未知數,也許到了那個時候,就算她真的中了蠱毒,他也……

  岩止的眸光一沉,忽然覺得自己的決定有些太過受某些因素影響了,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9:42 PM

079 辛苦你了

  就如岩止所言,接下來這幾日,輕塵幾乎被監管起來了,無論何時,寢殿之外總會有侍衛看守著,而自己只能寸步不離地被拘禁在這個寢殿之內,除了岩止,她誰也見不到,就連食物都是岩止親自送到寢殿裏來的,每一頓食物,都會附上一碗濃稠的藥汁,輕塵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每一次喝完之後,便會感覺渾身無力,因此大多數時間她都在昏睡中度過,即使是醒著,也會感到疲憊不堪,一動也不想動,如此反而不覺得時間漫長,度日如年。

  昏天暗地的日子,輕塵已經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日醒來了,睜開了眼,明亮的陽光透過頭頂鏤空的圓口灑落了下來,敷在輕塵的眼皮之上,刺眼得讓她忍不住深深地皺起眉來,用手擋在了眼睛前,是又天亮了嗎……

  手邊還有那一碗昨夜喝了一半的藥汁,好不容易緩了過來,輕塵睜開了眼睛之後,有些出了神地面仰上躺在墊著柔軟毛皮的床榻之上,怔怔地看著那頂部的鏤空,思緒有些混沌,慢慢地往回想,上一次醒來,好像還是夜裏,從這個圓口望出去,是滿天的星辰鑲嵌在漆黑的幕布之上,哦,對了,那一碗藥汁,似乎是喝到了一半,她便因太過苦澀而不願意再喝下去了,岩止見她已經喝了一半,又有昏睡之意,就沒有再強迫她喝完。

  那藥汁是極苦的,輕塵一直覺得西域的醫術不如中原,至少在藥汁上是這樣的,她在中原時,即使是在軍中受了重傷,軍醫也總會在送來的藥中加入一味甘草來緩解苦澀之味,而在這裏,這些異邦人似乎一點也不怕苦,這可讓她吃了不少苦頭。

  那些藥……想來是出自玉如阿媽之手,此藥用料極其珍稀,因為即使是像岩止那樣厲害強壯的人喝了它,也會變得渾身無力,不堪一擊,更何況她一個瘦小的女子?玉如阿媽簡直是用對付一頭牛的辦法來對付她了。這也難怪,她若是真的中了蠱毒,發起狂來,就是一個弱女子也會變得瘋狂而力大無窮,而她又在岩止的寢殿之中,玉如阿媽不這麼小心著,怎麼可能放心得下呢。

  緩了好半會,輕塵終於讓自己變得清醒了過來,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她忽然間發現自己好像沒有此前每一次醒來時所感受到的那樣疲憊與酸軟,雖仍是冬季,但那明媚的陽光灑落在她身上,卻未她帶來了一些暖意,她撐著手臂坐起身來,手臂上的抓傷早已經看不大出來了,自己的體力似乎也恢復了一些,莫非是因為上一次醒來時她只喝了一半不到的藥汁有關?

  門忽然輕輕地被推開了,繼而又很快地被關上了。

  一抹高大的湛藍色身影出現在了寢殿的門口,他身後的門被侍衛恭敬地帶上了,此刻他背著光而來,只覺得一切的光影都被他的高大身軀給擋在了身後。

  岩止身上仍穿這身氣宇軒昂的王袍,金色的腰帶,右衽斜襟之上刺繡著威武張狂的王者圖騰,穿在他身上,更襯得英姿煥發,氣度不凡。

  岩止一進來便見到了毛皮之上那個剛剛坐起身的纖瘦身影沐浴在從上方而來正好落在她身上的光亮之中,就像蔚藍的天空下,金色的沙漠中,忽然間被一彎絢麗的清泉奪去了目光,那一瞬間,竟讓他有一些恍神,腳步微微一滯,複才又繼續邁動。

  經過這幾日,這個小女人顯得越發地小只了,原本還算合身的罩衫穿在她身上此刻也顯得寬寬大大的,像是一個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衫。

  岩止不由得有些無可奈何地苦笑,好像自己又虐待了她一般。

  將食物放在了輕塵的面前,岩止有些嚴厲地強調道:“必須都吃完。”

  見到了這些食物,輕塵有些為難地蹙起了眉,口乾舌燥,喉嚨處似乎還殘留著苦澀的味道,此時又聞到了肉味,輕塵一點想要進食的欲望都沒有,可是胃部空空如也,自己渾身也覺得頭重腳輕,像脫水了一般,再不進食,恐怕會更加糟糕而已,也難怪岩止的態度會忽然變得那麼嚴厲起來。

  咬了咬唇,大有視死如歸的態勢,輕塵沉了一口氣,抓起烤好的肉就往嘴裏送,幾乎是艱難地咽下去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長時間的渾渾噩噩,連身體的器官都忘記該如何相互配合運作了。

  重重地咽下一口肉之後,輕塵連忙尋著羊奶湯湊上嘴去,可是還沒喝兩口,那濃烈的奶膻味似乎被堵在了喉嚨口,還沒壓下去就被輕塵嘩啦一聲全部嘔了出來,連帶著先前好不容易咽下去的幾口肉,弄髒了岩止的寢殿。

  岩止皺了皺眉,深邃的眸中竟是毫無預兆地湧上了一股心疼。

  輕塵伏在床榻之上喘著氣,出現這種狀況,估計與那些藥汁有關,那些藥汁其實就是讓人變得虛弱了,雖不會危及性命,可人一旦虛弱,自然就難以進食,更何況她本來就對這些西域的食物不甚習慣,在這種情況下,會更加抵觸。

  岩止一隻手用力的挽住她的腰,另一隻手則輕拍著輕塵的背為她順氣,直到輕塵感到自己的呼吸已經順暢了,他才收回了為她順氣的手。

  抬起手背抹了抹自己的唇,輕塵抬起頭看岩止:“藥呢?”

  按照先前的經驗,每次吃完東西之後,岩止就會給她一碗苦澀的藥汁讓她喝下去,不過一掃岩止帶進來的食物,輕塵發現今天並沒有出現那碗讓她聞之便蹙眉的東西。

  岩止的唇角彎起了一抹淺淡的笑,英俊的臉部輪廓上也是這段時間以來從沒出現過的輕鬆與愉悅:“你還想喝?”

  聽他這語氣……

  輕塵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確定地看著岩止:“你的意思是……我不用再喝了?”

  “已經第十天了。”岩止的一句話便宣告了一切已經雨過天晴,這十天以來,她一次也沒有發作過,看來此前所有的憂慮果然都是多餘的。

  不知為何,得到這個結果,岩止心中反而長長松了一口氣,比起當初發動政變大局已定之時,那心情還要的變化萬千,果真是,要瘋了啊……

  “你的意思是,我沒事了?”輕塵的眼前也是一亮,整張蒼白的小臉頓時也跟著那雙靈動澄澈得如山間流淌的幽泉的雙眸而變得明媚生輝。

  “辛苦你了,輕塵。”

  岩止笑了,也許是光影配合得恰到好處的緣故,輕塵微微一愣,竟覺得此時他一笑,竟溫柔得很。

  辛苦?

  的確是辛苦。

  輕塵一想起那些渾渾噩噩的十天,忍不住就不滿地皺起眉來,這十日,她不是越睡越累,就是偶爾清醒,清醒的時候不知時日,不知昏天暗地。事實上,岩止寢殿之中的書很多,可是輕塵一本也看不下去,也許岩止本就為了不讓她被拘禁的時候太過煩悶,觸手可及的地方放的都是一些可以解悶的書籍,那些岩止常看的名家論兵論政講史之作反倒都擺放在高處,她拿起的大多是些文人雅士愛看的典籍,可沒翻兩下她便會沒了耐心,只能心中不住感歎岩止涉獵之廣罷了。

  忽然間想到了什麼,輕塵抬起頭看岩止:“你這個時候來看我,難道你現在不忙嗎?”

  她記得,岩止這幾日總是忙碌得很,即使回到寢殿來看她,也是匆匆來匆匆便又回去處理政事,可他現在顯然沒有要回去處理政事的意思。

  岩止不以為意地將她給抱了起來,命令侍女進來將寢殿之中的狼藉處理乾淨,輕塵一看到那些拜她所賜的狼藉,不由得臉色微紅,可她現在體力尚未恢復,也懶得去計較這些,連這座寢殿的主人都不在意乾淨的毛皮上面沾滿了她嘔吐的污穢之物,孟大將軍自然也不會自討苦吃地放在心裏愧疚著。

  “這幾日,審判蘇柏拉的事情已經差不多有結果了。”岩止忽然淡淡說道。

  “嗯?”輕塵璀璨閃爍的眼眸中微微還有一些迷蒙。

  岩止深深勾起了那張性感的唇,也許是出於純粹想讓這個被軟禁了十幾天的小傢伙心裏好過些,讓她知道這段時間外面發生了些什麼,能夠讓她產生得到些許彌補的感覺,岩止才將這些事情告訴她,事實上,即使是告訴她也無傷大雅,這些事情,不用多久,整個匈奴帝國上下也會知道。

  “冬季過去之後,便會舉行祭祀,然後施行蘇白拉的絞刑。”岩止雲淡風輕地說著,性命在他眼裏,本就不算什麼。

  “那瑞祥呢?”輕塵不禁問道。

  岩止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你似乎很關心瑞祥?”

  輕塵頓了頓,心中在思考著岩止這麼問的意思,見她這副認真思考的模樣,岩止反而笑了:“蘇白拉的事,不會牽連到瑞祥的性命,你儘管放心。”

  “嗯。”輕塵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如今岩止既除了瑞祥的兄長,又要殺瑞祥的母親,瑞祥必定恨之入骨了,他當真不會對瑞祥如何嗎?

  “東胡王五十壽辰,不日後你將與我一同前往,所以這幾日……”岩止微微眯了眯眼睛,幽深莫測:“把你的身體調養回來。”

  “東胡王?”輕塵的思緒忽然被這三個字眼給拉了回來,她一隻手摟著岩止的脖子,小屁股坐在岩止的手臂之上,低下頭來看岩止,似乎想要知道這個男人究竟是不是在開玩笑:“你不怕,他有什麼詭計嗎?”

  東胡王素來喜歡大排場,為人又狂妄,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這回他以過大壽的名義,要求西域各國統治者與皇家共襄盛舉,一則可展示國威,二則,也許觥籌交錯間,就能發生翻天覆地的格局變化,通常情況下,只要兩國之間不是真的處於激烈敵對之中,統治者們都會應邀前往。

  西域各國之間的關係十分微妙,錯綜複雜,東胡與每一個國家都發生過大小摩擦,可又似乎又沒有真的與哪一個國家交惡,有的時候國與國之間分明曾經對立過,百姓之間也可能將對方恨得咬牙切齒,可這些統治者卻能夠若無其事地像是好友一般談笑風生,真是最莫測者,莫過王者了。

  “我匈奴豈是任人欺淩之輩?”岩止輕輕挑眉,這位年輕英俊的統治者,渾然天成著睥睨天下的王者之威,耀眼得讓人心底驚歎,甚至睜不開眼睛。

  “你能為匈奴著想,我很高興。”岩止的笑意更深,溫熱的呼吸輕輕撩動著輕塵粘在臉頰之上的發絲,他眼中有淡綠色的幽芒與那黑耀石一般尊貴的光彩相互照應著,似乎徹徹底底被這個孩子給取悅了。

  輕塵愣了愣,她什麼時候在為匈奴著想了?

  “可是……”輕塵這才回想起岩止講過的話裏差點被她忽略過去的關鍵字:“為什麼我也要去!”

  “因為你,我把女奴都殺光了,你不去,誰侍候我?”岩止高深莫測地凝視著她臉上的表情。

  好狡猾!

  他的奴隸分明全是被他自己下令全部燒死的,怎麼怪罪到她頭上了?!

  確認輕塵沒有事之後,何止岩止松了一口氣,包括玉如阿媽在內,所有長老院的大臣都松了一口氣,他們的苦日子總算也隨之過去了。

  要知道,這幾日,何止她一人在受煎熬,每一個人都膽戰心驚著呢!

  更何況,現在好了,岩止大人總算不會再像前一段時間那樣暴戾了,這對他們來說可不就是一個大好消息嗎!謝天謝地,感謝天神的庇佑,總算雨過天晴了,他們再也不用受岩止大人的壞心情所折磨了。

  沐浴過後的孟輕塵總算從那些昏天暗地的混沌中神情氣爽了過來,幾乎長達半個月時間沒有見到她的貢桑和綠蕪,在見到她的那一刻,簡直是又驚又喜,心中的滋味如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

  只是短短十數日,為何竟有過了十幾年的感覺。

  在見到孟輕塵之後,貢桑簡直不敢相信這十幾天怎麼把人給折騰得如此憔悴的,枉費了她這些年來不斷為了如何能將孟姑娘給侍候胖一些而絞盡了腦汁,這下好了,只用了十幾天就把她將近十年的努力給推翻了。

  剛從浴殿中出來,輕塵渾身還沾染著濕潤的水汽,浴殿之中是極其暖和的,但走出來後,外面的空氣則十分寒冷,畢竟還處於西域的寒冬之中,貢桑的臂彎出還掛著輕塵的厚重斗篷,擔心她著涼,貢桑立即欲上前恨不得能將她全身有可能被冷風侵襲到的地方全都包裹起來。

  貢桑看著輕塵的眼光是真的慈祥,又有些不滿,她邊為輕塵披上斗篷,邊反復說道:“姑娘,你越發清瘦了,這可不行。”

  這已經不知道是貢桑第幾次對她說這句話了,輕塵有些哭笑不得,何止是她瘦了不少啊,就連貢桑自己都蒼老了不少,想必是這段時間擔心她擔心出來的。

  “小姐,綠蕪……”浴殿口的臺階處,綠蕪站在那,神色複雜地看著輕塵,也許她正為因自己的關係讓自己所崇拜敬愛的將軍受了那麼多的苦頭而悔恨不已,幸好將軍沒有事,如果將軍當真出了事,她就是死傷十次也無法洗脫自己身上的罪孽。

  輕塵已經披上了厚重的斗篷,她看向綠蕪時,眼中竟毫不掩飾自己的心疼,很長時間沒有見到綠蕪,不知道當日綠蕪被莫從大火包圍的石殿中帶出來以後,究竟有沒有被為難,但此刻見到綠蕪完好無損地待在她身邊侍候著,這讓輕塵不禁放下心中一直懸著的大石頭來。

  綠蕪沒事,那就好。

  只是儘管看到綠蕪並沒有性命之憂,看來岩止是真的遵守了承諾放過了綠蕪的性命,可綠蕪卻憔悴了那麼多,比她還憔悴,這讓輕塵不禁懷疑,綠蕪這段日子是怎麼過來的。

  微微一笑,輕塵握住了綠蕪稍顯冰冷的手,她的手指才剛剛觸上綠蕪的手腕,綠蕪一驚,想要收回手來,但下一秒輕塵的手就已經稍稍用了力,阻止了她的動作。

  輕塵的眸光驀地一斂,她能感受到,綠蕪本就已經不大好的身體裏似乎還被某一種毒素給控制了,想必這種毒素是岩止命人給她服下的,並不會馬上傷人性命,但卻需要定期服用解藥才能保命,看來岩止雖然答應了她不殺綠蕪,可終究還是不放心綠蕪的。

  “小姐,綠蕪沒事的。”綠蕪當然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可這一切對她來說真的不算什麼,至少一切都雨過天晴了,她敬愛的將軍沒有事,她吃這些苦頭又算什麼呢,就算他日真的毒發身亡了,那她綠蕪也是無怨無悔的。

  “嗯,沒事的,我會有辦法幫你解了它,別擔心。”輕塵淡笑著收回了手,出聲安慰綠蕪道。

  岩止只是用這種方法控制了綠蕪而已,並沒有要取綠蕪性命的意思,一時半會之內,她也無需擔心綠蕪的安慰問題。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09:47 PM

080 荒唐男子

  西拉木倫河流域草豐水美,其上游穿流于深山巨穀之中,到了下游,則形成了一片遼闊豐沃的草場平原,綿延數萬里,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使得東胡馬壯兵強,這幾年也越發囂張起來了。

  蔚藍的天空下,碧綠的草場之上,克拾拉黝黑健壯的體魄走到哪都像一道耀眼的閃電,讓人頻頻側目,有此神駒在,那便意味著那位駕馭在它之上的俊美男人就是匈奴新的統治者,頭曼之子,岩止!還未靠近,人們便已看到他一身黑色裝束,騎在馬上,實在是俊美無鑄!他黑色披風在風中翻飛,唇畔帶著讓天地與之一比都跟著失色的淡笑而來,流轉的銳利鷹眸間,是君臨天下的霸氣。

  岩止一出現,立即就像一顆撩動人心的石頭墜進了平靜的湖泊之中,這位傳說中手腕強硬殘酷,卻生了一張完美到幾乎找不出一絲瑕疵的俊容的男人,讓每一個聽說過他名字的女人都嚮往不已,如今一睹真容,幾乎沒有一個女人能夠逃脫過神魂顛倒的宿命。

  “是他,天哪,我從未見過生得如此俊美的男人……”

  “同樣是女奴,如果能夠侍奉他……”

  “可塔莎,你別看了,他可是一個殘暴的君王,你不知道,前不久,他才殺害了不少美人呢,是活活燒死的,難道你也想成為她們之中的一員嗎?”

  “也許,也許是因為那些不知分寸的奴隸得罪了他……你看,弓青王子身旁的那些舞姬們,不是就頗為得寵嗎?”

  “噓,他們來了。”

  那匹跑起來像閃電一般快的駿馬帶著它背上那位耀眼霸氣的君主來了,猶如天神將世一般,頃刻間便吸引了這片草原之上所有人的目光,就連那些正在忙碌著幹活的奴隸,都沒能忍住秀惑不自覺地停了下來,朝他看過去。

  只見這位統治著匈奴帝國的新任王者駕著馬停了下來,在他身後,是匈奴八大首領已經數名岩止的近臣,人數並不多,可他們的身影一出現在這片草原之上,霎時間好比千軍萬馬般充滿魄力,每一個人都是值得人仰視的大英雄,這位年輕的匈奴王麾下的陣容真是無與倫比的強大。

  在那位身穿黑色裝束的王者懷裏,赫然坐著一個纖瘦卻動人的女子,她被那位年輕的匈奴王護在懷裏,黑色的披風幾乎將她嬌小的身子都包裹在其中了,但儘管如此,人們還是能夠看到這位生得唇紅齒白膚色白皙的中原少女的模樣。

  那女子,如雪山之巔倨傲又純潔無瑕的白蓮,纖塵不染,俊逸如仙,她雖生得嬌小精緻,但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更是比璀璨的星辰還要奪人眼目!柔弱與清冷的結合,傲慢與甜美的交融,如果能讓這看似觸手可及卻又無法觸及其萬分之一的少女投入自己的懷中,即使捨棄一切,或許也值得……

  那一幕真是如同在畫中一般,那位宛若天神降臨的王者,那位仿佛雪山之巔的白蓮,那披如同閃電耀眼的駿馬,這樣的搭配組合起來,一瞬間讓人失了神。

  輕塵眯了眯眼睛,從岩止包裹住自己的披風中探出了腦袋來,還在被漫長的冬季所帶來的愁雲籠罩著的西域,到了東胡的地盤之上,仿佛一切都消失無蹤,果然是得天獨厚,對於這片如此豐沃的領土……

  輕塵回頭看了眼自己身後的岩止,他的臉上沒有流露出過多的端倪,深潭一般的眼睛像平時一樣慵懶卻威嚴地噙著淡漠笑意,儘管如此,輕塵心裏還是忍不住在想,或許岩止對著一片廣闊的領土也很感興趣吧,也許有一天,他會徹底地征服它。

  一眼望去,西拉木倫河流域堪稱整個大漠最大的綠洲,東胡王果然喜愛大排場,一座座豪華的帳篷拔地而起,還沒到了夜裏的篝火宴就已經酒肉齊上了,數不勝數的東胡美人穿行于其中,歌姬已經在婉轉地唱出動人的聲音來,舞姬曼妙的身材隨處可見,東胡的年輕貴族無一不被眾多美人環繞著。

  已經到達這裏的各國各部落的君主貴族已經不少了,受到東胡王邀請的不僅匈奴、烏孫、月氏這些實力強大的西域大國,甚至在東胡王庭的宴客中還能看到來自中原大國的使者。東胡王的子嗣眾多,一個個都衣著華美,帶著妻妾女奴無數,乍一下馬,輕塵簡直有些精神恍惚,懷疑岩止是不
是來錯了地方,這裏當真是東胡王庭?

  “東胡王最大的愛好就是收集美人,你可要跟緊我了,我岩止的女人,他才不敢隨意打主意。”似乎是看穿了輕塵的心思,岩止似笑非笑地垂下頭來,溫熱的呼吸就在她的耳邊,惹得輕塵整個脖子都有一種酥麻之感,忍不住躲了躲,卻得到岩止更加不好懷疑的壞笑來。

  這是什麼意思?!

  輕塵滿臉冒黑氣,脖頸處被岩止如此一鬧,感到十分的癢!

  她倒覺得,岩止自己也不差,他王城中的美人也是數不勝數,都像寵物一樣被圈養了起來,只是不久前都被他燒死了罷了,東胡王收集美人,可不像他這樣把人通通殺了也眼睛都不眨一下。

  岩止攬著輕塵翻身下了馬背,岩止身後的八大部族首領也相繼跟著翻身下了馬背,立即就有東胡的侍者上前要牽各位大人的馬。

  “岩止大人,小的將您的馬牽去歇息。”一名東胡侍從來到岩止面前,恭敬地行了個禮節,伸手就要從岩止手中接過韁繩來。

  “不必了,這是我的職責。”忽然一道肅殺冷冽的黑影出現在了那侍從面前,強大的壓迫感讓東胡侍從都忍不住打了個抖,抬頭一看,只見一個冷面的男人面無表情地伸出一隻手,沒有允許這名侍從靠岩止太近。

  岩止什麼也沒說,將韁繩叫到了莫的手裏,然後輕輕拍了拍克拾拉的腦袋:“辛苦你了。”

  克拾拉一聽岩止的聲音,原本還在趾高氣揚地用鼻孔瞪著那名妄圖來牽它去歇息的東胡人的模樣立即變成恭順溫和起來,轉變態度的速度比人類還快,真是一匹成精的馬。

  克拾拉可是野慣了的,自然不可能容忍自己跟其他馬一樣被帶到一堆吃草,那些庸俗凡馬哪能有資格和它克拾拉待在一塊?雖然它們都是地位十分尊貴之人帶來的馬,東胡侍從一定會好生款待它們,但克拾拉最討厭的就是被人盯著看了。

  岩止哪能不瞭解克拾拉的性子,將克拾拉交給莫之後,莫便會將克拾拉帶下去,把束縛住克拾拉的馬鞍和韁繩全部解了,由它撒歡奔跑去。

  可是,“辛苦你了”?

  輕塵沉著眉斂起眸來,她怎麼覺得這句話如此耳熟,岩止與克拾拉說話的語氣也是十分溫柔的,怎麼和對她說這句話時一樣,都像是在哄寵物一般……

  “岩止!”忽然一抹清脆活潑的嗓音打斷了輕塵的思緒,只見一道火紅火紅的嬌小身影朝他們跑了過來,來人正是烏孫的赫娜公主,看來他們也是剛剛才到,與赫娜一同來的,是兩名明顯烏孫皇子打扮的男子以及從烏孫來的幾名大臣與侍從。那兩名皇子中,一人身穿蔚藍色袍子,風度翩翩,俊朗不凡,輕塵認得出來,此人便是在烏孫頗有威望的月彌殿下,另一名男子長得眉目清秀,比起月彌稍微年長一些,眉目帶笑,舉止亦是沉穩得體,輕塵並未見過此人,想必應該是烏孫王膝下的另一名如今威望頗高已經封王的兒子。

  烏孫王年事已高,因此這一回並未親自前來,取而代之的,是兩名深得烏孫王信賴的皇子來應東胡王之邀。

  赫娜比起上次所見,又長高了不少,少女的輪廓也越發分明起來,她依舊喜歡穿著這種鮮豔明媚的大紅色,奔跑過來的時候,就像一團燃燒著的熱情地火焰一般,看到岩止之後,簡直是連馬都還沒停穩就已經跳了下來,邊跑邊高興地喊岩止的名字,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與赫娜一母同胞的兄長月彌殿下只能無奈地坐在馬背上,看著這個妹妹迫不及待地掉下去朝岩止跑了過去,赫娜已經十六歲了,上次從岩止的大賀城回來後,簡直是受了什麼大刺激一般,連父王要為她賜婚都不肯,成天把自己關起來練武,說是要打敗了某一個人才肯提自己的婚事,月彌有些擔憂地看著那個溫柔淡笑地與赫娜打招呼的岩止,他這妹妹,這回可別在他這又受到什麼新的刺激才好。

  “岩止!”赫娜的腰間依舊纏繞著她那條小皮鞭,此刻站到岩止面前,一眼看過去,竟然已經不是個小孩子模樣了,任誰都能看得出,這位烏孫小公主可早就被匈奴王岩止大人給迷得神魂顛倒了。

  “赫娜,你又長高了。”岩止淡淡勾起唇角,對赫娜說話的語氣既溫和又有些疏遠,看來他也十分擔心自己會被這位刁蠻的小公主給纏上了。

  輕塵幽幽挑了挑眉,十分鬱悶,上一回見到赫娜,她和她明明差不多高,但這一回一見,赫娜竟然比自己還高出了不少,如今的赫娜,已經完全出落得窈窕有致,無論是誰都承認赫娜是一個讓人著迷的美麗少女,如火般熱情耀眼,孟大將軍低頭掃了眼自己,當真是嬌小纖弱。

  忽然注意到岩止竟然是帶著這個中原人一起來的,赫娜頓時皺起眉來,看著輕塵的目光亦是充滿了敵意,可又忍不住好奇,她一把拉著輕塵的手把她帶離了幾步,居高臨下地低頭看著這個不常笑,甚至氣質有些冷清高傲,但卻生得十分脫俗美麗的中原少女,赫娜撇了撇嘴,也難怪岩止會喜歡她,連自己都……呸呸呸,她才不喜歡這個中原人呢,她的目標可是打敗她,再不讓自己無端端杯她給吊起來了!

  “你有和岩止睡覺嗎?!”赫娜說出這句話時,整張臉都漲得通紅了,可是這個該死的中原人竟然一臉淡定!難道她都不覺得羞恥嗎?噢,她怎麼給忘了,這個中原人是笨蛋!

  “睡覺?”輕塵眨了眨眼睛,偏過頭去看岩止,只見岩止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輕塵斂忙轉回了腦袋,很認真地思考了片刻:“嗯。”

  “啊!”赫娜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但很快她便讓自己冷靜下來了,臉色古怪又羞紅地壓低聲音繼續問道:“你還記得吧,我說過的,沒有經過天神的認可,不能脫衣服睡覺,你和岩止都穿著衣服,對吧?!”

  “嗯。”輕塵點了點頭,不知自己何時已經與赫娜如此熟悉了,她不是沖著岩止來的嗎,拉著她在這說話做什麼?

  得到了自己滿意的答案,赫娜既松了一口氣,又滿滿的恨鐵不成鋼,憋了半天,終於鄙夷了一句:“你是個大笨蛋!”

  輕塵根本不和赫娜這個刁蠻的小丫頭片子一般見識,自然只當作沒聽到一般。

  赫娜說完那一句,又覺得不夠,聲音降了下來,嘀嘀咕咕地補充了一句:“幸虧你是個大笨蛋……大笨蛋中原人,這一回我一定會跟你好好較量一番的,要讓你知道,上一次,你贏我,純粹是因為……因為我沒準備好!”

  “好。”輕塵有些無奈地輕歎了口氣。

  “你別忘了我跟你說的話,天神的懲罰可是很可怕的哦!”赫娜喋喋不休地又補充了一句。

  “嗯。”輕塵簡直是在敷衍她了。

  “赫娜,你該回到月彌那去了。”

  赫娜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岩止的聲音給打斷了,他不知是何時走過來的,大手十分熟撚地一把攬住輕塵,將她帶近了自己的身旁,隔開了兩人。

  輕塵微微擰眉,卻沒有掙脫岩止的動作,雖然是在氣候怡人的西拉木倫草原之上,可畢竟是冬季,還是嚴寒得很,岩止一靠近,便順勢揚起了自己的衣袍,將她給摟在了自己溫熱健碩的身旁,輕塵頓時感到一股熟悉又溫熱的氣息將自己包裹著,自然是懶得去掙脫開來。

  見到岩止對那個中原人如此溫柔又細心的舉動,赫娜撇了撇嘴,摸了摸自己腰間的鞭子,哼地一聲跑了回去,回到月彌身旁,將自己的小馬駒交給了東胡侍者,跑開前,還是意猶未盡地鄙視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中原人一句:“笨蛋!”

  岩止只覺得好笑,赫娜的個性刁蠻又任性,而這個小女人卻是傲慢又冷清,性格及其不和的兩個人,何時變得如此有話題可聊了?岩止低頭看了眼被自己攬在懷裏,身子漸漸變得暖和的小女人一眼,赫娜雖一口一句說她是笨蛋,可誰都看得出來,赫娜十分地喜歡她,況且赫娜說的也沒錯,這個小傢伙,就是一個笨蛋。

  “王,東胡王與他的眾位王子朝這來了。”莫來到岩止的身旁,低聲說道。

  “嗯。”岩止緩緩地收回了目光,幽深的眼睛看不到底,如刀削般冷峻倨傲的俊臉之上淡淡地勾勒起一抹優雅的弧度,儘管如此,可卻讓人覺得深沉莫測得很。

  無論是月彌還是岩止,來到這裏的都是西域各國掌握著無數兵馬的統治者抑或是未來的統治者,東胡王雖是東道主,可這些都是身份極其尊貴的客人,他自然是要親自與諸位王者打招呼的。

  “慷慨強大的鄰邦大國匈奴的王,年輕有為的青年才俊啊烏孫的皇子和公主,歡迎你們來到我東胡遼闊豐美的草原。”東胡王人未到,笑聲便已經到了,他年雖半百,可身材體魄卻強壯得很,笑起來的時候,毫不掩飾自己滿心滿眼的自滿與傲慢,看來這是位對自己的國家十分自信的君主,恨不得能夠將全世界的帝王都請來,向他們展示他東胡的豐饒和強大。

  在東胡王身側的,是一名青色衣衫,肩上繞著雪白狐裘的男子,他狹長的眼魅惑流轉,唇角正蕩著促狹的笑意,在這種嚴肅的場合之下,竟然是左擁右抱地出來的,火辣的女郎凹凸有致的身子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這個男子的表情卻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懶洋洋地樣子,兩隻手抬起,各攬了好幾個女人在懷裏,這裏除了他以外,其餘所有東胡王子都是正經凜然地跟在東胡王身後,如此一對比,弓青簡直是一大奇葩,而那位東胡王卻一點要苛責他的意思也沒有。

  在弓青身旁的那些美豔的女人們更是各個嬌笑不已,東胡王看了眼這個荒唐的兒子一眼,竟然也只是好笑地搖了搖頭。

  輕塵在岩止身旁站著,目光也不自覺地落在這個奇怪的男人身上,她不禁皺起了眉,因為那個男子的目光此刻也正好落在了她的身上,他似笑非笑地幽幽眯起了眼睛,看著她的目光看起來十分的懶散,卻讓輕塵覺得十分具有侵略性。

  她似乎,在哪里見過這個傢伙?看過去如此荒唐散漫,可輕塵第一直覺便告訴自己,這個人可危險得很,還是少和他打交道為妙。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0:04 PM

081 誰當箭靶

  “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弓青忽然鬆開了兩側的女人,發亮的雙眼饒有興致地看著輕塵,那張堪比美人嬌花的淑人君子之容上,掛著童叟無欺的溫柔燦笑,當真是欺世惑人。

  輕塵微微蹙眉,以前她覺得岩止翩翩優雅的笑容會讓人不寒而慄,如今見了弓青,她才明白他們根本不是同一類人,岩止是幽深冷漠的,他的君王之威讓人無法捉摸透他的心思,但他給人的感覺卻是剛硬強烈得避無可避,那是身為太陽之子的高貴與優雅。

  而弓青,這個男人,他像一團柔綿,綿裏不知是否藏了紮人的針。

  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弓青這麼問,不禁讓輕塵也慎重思考起這個問題來,這種令她排斥的危險感覺,的確不是第一次感受到,是什麼時候在哪里見過呢?

  看見孟輕塵蹙眉的樣子,弓青高深莫測地笑了,不再繼續剛才的問題。

  “王子,您當初也是這麼對我說的。”弓青身側的女人嬌嗔地抬起柔荑不輕不重地砸了弓青的胸膛一下,面帶羞色。

  “王子啊,您可真是多情。”同樣身材火辣的女郎亦忍不住笑著嗔道。

  “不這樣,怎麼讓你們死心塌地地跟著我?”弓青渾然不在意,高高地挑著唇,左右手懶洋洋地複又攬住了簇擁著自己的女郎,神情還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兩隻手還沒閑著探進了美姬的衣襟之中,惹得她們身子軟綿綿地輕顫,雙頰駝紅。

  “愛雅這輩子就跟著王子您了,上刀山下火海,只要王子您高興,要愛雅做什麼都願意。”此刻已經癱軟在弓青懷裏的胡人女子已經根本被弓青調弄得無法自己了,半推半就的,最後只能倒在弓青的臂彎裏羞澀地低語道。

  愛雅生得美麗,蜜色的肌膚甜得仿佛可以膩出糖來,火辣的身材簡直可以讓人血氣上湧,自然捲曲的長髮像曲折的瀑布一樣性感芬芳,聽聞弓青七歲之時就有了自己的第一個暖床女奴,這位最得弓青寵愛的愛雅就是自小服侍著弓青,加之愛雅的嘴又甜,弓青又是懶洋洋地放任自由的態度,愛雅在弓青的眾多女奴之間,幾乎已經成了一個領頭的人物了。

  “上刀山下火海?”弓青挑了挑眉,手中一用力。

  愛雅嬌喘了一聲,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弓青的荒唐是人盡皆知的,在這種場合之下,竟與自己的美姬談笑戲語,挑逗戲弄,人們只當作沒看到沒聽到一般。

  “真是……一點禮節也不懂!”清脆如銀鈴的俏麗聲音響起,一身熱情如火的紅色衣衫的少女此刻正憤懣地瞪大了眼睛,兩隻手死死地按在腰間的鞭子上,好像只有這樣才能阻止自己不會一時衝動把鞭子給抽出來往那個傢伙臉上打過去。

  年輕的烏孫公主赫娜一向率性,哼地一聲,她有些不屑地別過臉去鄙夷著,臉色卻是漲得通紅。

  長這麼大,她還沒有見過誰公然在她面前和自己的美姬調情。

  “王。”岩止身後,賀達捧著一個華美的綢緞包裹住的盒子走上前來,低聲向岩止請示。

  岩止淡淡勾起唇角,點了點頭,賀達領命,上前一步在眾人面前就要打開盒子。

  賀達的這一個動作,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連東胡王都興致大起地將目光集中在了賀達手裏的華美盒子之上,那盒子很大,豎起來的時候,幾乎快要到賀達的下巴處了。

  岩止是匈奴王,要贈送給東胡王的禮物,自然而然地引來了所有人在心中揣測,人們暗自打量著那個盒子,又將目光偷偷瞥向那位就站在金燦燦的陽光下的偉岸身影,這位年輕的匈奴王完美的五官鮮明挺立,性感的薄唇微微向上揚起,他淡淡地掃了眼捧著盒子的賀達,示意賀達打開它。

  得到這個資訊,眾人的目光幾乎刷刷刷通通集中在賀達的手上,匈奴王會送何禮物給東胡王,這可算一大值得人好奇的懸念了,人們幾乎是屏息以待,就連時間都仿佛被放慢了一般,心中不禁焦急,分明只是一個打開盒子的動作,為何會慢得像經歷了一個四季的輪回一般。

  盒子打開了……

  嘩地一聲,四周竟然十分整齊地響起了一聲抽氣聲,毫不誇張的場景,人們紛紛抬起一隻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這個時候的陽光本來就是金燦燦地讓人睜不開眼睛,但那盒子一打開之後,這種金光仿佛愈演愈烈,更加變本加厲起來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金色的陽光的緣故,使得盒子裏的東西也全身被一層透明的金色所籠罩著,光芒萬丈。

  “這是……”東胡王亦是面色一喜,驚訝不已地上前從盒子中拿起了那支由金子打造的長弓,舉在半空中仔細端詳著,神情古怪又驚喜。

  “達拉之弓,斬神戮君。”就連弓青也來了精神,意味深長地眯起了眼睛。

  達拉之弓,看似金子打造,實際上它卻比金子還要通透,在陽光下,幾乎可以看到那金色之中有異樣的光澤在湧動著,就像游龍潛水一般。傳說之中的達拉之弓,是惡神達拉的兵器,惡神達拉擁有著此弓,幾乎是所向披靡,若非最後眾神合力對抗他,惡神達拉幾乎就要斬神戮君,成為當真無人能敵的君主了。

  這是西域各國無人不知的神話,西域人信奉天神的神威,自然也深信不疑曾經有一位惡神的存在,至於這把弓到底有沒有這樣的神力,或許永遠也沒有人會真的知道,但此弓象徵著“尊貴”卻是毋庸置疑的,匈奴王岩止大人果然是慷慨!

  “真是好東西!”

  笑聲響起,東胡王早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說出這話的,竟然是方才那位根本就忙著與自己的美姬調情的弓青王子。

  弓青笑眯眯地從東胡王手中接過了達拉之弓,而東胡王竟然也沒有任何斥責之意,這讓在場的眾人不禁驚訝,要知道,弓青這舉措,是十分不合禮數的,身為統治者的東胡王尚未發表看法,只是區區三王子的弓青竟然越俎代庖地從東胡王手中接過了那東西開口稱讚,而東胡王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這不奇怪嗎?

  輕塵微微挑眉,眼中卻是驀然地精光璀璨,她抬起頭看岩止,果然,岩止幽深的眼中深沉似海,他淡薄的唇畔卻是笑意更深,臉上一點意外之色也沒有。

  看來應該不僅僅是東胡王十分寵愛這個三兒子這麼簡單,或許,東胡背後的君王……

  輕塵幽幽收回了視線,嘴角也不自覺地輕輕向上挑起,看來岩止的注意力也集中在了這個看似無所作為的東胡三王子弓青身上了。

  “聽說匈奴王的箭術在西域各國已經所向披靡,無人能敵。”弓青忽然又莫名其妙地轉移了話題,惹得眾人也若有所思地暫時從剛才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不知道這個總走出人意料的弓青王子又要耍什麼把戲。

  弓青愛不釋手地撫摸著那支達拉之弓,幽幽眯起眼睛,說話的語氣總是那樣慢吞吞的,讓人區分不清這個傢伙是在認真地還是根本就是在說笑:“東胡國沒有人不知道,弓青的箭術也是一流,只是弓青從來不輕易讓人知道,如今得此好弓,弓青願向匈奴王您討教討教,不知道可否願意與弓青切磋切磋。”

  包括弓青麾下的大將柯刺在內的所有東胡人都面色古怪地抽了抽嘴角,他們瞪大了眼睛,只覺得呼吸都不暢了,東胡人什麼時候“眾所皆知”他們的三王子居然還箭術了得了?怎麼自己從未聽說過弓青王子會使箭……

  況且,“得此好弓”……東胡王什麼時候把此弓賜給了弓青王子了?

  眾人面面相覷,但看這位笑容滿滿的弓青王子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人們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走了神,漏過了什麼細節……

  這位東胡三王子,一來就跟匈奴王岩止大人挑戰,一點禮數也沒有,果然是傳說中乖張的弓青王子啊!

  岩止俊朗的臉上輕輕勾起一抹優雅淡笑,仿佛一尊美麗的雕像,無論怎樣的光線怎樣的角度,那輪廓總是完美無鑄的,透露著一股神秘的誘惑。

  岩止大人應允了,弓青勾了勾手指頭,立即有下人在遠遠的草場之上擺上了兩副草靶,又為岩止奉上了全新的弓箭,人們紛紛避讓開了,卻又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好奇地緊盯著這突然變化萬千的情況。

  弓青慢悠悠地抱著達拉之弓站在那,那姿勢,怎麼看也不像是個會使弓箭的高手,當真有他所說的那麼神乎其神?

  “這樣吧。”弓青左手拉了拉弓,右手拉了拉弓,忽然悠然地雙手抱住了弓,提議道:“光是這樣豎著箭靶,十分無趣,你我既然都帶了寵姬在身邊,將各自的寵姬縛到各自箭靶之上,這樣才有趣,不知匈奴王意下如何?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0:08 PM

082 千穿百孔

  匈奴王的寵姬……

  輕塵忽然間覺得渾身一刺,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這突然間變成眾人視線焦點的感覺,讓她困惑不已地抬起了黝黑沉靜的黑眸。

  “他們為何都在看我。”輕塵的聲音很平靜,十分虛心地向身側的莫發問道。

  孟大將軍毫無自覺,誰是匈奴王的寵姬?都看著她做什麼。

  莫也有些微微一愣,似乎沒有想到孟輕塵會問這個問題。

  為何都在看她?

  這裏除了她,還有哪一位可以稱得上王的寵姬嗎?

  一個理所當然的答案,莫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了,索性沉默,不予理會。

  黃昏時分,夕陽西下,赤紅的晚霞映紅了天際,金燦燦的太陽給遼闊的大地鋪上了一層耀眼的光芒,火煙味已經在空氣中滋長蔓延了,食物的香氣越發濃烈,但此時沒有人的注意力在那些越發濃烈的食物香氣之上,所有人都饒有興致地將目光集中在了岩止和弓青身上,摸不清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嗯……該縛誰呢……”弓青摸了摸下巴,已經全身心地投入到該在他眾多寵姬之中選擇哪一個縛到箭靶之上的艱難抉擇之中了。

  在他的目光流連掃視而過之中,那些原本還面色駝紅的美豔嬌俏的寵姬們頃刻間變得渾身僵硬起來,臉色霎然轉白,就連鮮豔的紅唇仿佛也隨之變得蒼白無光了。

  她們渾身顫抖著,弓青此時的目光,對她們來說比萬千蟲咬還要難堪,他的目光掃來,如同千斤壓頂,空氣也變得稀薄起來,他的目光一旦從自己身上離開,頓時仿佛獲得了重生一般。

  弓青的唇角噙著玩味的笑意,欣賞著每一個寵姬那張面無血色的臉面,仿佛正聚精會神地欣賞著每一件藝術品一般,這些討人歡心的女奴們,什麼時候竟然有這麼可愛的表情了,慌亂而又恐懼,實在是令人感到有趣。

  他的目光忽然似有若無地朝另一側那個明眸皓齒,神色清冽卓越的中原少女掃去,狹長的眼底頓時變得幽光盎然起來。

  收回了目光,弓青的注意力仿佛從來沒有從他所擁有的眾多美麗的寵姬之中離開過一般。

  “愛雅。”弓青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了那一位蜜色肌膚蓬鬆捲髮的美豔寵姬身上,他狹長的眼也跟著彎了起來,流露出了愛意綿綿的溫柔微笑。

  這要放平時,愛雅肯定早已心中蕩漾開一層甜蜜來了,但此時一看他這蠱惑人心的溫柔微笑,竟有一種不寒而票之感。

  聽到自己的名字從弓青的嘴裏吐出,這個名叫愛雅的寵姬頓時整張臉變得鐵青起來了,身體顫抖的頻率更大了,她瞪大了眼睛,下一秒,眼眶就已經徹底地紅了,嘴唇都在冷冷地發顫,手腳冰涼。

  隨著弓青念出愛雅名字的聲音落定,其餘幾名寵姬竟然同一時間長長地松了口氣,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搏鬥,已經虛脫了一般,沒有人會去同情愛雅,她平時受盡了弓青王子的寵愛,這一回就繼續獲得弓青王子的“親睞”吧,這是她應該承受的。

  見到愛雅這個反應,弓青有些不樂意了,他微微挑了挑眉,似乎十分地不解,慢吞吞地問道:“愛雅,為什麼你美麗的臉上出現了一副不大高興的模樣。本王子還以為,你被選中了,應該很高興才對。”

  一身月白色中原長裙的輕塵站在那,雙手環胸,墨黑的水眸平靜得有些冷酷,完全是一幅一切與自己無關的局外人模樣在看著那個危險的東胡王子的一舉一動,她忽然眼中一沉,有些不悅的情緒像海浪一樣湧上來了,這個傢伙看起來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可孟大將軍對危險性的觸覺是十分敏銳地,她一時半會竟然也猜不透這個男人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如此一來,孟大將軍的神情更加鬱悶了,只好將目光轉而看向岩止,遼闊的草原被金色的青陽鍍上了一層迷幻的絢麗,金光籠罩在那一具巍峨的高大身軀,他淡漠的俊容之上正掛著涼薄的微笑,俊美的面容,剛毅的輪廓,幽深莫測的神情……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岩止唇邊的笑容正不動聲色地越發深邃起來,他分明沒有轉過頭來看她,可輕塵還是微微一愣,慌忙地收回了視線,腦袋裏有些空白,突然間想不起來自己剛才在做些什麼。

  直到這時,那個叫愛雅的女人好像才從剛才的震驚之中回過神來,想起要為自己求饒。只見這個美豔的寵姬傷心欲絕面色惶恐地跪倒在弓青的面前,抱住了弓青的腳:“王子,求求您,愛雅不想死,求您饒了愛雅的性命,愛雅一定更加盡心盡力地服侍您……”

  “親愛的愛雅,你剛才不是才說過願意為了本王子上刀山下火海嗎?”弓青不以為然地歎了一口氣,似乎十分不理解自己的寵姬為何要哭得這樣傷心欲絕,他什麼時候說過要她的命了?

  “王子,愛雅……”愛雅的心裏早已止不住地後悔了,自己為什麼要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親愛的愛雅,乖乖地聽話,你應該相信我,如此美麗的你,一定不會受傷的。”弓青恍然大悟了,他本就生得十分具有欺騙性,那溫柔儒雅的樣子,比起任何一個中原人都還要像一個翩翩才俊的書生,他俯下身親自將愛雅給扶了起來,抬起一隻手十分細心地抹去了愛雅臉上的淚水:“難道你就這麼不相信本王子的箭術嗎?本王子的箭術是如何的了得,你應該盡情發揮你所有想像的能力,並且深信不疑地相信著你現在所想的一切。”

  “王子……”就連已經跟在弓青身邊那麼多年的愛雅都被蠱惑了,動人的眼睛還含著晶瑩的淚水。

  “本王子怎麼捨得讓你受傷呢?”弓青溫柔的笑容更深,安撫性地拍了拍愛雅的肩膀,笑道:“去吧,待你下來後,本王子重重有賞。”

  愛雅呆滯了,簡直是被這溫柔的面孔給蠱惑住了。

  “你不就想成為本王子的王妃嗎?”弓青的唇忽然湊到了愛雅的耳邊,低聲私語,曖昧的氣息都噴灑在她的頸間,他的唇角高高揚著,雙眸驀然一斂,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那只手還旁若無人地在這名寵姬的衣襟中輕輕一挑弄:“等你從靶子上下來以後,本王子就滿足你。”

  “真的?”愛雅的眼前一亮,只感覺一會在地獄之中,一會卻又回到了天上,整個人都處於一種難以置信的虛浮狀態之中。

  弓青懶洋洋地立在那,手裏拿著金色的達拉之弓,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

  不知道這位弓青王子對那名寵姬說了些什麼,原本還面色蒼白的寵姬忽然之間十分乖巧地往箭靶走去了,目光竟然隱隱含著期待。

  無論如何看,弓青王子都是那樣自信滿滿,眾人不禁竊竊私語起來了,或許,弓青王子真的是真人不露相的高手?

  弓青像是累得要虛脫了一般抹了抹自己的額頭:“哄女人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活。”

  ……

  岩止黝深的鷹眸輕輕一眯,眼瞳之中霎時間鋒芒凜凜,剛毅的臉部輪廓宛若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站在這金光籠罩的斜陽之下,竟有些令人恍惚的不真實之感,仿若再現了天神的威儀。

  弓青自顧自地忙活了這麼一大堆,可他身為匈奴的王,卻從來沒有開口答應過他這一種玩法。

  岩止笑了,從頭開始,他就根本沒有半點要陪弓青玩下去的意思!

  他的目光忽然掃向了那個正低著頭的小女人,這個小傢伙雖然個性清冷,可她一向傲慢慣了,也早就被他縱容得目中無人無法無天了,儘管他根本不擔心自己的箭術會出絲毫差錯,但一想到她要是知道自己要將她當成箭靶,恐怕非得和他鬧翻天了不可,他就忍不住隱隱有些頭疼之感了。

  一想到這,岩止就不禁無奈,自己什麼時候如此在意她的想法了?若是換作以前,只是區區一個寵姬的性命而已……

  輕塵突然一怔,直覺告訴自己岩止正在看她,不明所以地抬起頭來,輕塵卻對上了他溫柔深邃
的淡綠色瞳眸,像深海的一輪漩渦一樣,洶湧深沉,是的,令輕塵錯愕不已的是,岩止看她的目光是那樣溫柔。

  他這麼看著她做什麼?

  輕塵整個腦袋都在冒問號,難道他想讓自己走上去當箭靶不成?

  輕塵微微蹙眉,她很清楚岩止的能力,倒也不覺得這算什麼艱難的挑戰,環顧四周,她忽然有些明白先前為什麼提到匈奴王的寵姬之時,所有人都在看她了,除了她,岩止一個女奴都沒帶!

  認命地輕歎了口氣,輕塵黑著臉走了上去,在靶子前站定,神色一片淡定,那瀟灑乾脆的模樣,反倒嚇得負責要將人束縛到箭靶上的東胡侍從給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這個外表分明如此清瘦嬌小,卻無端端讓人感到十分具有壓迫感的中原少女,就像看見了惡狼一般,愣是沒敢上前動手縛繩子。

  可是……從沒見過生得這麼好看的惡狼……

  “動手。”輕塵本就沒什麼耐心,此時開口,語氣竟然涼颼颼得很。

  侍從頓時渾身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回魂了似的,連忙上繩子將這個中原女子給束縛在了靶子之上,手腕腳腕和腰部都被緊緊地固定住了。

  被束縛在箭靶之上的人,若是沒有束縛緊,到了箭矢飛射而來之時反而給其躲避的空間,反而會加大危險性,為此在束縛輕塵的手腳的時候,那名侍從十分地賣力,這一扯,那粗糙的繩子磨得輕塵細嫩的腕部幾乎霎時間被磨破了一層皮。

  輕塵眉頭一皺,雖沒吭聲,可她周身的空氣頓時又一次涼颼颼了起來,嚇得侍從的手一抖,連頭也不敢抬起,不知道那莫名其妙的壓迫之感到底是從何而來的,那侍從也不敢多逗留,落荒而逃地退了下去。

  見到輕塵忽然往箭靶走過去,岩止也微微有些驚訝,但隨即只是輕輕地垂下了眼簾,遮住了陰翳的雙眼,嘴角卻有些無可奈何地驀地牽起一抹笑。

  這個小女人,身上的怨氣把那侍從都嚇得渾身發抖了,他可不記得自己何時有要將她送到箭靶之上的意思?

  遼闊的草場之上頓時沸騰了起來,誰也沒料到會有這麼一出,東胡王亦是期待不已地看著這一幕,作為匈奴王的岩止肯在他東胡的地盤之上接受三王子弓青的挑戰,可以算是給足了他的面子,看來這位新任的匈奴王還不算太愚蠢!

  東胡王是素來喜歡排場之人,此時自然是感到面子有光,洋洋自得起來了。

  說到底,區區匈奴還是十分懼怕他強大的東胡國的,且不說岩止這個匈奴王了,就是頭曼那個沒用的老傢伙還在,也都不得不給足他東胡的面子!

  與之一同在週邊觀望的烏孫皇族亦是十分聚精會神地看著草場中央,赫娜有些氣惱地鼓著腮幫子,悶聲嘀咕道:“月彌哥哥,岩止為什麼要答應那個什麼三王子的挑戰,岩止可是西域有名的大英雄,他是匈奴的王,而東胡三王子充其量就是個無所事事的人,哪里有資格當岩止的對手。”

  月彌微笑著看了眼自己這個氣得雙頰漲紅的妹妹,卻是笑而不語,岩止究竟想做什麼,又有誰能知道呢?

  沒有得到哥哥的回答,赫娜倒也不在意,此時她的目光全部都落在了那個被束縛在靶子之上卻一臉平靜的中原人身上。

  氣死了氣死了,她怎麼能這麼平靜?難道她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嗎?她現在可是被縛在靶子之上啊!她自己一點也不著急,她赫娜公主卻在平白無故地替一個中原人捏一把汗,真是氣死了,自己為什麼要擔心那個中原人啊!

  一定是因為她赫娜公主還沒和她分出勝負呢,在還沒容她雪恥之前,那個中原人可不能出一點差錯!

  沒錯!一定是這樣的!

  赫娜的呼吸忽然一屏,因為草場中央,東胡三王子已經將箭矢搭上了金色的達拉之弓,那一瞬間,這個總是荒唐古怪的弓青王子竟也十分地有架勢,看他剛才那自信滿滿的樣子,就連赫娜也開始有些相信,這個弓青王子或許當真有些本事,否則他怎麼敢向岩止挑戰呢?

  再看岩止,他高大偉岸的身軀像一座巍峨不動的大山一般,那弓箭在他手裏,頓時也跟著變得光芒萬丈起來,赫娜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時間像是被放慢了一般,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場上,生怕自己的眼睛一眨,就會錯過些什麼。

  岩止漆黑的眼裏有幽綠色的淺芒在閃爍著,在眾人的凝視下,他緩緩地抬起了搭箭的手,黑色的斗篷在他周身翻飛,金色的光輝反射在那磨光發亮的箭頭之上,嘩地一聲,破空擦出了!

  他深邃的眼睛盯在那個被束縛在箭靶的清瘦的少女身上,唇角的笑意甚是深刻。

  發箭的那一瞬間,懸空的風忽然變得凜冽了起來,吹得她素白的裙擺波浪一般鼓動著,飛揚的墨黑青絲向上揚起,又輕輕地落下,柔軟的發絲末端,在半空中宛若甩開的墨蹟,線條流暢又瀟灑。

  孟輕塵白皙如瓷的小臉上也是嚴肅地繃著,但令眾人沒有想到的是,她的眼睛竟然直勾勾地盯著那支破空飛來的利箭之上,連眨都不曾眨一下。

  茲!

  眾人心中驟然一緊,整個心臟仿佛都被人突然捏住了一般。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箭端沒入了靶中,輕輕撩起了輕塵的一縷青絲,而那纖瘦的身影根本毫髮無傷!

  只覺得耳際突然擦過了一道風,然後便響起了箭靶被穿破的聲音,輕塵側過頭看了眼距離自己的臉頰不過兩隻寬,只露在外面半截的箭身,小臉上沒有出現一點意外的神情,十分淡定地轉回了頭,岩止那雙深不可測的幽眸正看著她,笑意深沉!

  直到此時,眾人才如夢初醒一般,驚歎出聲!

  雖然對於這個結局一點也不意外,可剛才看到那個輕逸脫俗的中原少女被縛在箭靶上之時,無論是誰都會忍不住捏了一把汗,難以想像若是那像白雲一般純潔無瑕的衣裙之上染了鮮血,該是如何的觸目驚心。

  又是數箭齊發,岩止大人的箭幾乎已經全部發了出去,無一例外地恰好準確無誤地半身截入箭靶之中,每一箭都距離那個中原少女分毫之距,但她身上卻沒有出現半處傷痕。

  岩止垂下了箭,英俊的容顏上是一片淡漠,姿態挺拔優雅,只那樣立在那,但卻有著不容違抗的威嚴。

  輕塵的臉上從頭到尾雖都一副平靜的模樣,可直到最後一支箭沒入了自己頸灣之間的箭靶之中時,她才終於緩緩地垂下了眼簾,心中還是長長地松了口氣,這種經歷,還真是“新鮮”。

  “果然厲害!”弓青到現在仍然一箭未發,此刻正毫不吝嗇地大聲笑道,而他手裏的那只箭已經瞄準自己的箭靶很久了,正被束縛在上面的愛雅就連背上的衣衫的濕透了,一陣寒風吹來,冷得人忍不住渾身打抖。

  “過獎。”岩止淡笑地勾起了唇角,看著弓青的目光卻絲毫不帶一點笑意,眼底冰涼冷酷。

  弓青笑著收回了目光,岩止大人已經發完了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這個居然舉了大半天的弓箭卻一箭也沒有發出去的弓青王子身上。

  弓青微微抬了抬下巴,然後眯起了自己的眼睛,看起來正在十分認真地瞄準,遠處的愛雅此刻更是渾身精神一斂,一動也不敢動,就連呼吸都不敢太過用力,那只眼睛幾乎是瞪得大大地凝視著弓青的一舉一動,臉色蒼白,喉嚨裏重重吞了口口水,全身都在冒著冷汗。

  弓青懶洋洋地勾起了唇角,那模樣,簡直是胸有成竹!看得愛雅心裏一跳,忽然想起了弓青王子說過的話,等她下來以後,就能一躍成妃,從一個地位卑賤的女奴變成弓青王子的王妃,所有人都必須恭敬地稱呼自己為王妃,那樣的情景,仿佛就在自己的眼前一般……

  嘩啦一聲……

  眾人頓時倒抽了口涼氣,目光緊緊追隨著那支由達拉之弓發射出去的箭羽,破風有力,雄赳赳氣昂昂,或許能和岩止大人一較高下……

  “阿咧?”

  發出這一聲怪聲的,居然就是弓青王子本人!

  噗的一聲,那支淩厲的箭竟然直接刺穿了那名女奴的腦門,只要再向上偏一點點,就可以真正打到箭靶了……

  孟輕塵距離弓青的箭靶有一點遠,可那一瞬間,一股滾燙的液體還是噗地一下噴射了出來,殃及無辜。她只覺得自己的臉上一燙,下一秒已經染了一身的腥味,就連頭髮也變得粘稠起來了。

  孟輕塵完全沒料到這個情況,臉色頓時黑了起……

  那名被射穿腦門的女奴兩隻眼睛仍然噙著淚光,似乎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夢境之中,還未清醒,就已經徹底地破裂爆炸開來,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額……這個情況……”

  “死了?”

  “還差一點點而已。”

  草場週邊頓時爆發起一波又一波的竊竊私語來,人們對弓青的箭術還是抱以很大期待的,他先前不是正吹噓自己十分厲害嗎,可這個結果,卻讓眾人一時緩不過神來,心理出現了巨大的落差。

  弓青似乎自己也沒想到這個結果,他有些懊惱地搖了搖頭:“失誤失誤。”

  寒風吹過,不知不覺,竟然突然降溫了……

  弓青深深吸了一口氣,神情堅定,再一次搭上了新的箭,強調道:“每個人都會失誤的,平時我的箭可是百發百中的。”

  他的話音剛落,茲拉一聲,又一支箭沒入了箭靶之上的女奴身體之上,孟輕塵的臉色更黑了,因為自己的身上又被潑上了新鮮的血液,而那名被弓青射成蜂窩的女人根本早已經死了!

  “咦?”弓青似乎對這個結果十分的詫異,很堅定地搖了搖頭,又搭上了新的箭……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會期待弓青王子的箭數能夠有多超凡脫俗了,哪里是超凡脫俗啊,簡直是其爛無比!把人都射得千穿百孔了!

  看不下去了,真看不下去了,和自己的期待實在是落差太大了。

  弓青身後的那些寵姬們更是一個比一個還要面色蒼白,她們是多麼慶倖被縛在箭靶之上的人不是自己啊……

  “看來今天的風太大了。”弓青找了個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他的臉上還是一副不急不慢童叟無欺的無奈表情。

  人們早已經對場上的情況不抱任何期待了,沒有人注意到,弓青忽然幽幽地眯了眯眼睛,眼睛卻是意味深長地偏離了自己的箭靶,高深莫測地掃了眼那個被自己射穿的女奴波及,染了一身腥臭的中原少女一眼。

  他的箭……

  “哎呀!”

  弓青怪叫了一聲,臉色也是慌亂不已,可他手裏的箭竟然偏離了軌道,照那個走勢,根本就是朝岩止大人帶來的中原寵姬飛去的!

  空氣驟然一凝,弓青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霎時間引起了周圍的軒然大波!

  怎……怎麼回事?

  雖然知道弓青王子的箭術其爛無比了,可他居然爛到了這個境界,連靶子的方向都能找錯?!

  糟了,他竟然敢公然將箭射向了匈奴王的寵姬!

  整個天地間忽然沉寂得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每個人的表情都極其豐富,可是這個時候,卻沒有
一個人能夠發出聲音來!

  假如弓青王子誤殺了匈奴王岩止大人的寵姬,那不是……那不是赤果裸的挑釁嗎?!那麼東胡和匈奴……

  岩止的眼光突然凝聚成一股可怕的寒冷,人們幾乎是沒有看清這位強悍的匈奴王是如何出手的,因為下一秒,他的寶刀竟然已經出了鞘。

  啪!

  電光與火石的碰撞!岩止大人的寶刀在半空中追上了弓青射偏的箭羽,頃刻間將那支箭攔腰折斷,而那柄泛著冷光的寶刀絲毫沒有受阻,直到刺穿了與之斜對角早已經斷氣了的愛雅身上之時,才停了下來。

  這一幕,實在是……太驚險了……

  人們看不到岩止大人究竟是什麼表情,因為他冷峻的臉部輪廓,沉浸在忽明忽暗的光芒之中,他緩緩垂下了幽暗的眼瞳,隱約透出了寒冷刺骨。

  莫面無表情地上前,從那名早已死去的女奴身上抽出了王的佩刀,在她的衣服上將血跡擦乾淨以後,才一言不發地將佩刀收起。

  賀達亦在第一時間上前將孟輕塵給解了下來,氣氛有些詭異,人們只能呆愣地看著眼前發生的所有事情。

  “王。”莫低聲行禮,將岩止的佩刀奉還在他的面前。

  “嗯。”岩止淡淡地勾起了唇角,收刀入鞘,黑色的斗篷又一次掩住了腰間的佩刀和他高大的身軀。

  看了眼那個除了渾身被鮮血染髒,但卻一點傷也沒有的孟輕塵,弓青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目光,眼底幽暗璀璨,唇角高高上揚,面上卻是十分誠懇地向岩止認輸:“看來我輸得毋庸置疑,今天沒能發揮好我的箭術啊。”

  “哪里。”岩止似笑非笑地掃了眼弓青,眼底亦是深沉莫測。

  棋逢對手的感覺,大概就是這樣吧。

  他唇畔的笑意更深,眼眸中淩厲的光芒一閃而過。

  沒能發揮好?

  輕塵被松解了下來,轉了轉自己有些酸軟的手腕,再一看自己一身的狼狽髒亂,她黑著臉朝岩止走了過來,恨不得能將那個該死的弓青給千刀萬剮!

  他哪里是沒能發揮好啊?他簡直已經算超常發揮了!

  哪有人每一箭都能那麼準確無誤地射錯!還差一點偏到把她也穿出一個洞來了!

  輕塵邊用手背抹自己被腥紅的血水染紅的臉,鬱悶不已地在岩止面前站定,她先前對岩止讓她去當箭靶還是頗為不悅的,可剛才岩止竟然拔出了自己的佩刀攔截下險些要射穿她的箭,孟大將軍素來恩怨分明,此刻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麼了,只好十分憋屈地對岩止要求道:“我需要洗洗。”

  她當然需要洗洗,恐怕現在無論是誰見了她,都會感到驚悚吧!

  她像是剛剛從屍堆中爬出來一般,不,比起這個,她更像是剛剛完成一場殺戮的閻羅王!

  岩止好笑地抬起一隻手,將輕塵臉頰上貼著的粘糊糊的頭髮給拉開,全然不在意自己手上也跟著沾染了些粘糊的血液,看著這個小女人鬱悶不已的樣子,他倒是沒有一點同情之意,他可從來沒答應過要讓她去當箭靶,這該怪誰呢?

  “岩止。”輕塵的脾氣雖然不好,可卻很少發作出來,此時這憋屈的語調,竟像是正在撒嬌抱怨一般,岩止一笑,將自己的披風脫了下來,直接往輕塵的腦袋上一蓋。

  只覺得渾身一重,輕塵已經被帶著熟悉溫熱的岩止的氣息的披風給包裹住了,她渾身浸濕了,剛才被風一吹,果真是十分寒冷,岩止忽然將自己的披風丟在了她的身上,輕塵張了張嘴,卻沒有推辭,現在果然暖和了不少。

  “莫。”岩止淡淡看了眼莫,朝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帶她去將自己洗乾淨。

  岩止命莫將克拾拉給牽來了,抱著自己乾淨的衣服,輕塵翻上了克拾拉的背,莫亦是不遠不近地騎著馬跟在她後面。

  輕塵全身腥臭得連克拾拉都好幾次忍不住回過頭來鄙視她,惹得輕塵十分不快地警告克拾拉道:“不准回頭看我!”

  克拾拉很少見到輕塵悶悶不樂的憋屈樣子,邊跑邊壞笑地嘶叫起來,齜牙咧嘴,歡快得很!

  它已經很給她面子了,她渾身那麼髒,它卻一點也不嫌棄她會將自己的毛髮也染髒,只是笑一笑而已,十分的仁至義盡了。

  輕塵一路上都悶著聲駕著克拾拉來到距離西拉木倫草原不算太遠的幽谷之中,幽谷外頭,是十分蔥郁的的草木,高高低低的,十分遮蔽視線,最難得的是,這裏竟有溫熱的泉水從地底下冒出來,直到入了這裏,見到了水,輕塵的心情才算稍稍好轉了一些。

  莫與克拾拉就在幽谷外頭等著,那嘩啦嘩啦的流水聲是那樣清晰,不一會兒,就聽到有輕盈的物體躍入水中的聲音響起,克拾拉好幾次都想沖進去,也跳入那溫熱的泉水之中洗一洗,卻又好幾次被莫給拉扯阻止了。

  雖然隔得有段距離,可那水聲又是如此的清晰,莫輕輕咳了兩聲,背對著那片幽谷,一動也不動,甚至連頭也不肯轉動一下,若不是他的膚色本就有些黝黑,或許克拾拉還能有幸看到這個一向冷面的莫那古怪漲紅的臉色。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0:14 PM

083 將軍屍現

  遠處的山脈很清晰,幽谷裏冒出的深潭之水是溫熱的,撲通一聲,輕塵整個人沉進了水中,身體頓時變得輕盈了起來,恰到好處的溫度使得她渾身跟著變得暖和,滿頭的青絲在水中鋪散開來,水面上一片寧靜,只能隱約看到波光粼粼之下那若隱若現的曼妙身姿被光折射,波動漣漪。

  粘稠在身上的血腥味漸漸淡了,鼻息縈繞著的,是青蔥草木的味道,輕塵嘩地一聲破水鑽出了腦袋,露出了她原本那張白皙的面孔,黑色的發被水浸濕,緊緊地貼在身上,抬起手輕輕抹了把臉,掃去臉上的清泉,她才重新睜開了眼睛。

  深深地吸了口氣,神清氣爽!

  “誰!”輕塵忽然一聲厲喝,漆黑的雙眸淩厲如刀。

  她的身體仍藏在水中,但臉上的表情明顯變得警惕起來了。

  驟然之間,一股與她嬌小的身軀毫不相襯的凜冽與銳利像無數利箭一樣從她周身迸射而出。

  嘩啦!

  果然,在這幽泉碧潭之中,距離她不遠處的水裏忽然甩出了巨大的水花,定睛一看,竟然從水裏鑽出了一個瘦瘦乾癟的老頭!

  老頭哆哆嗦嗦地,暗黑色的膚色,長得就如同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西域老人。他的臉上堆滿了褶皺,腦袋像個蘿蔔,上下尖瘦,腦門上只有幾撮頭髮濕濕地癟著,耷拉在上面,背後還有一個巨大的駝子,高聳著,像一座長在背上的小山峰一般。

  見孟輕塵淩厲的眸光掃來了,老頭頓時兩隻手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可疑的紅色液體就在那指縫之間淌了出來。

  “不是我,不是我。”老頭嘿嘿嘿咧著嘴悻笑著,所剩的牙並不多,每一顆都又大又奇形怪狀,他鼻子的血卻越流越多,好像怎麼止也止不住,兩隻眼睛都已經被剛才自己在水底下所看到的一幕給刺激得雙眼冒星子了。

  孟輕塵斂起眉來,頓時有一種七竅生煙的感覺,白皙的小臉漲紅著,身體後面仿佛出現了巨大的陰影,陰森森地冒著寒氣。

  這個……色、老、頭!

  “不是我,不是我,是它,是它。”老頭忽然渾身一顫,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腦袋,哀怨地偷偷抬起眼睛去瞄孟輕塵,這一看,不禁又羞澀又興奮地眨了眨眼睛,兩邊的肩膀都高高地聳著,下半身擰在了一起,下巴往裏收,上半身在水面上左右晃動著,也不敢抬起手去捂臉了,只好任由兩攤紅色的液體從鼻子裏流了下來。

  這是……什麼表情?!

  輕塵瞪大了眼睛,只見這個老頭的隆起的後背之上赫然爬上了一隻小白鼠,似乎也是剛剛從水裏鑽出來的,白絨絨的毛髮厚重地貼在光溜溜的身上,看過去就只有巴掌大小了。

  “吱吱”這只小白鼠站在了老頭背後的隆起之上,光溜溜的尾巴在身後晃來晃去,呈站立姿勢微微側著身子,時不時偷偷抬起眼,烏溜溜的眼睛精光閃閃地不斷眨動著,兩隻小腿擰巴著,和那老頭的姿勢儼然一模一樣!

  一人一鼠都像犯了巨大的錯誤一樣在水面上扭捏著,戰戰兢兢又嬌羞百態地垂著腦袋,不敢正面迎上孟輕塵的眼睛。

  這是什麼情況?

  “吱吱——”那只小白鼠又叫了一聲。

  “啊!鼠王大人!”聽到吱吱聲的老頭忽然渾身打了個激靈,手忙腳亂地開始猛轉圈子,東張西望,臉上一副驚恐又恭敬的表情:“鼠王大人,您在哪?小的怎麼看不見您?哎?沒有?哎,聲音從哪傳來的呢?”

  “吱吱——”緊緊抓著老頭背後小山峰的小白鼠被轉悠得有些發暈了,若不是前面那兩個小爪子緊緊咬著老頭的衣服,恐怕就要被老頭給甩出去了。

  “鼠王大人?難道您又升天了?”老頭撲通一下鑽進水裏,什麼也沒找到,又嘩啦一下鑽了出來,神色納悶,為什麼明明聽到了鼠王大人的聲音,卻找不到鼠王大人的身影呢?

  孟輕塵原本還有些不悅的淩厲之色此時已經徹底演化成了驚奇和納悶了,怔怔地看著前方這一人一鼠古怪的行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撲通!

  終於支持不住被老頭給甩下去的小白鼠像一塊石頭一樣掉進了水中,聽到聲音的老頭頓時面露欣喜,急急忙忙地把小白鼠給撈了出來,兩隻手掌合在一起托住了小白鼠,那只小白鼠的眼睛明顯已經開始打圈圈了,像一具死屍一樣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裝死,唯獨翹起來的一隻粉嫩的小腳還懸在半空中打著顫,看起來暈得不清。

  “鼠王大人!”老頭見到了小白鼠,就像見到了天神一般,兩隻手舉在前面,恭敬地把頭給埋了下去,連埋了好幾次。

  終於緩過氣來的小白鼠晃晃悠悠地在老頭的手掌之中爬了起來,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神神氣氣地,高高翹著尾巴,兩隻前爪收在胸前站立著,眼睛還傲慢地瞥了眼誠惶誠恐的老頭,似乎對於老頭誇張的膜拜行為很是受用。

  輕塵緩緩地沉下臉來,完全摸不清初這奇怪的一人一鼠是打哪來的,為什麼要出現在這裏。

  風一吹來,輕塵果露在水面上的肩膀已經有些發涼了,身子迅速往下壓了壓,她清越的嗓音響起了,帶著濃烈的危險氣息:“閉上眼睛,轉過去。”

  那悅耳的少女的嗓音就像一陣清冽的風一般,鑽入了一人一鼠的耳朵之中,兩個傢伙頓時身體一僵,喋喋不休的老頭停止了膜拜的動作,神氣的小白鼠也有些氣勢一落千丈地耷拉下了腦袋。

  聽到孟輕塵的命令,小白鼠像觸電一般迅速轉了個身,身子筆挺地矗立在老頭的手掌之上,背對著孟輕塵,一動也不敢動。

  “吱——”

  見鼠王大人忽然轉身了,老頭愣了愣,然後才如夢初醒一般,動作頓時又誇張地刷一下像龍捲風一般轉了個身,幅度大得讓原本筆挺站在他手掌之上的鼠王大人雙眼一花,左右晃動著,趴地一下又倒了下來,翹在半空中的那只粉嫩的小腳又在打著顫,長長地尾巴無力地耷拉著,一動不動。

  只聽身後忽然響起了少女的身體破水而出的聲音,老頭渾身一麻,忍不住嘿嘿嘿地笑了起來,腦袋裏竟是浮想聯翩。

  微風掠過了寧靜的水面,輕塵從水中一躍而出,纖瘦輕盈的身子在半空中打了一個旋,白色長裙黑色披風就像一面展開的旗幟一樣被掠了起來,悠然落地,竟已經盡數穿在了輕塵的身上。

  她身後的黑髮還在滴水,衣襟沙響,她便已穿戴整齊,清瘦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那,墨黑的眼睛沉靜如夜色中的星辰,美麗的眼睛微微眯起,有些警惕地落在了還待在水中這古怪的一人一鼠身上。

  “你們是誰。”孟輕塵輕輕擰眉,並沒有驚動就守在幽谷外面的莫和克拾拉,她有預感,這古怪的色老頭和那只被他稱為鼠王大人的小白鼠,一定沒那麼簡單。

  因為他們實在是太古怪了!

  聽到輕塵的聲音,老頭又嘿嘿嘿地笑了起來,他恭敬地托著掌心之中的鼠王大人,兩隻腳很賣力地在水中走動著,把鼠王大人安然放在了岸上之後,才手腳並用地爬了上來。

  “吱吱——”再一次重新緩過氣來的小白鼠忽然歡快地朝孟輕塵跑了過來,抱著她的腳,抓著她的衣擺,三下五除二地爬了上來,輕塵眨了眨眼睛,那只小白鼠已經站在她的肩膀上,用自己的腦袋去蹭輕塵的脖子,然後在她肩膀上打著滾。

  無奈輕塵本就清瘦,她的肩膀哪能與老頭那面積龐大的駝峰相比,小白鼠大人吱吱地在半空中一愣,突然間發現自己竟然懸空了。

  “吱吱——”小白鼠大人淒厲地慘叫了一聲,整個身體就已經開始往下掉了。

  孟輕塵的嘴角微微一抽,準確無誤地伸出了一隻手,把落下來的小白鼠給接住了。

  小白鼠四腳朝天地仰躺在輕塵的手掌之上,愣了好半天,然後才明白自己被她給接住了,立即又歡快地爬了起來,賴在她細嫩溫暖的手掌裏打著滾,怎麼也不肯起來了。

  “你。”輕塵稍稍挑了挑眉,有些吃驚地看著這只小白鼠賴在她的手心裏打著滾,臉上還咧著嘴半眯著眼睛做出了一臉的陶醉像:“是什麼東西?”

  “鼠王大人。”老頭終於艱難地爬上了岸,他這一上岸,輕塵才發覺這個老頭竟然比自己還矮小消瘦,瘦骨嶙峋的,兩側的顴骨高高地向上凸起,因為剛從水裏爬上來,身上濕透的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看過去更像一個骨架而已了,而他背後那個大大的駝峰在他身上,實在是一個龐然大物,十分扎眼。

  老頭看起來雖瘦骨嶙峋,但手腳卻麻利得很,見到了小白鼠大人在這個氣質瀟灑清冷的中原少女的手心裏打著滾,老頭立即又標標準准地作了個五體投地的膜拜姿勢:“鼠王大人,您好像很喜歡這個漂亮的姑娘。”

  “吱吱——”小白鼠大人壓根不理老頭,自顧自地和孟輕塵熱絡起來了,它忽然用嘴巴咬了咬輕塵的袖子,然後快速地從她身上爬了下去,一溜煙的功夫,就連輕塵也沒看清這只小白鼠是怎麼爬下去的。

  它吱吱叫了幾聲,邊回頭看孟輕塵邊快速往前跑,好像是在前面帶著路,然後不斷回頭提醒孟輕塵快點跟上它。

  輕塵微微凝眉,這只小白鼠,是要她跟上它?

  夜色已經開始漸漸沉下來了,輕塵回頭看了眼幽谷出口的方向,莫和克拾拉正在那裏等她出來,天也黑了,按道理,她不應該理會這奇怪的一人一鼠。

  可是……

  沉了沉眉,輕塵潤澤的唇畔驀然向上輕輕一挑,幽幽收回了視線,沉靜清澈的黑眸深處快速閃過了一抹亮晶晶的光澤來。

  小白鼠已經跑得有些遠了,但還是時不時地停下來,吱吱吱地在原地跳了幾下,好像正在催促她,並未多作猶豫,輕塵邁出了第一個腳步,然後迅速地跟了上去,夜風撩動她濕漉漉的發絲,衣衫在風中擺動著,她躍然上前,速度比小白鼠大人的想像還要快得多。

  見她跟上來了,小白鼠大人歡樂地吱吱跳了起來,又加快了速度在她前面跑著,這一回一點也不擔心她會跟丟了,小小的身子十分靈活地在靜謐的黑暗之中跑動著,輕塵的眼睛很好,幾乎能夠輕易地就鎖定小白鼠的行蹤。

  “鼠王大人,您等等小的!”身後響起那老頭粗喘著氣的焦急的聲音。

  ……

  小白鼠帶她走的方向與幽谷的出口方向截然相反,輕塵完全不知道這裏面竟然還走得通,她還以為,這片幽谷,除了那個出口,後面應該沒有其他路了。

  可是這只小白鼠卻東鑽西鑽,走了一條異乎尋常的路徑!即使是輕塵也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緊緊地追了上來。

  兩側的景致已經由原先的蔥蔥郁鬱變得荒涼淡薄了,漆黑的夜空根本伸手不見五指,地面上的路十分不好走,有時她能隱約聽到嘩啦嘩啦流水的聲音,有時卻又聽到黃沙漫天飛舞的聲音,越往下走,越發荒涼,怪石荒嶺,黃沙凸丘,這到底是哪里?

  輕塵有預感,自己好像迷失了方向,可那只小白鼠仍然歡快地在前面帶著路。

  她眸光一斂,眼眸之中迅速地閃過了一絲驚訝,她已經進入了一片森冷的地帶,是真的冷,剛才所有還能聽到的流水聲,風沙生,通通消失了,有的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可偏偏在這樣的黑暗之中,這只小白鼠的身影卻依舊能看得一清二楚。

  冰冷的寒氣鑽進了她的衣服之中,小白鼠大人已經放慢了速度,輕塵也跟著放慢了腳步,緊緊裹了裹自己身上厚重的披風,她臉色沉靜,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裏的環境。

  剛才自己的確是經過了一處怪石亂林,層層迭迭的,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回頭去看時,根本找不到來時的路徑,若不是有那只小白鼠帶路,自己恐怕會迷失在這裏面。

  看來這就是從前學習布兵陣法之時無名有粗略跟她提過的神秘迷陣,玄機複雜,可以殺人於無形,光是困住敵人就已經足夠讓他們一去不返了,沒有想到,這裏明明正處於西域的地帶,竟然會有這樣的陣法出現,不知布此陣的人是誰,但他的目的很明顯,顯然不願意讓任何人有幾乎闖入這裏。

  現在她感到寒冷,是因為這裏分明已經處於地表的深處了,漆黑不見五指,因為即使有月華星光,也根本不可能照射到地表下面。

  腳下是狹隘的石階,越往下走,輕塵感到空氣越發冰涼,小白鼠忽然不願意往前走了,吱吱吱地跑了回來,順著她的衣擺往上爬,爬到了她的肩膀之上,然後又開始用自己的腦袋去蹭輕塵的脖頸了。

  輕塵身上沒有帶火摺子,但奇異的是,岩止曾經很霸道地往她手腕上戴進來的鐲子掩藏在她的袖擺下面,忽然發出了幽幽的光芒,光芒很微弱,但這幾乎成了這個漆黑的空間裏唯一的光亮。

  “發光了……”輕塵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議地抬起了手腕,腕間墨綠色的鐲子此刻正流光溢彩,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竟然感覺這裏的刺骨寒冷竟然微微減弱了一些,好像就是在這鐲子發出幽光的那一瞬間,她才感到了自己的身子好像沒那麼寒冷,反而有一股神秘的暖流在身體裏流淌著,保護著自己?

  借著鐲子帶來的微弱的光,輕塵感到了腳下的臺階已經消失了,狹隘的空間頓時變得寬闊了起來,她狹長的睫毛輕輕一顫,腳下一滯,背脊頓時一僵,好像被牢牢釘在了原地一般,那是,什麼……

  一塊巨大的寒冰,四周正向外溢出寒氣,她先前所感覺到的寒冷,大概就是從這裏來的。

  那寒冰就在地底深處這個詭異的地方,四周有同樣奇奇怪怪的雕塑,無一例外不是由這種透明的寒冰雕刻而成的,像一尊尊虔誠的仕女一樣擺設出各種動作,還有猛獸模樣的石塑守在週邊。

  輕塵頓時感到自己的渾身不可抑制地隱隱顫抖起來,那塊巨大的寒冰中間,那鮮豔的紅袍,烏黑的青絲,白皙的肌膚,清冷的容顏,即使是如此安靜地躺在那,仍給人一股無與倫比的震撼之感,仿佛只要那個被禁錮在寒冰中間,身穿比血還紅豔的衣袍的女子的眼睛一睜開,必然會光芒萬丈,冷酷威嚴。

  而那女子……就是她,孟、輕、塵!

  “這裏可不是好玩的地方哦。”黑暗中,男子帶笑的溫吞嗓音在身後響起。

  幾乎是同一時間,輕塵腕上原本還散發出微弱的幽光的鐲子陡然一黯,仿佛從來沒有亮起過一般。

  “吱——”小白鼠大人渾身的毛髮霎時間都立了起來,刷地一下身子一縮,躲進了輕塵的衣襟裏,連腦袋也不敢探出來。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0:20 PM

084 你個變態

  輕塵胸前的小饅頭在不知不覺間日漸成長著,小白鼠大人正一臉陶醉地伏在她的衣襟裏,腦袋還時不時地左右蹭蹭。

  輕塵微微擰眉,黑暗之中,她轉過了身,一顆夜明珠正忽上忽下地被男子放在手中丟弄著把玩,來自夜明珠的幽藍色光芒並不強烈,晃動之中,時不時從男子的臉上掠過,映出了他的眉眼,然後下一秒那剛剛才勾勒出來的輪廓便又沉浸在了黑暗中,等待著下一次的照映。

  狹長的鳳眸似笑非笑地上挑,豐唇正綻著笑,這慵懶的姿態,當真是風情萬種

  “弓青王子。”輕塵壓制下心底的疑惑,面不改色地學著他們西域人的禮節,聲音清冷。

  按照道理,這個時候弓青應該在宴會之上,這個男人現在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弓青懶洋洋地側身倚靠在石壁上,肩上還披著那件潔白無瑕的狐裘,左手搭在右手臂彎環於胸前,右手正隨意地把玩著那顆夜明珠。

  夜明珠被拋起,又向下墜落,被他的右手接住,他忽然反手一握,將夜明珠收了起來,稍稍站正了身體,朝孟輕塵靠近。

  “吱——”躲在輕塵衣襟裏的小白鼠大人好像察覺到了他的靠近,小身子瑟縮了一下,更加不敢把頭探出來了,緊緊地把自己藏起來,這個傢伙的靠近,讓小白鼠大人都不禁哀叫了一聲,好在那聲音很微弱,弓青的表情看上去並沒有聽到這聲吱聲。

  輕塵並未往後退去,她面色沉靜地站在那,眼角的餘光卻一刻也沒有停止仔細觀察著這裏的環境,要是發生了任何不利於自己的情況,至少她不能讓自己占下風。

  為什麼她的屍體會出現在東胡的地界裏?還是在地面之下的這個秘地之中?

  莫非,就如綠蕪所說,當年她的和親隊伍遭劫,劫他們的恐怕根本不是什麼大漠裏的沙匪,根本就是東胡人才對!而那個利用了綠蕪,給她蠱毒的東胡人,恐怕就是弓青了。

  他的行徑看過去荒唐乖張,無所事事,只怕那只是表像而已,果然,這個人不應該輕視!

  可是,他費盡心思把大秦女將軍的屍體保存在這裏做什麼?

  若非那只好色的小白鼠將她引到這裏來,她根本連外面的迷陣都走不出來,更別說會發現這個地方了。

  “在想什麼?中原人。”弓青在輕塵的面前站定,笑眯眯地欣賞著她那警惕的神情。

  “啊!你說,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呢?”不等輕塵回答,弓青便一驚一乍地摸著自己的下巴,挑著眉,一副仔細思考的模樣。

  “就是這個眼神,似曾相識。”弓青素來喜歡作畫,對神韻的捕捉一向準確,他半眯起眼睛,用手隔空遮住了輕塵的臉,只露出了她那雙澄澈漆黑的眼睛。

  “真是桀驁不馴的眼神,你在想著,要如何對付我是嗎?中原人。”弓青懶洋洋地垂下了手,眯著眼睛勾著嘴巴笑呵呵地與孟輕塵說著話,那架勢,好像他們之間有多熟悉似的。

  “不過……你是怎麼進來的呢?”弓青像是突然想到了這個關鍵性的問題,看著輕塵的目光更加好奇了。

  輕塵從頭到尾都沒有機會開腔說話,沉著臉,她忽然感受到躲在自己衣襟裏的那只小白鼠根本在渾身顫抖著,弓青的那句話尾音剛落,小白鼠就徹底僵硬了。

  這個弓青……有這麼可怕?

  這只色老鼠為什麼會怕弓青?

  “中原人,這裏面可是很危險的。一不小心,你就……”弓青收回了思緒,嘖嘖了兩聲,滿是可惜地搖了搖頭補充道:“香消玉殞了。”

  他笑眯眯地凝視著這個白裙磊落,沉靜淡然地站在這,一點畏懼的神色也沒有流露出來的中原少女,十分好心地提醒道。

  “多謝費心。”輕塵明顯不願與弓青多廢話。

  弓青也渾然不介意輕塵對自己的冷淡態度,他狹長的雙眸忽然一斂,閃過一抹危險的氣息:“你可看到了你身後,有些什麼?”

  “看不真切,這裏太暗了。”輕塵藏在袖擺下麵的小拳頭微微一握,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哦——”弓青的眼神閃了閃,忽然有些失望的神色,可他的眼底卻根本沒有半點失望之意:“那可真是可惜了,如果你見到了,一定會驚歎。”

  已經很驚歎了!

  “不早了,我該回去了。”輕塵的眼神微微一縮,表情平靜地說道。

  看來今日她是不能打自己的屍體的任何主意了,這件事必須暫緩,這個秘地……輕塵忽然幽幽挑起了唇,眼光似有若無地掃了眼已經身體僵硬躲在她衣襟裏裝死的小白鼠大人,看來這只色老鼠一時半會還有作用,不能將它烤了吊起來,她還必須依靠它才能找到自己的屍體。

  自己的屍體……真是個奇怪的措辭。

  “不忙不忙,既然出來了,不凡隨我去參觀幾處地方。可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得到這種待遇哦,本王子這是第一次邀請朋友參觀那裏,我保證,那裏絕對是一個很有趣的地方,值得你觀賞。”弓青也不管孟輕塵要不要去,就已經自顧自地走在了前面,嘴裏喋喋不休地再三保證自己是多麼的好客,要邀請她去觀賞那個所謂的有趣的地方。

  朋友?哼!

  輕塵的臉上沒有流露出過多的情緒,小白鼠大人已經裝死過去了,她知道這個秘地的確如弓青所說的十分危險,且不說到底有多危險,就光是外面那些錯綜複雜的陣式就足夠把她困住了,她不得不跟在弓青身後才能走出這個鬼地方。

  看來她以前真不該不屑無名的那些玄機歪道,她雖然不知道弓青這裏如何會有這些佈局的,但至少普天之下,懂這些東西的人屈指可數,無名就是其中一個怪人,他日她若是將這些東西用於行軍佈陣之中,也未嘗不可。

  至少今天她就不需要受制約於這些陣式了。

  弓青在前方走著,輕塵每一次回頭去看,身後的情景竟然都與剛才不一樣,好像時刻在發生著變化一般,最後一次回頭去看時,身後就只剩下一片茫茫大漠了,根本沒有所謂的流水和怪石,也再也找不到那個地下秘境的入口處。

  可是這裏是哪?似乎與東胡王庭的景致又相去甚遠,眼界所及之處,只有萬里的荒漠,還有被風沙掩埋了一半的枯骨隨處可見,這些枯骨之間,由駱駝野狼和其他動物,甚至還有人類的骨骸。

  空氣中彌漫著肅殺的氣息,輕塵對這種氣息很是熟悉,那是一種會讓你渾身都處於戒備狀態的環境,蕩漾于死亡與生存之間的方寸之地。

  “營地?”輕塵的腳步忽然一滯:“這裏為什麼會有營地。”

  好像,還和普通的營地又不一樣。

  營地外頭,一個把守的侍衛也沒有,就像一座荒廢在大漠之上的營地一般,蕭條又空曠,但她知道,這裏絕對不是一座荒廢的營地,因為隱約之間,她還是能聽到從這個營地深處傳出的廝殺聲,此起彼伏,還有不斷傳來的施刑聲。

  聽到輕塵的聲音,弓青在前面也停了下來:“本王子說過,這裏絕對是個有趣的地方,如何,沒有讓你失望吧?”

  “弓青王子,今日乃東胡王的壽辰,我想,我們應該回到宴席上了。”這裏應該離東胡王庭不遠,莫與克拾拉沒有在幽谷中找到她,想必現在正到處找她,如果她再不回去,只怕莫該跟岩止稟報了……

  一想到岩止發起怒的樣子……

  輕塵的臉色一黑,十分鬱悶。

  “不忙不忙,本王子自會讓你安然無恙地回去。”弓青慢悠悠地說道,不急不慢地繼續向前走。

  輕塵微微擰眉,只好跟上,藏在袖子中的銀色彎刀已經蓄勢待發,隨時可能滑落至她的掌心之中,制敵取勝。

  果不其然,入了營地之後,所見識到的一切無一不在證實著輕塵的疑惑不假,這裏果然不是普通的營地。

  一入營地,她見到的便是毫無人性的廝殺場景,這裏的人,每一個都承受著非人的經歷,一不小心,就會得到一陣毒打,在這裏,什麼樣的人都有,甚至還能從這些人之中看到幾張中原面孔。

  “這是馴奴營。”弓青洋洋自得地向輕塵介紹道:“在這裏的每一個奴隸,曾經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過,進了馴奴營,他們都會變得很溫順,因為不溫順,就隨時可能慘死過去。”

  慘死,而非只是死亡那麼簡單。

  他總有辦法讓這裏的奴隸寧可承受這些非人的折磨生存下去,而非選擇死亡以求解脫。

  原來這裏就是大名鼎鼎的東胡馴奴營?

  馴奴營竟然就是隸屬於這個荒唐的東胡三王子共青。

  暴虐無常的馴奴官對待這些奴隸,根本不曾將他們將作人來看待,這些馴奴官每一個人,無論走到哪里,手裏都會拿著一根毒辣的鞭子,斥打每一個動作稍稍遲緩,或者但凡有一丁點反抗行為的奴隸。

  馴奴官們不會輕易剝奪哪一個奴隸的性命,因為每一個犯錯的奴隸將會承受比死亡還要可怕的懲罰。

  這就是東胡的馴奴營,輕塵所見到的每一幕都是極其的觸目驚心,而弓青卻是一臉微笑地帶著她行走於這個馴奴營的每一個地方,像是在觀賞著每一件傑出的藝術品一般。

  這個變態!

  這是地獄般的奴營,每一個奴隸早已經被折磨得麻木而失去了人性,這就是弓青的目的,他要的,就是讓他們連自己都完全不把自己當作一個人看待了,多麼完美的馴奴計畫,這十幾年來,好戰的東胡自肆國力強盛,便不斷與周遭的國家發生衝突,這裏的奴隸,恐怕每一個都曾經是大名鼎鼎的勇士或高手。

  “不要,不要碰我……求求你們……”忽然一聲淒厲的女人的慘叫聲刺耳欲聾。

  “閉上你的嘴,我們可以慷慨得讓你死得更痛快一些,不必遭受那些折磨。”十幾個馴奴官將那個可憐的女人給包圍住了,眾目睽睽之下,他們扯開了自己的衣服,撲向了那個女奴隸。

  女奴隸瘋狂地掙扎著,哭喊著,但很快便沒了聲音,甚至一動不動了,身體充血糜爛,那些馴奴官們才掃興地罵罵咧咧了幾句,讓人把女人的屍體拖了下去,重新穿上褲子。

  會這麼瘋狂掙扎的奴隸,一定是剛剛才進入馴奴營不久的。他們說得沒錯,讓她死得痛快一些,在這裏的確已經算是很慷慨的一件事了。

  輕塵的臉色蒼白如雪,她緊緊握著拳頭,渾身散發出冰冷的肅殺氣息,可是她沒有出手幫助任何一個人,只是這麼冷漠地看著,然後別開了視線,好像什麼也沒看到一般。

  從進入這裏開始,她根本沒有在這個馴奴營裏見到任何一個女人,而這個正在遭受折磨的女人,就是她所見到的第一個女人,不過這個唯一一個女人也很快就徹底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看來馴奴營裏並非沒有女奴隸,只怕這些女奴隸一旦進入馴奴營之中,就已經被折磨得香消玉殞了。

  這些拿著鞭子的馴奴官,哪一個看上去不像一個禽獸呢?

  “這些混蛋,又把上一次送進來的女奴隸通通折磨死了。”弓青似乎也看到了剛才的那一幕,難怪這一路走來,一個女人也沒有看到,原來都是這麼被折磨死了。

  他嘴裏雖然這麼斥責著,可臉上卻依舊衣服散漫無謂的表情,根本沒有半點指責或同情之意。

  默不作聲地看向身旁那個臉色蒼白卻神色冷漠的中原少女一眼,弓青的唇角高高地向上挑了起來,意味深長地眯起了狹長的雙眸,似笑非笑。

  這個馴奴營……

  輕塵緩緩垂下了眼簾。

  真的有人可以活著從這種地方出去嗎?岩止,還有莫……

  真是難以想像。

  “我說過,這裏很有趣的吧?”弓青的嗓音忽然在她身側響起,這個殘酷的男人笑眯眯地挑著眉,兩隻眼睛精光發亮地看著她。

  “是很有趣。”輕塵冷冷一笑,這個變態,帶她來“參觀”他的馴奴營,到底什麼意思。

  “你能喜歡?真是太好了。”弓青得到了輕塵的這個答案,頓時甚是滿意地閉上了眼睛,十分滿足地感歎著:“如果你喜歡這裏,隨時歡迎你在這裏住上一陣子。”

  輕塵的臉色一黑……

  弓青哎呀了一聲,連忙解釋道:“不不不,請你放心,中原人,你是本王子的客人,他們可不敢像對待那些奴隸一樣對待你,你一定會在這裏享受到全部的樂趣的,我保證。”

  “不必了。”輕塵冷聲拒絕,實在不願意再在這裏多待一會。

  夜色漆黑深沉,空氣中夾雜著糜爛與腐朽的氣息,伴隨著濃烈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這個馴奴營,簡直就是一個地獄!

  “中原人,看在你我朋友一場的份上,給你個很好的提議,不如趁早棄暗投明,本王子,隨時恭候。”弓青的唇邊蕩著玩味的笑意,忽然湊近的臉幾乎要與輕塵貼在一塊了。

  輕塵驀然皺起眉來,沒有吭聲。

  “說真的,如果匈奴王岩止今天根本無法活著回去,那你不是成寡婦了嗎?噢不不,你只是一個女奴,連寡婦都稱不上。即使是真的成寡婦了,王位的繼承人也會同樣繼承岩止的女人,會有另外一個男人來滿足你所需要的一切。”弓青看起來十分認真地說著,完全無視了孟輕塵眼中驟然迸射出的淩厲寒光。

  輕塵冷冷地勾起了唇角,清冷的面容之上是不可一世的傲慢清冽:“你們不敢。”

  東胡王怎麼敢在這個時候公然在這麼多國皇族面前做出這種事,況且岩止是誰,他從來不做自己沒有把握的事。

  弓青慢悠悠地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不敢?”

  他忽然百無聊賴地直起了身子,悠悠打了個呵欠:“中原人,作為朋友,本王子當然可以慷慨地告訴你,子夜的天狼星升起之時,作為回贈匈奴王慷慨地禮物達拉之弓,父王將會名人獻上回禮。當朱紅色的寶箱打開,裏面將會湧現奪人性命的魔鬼,靠近它的匈奴王,將會永遠化作神聖的太陽之子,永遠地,待在身為人類不應該待的地方。中原人,你……嗯?人呢?”

  弓青笑眯眯地回過頭來,看著那空空如也的地方,臉上一怔,納悶地摸了摸下巴,眼底的笑意卻是越發地深邃。

  ……

  可憐的小白鼠大人還在暈暈乎乎地,忽然就被孟輕塵給拎著尾巴丟到了地上。

  小白鼠大人站不穩,在原地晃晃悠悠地轉了好幾個圈,兩隻粉嫩的小手蜷在胸前,兩腳站立在地上,雙眼還在冒金星。

  “帶路。”輕塵淡淡地丟下了一句話,聲音並不算太嚴厲,說話的語調甚至還是悅耳動聽的少女之音。

  涼風颼颼。

  小白鼠大人頓時打了個寒顫,徹底清醒了,委屈地縮了縮腦袋,光溜溜的尾巴在身後晃動著,兩隻烏溜溜的眼睛泛著燦燦的光芒。

  “吱吱——”小白鼠大人迅速地進入了角色,手腳麻利地在輕塵前方為她帶著路,否則它有預感,孟輕塵會把它的毛統統拔光,然後烤熟吊起來作誘餌喂蒼鷹。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0:23 PM

085 撩動心弦

  子夜的天狼星緩緩地升起,守護這片遼闊疆域的日月星辰啊,請讓時間再慢一點,再慢一點,在那盒子開啟之前,容我將一切終止。

  ……

  似乎感應到孟輕塵焦急的心情,小白鼠大人跑得更加賣力了,速度比先前來時還要快了一倍,它可一點也不擔心她會跟不上自己,因為直到此刻,她的身姿還是那樣輕盈,呼吸還是那樣平穩,神情還是那樣沉靜。

  東胡王庭,奢華的宴會還在繼續進行著。

  在這樣一個漫長而又嚴寒的冬季,也許會有無數的國家和部落陷入長久的陰霾之中,牲畜吃不到新鮮的飼草,牧民忍受著饑餓和寒冬,即使是像東胡匈奴這樣強大的國家,也不可避免地會有一些子民正在承受災難甚至熬不過冬季。

  但此刻西拉木倫遼闊碧綠的草原的東胡王庭之上,卻是肉味飄香,美酒佳餚,歌舞火熱,一片奢靡盛大的景象,整頭整頭的牛羊都一一被宰殺,始終不曾終止供應。熱情的女郎在這樣寒冷的冬季深夜裏,竟然也只穿了那麼一點點衣服,賣力地取悅著東胡王的客人。

  空氣中彌漫著火星子的味道,啪啦帕拉地從篝火堆裏升上去,到了半空中便又成了灰燼,然後黯淡。

  子夜的天狼星升起來了,東胡王的壽筵折騰了一整夜,他果真是一個熱衷排場喜歡炫耀的君主。

  輕塵的眼前一亮,終於到了!

  根本來不及放慢腳步,小白鼠大人成功地完成了任務,吱吱地叫著,快速咬住了仍舊在跑動的孟輕塵的衣擺,齜牙咧嘴地懸空晃蕩著,四肢並用才艱難地爬了上去。小白鼠大人準確無誤地爬到了輕塵的肩膀上,然後以趴著的姿勢緊緊抱住輕塵清瘦的肩膀,不讓自己掉下去。

  主座之上,東胡王已經酒過三巡,酒氣正酣,有些醉意了,一揮手,豪放地下令道:“來呀,把我東胡的回禮抬上來!”

  東胡王的話音剛落,宴席之上的各國貴族都忍不住紛紛探頭伸腦,興致勃勃地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東胡的使臣抬上來的那一個朱紅色的箱子,竊竊私語地猜測著那箱子裏究竟裝了些什麼?竟然重到需要四個人合力將它抬上來?

  “尊貴的匈奴王,感謝你無私的饋贈,東胡是善好的民族,作為回禮,願與貴國結好,這禮物,便代表著我東胡的誠意,年輕的匈奴王,我東胡王在此,向你伸出了友好的欖枝,望你在天狼星的見證下,握住欖枝的另一端。”

  東胡王執著酒杯站了起來,慷慨激昂的一番話之後,率先一飲而盡。

  “好!”周遭頓時爆發出一陣叫好聲來,儘管人人心裏都知道,東胡哪里是個善好的民族,根本就是個好戰的民族,不過匈奴與東胡兩大遊牧大國要是真的結為盟友了……

  這種情況,對西域各國來說,不失為一件好事,兩個實力強大的大國若是結盟了,那麼它們之間就會達成一種共識,不可能肆意對周遭的小國進行兼併和擴張。不過結盟又是一種不可信賴的東西,很多年以前,匈奴不是也與月氏結盟了嗎,結果沒過多久兩國便又交戰了。況且人們對好戰的東胡可不抱任何信心。

  對那位中原使臣來說,東胡要是成功與匈奴結盟,那絕對是一大噩耗!

  在座的各國使臣各自心懷鬼胎,但表面上竟然出奇一致地高聲歡呼,舉杯而飲。人們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那位一直坐在席位上一身黑色王袍,俊美微笑的匈奴王。

  岩止輕輕牽起一抹笑,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手裏的酒杯,坐在他身後側的賀達已經領命上前,從四個東胡侍從手裏接過了那個朱紅色的寶箱。

  那個原本由四個人才能抬得動的寶箱的確是重,賀達剛剛接過手的時候也稍稍皺了皺眉,然後將它抬起,放到地上,這一舉動,簡直要嚇壞了四個抬箱子上來的侍從,這個人的力氣未免也太大了吧,明明看上去塊頭也不是那麼大!

  賀達根本沒有理會眾人驚訝的目光,他將寶盒打開,然後往裏面探了一眼,並無發現任何異常,才恭敬地退到一旁,向不遠處坐在那的匈奴單于躬身示意。

  岩止淡笑地飲盡了酒,高大的身軀在夜幕和月華的交織下站了起來,俊美的輪廓覆上了一層神秘的光彩:“東胡王的善意,岩止代表我匈奴萬千子民表示感謝。”

  ……

  明亮的篝火在夜色下燃燒著,明晃晃的火焰躥得高高的,照得四周晃如白晝。

  那跳躍的火光,映亮了輕塵微微有些蒼白的臉。

  岩止正朝那個寶箱走去,輕塵的手腳頃刻間變得冰涼起來,連喘口氣的機會都來不及,她面色蒼白,睜大了眼睛,不曾給自己半刻思考的時間,飛一般地朝岩止飛奔過去。

  來不及,來不及,來不及阻止啊……

  “岩止!”

  岩止高大偉岸的身影距離那個寶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輕塵一急,開口時猛烈的風灌得她整個胸腔一涼,好像要爆炸開來。

  那孩子的聲音……

  岩止已經到達寶箱前的腳步微微一滯,臉上一瞬間露出了意外之色,下一秒,一道香甜清瘦的白色身影就這樣朝他飛奔過來了,像蔚藍的天空上一團輕盈的白雲朝自己的懷裏撲過來,猛烈的撞擊,帶來了她發絲撩動的清香,嬌小的身體霎時間撲進了他的懷裏,連帶著讓他都猝不及防地讓身體失去了重心。

  孟輕塵焦急地一頭栽進了岩止寬厚的胸膛裏,兩隻手下意識地抱住了岩止的腰,強烈的衝撞力讓她和岩止兩個人的身體都往後倒去。

  “吱吱——”小白鼠大人全身的毛髮都膨脹立起來了,像一團球一樣,驚恐地哀嚎了一聲,迅速地躲進了輕塵的衣襟裏,差一點就要被壓扁了……

  岩止驚訝地眼睜睜看著這個孩子撲了過來,他漆黑不見底的深眸像一汪平靜的大海忽然刮起了狂風巨浪,帶著滿滿的訝然,他迅速地一手攬住了輕塵的腰,按這個倒下去的趨勢,兩個人非都得掉到篝火堆裏不可。

  岩止高大的身軀忽然向另外一側偏去,抱著這個冒冒失失朝自己衝撞過來的小女人反方向倒了下去,他將她攬在懷裏,整個人將她覆蓋在了下麵。

  輕塵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還沒從剛才的焦急和驚險之中回過神來,岩止一隻手按在地上,將自己的身子撐了起來,低下頭看著這個因為劇烈運動而臉色微微駝紅的少女。

  宛如漆黑的夜空忽然被無數的陽光穿透,融化了冬季的冰天雪地,帶來了春天的溫暖與花開,岩止沒有起身,只是這麼低頭默默地看著輕塵好一會兒,他漂亮的嘴角才緩緩勾勒起了一抹濃厚的笑意,幽深的眼睛流光溢彩,璀璨而溫柔。

  輕塵喘得根本說不出話來了,腦袋有些空白地直愣愣看著覆在自己身上的岩止,紅色的火光在後面跳躥著,忽明忽暗,使得他的容顏變得亦真亦幻,縹忽得好像下一秒就會消失一般,輕塵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跳得好快,這是,怎麼回事……

  凝聚在岩止唇邊的笑意更深了,突然間,他只覺得自己的眼前一陣恍惚,完全不受自己思考地,他深深地凝視著這個縮在自己身下驚訝又茫然地與他對視的小女人,指尖輕輕一托,俊美的臉漠地俯了下來,帶著濃郁酒香的薄唇終於覆壓了下去,輕柔地糾纏著她已經驚嚇得微微顫抖的柔唇,柔情萬分。

  耳邊依稀有夜風在呼嘯而過,呼呼地,然後慢慢地,慢慢地,變得越來越小聲,最後竟然完全消失了一般,什麼也聽不見。

  輕塵糾住自己心口的衣襟的手一緊,砰砰砰地,為什麼她從未如此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了,好奇怪的感覺……

  她的唇很冷,從未有過的冷,整張小臉都隱隱在冒汗了,可她的手和唇竟然都那麼地涼,岩止輕柔地觸探著,滑入齒間採擷,這個孩子青澀的吻,竟是意外地甘甜。

  輕塵已經完全被那紊亂的心跳聲招惹得茫然而又驚愕了,她清澈的黑瞳倏然間睜得大大的,長長的睫毛正在顫動,腦袋裏根本沒有半點思考的能力,岩止的觸碰,讓輕塵不知所措,這樣的呆滯,無形中形成了對岩止最美妙的回應。

  這深深充滿愛意的吻,來自於情不自禁的突如其來,這樣的感覺前所未有,輕塵只能睜著眼睛茫然地看著岩止,沒有任何行動能力,甚至忘了呼吸。

  清冷的香氣,令人著迷的柔軟,讓岩止的理智在深吻中早已經泯滅無蹤了。

  輕塵蒼白的小臉上漲得通紅,不知是過了多久,她才猛然間恢復了思考的能力,捂住心口的那只手急急忙忙地想要去推岩止。

  “疼。”輕塵微微蹙眉,好半晌,終於才冒出了一個字。

  她的額頭上疼出了細微的汗珠,因為在倒下的那一瞬間,自己的另一隻手被壓在了身下,剛才根本沒有半點知覺,現在突然回過神來,才覺得萬分生疼。

  這微帶痛苦的聲音,讓岩止從那令人沉醉的深吻中恍然回神。

  他重新低頭看著這個臉色駝紅的小女人,不禁啞然失笑,他真的要敗給她了,這是什麼場合,而一向理智的他,竟然什麼都不管不顧,一心一意地被她給著迷住了,迷得神魂顛倒。

  岩止忽然起身,將這個臉色越來越紅的小傢伙給打橫抱了起來,手臂上的壓力一輕,輕塵低聲驚呼了一聲,兩隻手下意識地抱住了岩止的脖子,縮著腦袋,當真有世界都崩潰了的感覺。

  是誰帶來了這惹人迷惑的風撩動了原本懵懂平靜的湖面,勾起了一圈圈的漣漪,然後惡作劇地用滿天的星辰將它點綴?

  周遭一片寂靜,因為誰也沒有見到這樣失態的匈奴王。

  傳聞中,這位年輕的匈奴王冷漠又殘酷,可那樣溫柔的模樣和將那個中原少女視若珍寶地護在懷裏的樣子,哪里能與冷漠與殘酷這樣的詞語搭上邊?

  “抱歉,我的人闖了禍,希望不曾擾了大家的興致,盛大的宴會還未結束,諸位繼續。”岩止抱起輕塵,微微向東胡王點了點頭,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先行離場了。

  所有人都看傻了,可是沒有人開口說一句話,待他們在驚訝與振奮之中回過神來,那個年輕的匈奴王早已經抱著嬌小的中原少女走出很遠的距離了。

  輕塵縮在岩止的懷裏,離開時,還下意識地探了探腦袋往那已經打開了的寶箱看去,整個箱子之中,放滿了純天然的金礦,不曾經過雕砌,就那麼純粹又原始地放在寶箱之中。

  這就是東胡王要贈送給岩止的回禮?

  除了彰顯他東胡的雄壯和豐饒,這個禮物實在是庸俗至極。

  子夜的天狼星升起之時,作為回贈匈奴王慷慨的禮物達拉之弓,當朱紅色的寶箱打開,裏面將會湧現奪人性命的魔鬼,靠近它的匈奴王,將會永遠化作神聖的太陽之子,永遠地,待在身為人類不應該待的地方……

  根本就是,捉弄她的謊言!

  隱約中,她似乎看見了那個從黑暗中慢悠悠走出來的弓青王子,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然後便發展為了放肆的大笑,帶著惡作劇的不懷好意,他這一笑,讓本來就雲裏霧裏的東胡王更加一臉困惑了。

  ……

  專為岩止準備的豪華王帳內,柔軟的毛皮已經鋪上了厚厚的一層,侍女掀開簾子,他抱著她大步走了進去,然後將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岩止?”輕塵紅著臉,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又是那樣的感覺,又來了,又來了,胸口,好難受……

  岩止的目光深沉溫柔,像一道神秘的漩渦一樣,一不小心,就會被捲進去,那漆黑的瞳眸裏,奇異的淡綠色成了讓人迷失心智的罪魁禍首。

  她身上還殘留著岩止溫熱懷抱的男性氣息,好暖好暖,暖得她簡直要冒汗了!

  輕塵幾乎要崩潰了,自己的心臟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撲通撲通地,幾乎要跳出喉嚨了。

  見她露出如此難受的神色,岩止只當她是壓壞了手,他淡淡勾起唇角,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溫柔地捧起了她的手:“疼?”

  “你……我……”輕塵躑躅了半天,卻發現自己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今夜受到的驚嚇太深了,她的腦袋忽然又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剛才那一副畫面。

  紅色的火光在身後跳躍著,映紅了天際,映紅了她的視野,他的容顏就在她的眼前,在這火光中,性感而又俊美,漆黑的瞳孔裏倒映著她的模樣,然後是那個濕軟的深吻.….…

  她的臉頰又開始冒汗了,說不出話來。

  岩止微微挑眉,動作是那樣自然地伸出手要擦去她臉上的汗,可他的手一撫上她滾燙發紅的細嫩臉頰之時,指尖仿佛觸電了一般,岩止的瞳孔微微一縮,竟然挪不開自己的手了。

  忽然間,他覺得天與地顛倒了,世界毀滅了,只剩他和她,這不可自拔的強烈穀望,想要將她牢牢地禁錮,寸步不離,永遠地,即使會被天地所憎恨,也要永遠地將她占為己有。

  輕塵忽然有些瑟縮,岩止這樣的神情,竟無端端地讓她感到一絲畏懼。

  像狂熱的龍捲風一樣,侵襲著整個世界!

  “岩止?”

  岩止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他重新托住了她的臉,然後低下頭,吻住她的唇,輕柔的,仔細地,充滿珍視地,然後慢慢變為了霸道和滾燙,輾轉纏棉。

  肌膚相觸,炙熱的感覺,幾乎要燃燒盡一切。

  轟!

  接二連三的驚嚇,輕塵要崩潰了,可她一點力氣也沒有,唇齒間的綺麗與糾纏,像火光迸射,眼前一片迷朦,唯獨他熟悉的炙熱的男性氣息在吞噬著她的理智和一切。

  岩止的大手輕輕地覆上了她初長成的小饅頭……

  “吱吱——”小白鼠大人驚恐了,像被電擊了一樣躥了出來,跳得老高,鼠臉上是豐富到位的驚恐表情,當真是又驚又恐啊!

  這這這……

  小白鼠大人吱吱吱吱叫個不停,粉嫩的四肢縮在身體前面,全身戰慄起來了,身後那光溜溜的尾巴也跟被燙直了一樣豎了起來。

  岩止微微皺眉,不知道這裏為什麼會出現一隻礙眼的小白鼠,蠻橫粗魯地抓住了小白鼠大人的尾巴,撲通一聲……

  “吱——”小白鼠大人慘叫出聲,整個鼠身已經被岩止給丟了出去,穿過簾子,在半空中做了三個前空翻,後空翻,砰,落地……

  “嘶——”找了輕塵一晚上的克拾拉精疲力盡,卻嗅到了岩止和輕塵的氣息,它剛剛才尋著氣息來到這個大帳前,前蹄差點就要落下了,忽然白影一晃,一個小小的白色影子就被丟了出來,在空中華麗地下墜,掉在了它的腳跟前,克拾拉差一點就一腳踩下去了。

  定睛一看,老鼠……

  克拾拉驚恐地嘶叫出聲,然後是差點被踩扁的小白鼠大人尾巴一伸,哀嚎聲此起彼伏。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0:25 PM

086 念念不忘

  岩止的大手已經探進了輕塵的衣襟之中……

  白皙如瓷的肌膚有著少女清冷的淡香,極近才能聞到,岩止炙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頸間,高大的身軀都是滾燙的,在這種意亂情迷的時刻,一抹火紅的少女身影忽然闖進了輕塵的腦中。

  “你千萬要記住了,沒有得到天神的認可的男人女人如果不穿衣服睡在一起,身體就會像火燒起來一樣疼。你千萬不能不穿衣服和岩止睡在一起,否則你們會遭殃的!”飛揚跋扈的赫娜公主氣呼呼地插著腰的模樣不請自來,很不合時宜地在輕塵的意識中不斷放大,放大。

  孟輕塵一驚,漆黑的眼睛漱然睜大,此刻他和她的身體都是那樣滾燙,像火燒一樣難耐,連彼此的喘息聲都變得急促了起來,如果不阻止的話……

  電光火石從腦中驟然閃過,孟大將軍徹底清醒了,雙手擋住岩止覆壓下來的高大身軀,砰的一聲,待她回過神來,頓時頭皮一麻,因為此刻岩止正坐在地上,雙手撐在身後,衣襟有些零亂,俊美的臉上緩緩浮現出一抹錯愕。

  “岩……”輕塵的臉色漲紅,但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卻是倘然又無辜,張了張嘴,輕塵還有些茫然地坐在床榻上,自己也感到相當的不可思議,岩止怎麼會被她……踢下了床榻……

  岩止深邃如潭的眼眸也是片刻的一怔,然後垂下眼簾,面色古怪,自己當真是昏了頭了,竟然被這個……可惡的小女人給踢下了床榻……他岩止,匈奴至高無上的王,被這個無法無天的小傢伙給踢了下去!

  岩止漆黑的眼睛眯起來,一抹危險的淡綠色像電流一樣在他眼中茲茲蔓延,輕塵的臉頰滾燙滾燙地紅著,她有些魔怔了一般不受自己控制地抬起一隻手,輕輕地撫在自己的唇邊,他剛剛,對她做了什麼……

  見孟輕塵這個動作,岩止反倒發不起怒來了,無奈地牽扯著唇露出了一抹苦笑,他怎麼把她撫養得這麼不解風情的?!早知如此,就不該讓個性木訥寡言少語的貢桑來照顧孟輕塵,這個孩子……真是要將他氣壞了。

  岩止忽然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輕塵見他忽然有了動作,頓時回過神來,心有餘悸地抬起了小鹿一般清澈的受驚的眼眸,然後身體一僵,下意識地要往後縮去。

  岩止好笑地看著她,忽然霸道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輕塵躲閃不及,整個人已經被岩止拉了起來,抱在他的懷裏坐下,她白皙的肌膚已經從耳後根紅到了脖子上,身子軟軟的燙燙的,岩止漫不經心地勾起了唇角,雙眸微斂,定定地逼視著她的眼睛,仿佛要把她的一顆心都給挖出來。

  “為什麼反抗我。”

  輕塵一愣,這才慢慢抬起眼來,不再躲閃岩止淩厲的鷹眸所發出的銳光,她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所有人都知道的事,難道岩止不知道嗎?他為何會問她這個問題?

  “我在問你話。”岩止輪廓深邃的俊臉忽然湊近,一隻手緩緩地勾起了輕塵的下巴,幽幽的星芒在他的眼中閃爍,這一回岩止好像不打算放過這個總是出人意料的小傢伙。

  “如果,沒有得到天神的認可的男人女人不穿衣服睡在一起……會……會……”輕塵忽然覺得難以啟齒,她對赫娜公主的話深信不疑,可是岩止怎麼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呢?

  “會?”危險的氣息緩緩流淌,岩止眯起了眼睛,十分耐心地,非要從這個小女人嘴裏拷問出一些什麼不可。

  “會受到懲罰,身如火燒蟲咬。”輕塵一口氣快速地說完,然後困惑不已地觀察著岩止的反應,末了,才猶猶豫豫地問了句:“岩止,你,不怕疼嗎?”

  不怕疼嗎?

  他忽然有些明白上一回她沒頭沒腦地問他這些話的原因了。

  “是誰告訴你這些?”岩止黝黑的眼瞳中泛起越發濃烈的幽茫,但他的嗓音聽起來卻是那麼的敦厚悅耳,對她耐心至極地循循善誘著,然而他幽深如潭的眼底卻分明有些氣急敗壞的意味,好像恨不得將那個對她胡說八道的人給千刀萬剮一般。

  “赫……”

  “王。”莫的聲音忽然在帳外響起,打斷了輕塵的話。

  岩止眸光一沉,暫態之後,他已經恢復了平日的淡漠與威嚴,高大的身軀站了起來,他將輕塵輕輕地放回床榻上,然後細心地將厚重的毛毯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

  “不准睡著,等我回來。”他語氣嚴厲地警告道,然後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印下了一個溫熱的吻,繼而闊步朝帳外走了出去。

  孟大將軍又一瞬間石化了。

  ……

  寂靜的夜,寒風卻是凜冽,吹動著一座座矗立的火光,盛宴還在繼續,相較之下,這裏還算平靜了,火把的光照亮了漆黑的夜空,讓繁星都無處遁逃,一一黯淡。

  天神的認可?

  他的唇邊不由自主地向上翹起了一抹弧度,墨眸溫柔,交織著威嚴凜然的王者之風,不管那荒唐的話是誰在她耳邊吹鼓編造的,他都必須把這些毫無根據的荒唐東西通通從她腦袋裏清除出來。

  不過,她在意的,是所謂“天神的認可”嗎……

  岩止笑了,那他倒是可以考慮,將一切提前,把這個小女人所有的疑慮都掐滅。

  莫正沉默地立在那,一見王從帳中出來,臉上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與沉迷,他頓時一愣,眼神若有所思地望向了那一簾之隔的大帳,難道,在他來之前,裏面發生了什麼事?畢竟王流露出這樣有如和煦春風一般溫柔的情感可是相當難得一見的,不,即使是他跟在王身邊那麼多年,也是第一次見到。

  恍然回神,岩止已經從他面前走過了,莫立即收回了若有所思地目光,恢復了平日的不苟言笑,面無表情地跟在了岩止身後。

  “他們都到了?”岩止沉聲開口,高大的身影在夜幕之中,偉岸而又冷峻,他已將臉上所有的情緒掩藏,此時的他,淡然冷漠,尊貴而又威儀。

  這些長老院的重臣,會在三更半夜聚集,必然不會為了小事,更何況現在還是在東胡人的地盤上,他們就這樣火急火燎地,一刻也等不及,看來是氣得不輕。

  岩止踏入了另一個大帳,莫就跟在他身後,大帳內,五位首領都已經坐在那,一個個都沉默不語地等著他們的王到來,氣氛凝重,臉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這一回,匈奴最德高望重的八部首領一共來了五位,其餘三位被岩止留在了王城處理國中政事,事實上,岩止行事作風一向滴水不漏,即使他不在王城裏,也早已經將一切安排得妥但縝密,不允許出半分岔子了。

  帳內的光線有些昏暗,油燈已經快燒到底了,但是各位首領的臉色都暗沉著,根本沒有人去注意那一閃一閃快要撲滅的油燈。

  岩止進入之後,各位首領立即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恭敬地行了一個禮,他們的王出現之後,眾人的臉上似乎才緩緩松了一口氣,有岩止大人在,天塌也無需他們驚慌。

  岩止的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他的眼中看上去卻是一片淡定,甚至還有些令人沉醉的慵懶與俊逸,他在首位上坐了下來,身上的王袍穿戴整齊,淡淡地勾起了唇角,這位年輕的匈奴王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將目光掃向了帳中離自己最近的年輕的長老院大臣賀達。

  賀達恭敬地低了低頭,向前走了一步,向岩止稟報道:“東胡王公然向我匈奴帝國索要千騎壯馬,賀達認為,他這是根本沒將我們匈奴放在眼裏,刻意向王您挑釁之舉。如若我國應允,豈不是漲他威風,滅己志氣。”

  “不錯,王,克涅首當其衝請求王回絕東胡王這過分的要求。冬天過去以後,我們將會面臨長時間的馬瘦糧短,我匈奴急迫需要休養生息,一千騎壯馬,只會大大削減匈奴兵力,若東胡有何不軌行為,只怕我們會舉步維艱。”

  “東胡實在是欺人太甚了!王,今日我們應允他一千騎壯馬,他日那喂不飽的匈奴王一定會得寸進尺,提出更加過分的要求!”

  “事關匈奴顏面,請王三思,一千騎壯馬事小,只怕讓人以為我們匈奴怕了他,任他為所欲為。”

  “賀達。”昏暗的光線之中,岩止高大的身軀坐在那,讓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他低沉磁性的嗓音響起,眾位大臣一愣,頓時不約而同地戛然閉上了嘴,帳內一片寂靜。

  “王。”賀達躬身行禮。

  岩止修長的身子半靠著一側的扶手,一隻手撐在上面,支住了自己的頭,姿態慵懶而優雅,淡漠又莫測:“調一千騎好馬,贈與東胡。”

  “王……”

  “您……”

  諸位首領似乎都被岩止這個突如其來的命令給驚訝到了,王這是,要向東胡人示好嗎?誰都知道,東胡王此舉,不過是在有底線地試探他們匈奴罷了,今日是要馬,明日或許就開始要人要土地了,王這是要縱容他們一步步地得寸進尺嗎?

  “這件事,就到這,你們退下吧。”岩止漫不經心地抬起了陰翳的雙眼,那幽深莫測的寒潭之中正隱約透出令人膽戰心驚的威嚴與冰冷,他的嘴角牽起一抹冷笑,似是嘲弄,似是不屑,像一個優雅絕美的惡魔,讓人摸不清,猜不透。

  “是。”眾位首領沉默了半晌,終於低聲應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人敢提出半點質疑的意思,只好紛紛起身,退出了王帳。

  對於王的決策,他們是深信不疑的,儘管現在他們根本想不通以他們匈奴的實力,儘管東胡是一大勁敵,可王為什麼要向他們示好。

  一個男人,他能從一無所有到如今手握重權,可見他的才能是超凡卓越的,他令命運之神都必須眷顧他,令死亡之神都畏懼著他,這也是眾位首領為什麼會效忠於他的原因,王的決策,他們別無選擇,只有忠誠地執行。

  今夜的天狼星格外的明亮,儘管星辰黯淡,月色無華,它明亮得有些讓人捉摸不透,就如那位年輕的王者的心思。

  帳內很快就只剩下岩止一人了,寂靜得有些可怕,那昏暗的光線,勾勒不出他臉上的表情,反而讓那個沉默地坐在那,高大俊挺的男人,陷入了一沉神秘的漩渦之中。

  眾位首領都退了出去了,莫默不作聲地轉過了身,也準備退出去。

  “莫,你留下。”

  岩止忽然開口了,莫微微一愣,然後點了點頭,放下還未完全掀開的簾子,向前走了幾步,低頭請示道:“王。”

  岩止依舊維持著那個坐著的動作,仿佛從頭到尾都沒動過一下一般,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像,任何一個角度都冷峻剛毅,無可挑剔。

  “秦國的情況如何。”岩止一隻手支著自己的頭,閉著眼睛,仿佛只是漫不經心地問著今日的天氣如何。

  莫繃著臉,回答道:“秦國中車府令趙儼願意與我們合作。”

  王早在數月前就命他派遣暗衛到秦國,莫雖不確切知道王打算做些什麼,但如今看王如此放縱東胡的姿態,心中大約是明瞭了。

  趙儼雖是秦國一介宦官,可手中握著重權,這幾年來,東胡無數次騷擾中原邊境,只怕秦國也恨不得能夠將其一網打盡,可又畏懼如若削弱了東胡勢力,漠北就再沒有人能夠制衡匈奴的膨脹,最後只會養成一個更加具有威脅力的心腹大患,看來王早就開始打東胡的主意了,不,確切地說,王根本沒有將所謂的中原大國秦國放在眼裏,那個趙儼,根本就微不足道,王只是想要不廢吹灰之力,一舉兩得罷了……

  “嗯。”岩止似乎聽到了一個滿意的答案,可他臉上的表情卻根本就沒有半點意外之色,仿佛這個答案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一般。

  那個趙儼,一介宦官,野心卻大著呢,妄圖利用與匈奴合作,剷除東胡,然後再覆滅大秦,覬覦那個只有坐在巔峰之座的人才擁有的權力。

  “不過……”莫的臉色不大好看,似乎有些猶豫,頓了頓,還是繼續說道:“趙儼希望,能夠看到王的誠意。”

  “誠意?”岩止的嘴角微微上揚,他眯起了銳鷹一般的眸子,臉上卻沒有露出太大的不悅之色,說話的口氣竟然是帶著稱讚意味的:“趙儼的膽子果然不小。”

  “王?”儘管如此,莫還是明顯感受到了王周身那令人心驚的危險氣息,他將頭埋得更低了,仿佛犯了死罪的是自己一般。

  眼止的笑容帶著嘲弄與不屑,霸氣凜然:“那我們應當表現出足夠的誠意。”

  “王?”莫更加糊塗了,不明白王要如何做。

  ……

  岩止緩緩加深了嘴角的弧度,危險的淡綠色光芒在那雙幽深的黑瞳中擴散蔓延,越來越濃郁:“準備一下,不日之後,我們將去大秦。”

  “王?!”莫想要勸諫,卻被岩止淡淡的一個眼神給阻止得咽了回去。

  那間燒著暖爐,溫暖得甚至可以讓人悶出汗的大帳之內,岩止從外面回來,身上還帶著帳外冰冷的空氣,可他一進入這裏面,空氣中仿佛都能聞到屬於那個小女人的香甜的氣息,周身的寒意也頃刻間被這怡人的溫度給暖化了。

  床榻之上,那道嬌小的身影正縮在毛茸茸的毛皮之間睡著了,孟輕塵的睡姿還真是十年如一日,一點變化也沒有,永遠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把自己的背彎得像一把弓,整個人縮成了一團,可她的睡顏又是那樣的安靜乖巧,岩止的腳步微微一滯,忽然感覺自己的心尖都要被軟化了一般,不由自主地。

  這個小傢伙,他該生氣嗎?

  他記得,自己離開之前,分明說過讓她不准睡著,乖乖在這裏面待著等他回來的吧?

  岩止不由得好笑地彎起了唇角,那深邃的眼眸都跟著這一個笑容而變得溫柔起來了,他大步地朝那個弓著身子睡著的小女人走去,微涼的身子抱住了溫暖柔軟的她,那恬靜得與世無爭的模樣,讓岩止不禁感到一陣恍惚。

  好像他這一輩子,都是一瞬間閃過的一場夢一樣,而此時此刻,才是無與倫比的真實,懷裏的人是真實的,他正擁著她也是真實的。

  突然被人抱起來的孟輕塵被擾了好睡眠,她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低哼了兩聲,睫毛輕顫……

  “皋蘭山……”孟輕塵忽然低低地哼出了那幾個字眼,帶著睡著之後的憨氣,因此吐字並不清晰,隱約之間,岩止只能辨析出這三個字而已。

  皋蘭山?

  岩止驀地皺起眉來,漆黑的眼中有莫名的情緒在洶湧澎湃著。

  皋蘭山,那是中原疆界內的一座山脈,是她長大的地方嗎?她是否,還在對那個中原念念不忘?那裏有什麼值得她如此難以忘懷的東西,或是人?

  他可不記得,他教過她對一個地方如此念念不忘,即使要念念不忘,她是他岩止的人,匈奴才是她應該記掛的地方。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0:34 PM

087 他要見我

  輕塵很少在睡著以後還會發夢,用爹爹的話說,他們這些從軍打戰的,殺的人太多了,手上沾染的鮮血也太多了,所以他們的命格特別的硬,孤魂野鬼纏不上他們,即使是發夢了,那也一定是夢到自己最親近的人,那些都是好夢。

  爹爹說的話果然沒錯,輕塵這幾年來,發夢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每一次夢到的,都是與爹爹和娘親有關的事。

  也許是因為今天岩止那些太過反常的舉動真的嚇著輕塵了,每每輕塵感到心中不安定的時候,在夢裏便總會見到爹爹和娘親,夢裏的爹娘不見得真的會知道她心中為何如此不安定,每一次從夢裏醒來,輕塵的心裏也不見得會更好受些,相反地,她總會感覺自己的身子更加空空如也,那種落空的感覺,沒有東西能夠填滿。

  爹爹和娘親的身影又像一陣霧一樣慢慢消失了,輕塵單薄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雲霧環繞的山間,她的腳仿佛被灌進了千斤重,一步也邁不動,爹娘的身影徹底地化為了虛無,她的喉嚨堵著,連話都說不出來,每每如此,她便知道自己要醒了。

  驀然睜開了眼睛,輕塵的胸口又是一陣發悶,她有些怔怔地睜大了那雙還泛著惺忪霧氣的水眸,可出人意料的是,這種落空的感覺竟然第一次並沒有糾纏她太久,因為一雙結實的手臂將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裏,她被那溫熱的懷抱圈著,一層層暖意透過肌膚的接觸傳遞到了她的四肢。

  輕塵抬起頭來,看著頭頂那張冷峻剛毅的臉,他淡薄性感的唇上並沒有平日那般即使在笑也令人感覺不到半絲溫暖的弧度,幽深的眼睛正定定地看著她,輕塵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臉上還有剛睡醒的憨勁:“岩止?”

  岩止的臉色有點冷,輕塵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為何他看上去竟是有些不悅?哦,對了,先前他似乎曾經命令她不准睡著,等他回來,可今夜她實在是受驚不輕,精疲力盡了,那紊亂的心跳到現在還不斷擾亂著她的思緒,還有那濕熱滾燙的唇齒糾纏……

  “啊……”一想到這,輕塵頓時清醒了,面色微微一變,立即像被火燙著了一樣掙扎著要從岩止的懷抱裏跳開,生怕岩止又要像先前那樣突然地做出一些讓她不知所措的事情。

  岩止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個小女人竟然把他當成了洪水猛獸,他承認,今夜的夜色太過靜謐,那火光太過撩人,她的眼睛迷失了他的心智,吞噬了他的理智,讓他有些不能自己,可她這是什麼反應?

  岩止哭笑不得,先前那隱約有些不悅的情緒一時間也被她給攪和光了,見她轉身想跑,岩止伸出大手抓住了她,把她拉了回來,身子一翻,遮覆在她上方,強硬有力的手臂完完全全將她圈在了他的懷裏。

  “放開我!岩止,你……你又要……”輕塵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心中是真的害怕岩止又要做什麼,孟大將軍紅著臉掙扎,驚慌失措。

  “睡覺。”岩止忽然間就只覺得好笑了,什麼脾氣也沒了,他的大手一下子攬住了她,自己也在床榻上躺了下來,將她拉進了自己的懷裏,雖然沒有再折騰她,可他的力道也根本不給她掙扎的機會。

  “岩止?岩止!岩……”儘管如此,孟大將軍還是不安分地扭動著身子要掙脫出來,分明是這樣森寒的冬季,可岩止強烈霸道的男性氣息讓她感到發悶發汗。

  “噓。”岩止皺了皺眉,在她耳邊輕輕吹著氣,他的大手在她不安分的小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不要亂動,這是善意的警告。”

  低沉的嗓音像電流衝擊過輕塵的身子一般,讓她頓時渾身僵硬了,孟大將軍也的確不敢再亂動了,因為岩止的身體比先前還更加滾燙,她所能感受到的那微妙的變化正在驗證著岩止的所言不假。

  懷裏的這個小傢伙總算安分下來了,岩止沒有再理會他,他的呼吸已經漸漸平穩,看樣子是打算直接忽略她入睡了。

  黑暗之中,輕塵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直到等了好一會,她確定岩止的確不打算再做一些讓她不知所措的事情之後,困倦之意才漸漸襲來,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她很自然而然地將自己怕冷的身子又往岩止身上縮了縮,拿他取暖。

  感到自己懷裏的這具嬌小的身軀漸漸地不再僵硬了,似乎已經乖巧地睡著了,岩止才懶洋洋地勾了勾唇角,在她細軟的頭髮上輕輕地落下了一個吻,用自己溫熱的身子將她完完全全圈了起來,任她取暖。

  算了算了,對付這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小女人,他也實在氣不起來了,不管那個中原究竟存在著多大的吸引力,也不管她是不是還對那裏充滿眷戀,他都不會讓她有機會踏入中原一步的,她註定是屬於他岩止,屬於匈奴的,她將背負著天神賜予的,作為王的伴侶的身份,永遠地存在著。

  他絕對不會讓她這輩子有機會再踏入中原一步,除非,那裏已經徹底被他征服!

  ……

  天狼星漸漸地黯淡,深藍色的天空被破曉的陽光撕裂撕碎,草原上的火星子已經被撲滅,輕塵被藏在了岩止的斗篷前,凜冽的寒風都通通被隔絕在了外面,她靠在他的身上,依舊有些昏昏欲睡。

  離了那片西拉木倫草原,克拾拉的腳程很快,大賀城又位於匈奴疆域最靠近東胡與月氏的疆界,到了晚上,他們便已經抵達了王城。

  克拾拉有些得意地嘶叫了兩聲,因為它的確算是這個世界上最出色的一匹神駒,賀達眾人都被它遠遠地甩在了後面,連影子都看不到,不到天亮,他們估計是無法回到王城的。

  回到大賀城,岩止便大發慈悲地讓貢桑和綠蕪侍奉她使用浴殿沐浴。

  這幾年她的確是養尊處優慣了,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孟大將軍忽然覺得,岩止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狡猾的人,他用這樣懷柔的攻勢,把一個強悍的大秦女將軍給折騰成了如今這副動不動就享受別人侍奉的人了。

  鼓著嘴嘟囔了幾句,孟大將軍很清楚地明白,罪魁禍首還是自己啊。

  奔波了一路,她的確累得不行,再加上克拾拉壞心眼的顛簸,孟輕塵感到渾身酸疼,岩止一早就看出了她的疲憊,因此一回到大賀城就立即令貢桑帶她去浴殿沐浴了,沐浴過後,的確會讓人的肌肉都放鬆下來,緩解自己的酸軟緊繃。

  “姑娘,貢桑為你準備了熱羊奶湯,沐浴過後便可以喝了。”貢桑邊說著邊將乾淨的衣服折疊好在浴池邊上放下。

  “小姐,您看上去比出發前胖了一些。”綠蕪輕笑著說道,她是打心眼裏高興,自家將軍在出發前的確是消瘦得不行,這段時間,她在心中一直日夜為將軍擔憂著,但這一回見到她比先前還胖了一些,綠蕪心裏的高興是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出的,那至少說明,將軍並沒有受苦,那個匈奴王,好像的確是待將軍不錯……

  胖了一些?

  輕塵忽然皺起了眉頭,臉上竟然還有些痛苦之色,這段時間,對她來說簡直是一場噩夢,岩止不僅狡猾,顯然還打著要把她餵養成一頭連馬都騎不動的豬的主意!

  綠蕪正在為輕塵將身上的衣服解下,整個浴殿都在冒著霧氣了,煙霧迷蒙,伴隨著嘩啦嘩啦的流水聲,幽香四溢。

  “吱吱——”忽然一聲詭異的吱吱聲在這間浴殿裏響起,綠蕪和貢桑皆是一愣,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似乎都有些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產生了幻覺?

  王城裏每一寸土地都有專人打掃,怎麼可能會有老鼠?

  小白鼠大人從輕塵的衣襟裏爬了出來,先是探了探腦袋,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裏的環境,忽然見到了那還冒著霧氣的水池,小白鼠大人的眼前一亮,頓時歡快地躥了出來,吱吱吱吱叫著,撲通一聲跳進了水池之中,沾濕毛髮以後的身子光溜溜地在水中撲騰著,表情很是陶醉。

  綠蕪的手頓時僵在了半空中,面色難看,好半天以後,才驚訝地叫了出來。

  貢桑也是受驚不小,那只鼠,怎麼……怎麼從孟姑娘的衣襟裏跳出來的?

  小白鼠在水中漂浮著,長長的尾巴還不忘往還站在浴池邊上的孟輕塵招“手”,好像在期待著與她同池沐浴,一人一鼠泉中戲水一般。

  輕塵的臉色一黑,她也十分納悶,這只色老鼠是什麼時候跟著她回來的?一路上她幾乎都困頓地靠在岩止懷裏睡著了,就連這只小白鼠是什麼時候跟上來的都不曾發覺,說起來,這一路上它也的確是太狡詐了,竟然一點聲音也沒發出,甚至連動都不曾動一下,以至於她根本就直接將它給忽略了。

  ……

  沐浴過後,輕塵確實感到身體輕了許多,整個人都跟著神清氣爽起來。

  喝罷了貢桑為她準備的熱羊奶,輕塵便感到手腳都跟著暖了起來,儘管她並不喜歡那濃烈的奶膻味,但孟大將軍就是這一點好,從來不扭捏造作,再難喝也難喝不過苦澀的藥汁,面無表情地一飲而盡也就是那片刻的光景而已。

  “姑娘,該休息了。”貢桑的行事作風還是刻板,並不對輕塵過多的逢迎恭維,有時候態度都算得上是冷淡的,但不可否認的是,貢桑對輕塵的事情的確件件都很上心,這一個冬天,輕塵的個子又長高了一些,就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到的事情,貢桑卻是看得一清二楚,早就為她備好了不少的新衣衫,摸清了輕塵的喜好,貢桑準備的東西輕塵幾乎都沒有任何異議。

  “謝謝你,貢桑。”

  輕塵平時的話並不多,偶爾突然冒出的一句話,頓時讓貢桑愣住了,但很顯然,這句話貢桑很是受用,儘管蒼老的臉上還是那樣刻板的表情,但眼睛裏卻已經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溫暖笑意。

  “老奴退下了。”貢桑恭敬地低了低頭,退了下去,為輕塵帶上了房門。

  屋子裏便只剩下輕塵和綠蕪,雖然貢桑對綠蕪仍然十分地留心警惕著,但孟姑娘卻似乎對她很是信任,起初貢桑還有些不放心,但這個孩子就是有那樣的能力,能夠讓人無端端地相信在她身上不會出什麼岔子。

  “小姐,綠蕪已經用暖爐子將被褥熏過一遍了,一定很暖和,您試試。”綠蕪笑嘻嘻地拉著輕塵要去試一試那溫暖的被褥,綠蕪從小和將軍一起長大,當然知道將軍的生活習性,在軍營裏的時候便罷了,將軍從來不講究這些東西,但有條件的時候,綠蕪總會盡力地將她家將軍侍奉得舒舒服服的。

  輕塵掃了眼那只不請自來已經反客為主地四腳朝天躺在暖和被褥之上的小白鼠大人,嘴角一抽,很不客氣地拎起它的尾巴把它丟到了床尾。

  突然被拎起來往後一丟的小白鼠大人驚恐地慘叫了一聲,但發現自己並未被丟下床榻之後,這才又一次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四腳朝天……

  就在這時,原本神情並不嚴肅的孟輕塵忽然眸光一斂,頭微微一側,目光有些淩厲地掃向了門外的方向。

  孟輕塵只要一個眼神,綠蕪便知道她在想什麼,綠蕪的注意力頓時也看向了門外。

  那道影子在門外有些焦急又有些猶豫地來回踱步著,並不刻意收斂自己的腳步聲,況且貢桑也剛走不久,輕塵心中的戒備稍稍放下了一些,可她還是納悶不已,她也知道自己的個性有些沉悶,因此在這座王城裏,除了貢桑等人之外,她並不常與別人打交道,這個時候,是誰在外面來回踱步著不肯離去?

  “綠蕪。”輕塵十分好心眼地收斂了淩厲的神色,又恢復了一臉的平靜,以免嚇壞了別人。

  “是,小姐。”綠蕪點了點頭,走上前,嘩啦一下打開了門。

  那道一直在門外來回踱步的影子很顯然被突然打開的門嚇到了,全身都在冒汗著,那是一個普通侍女打扮的西域少女,看年紀也不過與輕塵差不多,一見到孟輕塵,那侍女明顯十分地緊張,頓時腳軟得撲通一聲跌坐了下來。

  她有這麼可怕?

  孟輕塵鬱悶地挑了挑眉,原本想要脫下了的斗篷又再一次披了回來,她走到了門口,蹲下身來,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你是誰。”

  聽到她的聲音,那名侍女頓時渾身一顫,面無血色地抬起頭來,就連眼神都在顫抖,似乎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才敢走到這裏來,可她還沒做好準備去見這個傳說中很可怕的中原人,沒想到門就已經被打開了,突然見到了這個中原人,這名侍女的心裏本來就又恐懼又緊張,這個時候又聽到她如此平靜又清冷的聲音響起,開口問她是誰,這名侍女頓時被嚇得更加驚恐了,連話都說不出來。

  輕塵皺了皺眉,為何要嚇成這個樣子,難道她的聲音聽起來也那麼可怕嗎?她分明已經刻意讓自己說話的語調變得溫和了一些。

  一旁的綠蕪早就已經開始冒汗了,哭笑不得地抽搐著自己的嘴角,她家將軍這哪里是溫和啊?剛才那一句“你是誰”,聽起來可是殺氣十足啊!別說眼前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侍女了,就是一個大男人聽了,說不定也會在心裏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在哪里得罪了她家將軍呢。

  “你再不說話,我可關門了。”輕塵鬱悶地輕歎了口氣,她是真的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會嚇成這個樣子,如果只是見了她就嚇成這樣,那她要如何在這王城裏當差?見到岩止豈不是要直接嚇死過去?

  那侍女一驚,早就聽聞這個可怕的中原女子在幼年之時,一名叫做曲尼的女奴因為得罪了她,最後落了一個被祭火神的下場,後來更是有數不勝數的女奴和侍女因為她而被王處死了,聽說這個中原女子一向沒什麼耐心,最煩他人吞吞吐吐,若是惹惱了她,說不定自己也會有生命危險。

  侍女渾身顫抖得更厲害了,讓輕塵突然燃起一抹好奇的是,這個侍女分明如此害怕,卻又鼓足勇氣逼自己來到了這裏面對她,她的渾身在顫抖著,可眼睛裏似乎又有一股難得的堅定在支撐著她,輕塵也很想知道,這個侍女來到這裏到底要做什麼。

  像是下定了豁出去的決心,這名年輕的侍女忽然撐起了身子,湊到了輕塵的耳邊,輕塵也因為她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而微微有些驚訝,但她並未躲閃,這個細微的反應反倒鼓勵了那名小侍女,她湊在了輕塵的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輕塵的面色忽然一沉,猶如星辰一般清亮的雙眸裏也頓時閃過一抹肅然,她皺起了眉:“他要見我?”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0:40 PM

088 再入中原

  原本以為不到天亮是不可能抵達大賀城的賀達,出人意料地在深夜的時候人便到了,看來應該是馬不停蹄地趕路,並不敢被落下太遠。

  岩止回到匈奴之後,便正式在金殿上命令賀達調千騎駿馬依約贈與東胡王,這一舉措,第二天一定會在匈奴各部掀起一波不小的風浪來。這個時候,到哪里去找一千騎駿馬?慘澹的冬季過後,匈奴急需長時間的休養生息,從前頭曼在位時,最憂心的也就是每年的冬季了,唯一能調得動一千騎駿馬的,就只有帝國的軍政戰馬司了,這一司,一直由最年輕的八部首領賀達管轄,可那事關匈奴的軍事實力。

  要知道,一千騎戰馬的抽離,對於剛剛經歷過一場政權更替,又承受了冬季侵襲,根基十分不穩的匈奴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損失。

  儘管賀達對岩止的決策一向忠誠執行著,可岩止還是看出了賀達心中有疑問。

  “有什麼問題就問吧。”岩止難得大發慈悲地開口了,看起來他的心情不錯。

  “若是往後東胡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過分的要求,那麼……”賀達也知道,自己的確是太過年輕,太沉不住氣了,知道匈奴如今根基不穩不宜與東胡掀起糾紛是一碼事,可心裏能不能咽下這口氣又是另一碼事。

  “那就盡可能地滿足他。”岩止忽然笑了,他眯起了眼睛,幽暗的眼底如墨一般深晦,嘴角那涼涼的弧度,莫測又殘酷。

  他黑色的身影立在黯淡的月華之下,帶著涼氣的夜風刮起了他王袍衣擺的一角,仿佛連那勉強還能綻放出一絲光輝的月,都被他身上凜冽深沉的王者銳氣給震懾到了,變得越發黯淡無光了。

  賀達微微一愣,看得有些呆了,那一瞬間,是錯覺嗎?他分明看到了王在勾起唇角的那一瞬間,眼睛裏驀地迸射出了令人膽戰心驚的霸氣殺機,這個世界上,恐怕也只有這樣一個男人,才真正稱得上君臨天下!

  “王。”莫就像影子一樣,時常會讓人忘了他的存在,不到真的有事需要稟報,他是絕對不會吭聲說一句話的,就連呼吸都收斂得好像不存在這個人一樣。

  賀達十分識相地沒有再繼續那個話題,向岩止行了個禮便退了下去。

  莫既然在這個時候來了,只怕是有事需要向王稟報,賀達一向克制,他知道什麼該聽,什麼不該聽。

  見賀達已經走遠了,莫才垂下了頭,在岩止身側低聲說道:“暗衛稟報,孟姑娘正往天牢去,是否要派人將她帶回。”

  天牢?

  岩止的嘴角揚起一道美麗的弧度,夜風撩動,月影婆娑,一片飄零的花瓣從頭頂上方悠悠揚揚地落下,他伸出一隻手,那片花瓣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中,然後捏碎。

  “春天就要到來了。”他垂下了捏碎花瓣的那只手,指尖仿佛還有餘香環繞,漆黑的眼眸仿佛有一股莫測的柔意閃逝著,似乎沒有聽到莫說的話一般。

  “王?”黑暗中,莫不得不又發聲詢問了一句。

  岩止緩緩收回了視線,寒潭一樣的雙眼又歸於一片淡漠與深沉:“隨她去,把暗衛都撤回來,不要驚動她。”

  莫不可思議地怔了怔,但一看王那冷峻威嚴的模樣,莫便不再發問了,只好領命:“是。”

  雙眸微斂,岩止所對的方向正是天牢所在的位置,他淡漠地彎起了薄唇,眼底諱莫如深,似有凜冽的幽光在躍動著,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森冷的石板路讓輕塵感到似乎有寒氣在往她的腳底裏鑽,腳上的靴子已經是很厚底的了,可她還是感到全身正在經受著寒氣的侵襲,越靠近天牢,便越會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緊了緊自己的衣衫,輕塵微微挑眉,王城裏的戒備是十分森嚴的,尤其是天牢這樣的重地,她雖已萬分小心,沒有驚動一個侍衛,可那也太奇怪了,她能感受到自己周遭一個暗衛也沒有,進入天牢的這一路,是否太過順暢了?

  她不知道瑞祥是如何有這本事的,竟能讓那個小侍女為他冒著性命危險來找她。

  他要見她?輕塵想不通,瑞祥在這個時候為什麼要見她,難道他認為她能幫助他什麼嗎?

  不日之後,大概就要處死蘇白拉皇后了,瑞祥是蘇白拉之子,按照道理,蘇白拉犯了死罪,瑞祥是要連坐的,但如今瑞祥的處境又很微妙,他是長老院眾大臣之一,這一回“拆穿”蘇白拉“陰謀”的又是他本人,因此岩止不會治他的罪,但在施刑完成之前,瑞祥都會被囚禁在天牢裏,直到那之後才會被釋放出來。

  踏進了天牢的石階,潮濕的寒氣愈演愈烈,凍得人直打抖,濕冷的空氣裏彌漫著腐朽的腥臭味,輕塵緊緊地皺起了眉,並不喜歡這個地方。

  天牢外的守衛是極其森嚴的,可到了天牢裏面便不會出現任何一個守衛,也難怪了,這種地方,誰會願意待在裏面?

  輕塵順著小侍女給的資訊很快便找到了瑞祥所在的牢房,昏暗的牢房內,當真是比冰天雪地還要寒冷,冒著寒氣的石磚地上還隱隱往外滲著水漬,潮濕的空氣很不好聞,黴味很重,還伴隨著腥臭腐爛的味道。

  她的腳步頓時停滯住了,像被釘在了原地一般,無法向前邁動。

  那就這樣席地坐著的男子,當真是那個意氣風發盛氣淩人的瑞祥?

  淩亂的頭髮披散著,高大的身軀簡直就瘦得只剩下骨架能撐起已經褶皺骯髒的衣袍了,岩止並沒有像對待其他囚犯一樣用鏈鎖扣住瑞祥,可即便如此,這裏寒氣刺骨的環境,也足夠折磨一個人了。

  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瑞祥抬起了頭,那一瞬間,輕塵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那張抬起的臉,沒有昔日的神采飛揚,他眼窩深陷,眼睛裏黯淡無光,只有血絲充漲著,消瘦的臉頰兩側顴骨突出醒目,他看上去是多麼的頹靡啊,青灰色的鬍子都相繼冒了出來,任誰見了心底都會隱隱揪一把。

  輕塵心中雖震驚,可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憐憫,也沒有不屑,仿佛也無所謂一般,席地就在那間牢房外坐了下來,嘶……真不知道瑞祥是如何讓自己坐下去的,可真是透心涼啊,即使隔了那麼多層衣服,她還是覺得涼得難以忍受。

  見到輕塵又是這樣隨隨便便就坐了下來,一點也不講究,瑞祥不禁笑了,奚落道:“你到底還是不是一個女人?”

  這是這麼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笑,只是如今的瑞祥,已經沒有了從前的棱角和傲慢,平和得就像一個經歷了世間滄桑的老人,這一笑,難得地讓人產生時光倒流的錯覺,好像他還是那個不講道理的傲慢的皇子殿下,而她還是那個氣死人不償命,膽敢把堂堂皇子都掃下馬的中原女孩。

  “你倒是像一個男人了。”輕塵淡淡一笑,依舊沒有暴露出太多的情緒,好像只是兩個多年未見的老友在閒話當年一般。

  瑞祥微微一愣,然後摸了摸自己臉頰上紮人的胡茬子,無奈地笑了:“也是,我可沒資格笑你,我比你狼狽多了。”

  “你為什麼要見我?”輕塵開門見山了。

  “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該見誰。”瑞祥眼裏好不容易出現的那一瞬間的神采也漸漸地黯淡了下去。

  “你想讓我幫你?”輕塵盤腿坐在那,清秀的小臉微微一沉,眉間蹙起,似乎在認真思考這件事情:“對不起,我不能幫你。”

  蘇白拉將被處死,罪名的確是岩止扣到她頭上的,可儘管如此,她孟輕塵還是一點也沒有憐憫她的意思,唯一讓她感到有一些揪心的,就只有瑞祥了,她寧可這個傢伙還是像小時候一樣野蠻傲慢又討人厭。可這是岩止要做的事,也是他們匈奴的事情,她孟大將軍並不想管。

  瑞祥苦笑:“從前我忍辱負重,不願提父親與兄長的死,是因為我的母親還在,我必須從他手中獲得權力,才能保護母親的性命。但我根本就低估了他,他連自己的父親母親都可以除掉,又怎麼可能留著我與母親大人作為他的心腹之患活在這個世界上?”

  輕塵沒有說話,岩止的確根本就沒有要留著蘇白拉性命的意思,斬草要除根,他不可能留著任何對自己有威脅的人,之所以等到如今才動手,定然有他的原因。她不能幫瑞祥,她也無法幫他什麼。

  輕塵起身便想走,她的確不是一個良善之輩,可她卻擔心自己到最後會無法拒絕瑞祥,孟大將軍有些頭疼,她最見不得昔日意氣風發的人,如今落得這樣狼狽的境地的模樣了。

  “輕塵!”瑞祥忽然探出一隻手,急切地抓住了輕塵的一隻手腕,隔著一扇牢門,他觸到了輕塵腕間那個鐲子,瑞祥的手微微一僵,但隨即便又再一次加重了力道,不讓她走。

  輕塵被瑞祥抓住了手腕,她皺了皺眉,可是並沒有直接揮掉瑞祥的手,她清瘦的身影站在那,孑然一身,但與瑞祥對視時,卻一點也無法讓人有功夫在乎原來她是如此的矮小。

  瑞祥的手是那麼用力,冰涼的手碰上她的肌膚,冷得輕塵頓時打了個冷戰,她站在瑞祥的面前,眼神平靜得仿佛從來不曾有過波動,漆黑的眼睛靜靜地看著瑞祥,倒映著瑞祥垂下頭神色複雜看著她的模樣。

  “我不原意幫你,至少可以保住你的性命。”輕塵直視著瑞祥的眼睛,很冷靜地為他分析道。

  她很清楚瑞祥的個性,蘇柏拉將被處死,無論如何他都一定會以卵擊石,拼了全力去救她,可那樣做的結果,不僅不可能全身而退,只會給岩止更加光明正大的理由將他也一併射殺了。

  “輕塵!”瑞祥的眼神幾乎已經變成了哀求,定定地凝視著這個在他年少時光裏不斷盤踞在心頭的模糊影子,這個嬌小卻個性冷酷的中原少女,是他整個少年時光的寄託,他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過她,可他自打差點從馬上墜下一命嗚呼後醒來,腦袋裏就總會浮現她的影子,從最初恨得咬牙切齒,到最後迫切想要見到她,再到後來甚至想要讓她做他的王妃,一輩子好好寵愛她,無論如何,這個不解風情的女人,是他此時此刻,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她能幫他!

  “瑞祥。”輕塵似乎有些生氣了,她就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應該來這裏!

  “我沒能阻止那個人?父殺兄弟,現在,我唯一能保護的就是我的母親,即使是死了,我也問心無愧,若是苟延殘喘地獨自活著,那就是行屍走肉,只會讓我衍變為心裏只有恨的惡魔,那樣活著,倒不如死了痛快!我對王位根本就沒有興趣!從小我就知道,即使這個匈奴王的位置不會由那個人坐,那也會落到我圖格兄長的頭上,我從來沒有惦記過這個位置!假如僥倖讓我救得母親大人逃脫,我與母親大人會永遠消失在王城,消失在那個人的眼前。即使不幸失敗了,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那對我來說就是個解脫,你,明白嗎……”瑞祥說得有些語無倫次了,因為他已經看到了輕塵眼裏的冷漠,他真的擔心,她會就那樣一走了之。

  光線太過昏暗了,即使輕塵仰著頭,也無法真切看到瑞祥此刻的表情,可他抓著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手太過用力了,幾乎要將她的骨頭都給捏碎了。

  良久的沉默,就連瑞祥也沉默了,因為他該說的都說了,是啊,即使是喜歡她,那也是他的一廂情願,她沒有義務要回報一個人的感情,更沒有義務要在這個時候憐憫他同情他,為了他而冒險。

  可那個手鐲……

  他知道,無論如何,那個人一定不會為難孟輕塵,即使她犯了再大的錯,他也不會為難她,他瑞祥有這個自信。

  “我知道了。”輕塵沉默了許久,終於,她緩緩垂下了眼簾,反握住瑞祥的那只手,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然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仿佛如釋重負一般,瑞祥笑了,他鬆開了抓著孟輕塵的那只手,身子定定地矗立在那個地方,像一尊石雕像一樣,定定地凝視著輕塵離開的清瘦背影,像是在做一個無聲的告別,告別孟輕塵,告別年少時期的他自己。

  輕塵當然知道瑞祥一直在看著她,可她沒有回頭,那回頭看到的也許就是最後一眼,她不想看最後一眼,她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是對是錯,自己與瑞祥的交情,稱不上有多深厚,但此時此刻,她的確是很心疼那個曾經傲慢張狂不講理的少年。

  他是恨岩止的吧?西域人是那樣信奉天神,相信著人死後會被死亡之神帶走,生活在另一個世界,所以瑞祥極力不讓自己被恨意衝昏頭腦,變成一個魔鬼。

  可世事就是這樣,無法說清到底誰對誰錯,就如同,爹爹所說的那樣,她孟家為了守衛國家和黎民百姓,殺了無數的敵人,劍上沾染了無數的死魂,可他們都不是魔鬼。

  當天夜裏,王城裏忽然發生了一件大事。

  一向戒備森嚴的天牢裏,那些牢門牢鎖都是堅不可摧的,可竟然還是發生了有人從天牢裏逃離之事,而那個人,還是匈奴的皇子,不久便要封王的瑞祥殿下。

  輕塵從外面回來,綠蕪立即接過輕塵脫下來的披風掛了起來,抱著暖手爐塞到她的手中,見自家將軍沒有要說什麼的意思,綠蕪自然也是什麼也沒有問。

  天快要亮了,輕塵並沒有睡意,索性就不睡了,待身體暖和了一些之後,便讓綠蕪服侍她換了一件衣服。

  貢桑進來後,也微微有些詫異,因為這個孩子從來沒有起那麼早過,外頭的天才剛亮不久呢。

  貢桑將早膳放在了桌上,先侍奉輕塵在熱水裏洗漱過後,才為她將膳食一一從暖盒裏裝盛了出來。

  輕塵一聲不吭地便坐下吃,一點也不挑食,睡醒過後的小白鼠大人終於吱吱吱地從床上翻了個身,靈活地跳上了桌子,有模有樣地在輕塵洗過臉的熱水裏沾了些水,然後在自己的鼠臉上抹了一把。

  貢桑只覺得好笑,這只小白鼠簡直像成精了似的,學起人來,有模有樣,它似乎十分喜歡孟姑娘,孟姑娘對它的態度雖是不冷不熱地,可那默認的姿態,看樣子是沒有要把它丟出去的意思了。

  貢桑拿出一個小碟子倒了些食物上去,小白鼠大人當即躥了過去,看來是餓得不輕,一點也不害臊地和孟輕塵一起用早膳。

  用過了早膳,輕塵接過濕布抹了抹嘴,小白鼠大人也學著照做。

  “今日便會在城外舉行祭天大殿,然後施行對蘇白拉的絞刑。”貢桑在收拾東西的時候,突然冒出了一句。

  輕塵遞回濕布的手微微一頓,然後才將那個動作繼續,臉上依舊不動聲色:“岩止呢?他會親自祭天然後監刑,是嗎?”

  見這個孩子總算開始懂得關心王正在做些什麼,貢桑的眼裏很快地閃過了一抹笑:“王吩咐了,這件事結束之後會再來看姑娘。”

  說起來,這孩子也到了十五歲了,葵水也來過了,想必匈奴的好事應該不久了,誰都知道,自打孟姑娘與王從東胡回來,兩人之間就有一種微妙的氣息在湧動著,不知道王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這傻丫頭最近似乎學會臉紅了。


  輕塵此刻正皺著眉若有所思著瑞祥的事,祭天繼續進行,看來瑞祥從天牢裏逃出的消息應該被岩止給壓了下來,否則在這種時候,怎麼可能還繼續舉行祭天和絞刑呢?岩止這麼做,究竟是想做什麼?

  輕塵這皺眉思考的模樣,落在了貢桑眼裏可就又是另一回事了,貢桑慈愛地笑了笑,也沒再多說什麼,只當這個孩子是在埋怨王回來之後一直無暇顧及她之事。

  這一天過得十分難熬,輕塵手裏捧著一本書,可大半天都沒有翻過一頁。小白鼠大人百無聊賴地打了打呵欠,定睛一看,外頭的天都黑了,而孟輕塵今日卻一步也沒有離開過這個屋子。

  輕塵這乖巧的表現,惹得貢桑心裏更是早就眉開眼笑了,孟姑娘這是寸步不離地待在屋子裏等著王來呢?

  屋內的燭火很明亮,屋外的夜空卻漆黑一片,這幾日連著多天都不見星辰,看來天氣並不是很好,冬季快要結束之前,總會連下十多天大雪的。這個時候的中原,想必已經是春暖花開了,而西域漠北,卻依舊寒風料峭。

  寒風由窗外撲來,割的輕塵雙頰生疼,懷裏抱著的暖手爐早已經不熱了,綠蕪緊了緊沒關嚴實的窗戶,正要接過輕塵手裏的暖手爐,欲換些新的薰木進去。

  門忽然被打開了,外頭的侍女恭敬地向那位匈奴的王行禮,屋內的光亮頓時簇擁而上,霎時間將這個男人深邃的輪廓給勾勒了出來。

  那道從黑暗中走來的高大身影,讓綠蕪的渾身頓時一顫,可她從來不向一個西域人行禮。

  輕塵的眼神微微一動,然後站起身,她當然知道綠蕪的心思,綠蕪也是出自將門世家,自小和她一起長大,她先前之所以會吃那麼多苦,恐怕就是因為不願意向匈奴人低頭。

  “綠蕪,你先下去吧。”輕塵頓時回過神來,拍了拍綠蕪的肩膀,微笑地朝她點了點頭。

  “是,小姐。”見到岩止,綠蕪的臉色有些蒼白,點了點頭,她便從屋子裏走了出去,帶上了門。

  關於這一點,岩止倒是不與輕塵計較,看她護犢一般的舉動,他只覺得好笑,看來不只是這個小女人把他當成了洪水猛獸,就連在她身旁侍奉的一個中原女奴都對他畏懼得很。

  岩止身上仍然穿著墨黑色的王袍,看來是剛剛回到王城裏,連沐浴都未曾來得及就直接來這裏了。他從外面走來,身上還帶著寒氣,頓時讓這個原本溫暖的屋子降溫了不少。

  “在想什麼?”他忽然大步朝輕塵走來,英俊的臉上帶著顛倒眾生的優雅微笑,輕塵一愣,然後迅速向後躲開來,臉頰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漲紅了。

  岩止的心情看上去果然是不錯,他不僅沒有計較綠蕪剛才無禮的態度,就連這個小女人拼命往後躲,他都沒有表現出一點惱意。

  岩止抓住輕塵的手,把她往自己懷裏一拉,然後像往常一樣把她給抱了起來。

  將這個嬌小的身子抱在懷裏,岩止忽然皺起眉來,眼中有一些嚴厲的斥責之意:“穿得太少了。”

  “岩止,今天……”輕塵蹙了蹙眉,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問這個問題。

  岩止的眼中閃過一抹異色,隨後輕輕挑起性感的唇角,幽沉凝視著她:“今天的確是發生了一些事。”

  輕塵白皙沉靜的小臉上並未露出驚訝的神色,可她清澈的黑眸還是不自然地微微閃動著,長長的睫毛上還沾染著方才從窗外打進來的一絲雪霧,她攬著岩止的脖子,低下頭來看他:“發生了什麼事?”

  岩止目光幽深地注視著輕塵的臉上的每一絲變化,他忽然笑了,那俊美得蠱惑人心的笑容,卻結結實實地讓輕塵的心底一沉,很不好的預感。

  岩止抱著輕塵坐到了床榻上,拉過毛毯將坐在窗戶風口處被吹得全身發涼的小傢伙給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他溫熱的大掌將她的兩隻纖細的小手給覆在了中間,試圖捂熱它們:“今日祭天上報天神處死叛徒死囚蘇白拉……”

  岩止慢悠悠地說著,輕塵卻聽得格外認真。

  他似有若無地抬起深邃莫測眸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說道:“一個蒙面人突然突破重兵把守,妄想劫囚,最後被亂箭射死。”

  輕塵的心底一顫,眼簾也微微往下垂,果然是這樣嗎……

  岩止忽然抬起一隻手,勾起了輕塵的下巴,逼迫她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你猜,那個人是誰?”

  他分明笑得如此溫柔,可眼底卻有一股讓人心顫的警告意味,這是嚴厲與溫柔交織的威嚴,逼視著輕塵那張看起來十分淡然的臉。

  “是瑞祥。”輕塵心中說不出的滋味複雜,可這個結果仿佛又在她的意料之中,在她決定要幫助瑞祥從那個地方逃出來的時候,不就知道這個結果了嗎?

  可是,岩止……

  瑞祥的死,在他的計畫內,他是刻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縱容她去看瑞祥的,因為他早就料到瑞祥究竟想要做些什麼?!

  劫死囚,亂箭射死,然後才知是被射死之人瑞祥殿下,一切都那麼名正言順,可如今無論是蘇白拉還是瑞祥,通通都剷除乾淨了,不會再有人議論當時的政變之夜了。

  她的神色如此複雜,岩止豈能看不明白?

  輕歎了口氣,岩止忽然放柔了眼中帶著警告意味的嚴厲目光,她將輕塵圈在了自己的懷裏,他俊逸精緻的容貌在燭火的映照下,覆上了一層神秘又惑人的光彩,漂亮的唇角也不再像剛才那般看似在笑卻讓人心中莫名畏懼地向上勾起,他毫不掩飾地向這個小女人展示了他的不悅:“輕塵,你不應該怨我利用了你,殺死了瑞祥。你應該很清楚地知道,如果你不願意背著我放了他,現在他還可以活著。”

  輕塵咬著唇,不說話。

  他忽然有些哭笑不得,這個小女人看過去懂事安靜,實際上他簡直就是在哄小孩,這個孩子,恐怕會是他必須哄一輩子的小孩了。

  岩止放緩了語氣,他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輕塵的耳際,惹得輕塵又一次有些不自在地縮了縮腦袋:“你是我岩止的人,以後,心裏只准為我著想,不要瞞著我,也不要為了任何人與我對立。我願意縱容你這一回,是因為犯錯的是你,不是別人。我不希望還有下一次,把我說的話,牢牢地記在心裏。

  額?

  輕塵眨了眨眼睛,腦袋頓時又短路了,這樣的話,她從來沒有聽過,他話裏的意思分明是在教訓她,可他的語氣是那麼的奇怪,就像……就像爹爹對娘親說話時的語氣,那麼溫柔地……充滿愛意。

  “明日我將離開王城,知道此事的人並不多。國中的事務會由容和與長老院共同處理,我不會去太久。”岩止忽然轉移了話題,聽得輕塵一愣一愣的。

  明日他要離開大賀城?這就是今夜他要來這裏看她的原因嗎?

  “你要……離開?”輕塵簡直是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岩止可是一國之君,這一回他要離開王城,顯然是秘密進行,匈奴之王突然離開王城,一聲不響地,他這是要去哪?目的是什麼?

  “中原。”岩止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如期地在她臉上看到了驚訝的神情,還有那清澈的眼眸中無法掩飾的動人光芒正在閃爍著,中原這一個詞,看來對她仍然充滿了吸引力。

  輕塵張了張嘴,頓時說不出話來了。匈奴王要一聲不響地進入中原,豈不是身陷敵營?可她是大秦的守護者,自己卻知道了這個秘密,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的情況啊!

  岩止淡笑地看著她,然後輕輕地在她的額角映上了一個吻:“這一回,隨我同行的只有莫和幾名暗衛,並非好玩的事。你乖乖待在王城裏,待我回來後,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你將會變得很忙碌。”

  他說過,他不會讓她有機會再踏入中原一步的,不管那個地方對她有多大的吸引力。

  重要的事?

  輕塵一臉迷茫,岩止一點也不意外她會有這種表情。

  “我將會變得很忙碌?難道你要我為你效力嗎?”輕塵微微蹙眉,她的確是欠岩止一份養育之恩,可岩止如何知道她並非手無縛雞之力?他要她如何為他效力?

  輕塵的話音剛落,岩止愕然地望著她好一會兒,然後竟然肆虐地笑了出來,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好象炙熱的太陽綻放出了萬丈光芒,哦,對了,他是太陽之子。

  輕塵不明白岩止為什麼突然笑了,可她看著看著,竟然也看得愣住了,挪不開眼睛。她從來沒有見過岩止像現在這樣肆無忌憚地笑著,她真真切切地在他眼底感覺到了愉悅的心情,不再是臉笑神不笑,漠然深沉的詭異。

  岩止忽然笑意盎然地湊到輕塵的耳邊,不知道低聲在她耳邊呢喃了些什麼,下一秒,輕塵整張小臉頓時刷地一下漲得通紅了,連脖子和耳根子都跟著紅了起來,而岩止在做完這一切之後,只是似笑非笑地在她的嘴角輕輕地印下了一個吻,然後將她放到了床上,把毛皮裹得嚴實:“睡吧。”

  她的眼窩下方都黑青了,想必這個丫頭昨天到現在該是根本沒睡著過。

  直到岩止的身影徹底地消失在這個屋子裏之後,輕塵幾乎石化了的身子才漸漸地恢復了一些知覺。

  他說……

  待我回來之後,太陽神阿莫和我匈奴所有的子民,將會見證你我的結合,輕塵,到時候你將會很忙。

  他……他這是什麼意思!根本就是通知她一聲而已!

  ……

  第二日,輕塵起得很晚,因為她昨夜一整夜,腦袋都跟要炸開來一樣,根本無法入眠。早上起來的時候,她的眼睛下方還是帶著越發嚴重的黑眼圈,看來睡得一點也不好啊。

  她起來的時候已經是將近中午了,西殿的戒備越發森嚴,她在王城裏見到了容和和長老院的大臣們從金殿裏走了出來,看來岩止已經不在王城裏了。

  “小姐?”綠蕪輕聲喚了喚,不知道她家將軍為何會突然走到這裏。

  “綠蕪,我們回去。”輕塵迅速收回了目光,腳下一轉,帶著綠蕪回到了屋子裏,關上門。

  見自家將軍突然變得這麼嚴肅,綠蕪更不知道怎麼回事了,探了探腦袋,確定了外面並沒有人,貢桑也正忙碌著尚未過來之後,綠蕪才轉過身來,神情也有些緊張地盯著自家將軍,等著她的吩咐。

  輕塵倒是被綠蕪這幅緊張的模樣給逗笑了,搖了搖頭,她才輕聲說道:“綠蕪,我要去大秦。”

  很平靜的語調,臉上的表情也自始至終如此沉靜淡然,可綠蕪一聽,頓時眼睛一亮,身體還因過分激動而隱隱有些顫抖,好在她很快便壓抑下了這股波濤洶湧的情緒,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壓低:“小姐,我們……真的可以?”

  輕塵微微一愣,溫柔地看著綠蕪,神情有些愧意:“綠蕪,你必須留下。

  “小姐……”綠蕪這才想起,將軍方才講的,是“我”,而非“我們”,頓了頓,綠蕪還是笑了,眼裏一點可惜之色也沒有:“綠蕪一切聽從小姐的安排。”

  “接下來這段時間,你一人要扮演你我兩人的角色,還不能讓貢桑起疑,能做到嗎?”輕塵並不擔心綠蕪無法完成這件事,年少之時,綠蕪曾跟著無名鑽研過易容之術,無名是個極慷慨之人,向來有求必應,名師出高徒,綠蕪的易容之術是學得相當精湛的。

  她的確是無法現在就將綠蕪帶回去,在中原正在進行的事情十分兇險,再加之岩止忽然前往中原,輕塵不知道其中又會發生什麼樣大的變故,只好將前往中原的計畫提前,那裏一切都尚未有定數,綠蕪的身體情況欠佳,留在這,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小姐,您儘管放心。”綠蕪拍了拍胸脯保證,輕塵被她給逗笑了,總算暫時把昨夜折騰了她一整個晚上沒有睡著的事情給咱是拋到了腦後。

  以輕塵的本事,離開大賀城並不算太難,更何況還有綠蕪與她相互接應著。

  她在城外牽走了一匹馬,在這個時候,大多數馬都很瘦,輕塵倒也不是很在意,只是行程慢了些。

  出了綠洲,茫茫大漠,一望無際的荒蕪,夕陽西下,金色的沙漠染上一層瑰麗的紅,壯觀無比。到了夜裏,大漠上的氣溫會驟然降溫,在加之正處於寒冬初春,輕塵倒是能忍,那匹瘦馬差點就一命嗚乎了。

  不知道這是第幾天了,輕塵所帶的乾糧和水已經快要吃光了,但好在她已經進入了大秦與西域接壤的疆界,這是一個人群混雜的邊城,進入中原,都必須先經過這裏的。

  處於兩地接壤處的邊城,若是發生了戰亂,第一個遭殃的必然也是這裏,但若放在平時,此地反而因為所接觸的種族人群眾多,胡漢交接,商人頻繁往來,若論起繁榮,倒一點也不比咸陽城遜色。

  輕塵進入邊城之後,便找了一間客棧歇息,沐浴更衣,換上了一身男裝。

  如此一打扮,倒還真真是個俊逸翩翩的英俊少年,墨青色的衣袍穿在身上,舉手投足間皆英氣凜然,灑脫自如。她並不常笑,甚至神情還有些清冷,就像一隻桀驁的鷹,溫潤之下是讓人不敢直視的淩厲。

  輕塵重新在邊城買了一匹馬,她並不想在這裏逗留太久,無名的傳書已經接到了,這人脾氣古怪,明明所有孟家軍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孟將軍出了事,已經死了,可無名在收到她的四字信函之後,竟然連問都不問就認定了她就是孟輕塵。當年他只答應輔佐她十年,十年之期早已經過去了,卻依舊肯為她做這些事,定然脾氣大著呢,她若沒有按照約定的時間到達咸陽,以這傢伙的脾氣,很有可能拍拍屁股就回山裏了。

  丟了一錠銀子在馬廄外的桌子上,輕塵眼也不抬,雙手環胸立在那:“請給我一匹馬。”

  桌子上的那錠銀子被人收了起來,男子雙手的袖子都挽了上來,穿著青棕色的馬夫裝,頭上戴著一頂斗笠,但身形卻很高大,他牽著一匹馬走到了輕塵的面前,手中執著韁繩遞給了她,他的嗓音溫潤如玉,卻又帶著狂放不羈瀟灑隨性:“輕塵。”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0:43 PM

089 赤眸驚鴻

  輕塵聞聲抬起頭來,斗笠下,男子隨意地抬起了唇角,他雖穿著一身馬夫裝束,可卻怎麼也掩不住他身上超凡脫俗的氣質,輕塵不由得一愣,男子一張清雋帶笑的俊顏,竟有些世外仙風之感,那眉間滄桑似水,那唇角溫潤如風。

  “無名?”輕塵發覺之時,自己的喉間已經率先溢出了這兩個字眼。

  男子抬起一隻手扶了扶斗笠的邊沿,笑而不答。

  此人當真是仙風道骨,俊雅絕倫,若是在山間遇到,定會讓人產生錯覺,以為自己是遇到了久居深山之中的仙人。可輕塵知道,無名為人清冷,性格古怪,絕非像看上去那樣那麼好相處。

  輕塵雙眼一眯,唇角也跟著輕輕抬起,她的身子懶洋洋地往身後的木樁上一靠,雙手環胸,面對無名之時,她便又流露出了難得的慵懶與率性:“你剛才叫我什麼?”

  “輕塵。”無名那雙淡然的眸子比雲還淡,比風還輕,他看見孟輕塵之後,一點驚訝之色都不曾流露過,仿佛眼前這位孟輕塵,和從前那位孟輕塵根本沒有一點不同似的。

  輕塵挑起了眉,心裏卻是在暗自嘀咕,無名果然是這天底下最古怪的人,為何他就單憑那一眼便將她給認了出來?輕塵一度懷疑,無名這傢伙是不是真的無所不能,無所不知?可他若真的無所不知,為何當初不告訴她那一杯御賜的酒有毒,那一位她忠心耿耿侍奉的君王早就對她起了殺心?

  馬廄前,兩個男子相對而立,似乎在交談著些什麼。一個靠在木樁上,微微勾起唇角,率性不羈,一個雖身穿馬夫裝,但覆手而立,俊雅含笑,玉樹臨風。

  路過的人都不禁停下了腳步,眼前的畫面,竟然如此好看。

  輕塵沒有從無名手中接過韁繩,無名也無所謂,就像沒看見她一樣,轉身回到馬廄裏折騰了起來,直接把輕塵就給冷落了。

  輕塵皺了皺眉,所以她才說無名一點也不好相處。

  不多時,無名便從馬廄裏出來了,跟在他後面的,是兩匹白馬拉著一輛馬車,雖簡陋,但上有遮蔽,側能擋風。

  輕塵的臉色頓時一黑,無名卻像看小孩一樣看著她,拍了拍馬車,示意她上去。

  像以前一樣,不論她孟大將軍在戰場上是多麼叱吒風雲,無名的態度永遠都像在藐視她。

  她豈是弱女子,需要坐這玩樣?

  “白駒。”無名忽然喊了一聲。

  輕塵不知道這個傢伙在玩什麼把戲,無名的話音剛落,吱吱兩聲,睡得正酣的小白鼠大人頓時清醒了,整個身子激動地躥了出來,狂喜地撲向了無名,跳到了無名的肩膀上,然後上躥下跳地在無名身上爬著。

  無名就站在那,他也在笑著,任由小白鼠大人折騰著,等它累了,才躥上了無名的肩頭,用牙齒嘶咬著無名的衣服。

  無名一隻手把小白鼠大人給拎了下來,放在掌心裏,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它的毛髮,小白鼠大人總算舒舒服服地眯起了眼睛,趴了下來,一動也不懂地認由無名把玩著。

  白駒?

  輕塵的嘴角微微抽搐,分明是一隻巴掌大的色老鼠,無名卻喚它白駒,那兩匹真正的白駒恐怕要哭了才是。

  “這只色老鼠原來是你的。”輕塵這下一點也不奇怪無名是如何知道她是誰了。

  看來這只小白鼠會出現在東胡,還將她引入了那個地下秘境之中,並非偶然。

  “色?”無名微微一愣,對於輕塵的評價感到一些詫異,然後彎起唇角笑了:“只要是跟你有關的事,白駒總有辦法找到你,不論是那具屍體,還是現在的你。我告訴它它將守護的是一個美麗不可方物的女子,它才肯遠赴西域完成任務。”

  最美麗的女子?

  原本一臉享受地趴在無名掌中的小白鼠大人忽然吱吱地叫了兩聲。

  無名把玩著它的動作仍在繼續:“不過它好像有些失望了,責怪我誇大其詞。”

  “無名!”輕塵不知該不該惱,因為無名說話時的語氣和神態總是那樣雲淡風輕,一本正經,可聽了卻會讓人生氣。

  輕塵這忽然一聲叫喚,突然把小白鼠大人給嚇到了,嗚嗚咽咽地蜷縮著身子,全身的毛髮都立了起來。

  無名好像也被嚇了一跳,他手上的動作一頓,繼而有些驚訝又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張雖然陌生,他卻又絕對不會認錯的清秀的面龐,無名黑漆漆的眼睛還是那樣溫和,表情是那樣波瀾不驚,但他的唇還是露出了笑起來時的弧度:“孟丫頭,我以為你並不在乎這些。”

  算了,她真不該跟無名計較這些。

  輕塵已經恢復了一臉沉靜,也不願掙扎了,乾淨俐落地就跳上了馬車,沉著臉坐在外沿。

  無名微微挑眉,然後也跟著跳了上來,他還是那樣狂放不羈,一身粗鄙的馬夫裝也能被他穿得有模有樣,斗笠下,那雙眼睛半眯著,整個人懶洋洋地坐在馬車上,只輕輕低喝了一聲,那兩匹馬就像無師自通了似的,絲毫不需要任何人的驅使,拉著馬車穩健地向前走去。

  出了邊城,再往南,過了九峻山才可進入咸陽。

  一路上,林風獵獵,山路寬平,中原已是春暖花開,到處都能聽到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聲從兩側的山林間傳來,微風吹拂,夾雜著花香與草香,蒼松翠竹,美不勝收。

  輕塵盤腿而坐,閉目養神,俊俏的模樣穿著這一身男裝,一陣山風吹過,落花飛散,輕輕飄零而落,打落在了她的衣袍之上,她也根本不放心上,一眼望去,竟是比這世間大多男兒還要瀟灑翩翩。

  不知是過了多久,輕塵才稍稍覺得身上的疲憊之意消退了一些,驀地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眼瞳並未轉過去看無名。

  她知道,無名可不是一個閑得沒事好心眼地親自來邊城接應她的人,無名會來,自然是因為這一路上看起來太平,實際上卻未必如此,無名一向小看她,這一回恐怕也一樣,說不定心裏還一直認為如果他不來,她一定隨時可能在路上就被人殺了。

  見她休息好了,無名斗笠下那張英俊的臉上微微一笑:“白駒告訴我,這幾年你一直生活在匈奴。”

  輕塵側過臉來,眼中有些詫異,那只色老鼠什麼時候告訴他這些了?它開口說過話嗎?

  “嗯。”輕塵不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我醒來時,便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孤身躺在大漠裏,是岩止將我帶回了大賀城。”

  “那你可真該湧泉相報。”無名寵溺地看了眼這個性子一向冷酷,不善人情世故的孟丫頭:“難道你從來不曾考慮過,人家為什麼要帶你回去,還好吃好喝地供著你,以女奴身份生活在匈奴,卻有人照顧侍奉著你?”

  輕塵被無名給問住了,她以前確實一直沒想過這個問題,岩止將她從大漠裏帶了回去,然後便命貢桑照顧她,她也一直覺得理所當然,有問題嗎?

  “他對我好是應該的。”輕塵說完這句話就忍不住想咬自己的舌頭了,末了,小臉有些窘迫地別開臉去,臉色微微漲紅。

  無名笑?道:“小白眼狼。”

  將馬車停了下來,無名率先跳了下去,官道邊上有一座茶寮,專供路過的行人稍做歇息,這個時候茶寮裏的人還真不少,大多都是些打算從中原往北做生意的人。

  馬車上忽然來了一個馬夫,起初眾人還不甚在意,但待那馬夫將頭上的斗笠摘下,放到了一旁,四周原本嘈雜交談的聲音頓時變得有些寂靜了,這個男人,身居如此簡陋的茶寮,可人往那一坐,好像就連這間茶寮都跟著蓬蓽生輝了,只因此人當真是豐神俊朗,笑意溫和,安逸閒適得像是在自己家中一般。

  對於周遭的反應,無名恍若未覺,他掀了兩個空杯,一個放於自己面前,一個放在了身側的空位上,然後將兩個茶杯都添上了茶。

  人們還未回過神來,便見到一個年輕的少年徑直坐在了那個空位上,少年身穿墨青色衣袍,黑色的眼眸沉靜清澈,神色淡然,並不愛笑,個子也並不高,甚至稱得上是身材羸弱,可往那一坐,竟也是豐采絕世,朗逸不凡,絲毫不遜色。

  好在這些過路人都是見多識廣之人,常年往來于中原和西域兩地,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很快便收回了目光,茶寮裏再一次恢復了先前的嘈雜。

  “你們聽說了嗎?那件事。”

  “我從咸陽那邊來的,一路上可沒少聽,上頭想壓都壓不住。”

  “可不是,誰知道啊,這都好幾年前的事了,孟家早就沒落了,不過當年孟家真的是輝煌,大秦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只可惜了……”

  “不是說了孟將軍沒死嘛?他們說當年秦皇毒害了孟將軍,孟將軍根本沒成功和親到匈奴。不過現在大家都說她還活著。”

  “你們知道無名樓吧?就這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嘖嘖……”

  “聽說無名樓背後的東家就是孟將軍,孟將軍為大秦征戰殺場,拋頭顱灑熱血的,也是,要是我也肯定咽不下這口氣。”

  “我看不一定,要真有這回事,皇上還不得早剷除了那什麼……無名樓!依我看,它背後的東家也就是一無名小卒,不足為懼,皇上才沒把它放眼裏。”

  “說不定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呢……”

  快要出大秦疆界的地方就是這樣,山高皇帝遠,民風言論相對開放,這些人要是還在咸陽城內,絕對是不敢這樣公然議論這些事的。

  輕塵靜默地把玩著手裏的茶杯,並未去喝它,她抬起頭看了眼正在喝茶的無名,想必這些消息都是他命人放出去的。

  察覺到輕塵正在看他,無名笑著放下了茶杯:“背後的東家是無名小卒?我是無名,孟丫頭,那你便是小卒了。”

  輕塵黑著臉呵呵冷笑了兩聲,沒有接下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中原到處都在傳孟將軍被毒害之事,這麼做,不怕那個人坐不住,做出什麼動作來嗎?”

  “那個人?”無名挑了挑唇,依舊溫潤淡笑:“秦皇不慌,怎麼會有下一步動作呢?他安逸得太久了,也該吃吃苦頭。只是,這樣會讓你陷入險境,你可有能力自保?”

  輕塵笑了,眸光凜冽之中,儘是不可一世的傲慢與清冽:“只怕已經追來了。”

  無名不露聲色地微微一笑,將斗笠戴回了頭頂:“對手不算太差,才會有讓人樂意奉陪下去的興致。”

  輕塵也隨之起身,那輛破舊簡陋的馬車就如來時一樣悠悠然然地離去,速度不急不緩,卻很快地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裏。再一看那空空如也的桌子,若不是那兩杯喝過的茶杯還在,還真要讓人懷疑,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是不是只是謫仙下世,錯覺而已。

  秦皇果然開始忌憚無名樓了,謠言一再肆虐,三人就可成虎了,更何況還是舉國上下都在議論,秦皇比想像中還要畏懼她孟輕塵的歸來。

  輕塵緩緩地勾起了淡紅色的唇,耀眼如星辰的墨黑水眸裏,精光璀璨。

  開始慌亂的人,他便不會再滴水不漏,中原大國如此疆域遼闊,環境得天獨厚,一向為西域各國所虎視眈眈,秦皇暴政,近幾年來國中起義四起,而在這種統治權面臨內憂外患的情況下,秦皇竟然將這麼一大批力量花在了防備她孟輕塵上面,無名啊無名,你可真是一個看似風度翩翩實則滿腹壞水的壞男人啊。

  傍晚的山林間,霞雲滿天。

  馬車行至路徑已經相對荒僻的林道上,林道兩側都是蔥蔥郁鬱層層疊疊的樹木,天色又漸漸地暗沉了下來,周遭忽然有無數試圖隱匿的氣息在蠢蠢欲動著朝他們逼近,這樣的氣息已經跟隨了他們一路,直到出了邊城和官道才敢現身,果然是警惕。

  刷!

  忽然一陣破風的聲音響起,可馬車上的那兩個人竟然一個比一個表現得還要悠閒,根本就不閃不避,下一秒,果不其然,一支利箭穿透了馬車上的木頭之上,刷刷刷,接二連三的,又是相同的利箭從不同的方向而來,全都刺入了馬車之中。

  輕塵依舊一動不動地盤腿坐在那,她的手中空空如也,並無武器,傍晚的山風撩動著她的發絲,修身的墨青色衣袍也隱隱被風鼓動著,微涼的初春的風刮在她的臉上,夾雜著傍晚的濕氣,竟也不覺得寒冷,大概是在西域裏待久了,這樣的風對輕塵來說,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傍晚血紅的山林間,忽然亮出了一柄柄利劍,他們穿著黑衣,蒙著面,可每一個人的衣襟之上都繡有相同的標誌,看來是出自大秦的精銳死士,這些死士她也曾聽說過,是直接效命于秦皇的,只是不曾見過,如今倒是大開眼界了。

  自打她進入大秦疆域之內就已經被這些死士給盯上了,即使她和以前生得不一樣,身形也比以前嬌小許多,可他們仍然不敢掉以輕心,但凡有可能被認為是孟輕塵的,這些死士們都會想方設法將其的屍體帶回去,寧可錯殺一千,也不可漏縱一人。

  “孟丫頭,你可得小心了。”無名神色淡定,說話的語氣無論什麼時候都讓人如沐春風一般,即使是此刻處於這種被對方這麼多人全力剿殺的情況下。

  無名探手從馬車內壁上抽出了一根玉笛,指尖一按,玉笛的另一端便突然出現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利刺,一身馬夫裝的無名瀟瀟灑灑地從馬車上躍了出去,他身形優雅,連出手都溫文儒雅,血不沾衣,很快便使得大部分的死士都竭盡全力地忙於對付他。

  一道黑影忽然朝馬車上襲來,然後又是數支利箭朝她而來,孟輕塵高高地揚起了唇角,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凜冽的風從正面而來,吹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睛,眼見著那數個方向而來的利箭就要穿透了她,即便她堪堪躲過了利箭,可那逼近的死士也能在下一秒就取下她的性命,可她的臉上卻根本沒有出現半絲憂色,不躲不閃,泰然自若……

  隱幽處,雲煙暮靄間。

  男子站在高處,疏狂的枝影幾乎將他的身影都隱藏其中了,銀白色的面具幾乎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將他的容顏和所有的表情全部都掩藏了起來,他孑然而立,面具下,那雙眼睛冷漠如冰。

  冷漠地旁觀著那批黑衣死士突然襲擊那輛馬車上的兩個人,男子雙眸微斂,只這麼靜默漠然地看著這一切,一動不動。

  “少主,看來不是她。”一個男子上前,看了眼那個坐在馬車上不知死活不閃也不避的女人一眼,合上了手裏的畫卷,眼裏沒有半分同情,低聲對那帶著銀色面具的碩長男人說道。

  男子沒有說話,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冷漠地離去,他臉上是什麼表情沒有人知道,因為那面具的遮掩之下,一切都是平靜漠然的,但這一回,唯獨那雙眼睛,定定地停留在那個坐在馬車之上明顯是女扮男裝的墨青色衣衫的少年身上,沒有挪開。

  眼見著利箭就要穿透她的喉嚨了,而那個人卻在這個時候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注視,在這種生死關頭偏過頭來看他。

  面具下,那雙赤紅的血眸驟然一縮……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0:44 PM

090 要去青樓

  在那緊要關頭,利箭幾乎要穿破她的喉嚨了,輕塵卻依舊巍然不動,陡然之間,似乎有一道灼熱的視線正落在她身上,在這種時候,她竟然恍神了,偏過頭順著那道視線的來源望去……

  那雙赤紅的血眸……

  一閃而過,如同此刻天際血紅的落霞,眩目而又綺麗。

  孟輕塵忽然一愣,那道與她在半空中相接的視線,頃刻間便挪開了。

  輕塵只感覺眼前一晃,疏狂枝影之中,那個男子便已轉過身去,莫說他到底是誰了,就連那男子的樣貌她都看得並不真切,輕塵甚至懷疑剛才自己看走了眼,一切都是錯覺。

  嘩——

  只見電光火石之間,那道原本巍然不動的墨青色纖細身影頓時向上掠起,說時遲,那時快,她揚逸的衣袍隨著她躍起的身子在半空中翻飛狂卷,竟一時間沒有人能夠近身一寸,仿佛有一道無形的暗流正在激蕩洶湧著,將那抹瘦弱卻讓人絲毫不敢小看的身影給隔絕在了中間!

  時光仿佛靜止,直到那抹原本還呆坐在馬車之上的墨青色的身影徹底從眼前消失了,刷刷刷,原本都朝她而去的無數利箭頓時撲了個空,就連要刺殺她的幾名身手頂好的大秦死士都納悶地睜大了眼睛,他們從沒見過,有人的速度竟然這麼快,明明上一秒還形勢險峻,下一秒就悠然抽身了……

  輕塵一躍而起,穩穩地站在了附近的一棵勁松之上,她仍然有些心不在焉,雖然剛才及時做出反應,躲開了那些襲擊,可此時她站在那,腦袋仍時不時往某一個方向偏去,那雙晶亮清澈如黑耀石的眼睛似乎正在不斷搜索著什麼。

  輕塵有些失望,那道陌生的背影已經離去,剛才自己為何會有一種莫名的熟悉之感呢?

  知道的還以為她不要命了,在這時候走神,不知道的,還道是這個傢伙太過囂張了,竟然徹徹底底地藐視了這批秦皇引以為傲的死士。

  無名已經與那些似乎永遠不知道疲憊的死士糾纏了很久,這些死士即使身受重傷,被無名打飛刺傷了,只要沒死,下一刻立即眼也不眨地重新爬起來加入了戰鬥,這讓無名頗為無奈,他為人“正派”,自認為還是懷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懷的,儘管孟丫頭從來都對此表示不以為然,但他此時出手,仍然身形悠然翩翩,不急不躁,若不是眼角的餘光一瞥,明顯看到了孟丫頭正在走神,險些還讓自己被射穿成馬蜂窩了,無名是斷不可能突然出手招招變狠,手中的玉笛在空中掃尾,死傷無數。

  無名距離她那麼遠,分明看著沒怎麼動,可接著他隨便這麼一動,頓時有如雷霆萬鈞,雪山崩裂,狂風卷來,掠到了輕塵的面前,臉上依舊閒適溫和的表情,手中隨意地對付那些襲向輕塵的殘餘死士:“在走什麼神?”

  無名說話,從來不會有半分斥責的語氣,此時和輕塵說話,也只是像閒聊一般。

  輕塵默默地把視線從那已經空空如也的雲煙暮靄間收了回來,自己的臉上也是滿滿的鬱悶不解:“看一個人。”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根本沒把事情交待清楚,事實上,她自己也交待不清楚,那個人是誰她壓根不知道呢。

  無名哦了一聲,也不感興趣,他空出了一隻大手,拉著輕塵回到了地面,砰砰砰,身後是剩餘的死士從半空中墜到地上的聲音,他們的身子只稍稍動了動掙扎了一會,然後便徹底不動了。

  才剛一進入中原,他們就毀了秦皇這麼一大批死士,一看便知都是無名的得意之作。

  無名身上仍然半點血都不沾,他是天底下脾氣最古怪的傢伙,並不常出手傷人,若是一定要出手,那麼經他手的屍體一定都死得很乾淨,甚至全屍健全,最誇張的時候,會讓人看不出到底是怎麼死的。

  “走吧。”無名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手中一按,那支剛剛還被他當作武器的玉笛,現在已經恢復如常,就像一支再普通不過的笛子了。

  他鬆開了輕塵,走到已經千穿百孔的馬車前,好在那兩匹馬似乎一點也沒受傷,只是可惜了後面的馬車,原本還能遮蔽風雨,現在只怕比漏勺還不堪。

  無名爬了上去,雙手環胸端詳了一會,似乎也有些不可思議,這樣密集的箭矢,孟丫頭竟然毫髮無傷,看來他以前是太過小看她了。

  將一根根利箭全部拔了出來,丟到了一旁,然後微微一笑,無名重新坐了下來,姿態隨意恣然,他拍了拍身側的空位:“孟丫頭,還可以用。”

  那麼一本正經的語氣,還真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啊。

  看著那如同漏勺一般的馬車,輕塵嘴角僵硬地微微一顫,卻也並未再計較太多,跳上了馬車。就如同先前一樣,無名稍稍將頭上的斗笠按低了一些,雙手環胸靠在身後,溫潤如風的嗓音淡淡地吐出了一個“走”字,那兩匹馬便又平穩勻速地開始拉著馬車前進了。

  經歷了剛才的那一場血腥,這兩匹白馬卻一點也沒有受到驚嚇似的,揚著頭,慢悠悠地邁著步,矜持溫柔得像是一位知書達禮的姑娘一般。

  “吱吱……”小白鼠大人趴在無名的肩頭,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似乎才剛剛睡醒,黑溜溜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著前方,顯然還沒完全睡醒,看起來它完全不知道剛才自己趴在無名的肩膀上,正處於圍剿的中心,否則現在小白鼠大人的姿態也不會那麼悠閒了,這只膽小的色老鼠,一定早嚇得背過氣了。

  在天色完全變黑之前,他們總算以這樣慢悠悠的速度下了山,這是一個城鎮,進了城,便可算是入關了,可這一路看起來並沒那麼順利。

  他們這輛破舊的馬車在關口前被攔了下來,大秦官兵模樣打扮的一縱人放下了鐵戟不讓他們進去,無名仍懶洋洋地坐在那,輕塵的臉上平靜卻冷然,身後的馬車千穿百孔,前面拉車的兩匹馬看上去又矜持高貴。

  這詭異的一幕,詭異的兩個人,詭異的兩匹馬……

  這些官兵一下子有些拿不定主意了,這兩人,一個穿著粗鄙的馬夫裝,低壓著斗笠,姿態恣意隨性,卻並不理人,一個看上去氣質凜然,生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可看人的眼神卻又冷淡輕慢得很,也不知是什麼來頭。

  “什麼人!要入關還不下來!打哪來往哪去做什麼的,看你們這樣,也不像是做生意的人。你們倒好,隨時隨地想入關就入關,想出關就出關,吃好的喝好的,我們這些當差的卻在這喝西北風。”

  一個看上去領頭人模樣的官兵上前來要與他們交涉,卻字字不離錢財,輕塵頓時皺起眉來,她雖生得嬌小,可那眸光一沉,一時間竟然讓這些大秦的官兵摸不著頭腦,為何無端端地會感到喘不過氣來,對方明明仍然保持著剛才的動作,甚至一動也未動,可那一瞬間,竟讓他們產生了無法動彈的壓迫感,嚴厲又滲人,是錯覺嗎?

  輕塵眸光清冷寒洌,大秦的守邊官兵何時變成這樣唯利是圖以權謀私了?她統帥大秦精銳時,各個都是熱血剛正的鐵漢子,紀律嚴謹,從來不把用來斬殺敵人的鐵戰戟用來指著自己的子民,否則那便是死罪!

  被攔截在關外的不只他們,那些官兵拿不准主意,對他們倒還算客氣,可那些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的老少婦孺卻沒那麼客氣的待遇了,他們看上去瘦得皮包骨了,還在繈褓裏的孩子餓得哇哇大哭,老婦們也被這哭聲給惹哭了,邊哄邊罵,大一些的小孩都光著腳,衣服也殘破不堪,老人家們甚至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了,哀鴻遍野。

  突然之間,幾個衣衫襤褸的人拼命地從裏面跑了出來,懷裏似乎還抱著幾個已經看不出原來白淨之色的包子,他們的手黑乎乎的,臉上也髒兮兮的,可還是能看出他們臉上的恐懼之色,官兵在他們後面追著,甚至要拿短箭來射他們。

  “大膽狂徒,竟敢造反,全部射殺光了省事!”

  眼見著這些穿著大秦官兵服的人就要將短箭拉上弓射向那些從城裏跑出來的半大不小的孩子們,輕塵眸光一斂,冷笑道:“抱著幾個幹硬的饅頭就是造反了?”

  “不打算按規矩就別搗亂,仔細我們把你當亂民給辦了!”那領頭的官兵臉色一紅,罵罵咧咧地斥責道。

  所謂按規矩,就是給錢,這些窮人們哪里給得起錢?自然是有家歸不得,流離失所。

  無名大概是知曉輕塵的脾氣的,一錠銀子忽然被丟了出來,他緩緩地抬起了眼,黑眸平靜,如流水流淌,如清風微微拂動,甚至還帶著淡淡的笑意:“這點錢各位拿去喝點酒暖暖身,別耽誤我們彼此的時間了。”

  這些原本還兇神惡煞的官兵們頓時一愣,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揀了銀子哼了一聲,但多少不敢像剛才那樣囂張了。

  斗笠下,無名英俊儒雅的臉龐這才露了出來,那些官兵們皆是一驚,這兩人雖穿得狼狽,可一個個舉手投足皆有一股灑脫的俠氣,莫非是身份尊貴之人?

  難怪他們一開始完全拿不准主意該怎麼對待這兩人,他們雖然混帳,可這點眼力還是有的,生怕自己稀裏糊塗地就得罪了大人物。

  “得,入關吧。別說我們小哥幾個不講情面,現在流民多,要不這麼嚴格徹查每一個入關的人,關中百姓哪來的安居樂業的日子可以過?你們倒是好,入了關就跟家人團聚了,我們這些當差的可是長年累月地守著這破地方,給你們保家衛國。”那幾個官兵收了鐵戟要放行,說這些話時,竟然連不紅氣不喘。

  鐵戟雖然收了,可其餘的官兵仍不敢懈怠,惡狠狠地把弓弩對準了那些襤褸可憐的老弱婦孺,好像在警告他們要是膽敢趁亂鬧事,必死無疑。

  輕塵沒有立即入關,反倒是跳下了馬車,朝那些坐在地上的老弱婦孺們走去,無名坐在車上,臉上掛著悠閒溫和的微笑,維持著那個懶洋洋坐在那的動作,就這麼把馬車停在關口一動不動了,他不催促孟輕塵,那些官兵們收了錢,臉色雖不大好看,可也沒人出聲催促。

  輕塵將無名用來裝乾糧的那一個包裹全拎了下來,她剛將這個包裹打開,那些婦人老人小孩們頓時瘋搶開來。

  輕塵看得有些心酸,她不知道大秦為何會變成如今這番模樣,分明沒有大戰亂的侵襲,可是這些百姓們卻在自己人的手裏吃著苦頭。

  “你們為何不回家?”

  “回家?”一個剛剛搶過一塊硬乾糧的少年忽然不屑地嗤笑了一聲,他斜眼看了眼這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眉清目秀的少年,這人身上墨青色的衣衫看起來就是好料子,唇紅齒白的樣子,一看就是有錢人,有錢人哪里能知道百姓的苦,少年的語氣有些不善:“你是富貴人家,當然有家,我們的家早沒了!”

  “為何?”輕塵皺眉。

  “你們這些有錢人當然什麼都不知道,那些當官的更是一個比一個還要畜牲!他們抓走了家裏的男人,我爹,我大哥,通通被抓走了,去做勞役,三年了,半點音訊也沒有,連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廢了一條腿,說不定現在我也被抓走了!”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腿,那褲管裏空空如也:“家裏沒了男人,這幾年收成又不好,交不起賦稅,官老爺就把地都給收了,連家都沒了,現在連關都入不了!別說這幾年還鬧災害了,就是收成好,那賦稅,誰能交得起!”

  輕塵微微一愣,袖擺下的手忽然緊緊地握成了一個拳,微風輕拂,吹動她的衣袂,這清瘦的背影,頃刻間竟挺立堅毅了起來:“你們一定能回到家園,見到自己家人的,我保證。”

  輕塵說罷這句話,也不去看身後少年和難民們的表情,便回到了馬車上,就如同從未來過一般,連同那輛馬車都很快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中。

  那一天的夜色太過漆黑了,人們看不清那個清俊少年的模樣,只知道,那一天有人用溫柔卻堅定不移的聲音對他們許諾,他們一定能回到家園,見到自己的家人。儘管明明知道這是多麼荒謬的話,可人們卻仍然忍不住呆滯地遙望著那個少年清瘦的背影,目送著他和他的馬車離開視線,直到很久很久,那句話仍然如夢魘一般時刻回蕩,有一種,讓人忍不住願意去相信的力量……

  輕塵並不知道在中原這個地方還有這麼多的難民,苛捐雜稅,沉重的徭役,這樣的帝王,她孟家真是瞎了眼才會為他拋頭顱灑熱血,甚至丟了爹爹的性命,丟了自己的性命!

  知道輕塵的心情並不好,無名也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唇角依舊噙著朗逸不凡的溫潤笑意:“孟丫頭,我曾答應你的十年輔佐之期早已經過去了

  額?

  輕塵眨了眨眼睛,被無名突然冒出的這句話給唬住了,他突然說這個做什麼?莫非真打算拍拍屁股回山裏了?

  見她這副表情,無名就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麼了,好笑地睨了她一眼,帶著鄙視之意:“我之所以願意破例幫你,正是因為你所見到的那些,打起精神來,別忘了你答應過他們的話。”

  輕塵微微一愣,然後挑唇笑了,就說呢,無名一聲不響地坐在那,什麼也不做,原來就是要她親眼看看這些情景,真是狡詐的人。

  無名笑著轉回了頭,他忽然將一頂面具扣在了輕塵臉上:“明天一早便可進入咸陽,馬車雖然漏風,不過這個季節也不算太冷,你可以進去睡一覺。到了咸陽之後,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那個人在哪?”

  “青樓。”無名面不改色地說道。

  青樓?

  輕塵知道青樓是男人們愛去的地方,可確切去裏面做什麼,她並不甚清楚,因此也只是覺得這個地方陌生,並不覺得有何異常。

  她皺著眉從臉上拿下那頂無名硬扣上來的面具,青面獠牙,真是不敢恭維,不過她這一回沒有和無名唱反調,孟家舊部們都知道無名樓背後的東家是她孟輕塵,可如今這幅模樣,若解釋起來倒也麻煩,不如一頂面具省事。可為何,無名非要給她弄來這麼一個青面獠牙的面具呢?

  孟大將軍有些鬱悶。

  “為什麼不找一間客棧住一晚?”輕塵收回了無謂的思緒,把面具放在了一旁。

  無名聳了聳肩,一直悠閒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苦相:“剛才把錢都給了他們。”

  輕塵自覺地閉上了嘴巴了……

  咸陽。

  一個體型俊美修長的男人坐在那,咸陽城果然是繁華,可這繁華背後,是多少滄桑的代價?

  男子唇角輕揚,手中的酒杯已經空了,幽深的眼眸裏有一抹令人驚詫的惑人的淡綠色光彩,像珍貴的玉石一般,迷人心神。

  這就是那個小女人心心念念的中原?

  他有些失望於此刻她不在自己的身旁了,見到了這樣哀鴻遍野官權腐敗的大秦,那個小女人可還會對這種地方念念不忘?以至於連夢裏都喊著中原地域的名字?

  “王,趙儼來了。”莫推門而入,恭敬地向岩止稟報。

  “讓他進來。”岩止輕輕地勾起唇角,放下了酒杯,他這張冷峻的俊顏深邃剛毅,即使是那一身已經刻意低調的裝束,仍然掩飾不住他的尊貴威嚴與俊美無濤。

  就在此時,一個年約四十的中原男人走了進來,他雖身穿得便服,可那衣著也是處處精雕細琢,力求奢美,頭上的頭髮梳得油光發亮的,笑起來的時候,那一雙細細的眼睛陰鶩精明,眼角的細紋也跟著悄悄地褶皺了起來。

  此人正是大秦最有名的宦官,趙儼。

  “岩止大人當真是地有誠意啊,竟然親自來了,讓趙某受寵若驚,受寵若驚。”趙儼一進入這裏,就連忙作揖套近乎,滿面笑容。

  岩止亦是淡淡一笑,但從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瞳中,卻根本探究不出半分情緒,這讓趙儼心裏忍不住一驚,竟沒想到,這世間竟然還有讓他都看不透猜不穿的莫測之人。他趙儼就是出了名了七竅玲瓏心思,要不怎麼會有如今的這番地位?

  “來這裏之前,本王見到你們中原正在大興土木。”岩止幽幽眯起了眼睛,他的語氣漫不經心,甚至是不帶一絲感情的淡漠。

  趙儼是完全沒料到岩止竟然會親自來中原的,對方既然表現出了這麼大的誠意,趙儼自然也不敢怠慢,有問必答地回到:“皇上正在命人修建長城抵禦匈奴。”

  “哦?”岩止唇角帶笑,眼光諱莫如深。

  “不過……”趙儼忽然笑了,好一副老奸巨猾的嘴臉:“岩止大人既然如此信任趙某,趙某自然不會辜負所望,那長城,一定會不堪一擊。”

  岩止淡淡地彎起了唇,趙儼果然是個懂得察言觀色之人,也難怪區區宦官,會得秦皇如此寵信,繼而才敢一日比一日更加野心勃勃,不甘屈居於此

  見岩止的心情看上去並不差,趙儼早就聽聞這個年輕的匈奴人手段了得,殘酷冷厲,否則也不可能年紀輕輕就將匈奴的統治權牢牢地握在了手中:“岩止大人難得來我們大秦,趙某理應盡地主之誼,不知岩止大人可曾聽說過我們咸陽最有名的‘梨園’,這青樓和別的青樓可不一樣,岩止大人既然來了,趙某已在那定了尊座,今夜可是有好戲可看的,無傷姑娘可是我大秦出了名的美人,今晚就要在梨園拍首夜權了,岩止大人您一定會對她感興趣,否則趙某也不敢拿一些無趣之事在大人您面前班門弄斧……”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0:57 PM

091 護你性命

  咸陽畢竟是秦都城,來來往往的商人很多,但大多是一些和官家交情甚好的大商賈,輕塵已離開多年,此次一看,咸陽城裏還是和以前一樣繁華熱鬧,隨處可見達官貴胄的轎輦和匾額龍飛鳳舞的酒樓商鋪如火如荼地做著生意。

  入了嘉峪關以後,倒是不曾再遇到像被官兵攔下來索要“規矩錢”的事情了,無名樓的產業遍佈中原各地,上至專司皇家御用器皿綢緞,軍隊的武器馬鞍,下至糧食棉花、酒樓胭脂鋪,大大小小產業都有無名樓的份。

  也難怪無名敢身無分文地就出來了,就連他在入關時丟出來的一錠銀子都是她孟輕塵先前在邊城丟給他的。

  剛入中原,他們便換了一輛馬車,這輛雖然低調但卻用料上成的黑漆馬車緩緩地進入了咸陽城,無名才剛將馬車停穩,外頭就響起了恭敬有禮的女子的聲音:“公子,路上辛苦了。”

  “把白玉、白金還有白駒帶下去休息,它們一路上都辛苦了。”無名溫和好聽的嗓音繼而響起,他口中說著那兩匹馬和那只小白鼠的名字,就像在談論三個人一樣。

  在馬車裏剛剛才小睡了一會的孟輕塵聽到了聲音,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就在此時,無名已經將簾子給掀開了,那突如其來的光亮照得輕塵有些不適應,無名朝她伸出了一隻手:“孟丫頭,我們到家了。”

  輕塵抬起一隻手遮了遮眼睛,然後迅速地將那頂青面獠牙的面具往臉上一扣,抓住無名的手借了一個力起身,鑽出簾子外。

  “主子,歡迎回來。”見孟輕塵出來了,剛才和無名說話的那位女子依舊禮數周到地對孟輕塵微微行了個禮,她看上去就如同尋常富貴人家的管事丫頭模樣的打扮,但說話做事都顯得十分沉穩得體,就連見到孟輕塵出來時臉上竟然戴著如此恐怖的獠牙面具都不曾流露出半分不當的情緒,可見其氣度穩健,看來應該是無名的得力助手之一。

  小寐過一覺的輕塵感到精神還算不錯,他們的馬車進入了一家後院,這個院子看上去很大,看來應該是無名在咸陽城裏安置下的一處別苑,佈局簡單瀟灑,但每一個細節都很講究,很符合無名的行事作風。

  “是先休息還是見你的舊部。”無名還是那身簡陋的馬夫裝,可無論什麼樣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顯得神清氣爽,英俊瀟灑,而她孟大將軍此刻卻顯得很狼狽,行了幾天的路,儘管還不是夏天,可自己卻是一身的臭汗味。

  “我得先沐浴。”青面獠牙面具下,輕塵面色平靜地說著。

  “是該洗洗了。”無名嘴裏雖然這麼說著,可抬起的那只手還是表示不嫌棄地在輕塵的肩膀上拍了拍。

  輕塵的臉色一黑,沒有吭聲。

  “卯時我來接你。”說著,無名斜眼睨她的獠牙面具,他笑了笑,然後就瀟瀟灑灑地走了,把輕塵丟給了方才那位女子。

  看起來她的待遇和所謂的“白金白玉白駒”差不多。

  “主子,白素為您引路。”白素自然知道,喚無名只能喚“公子”,因為眼前這位戴著青面獠牙面具的主子才是真正的東家。

  公子乃俊朗不羈的仙俠之人,莫說對人了,就是對白金白玉白駒它們,態度也都一樣隨性恣意,按道理,公子應當也是尊主子為主的,但他們之間是絕對不可能出現主尊從卑的相處模式。

  距離卯時還有一段時間,輕塵沐浴過後起身換過了一套男子的衣衫,將頭髮乾淨俐落地束起,唇紅齒白,面目清秀,再加之她本就英氣內斂的將帥氣度,看上去倒真是天底下難得的俊朗的人兒。

  白素進來的時候,輕塵剛剛穿戴完畢轉過身來,還未來得及將獠牙面具給戴上,這一看,可把白素給驚呆了。

  白素自詡辦事沉穩,就連先前見到主子戴著可怖的獠牙面具都可以面不改色,但方才見到主子獠牙面具下面竟然是這樣一張俊朗的面孔,一時之間竟然沒能做出反應來,呆立了好一會兒,才臉色微紅地將準備好的食物放在了桌上:“主子,離卯時還有一會,先吃點東西吧。”

  “謝謝。”輕塵微微一笑,絲毫沒有注意到白素臉上的微微紅暈。

  正要將獠牙面具戴上,輕塵忽然眸光一斂,有人!

  白素也察覺到了,輕塵卻在這時候平靜地抬起了一隻手,示意白素不要輕舉妄動,她自己反倒十分悠閒地坐了下來,吃白素帶進來的食物。

  白素看得一楞一楞的,可臉上卻焦急得很,能進入別苑之中的而完全沒有驚動他們的人,可見此人身手之精深。來者不善,她定然不能掉以輕心,可主子卻要她不准輕舉妄動,並如此氣定神閑地坐在那用起食物來,白素不能不聽輕塵的,也只能全身戒備,只擔心外面的人會突然做出什麼對主子不利的事來,她好隨時出手保護主子。

  輕塵沒有任何動作,只因那抹靠近的氣息根本沒有半點要傷害她們的動作,他來了有好一會了,她早說過他內力精深,是她迄今為止見到的武功最好的人,即使是無名也未必會是他的對手。若不是他的赤紅劍能夠讓她察覺,就算炎淩要在外面待多久她都不能察覺到。

  赤紅,青玄,這兩把劍相互之間的感應力極強,作為兩把劍的主人,自然也能輕易地感知到對方的氣息,儘管她早已經把青玄劍給丟了,但青玄劍之所以能夠發揮如此巨大的力量,並非此劍本身的鋒利剛硬,而是因為它和它的主人的靈魂融合糾纏到了一起,相得益彰,增強彼此的實力。

  赤紅劍和炎淩也是如此。

  輕塵沒有任何動作,但外頭卻忽然響起了打鬥聲。

  輕塵抬起眼,以為是白素按耐不住出手了,可白素仍好好地站在那裏,輕塵這才挑了挑眉,也坐不住了,起身走了出來,也忘了拿獠牙面具。

  只見院子裏,炎淩的赤紅劍在傍晚的血色朝霞下發出越發詭異的紅光,和他動手的是一道碩長的白色身影,姿態翩翩,瀟疏軒舉,正是換下了一身馬夫裝的無名。

  兩人交手難捨難分,無名已是天底下難得的高手,可炎淩卻略勝一籌,他忽然朝輕塵這看了一眼,還是那雙冰冷至極的眼睛,沒有感情,沒有人情味,讓人看了也心底發寒揪心。

  無名雖然無法制服炎淩,可他看上去卻仍然悠然自得的模樣,大概早已經從那柄赤紅劍上猜出了炎淩的身份。

  這兩人怎麼打起來了?

  輕塵晶亮的黑色水眸微微閃過一絲驚羨之意,若是可以,她實在是不想出聲阻止二人的交手,無名的身手雖厲害,可他不是炎淩的對手,儘管如此,炎淩想要讓無名敗陣,似乎也沒那麼容易,一個是風,一個是冰,兩大高手相交,如此精彩,讓人怎麼能捨得阻止?

  無名和炎淩早就見過了,因此炎淩出手時還是有意地留情了,要不然兩人也不會打得難捨難分那麼久。

  “無名,住手。”看了一會,輕塵也知兩人再打下去,總有一方會受傷的,只好出聲阻止。

  無名聞言,倒是十分慷慨地收了手,翩然落地,覆手而立:“閣下擅闖私邸,所為何事。”

  炎淩淡淡地抬起了冰冷的眼睛,將赤紅劍入鞘,冷聲開口:“我找她。

  說罷,炎淩便徑直走向了那個自信而又傲慢的少女,儘管今日的她是一副男裝打扮,但炎淩那雙冰冷如寒窖的眼睛,只一眼便能將她認出來。

  隨著他的靠近,自然而然地帶來了一股帶著戾氣的殺手氣息,白素渾身戒備,像臨戰狀態下的小獅子,輕塵漆黑的水眸溫和微笑地給了她一個眼神,白素才沒有撲上去將炎淩阻止。

  炎淩高大魁梧的冷酷身軀走到了輕塵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開門見山地就說了一句:“你要對付秦皇。”

  輕塵頓時苦笑不已,哪有人問得這麼直白的?這可是在大秦的國土上,還是在咸陽城裏!

  她記得,第一次見到炎淩身受重傷,似乎就是為了刺殺秦皇。如此說來,他當初刺殺秦皇,應該不僅僅只是單純與人做一筆買賣而已。

  輕塵的態度算是默認了。

  炎淩繼續說:“我會保你性命。”

  在炎淩看來,輕塵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沒有用的女人。

  輕塵不以為然地紮.了挑眉,似乎有些不情願。

  “我的命是你救的。我也會保住你一條命。”

  炎淩好像誤解了輕塵的意思,言下之意,他不收她的錢,要她儘管放心。

  輕塵擔心的可不是這個:“人們可以出千金向你買任何人的命,但殺人往往比保護一個人要簡單得多,你這個殺手,當真懂得怎麼保護一個人的性命嗎?只怕到時候你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還是不要壞了你炎淩的口碑。”

  如此好言相勸,孟大將軍自認為已經很委婉很客氣地表示拒絕了。

  “這個你別管。”炎淩冷淡地掃了眼孟輕塵,語氣冰冷。

  輕塵有些頭疼了,她忽然想起無名先前說過的話:“那麼一會我要去青樓,你準備準備吧。”

  青樓?

  炎淩驀地皺起眉來,他的出現本就像一塊寒冰來襲一般,此刻更是冷了幾寸,眼裏明顯是不贊同,他看向無名,冰冷刺骨的雙眸如寒潭一般,好像要殺人。

  這突如其來的降溫讓輕塵莫名其妙,只見一襲白衫磊落,淡如謫仙的無名忽然間笑了,狂放而又不羈:“好好好,你們的事情自己解決,我在正堂等你。”

  他可不想無故被殃及。

  無名不說話還好,這話說得意思古怪,輕塵忽然有些急眼了:“無名!

  無名依舊笑得雲淡風輕,仿佛剛才說話的不是自己一般,而炎淩卻依舊面不改色,什麼也沒說,只是聽說了她要去青樓,面色明顯不大好看。

  重新戴上了獠牙面具,輕塵步入了正廳,無名已經坐在那了,見她來了,輕抿一口茶,淡淡抬眸看她。

  隨著輕塵一同進來的,還有炎淩。炎淩寡言少語,神色冰冷,連周遭的空氣都是帶著戾氣的寒意,讓還未靠近的人都不寒而慄。

  在場的還有幾位都是孟家舊部,這些都是曾經看著她孟輕塵長大又隨她出生入死的叔伯們,當年都是數一數二驍勇善戰的大將,但如今,卻隨著孟家的沒落而落得如今這副田地,受秦皇猜忌甚至迫害。

  他們知道無名樓背後的東家就是孟丫頭之後,早就日盼夜盼希望能夠見到她,當初收到消息告知他們孟將軍的死訊,對這些大將軍來說,都是如同天打雷劈一般的巨大打擊,如今好了,孟丫頭不僅沒有事,還要帶著他們重新崛起,他們熱愛大秦的子民,守衛大秦的疆域,為的是大秦,而非那個殘暴無道的昏君!

  “孟……”兩鬢已白的秦老將軍如今滿門皆受迫害,無一生還,當年義薄雲天的剛猛大將,如今卻顫顫巍巍地紅了眼眶,握住輕塵的手,久久地說不出話來,最後只歸結了一句發自肺腑的:“將軍!”

  儘管她戴著可怖的獠牙面具,可那雙清冷卻璀璨的眼睛卻再熟悉不過了,沒有一個人覺得她臉上的獠牙面具醜陋,他們有的,只是心疼不已,不知道孟丫頭究竟是吃了多少苦頭,那獠牙面具下的臉,只怕是……唉,造化弄人,儘管孟丫頭自小生活在軍中,與將士們一同出生入死,可容貌對一個女子而言,畢竟是萬分重要的啊。

  輕塵也被這種氣氛感染了,她用力地回握各位將軍叔伯的手:“秦將軍,張副將,陸伯伯……謝謝你們願意與我站在一起,也許將來史書會將我們批判得一文不值……”

  “無道昏君,人人得而誅之,就是下地獄,孟將軍在的地方,我們也願意追隨!”

  無名輕輕地放下了茶杯,衣袖一拂,悠然起身,抬唇淡笑:“孟丫頭,時辰差不多了,我們該區梨園了。”

  梨園,咸陽最有名的青樓,眾位孟家舊部只感到微微窘迫,雖然不舍,但仍然拍了拍輕塵的手背,只叮囑了一句:“將軍萬事小心。”

  無名並未明確告訴輕塵梨園中究竟是何人乃她今日必須見到的,只因到了梨園時,無名便先行離去了,並未與她在一塊,只丟給她一句:“能不能見到她,全靠你自己了。”

  入夜的咸陽,並沒有白天那般熱鬧,梨園所在的富貴巷卻格外的人聲鼎沸,各色的燈籠將這座青樓所在的建築物照得晃如白晝,卻又有夜的嫵媚與曖昧氣氛。

  整個富貴巷裏明亮嘈雜,今夜不只是為了何時,來梨園的竟然都是一些達官貴人或是富貴人家的男子,一個皆著一個,忙得接待他們的人就是三頭六臂也都不夠使,這些貴客們,各個都身份尊貴,光從那些送他們到這裏的馬車就能看出來了,再加上每一個從馬車裏下來的人,都是身穿華服,或是帶著許多個小廝奴才的。

  “哎喲,原來是左卿爺家的公子,裏面請裏面請。”

  “別急別急,今天來的各個都是身份尊貴的大爺,我們怠慢了哪位也不好不是?今兒啊,不看人,只認錢,大家都有機會拔得頭籌,抱得美人歸。

  梨園的門堂很寬敞,裝飾業極盡奢華,巧笑聲,歌舞聲不時從裏面傳出來,不絕於耳。

  負責接待來梨園的客人的美豔的婦人想必就是梨園老鴇了,那張嘴當真是能說會道,區區梨園,在這些王公貴胄面前,竟然也敢說出這些不卑不亢的話來。

  可輕塵一來,這裏的氣氛立即變味了,就連那老鴇都不由得一愣,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這兩位男子雖沒有坐著馬車來,可他們只是這麼站在那,身上不容忍忽視的貴氣就已經超過那些身穿華服帶著一眾小廝的那些傢伙們不知多少倍了。

  可是……

  那高大的墨衣男子雖生得俊朗不凡,但氣勢太過冷酷淩厲了,那雙寒星一樣的眼睛讓人看了就生畏,他的手中還拿著一個由灰色長布裹住全身的東西,看那形狀,一看就知道是劍。

  再看那一位個子纖細矮小一些,但卻風度翩翩,清峻瀟灑的少年,他穿的衣袍領子較高,只能隱約看到脖子的一部分,那皮膚,當真是比她們梨園的姑娘們還要嫩白水滑,只可惜再往上看……

  婦人重重地咽了口唾沫,那青面獠牙的面具太過嚇人了,可是面具下那雙眼睛卻又如此吸引人,這不禁讓人好奇,這個少年為什麼要戴這麼一頂嚇人的面具,要麼是因為什麼事故毀了容,面具下的那張臉一定比那青面獠牙還要不堪入目,再不然,就是生得太過俊美了,如果不戴這麼一頂面具,一定會犯大罪,犯的是讓姑娘家全部都丟了魂兒的大罪!

  輕塵微微皺眉,對婦人盯著她的臉看太久而感到微微有些不悅。

  明顯被輕塵一閃而過的不悅嚇到的老鴇頓時回過神來,可她也不是吃素長大的,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像對待別的客人那樣熱情但又不卑不亢地說道:“公子是哪家的少爺?可否出示邀請函,錦娘也好帶您二位到尊座去。”

  邀請函?

  輕塵皺眉:“沒有。”

  老鴇一愣,可她一眼就看出了這兩人的身份定時尊貴不凡的,有時候,那些有邀請函的公子哥們,反倒低賤庸俗得很。

  老鴇笑道:“沒有也行,錦娘讓小童盡力替二位找個好一些的位置。”

  還真是八面玲瓏。

  可是輕塵這個不擅人情世故的傢伙不領情啊:“請給我一間雅間。”

  “這……”老鴇有些為難了,哪來什麼雅間啊,雅間早被那些最尊貴的客人給訂滿了啊。

  輕塵倒是好脾氣,尚未表現出任何不耐煩,但炎淩卻沒有哪個耐性,此刻他眸光冷厲,將好幾張一百兩的銀票伸到了老鴇的面前,字字冰冷:“一間雅間。”

  這氣勢,簡直是要殺人啊!老鴇就是再沒眼色也應該看得出眼前這位墨衣的男子並非能惹得起的,殷勤一笑,老鴇的眼裏反倒出現了滿意之色,今天到來的客人,果然一個比一個身份尊貴莫測。

  “得,別說錦娘我欺瞞你們,雅間是真沒有了,尊座倒是留了兩個,雖然比不上雅間,但也是清靜無擾,視野極佳的,兩位公子裏面請。”老鴇從炎淩手裏接過了銀票,側身一讓,洋洋灑灑地拖長了那一聲:“請——”

  進入梨園當中,輕塵果然見到了整個青樓都是男人的景象,梨園不比其他青樓,多為雅姬,這些達官貴人們也都自詡正人君子,不到廂房裏,是不會出現太過惹火的場面的。

  輕塵微微挑眉,都說青樓是男人尋歡問柳之地,看這陣勢,並無任何奇特之處,只是看這些人的神情,倒是各個都愉悅興奮得很。

  輕塵和炎淩進入青樓以後,頓時讓周遭的氣氛有些詭異起來,一個青面獠牙,一個冷峻無情……

  孟大將軍有些鬱悶了,她這青面獠牙的模樣,而炎淩即便總是冷沉著一張臉,冷氣滲人,可到底是生了一張好看的臉,她和炎淩簡直是鮮明的對比

  所謂的尊座,其實就是在一層一個比較偏僻的位置留了兩個座,這是一個獨立的隔間,相互之間不會互相打擾,但也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雅間。

  炎淩果然說到做到,他要怎麼做,用不著她管,反正不管她願不願意,他都像一個影子一樣沉默地跟在她身後,但手中的赤紅劍卻一刻也不曾離手

  看來她那句“只會殺人未必懂得保護人”是真的刺激到炎淩了,炎淩將赤紅劍都給包裹起來了,絕不輕易出鞘殺人,只會保護人而出鞘。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1:0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2-6 01:45 AM 編輯

092 查她身份

  孟輕塵和炎淩坐在梨園大廳一個較為偏僻的位子,不過正如老鴇所說,這個位置雖然偏僻,離舞臺最遠,但視野卻是極佳的,不僅可以看到舞臺上的一切,甚至能夠看到這個大廳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由於他們所處的位置偏僻,加之這是一個獨立的隔間,因此注意到他們的人也只是在這周圍的一圈罷了,待這一個青面獠牙,一個冷峻森寒的男子進入了隔間中,人們的注意力便又被轉移開了,只因那悠揚的樂聲驟然響起,慷慨激蕩,振奮人心,與尋常青樓所奏的鶯鶯燕燕之音截然不同。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輕塵剛剛入座,便聞得這樣激蕩人心的曲樂從臺上迸射而出,然後是小橋流水的琴音輕輕配合附和著,那主音時而如驚濤駭浪排山倒海而來,時而如幽泉擊石嗚嗚咽咽,峰迴路轉處,又如高山巨嶺拔地而起,衝破雲霄!

  順著樂聲之源看去,輕塵本以為看到的會是一個令人驚歎的才華橫溢的女子,可這一看,輕塵不由得有些納悶了。

  臺上空空如也,奏曲之人並未現身,看到的惟有一字排開的精緻屏風遮擋了視線,大廳之中頓時蠢蠢欲動著一股興奮與好奇的情緒,來到梨園的男子們一個個都身穿華服,帶著小廝,沒帶小廝的,也都是衣冠楚楚的少爺士大夫。

  奏曲之人未現身,自然會起到更加意想不到的效果,沒有人心裏會覺得失望,有的只有更多的期待。

  “到底是誰有本事把這麼多人吸引到這來,會聚一堂只為博得見君一面?”就連輕塵這個假男人都對那位奏曲的神秘女子好奇了,更何況那些貨真價實的男人?

  “無傷言月。”炎淩冷不丁地開口,冰冷的眼睛裏盛著滿滿的鄙夷。

  這是男人來的地方,她一個女人在這湊什麼熱鬧,難道她以為自己穿上了一身男人的衣服就可以是一個男人了嗎?

  “無傷言月?好名字!”輕塵的眼前一亮,好雅致的名字,她孟大將軍只會舞刀弄槍,文人雅士的活兒她做不來,可這名字一聽,就連她這“粗人”都覺得悅耳至極!

  頓了頓,輕塵忽然想到了什麼,獠牙面具下那雙清亮的眼睛正噙著不懷好意的壞笑看向正襟危坐面無表情的炎淩。

  炎淩被她這麼一看,頓時面色有些古怪起來,似乎正壓抑著一股氣急敗壞的情緒:“你看著我做什麼。”

  輕塵意味深長地眯了眯眼睛,收回了視線,目光重新投射到了空空如也的高臺之上,投入地傾聽那世間難得的好曲。

  身後的炎淩輕咳了兩聲,語氣不自在地冷聲解釋道:“是男人都知道無傷言月的名號,雖是梨園中的姑娘,但至今為止不曾接過任何一個客人,傳聞她是大秦最美的女子,今夜首次擇恩客,咸陽城裏早就議論著此事,知道她不足為奇。”

  炎淩可是很少說那麼多話的,看他這氣急敗壞的樣子,輕塵笑了:“嗯。”

  嗯?

  就這樣完了?

  炎淩的臉色一黑,本就戾氣很重的一個人,此刻周遭的氣場更加可怕了,悶著氣一聲不吭,那可怕的涼氣卻蔓延開來。

  就在此時,那慷慨激昂的樂聲戛然而止,讓人的心也跟著空落落了起來,好像自己也才剛跟著那琴音衝破了雲霄,可還未到達天的最高處,琴聲忽然停了,自己的支撐也驟然間被抽離,如夢初醒,高昂的情緒驟然大跌。

  “怎麼回事啊?無傷姑娘,不現身也就罷了,連曲子都不能彈完,我們可都是花了錢進來的啊!”

  “我們來這,就是為了要見到無傷姑娘!”

  “無傷姑娘,你倒是出來啊!”

  大廳裏的氣氛經過一瞬間的冷凝之後,頓時反彈更大地沸騰了起來,這些一開始還自知要保持矜持的男人們這下子情緒全上來了,不滿的聲音此起彼伏,像是約好了一般,場面有些混亂。

  “各位公子少安毋躁,若是人人都能見到無傷姑娘,得無傷姑娘侍奉,那中魁的那一位公子豈不是虧了?讓你們把油水給撈去了?”出現在臺上的是梨園的老鴇錦娘,雖已三十來歲,但保養極好,即使是現在站在那,也算得上風韻猶存的美人一位。

  這位老鴇當真是八面玲瓏,處變不驚,她說話時臉帶著笑意,卻讓人不覺得諂媚,氣度之大,倒有些像一家之主。

  錦娘那調侃的話一出,頓時逗樂了眾人,瞬間撫平了人心的躁動。

  見大家都安靜下來了,錦娘才彎起眼睛滿意地笑了:“今天要催開花苞的不是別人,可是我們的無傷姑娘!這規矩嘛,自然也和以前不一樣。無傷姑娘究竟屬意於誰,這可就得看天意了。對不住了各位爺,今天可不是有錢就能奪魁。”

  吊人胃口!

  眼見著大家又要躁動了,錦娘這才笑著,慢條斯理地說道:“各位爺也看到了,我們梨園的小廝給你們每一位都送上了筆墨紙硯,請各位爺在紙上寫上你今夜要出的價。今日各位爺所出的眾多價碼之中,唯一一個沒有被重複的,就是今日奪魁者,各位爺都別愣著了,動手寫吧。”

  “這破規矩誰想的?!”底下一片嘟囔聲,轟隆隆的,很快就消彌了,人們開始往紙上寫上自己要出的價碼。

  這可是一件傷腦筋的事,這個價得出得別出心裁,價高價低反倒都無所謂了,能不能奪魁,這不是全憑運氣了嘛!

  果不其然,錦娘的話音剛落,便有小廝給輕塵這間隔間送來了筆墨紙硯

  小廝踏入之時,被眼前的這兩個人嚇得渾身硬是一僵,但好在很快就鎮定下來了,將紙攤開,奉上了筆,站在一旁等著他們寫完,然後再收了帶走

  輕塵接過筆,雖有獠牙面具擋著,可看那眼神就知道,這位小爺苦惱得很。

  “你說,要什麼樣的價碼才不會被重複呢?”輕塵索性偏過頭去看炎淩

  只見炎淩依舊巍然不動地坐在那,冷冷掃了眼面前攤開的那張紙,根本沒有要接過筆出什麼價碼的意思。掃了眼認真徵詢他意見的孟輕塵,炎淩淡淡地別開了視線,緊繃著臉:“沒興趣。”

  輕塵勾了勾唇笑了,好在炎淩看不到她的表情。

  炎淩可是天底下最狠辣決絕的殺手,交手過無數的高手,面臨過無數的險境,偏偏這青樓成了他的一大致命傷,打從一進入這裏面,炎淩就冷著臉渾身緊繃著,一刻也沒放鬆下來。

  輕塵轉過了頭,手中的毛筆沾上了白紙,寥寥幾筆,龍飛鳳舞,幾乎沒讓人看清到底寫了什麼,她就已經將毛筆往桌案上一丟,將白紙遞給了小廝。

  炎淩並未動筆,小廝只收了輕塵出的價便退了出去。

  大廳之上,眾人冥思苦想,有錢的,便拼命將出價往最高了寫,總部至於人人都出得起這個價碼吧?沒錢的,便巧思細想,力圖想出一個別人想不到的價碼來。

  很快,所有人的出價都被收齊了,錦娘回到了高臺之上,眼波流轉間,似笑非笑地掃視過滿堂的貴客,眾人都屏息以待,期待著錦娘宣佈最後的奪魁者。有的人信心滿滿,有的人忐忑不安,有的人根本就無所謂,只是純粹來看看熱鬧罷了。

  掃視一圈之後,錦娘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梨園大廳裏最偏僻的那個角落,笑道:“請孟公子雅間一敘,今夜抱得無傷姑娘歸的奪魁者,非孟公子莫屬!”

  錦娘的話音剛落,全場譁然。

  孟公子是什麼來頭?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比起這個,人們更加好奇,這個所謂的孟公子究竟在紙上出了什麼價碼,竟然沒有一個人與之重複?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價高萬金,以至於根本沒有人敢把價碼寫到那個程度上,這讓人們不得不好奇這位孟公子究竟是誰了。

  能被無傷姑娘看中的,必然非泛泛之輩。無傷姑娘他們是註定看不著了,人們的注意力反倒放在了這位孟公子身上,期待著一睹真容。

  不一會兒,便有兩名膚若凝脂窈窕娉婷的女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踏入了那間最角落裏的隔間,這兩名女子想必就是無傷姑娘的侍女了,光是身旁的侍女都一個個如此的柔媚嬌倩、綽約多姿,更何況無傷言月?

  “公子,無傷姑娘在雅間等您。”這兩名侍女一進來便巧笑著各站一邊,向孟輕塵作了個邀請的姿勢,好像完全沒有看到孟輕塵臉上戴著的可怖的青面獠牙面具一般。

  這兩名侍女非但沒有被輕塵臉上的面具嚇到,反而好奇不已地閃爍著漂亮的眼睛,十分期待這位孟公子可怕的面具下究竟生了一張怎樣顛倒眾人的俊臉,無傷姑娘選中的人,自然不會是這般醜陋的,相反地,一定生了一張天人之姿。

  這兩名侍女還真是膽大,不怕她的青面獠牙的模樣就算了,就連炎淩那冰冷淩厲的冷峻模樣都不害怕,輕塵不由得一笑,瀟瀟灑灑地從座位上起身,舉手投足間皆灑脫英氣:“有勞。”

  輕塵隨著那兩位女子而去,炎淩自然不會讓她就這麼隻身去了,兩名侍女見這位舉止儒雅溫潤的公子身後跟著這麼一位雖然讓人不寒而慄,卻生得極為好看的高大男子,也不阻攔,只當他是這位孟公子的侍衛。

  如此一來,她們看孟輕塵的目光就更加盲目崇拜了,看來這位孟公子不僅生了一張顛倒眾生的俊臉,還是個身份地位極其尊貴之人,不看別的,光看孟公子的這位侍衛就知道了,就連一個侍衛都這樣氣宇軒昂氣度不凡,更難能可貴的是,這位孟公子可一點公子哥的囂張傲慢都沒有,反倒溫和有禮,行路舉手間,英姿勃發。

  輕塵面上雖看不出多大的情緒,可心裏卻是哭笑不得,她被這兩個丫頭看得渾身發毛,這可算誤打誤撞就給撞上了?她哪里是寫了什麼獨一無二的價碼啊?方才她在那張紙上,可是一個價碼也沒出,只是洋洋灑灑地寫上了龍飛鳳舞的孟字罷了。

  也是,沒有出價,又哪來的價碼和她重複呢?

  隨著兩位姑娘走上臺階去往二樓的雅間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要經過那道橫亙在眾目睽睽之中的長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因為他們也很好奇,究竟拔得頭籌的這位孟公子是何方神聖。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整個大廳之內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難道今夜拔得頭籌抱得美人歸的,就是他?!

  他的身形在男人中並不算高大的,甚至算得上矮小得過分,可那一身得體的青色衣衫穿在他身上,顯得纖長又俊逸,只是再往上看……嘶,青面獠牙!

  無傷姑娘怎麼會選了這麼一個可怖的傢伙為自己的第一個恩客?看來這碼事還真的是看天意,這就只能算無傷姑娘倒楣了,第一夜竟然是跟……嘖責……

  輕塵根本不在意周遭的反應,可當她經過那座長廊之時,頓時感到有一道灼熱的視線在眾多目光之中格外地刺疼她的背脊,有一種令人窒息的無形壓力忽然將她給包裹住了,心臟驟然一縮,輕塵的腳步頓在了原地,下意識地順著那灼熱的目光低下頭望去。

  整個大廳人聲鼎沸,一眼望去,竟然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難道是錯覺嗎?

  正要收回目光,輕塵忽然眼瞳一顫,整個背脊都僵住了,那雙諱莫如深的鷹眸……

  視線在空中相撞,驚鴻一瞥!

  輕塵的眼微微睜大,心中一怔,竟沒想到,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候,竟然會在這裏……看到他……

  那個坐在大廳左下方的雅間內,英俊的面容上看不出絲毫情緒,他淡薄性感的唇微微抿著,寒星一般的眼眸深不可測地看著她。

  岩止!

  他怎麼會在這?還是在這……青樓,男人們愛來尋歡的地方?難道他也是和來這裏的所有男人一樣,為了一睹無傷言月的風采?

  輕塵雖不知道男人們來青樓具體都做些什麼,可對於岩止會出現在這裏,心裏還是震驚不已,心情複雜。

  “孟公子?”

  這位孟公子忽然停下來不走了,兩位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悅耳清脆的嗓音響起,喚回了孟輕塵被凝固住然後差點崩裂的魂魄。

  輕塵微微一愣,有些慌忙地收回了目光,胸腔裏的心臟在砰砰砰狂跳著,她幾乎忘了自己的臉上正戴著那頂青面獠牙的面具,剛才艱難地別回視線,簡直是戰敗的刺客落荒而逃,深怕自己被那雙諱莫深沉的眼睛給看穿了,直到此刻回過神來,發覺自己面上正戴著面具,輕塵才迅速地安撫了自己那顆正在顫抖的心臟,無比慶倖自己並沒有與無名唱反調丟掉這頂面具。

  “走吧。”理了理心緒,輕塵淡聲說道,沒有人發覺她的異常。

  梨園大廳的雅間裏。

  岩止的目光仿佛可以穿透人心一般,讓人感到了不可忽視的壓迫感,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只是定定地凝望著那道在長廊之上匆匆走過的青色身影,直到完全看不見了,才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沉默不語。

  “岩止大人?”趙儼說了一大堆,卻發現這個匈奴人根本沒有在聽他講話,不滿地眯起了眼睛,說話的音量不由得提高了一層。

  岩止眸光一斂,眼鋒一掃,驚得趙儼頓時一愣,那一瞬間,自己好像被萬箭穿心了一般,太可怕了。

  但趙儼是誰啊,攬獲那麼多權力在手中的宦官,很快地定了定心神,趙儼沒有把自己的情緒洩露出來,依舊客氣又極其有誠意地笑道:“真對不住,這位無傷姑娘啊,就是花樣多,大人您要是對她感興趣的話,明日趙某命人將無傷姑娘送到您的住處,溫柔鄉……”

  “不必勞煩了。”岩止輕輕地勾起了唇角,打斷了趙儼的話:“今日一見,你們中原果然是人傑地靈,多謝趙大人的招待。”

  趙儼怔了怔,有些尷尬地笑了,只好進入正題:“岩止大人,趙儼曾經向您保證過,長城一定會不堪一擊……”

  岩止幽深的淡綠色瞳眸裏緩緩流淌過一抹笑意:“趙大人雖然是你們秦皇跟前的紅人……”

  趙儼一聽就知道岩止什麼意思了,當即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這一點還望岩止大人放心,趙儼雖位卑官輕,可要做到許諾過大人您的事,只是在趙某翻掌,與覆掌之間。”

  “哦?”岩止笑了:“趙大人就不怕事情敗露,舉國上下批你通敵賣國?”

  “通敵賣國?”趙儼細小的眼睛微微一眯,精光頓現:“你我合作,事情又怎麼會有敗露的一天?若是那一天真的到了……岩止大人,做生意講究你來我往,趙某的誠意已經坦誠地攤開在您的面前了,那麼岩止大人您是不是也應該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

  見岩止並未面露不悅,揣測好人臉色的趙儼才繼續說道:“到時候大人您若是帶兵攻打秦國,可別忘了趙某的一份功勞,立趙某為王,秦國,自然就在匈奴的掌握之中……”

  岩止飲盡酒杯裏的佳釀,性感的薄唇勾勒起的弧度越發深沉:“趙大人的胃口果然不小。”

  區區宦官竟然也敢做這白日夢。

  聽岩止這麼一說,趙儼就知道這事兒算是談成了,慷慨豪邁地一飲而盡,眉角眼梢都彌漫著得意的笑意:“秦皇無道,趙某這也是為天下百姓著想。良禽擇木而棲,趙某這麼做,不過是體恤百姓,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岩止輕笑,他就像是一尊美麗的雕像,讓人捉摸不透。

  “趙大人。”忽然一個趙儼的下屬走了進來,似乎有話要稟報,趙儼看了眼一旁的岩止,見岩止沒反對,趙儼才向那人點了點頭,允許了那人上前稟報。

  那名男子走了上來,湊到趙儼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趙儼的面色頓時一沉,眉頭也陰戾地擰了起來。

  揮退了下屬,趙儼才緩了緩自己臉上的情緒,目光似有若無地掃了眼站在岩止身後一身黑衣並不說話的莫。

  岩止淡淡挑眉:“莫是我所信賴的人,趙大人不必忌諱。”

  趙儼聽岩止這麼說了,頓時有些尷尬得連連稱是,就當著莫的面對岩止說道:“方才趙某的人來稟報,在外面看見了帶有無名樓標誌的馬車。”

  “無名樓?”岩止眯了眯眼睛。

  “正是,趙某的人看到,剛才那位奪魁的公子和他身後的那名侍衛,就是從那輛馬車裏下來的。依趙某看,那兩人很可能就是無名樓的人。無名樓崛起得迅速,產業遍佈大秦各地,攬括各個不同的領域,已經算得上是如今的中原大秦最富裕的商號了。雖然自其名聲大振以來,並未正面做出什麼值得人懷疑的事,也不曾與朝廷做過對,不過……”

  趙儼後面的話就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大家都心知肚明,能夠崛起得那麼迅速,每次做生意的手筆還那麼大,很難不讓人懷疑,更何況,最近到處都是傳言,說無名樓背後的東家就是那位早在多年前就已經被秦皇賜死的女將軍,這事雖然是機密,可他趙儼身為秦皇身邊的人,內情卻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如果無名樓背後的東家真的是那位女將軍,那可有的秦皇忌憚的了,有關無名樓的事可不能小看,雖然是敵是友尚不能分辨,不過他趙儼可不敢對任何有關無名樓的事掉以輕心。

  “看來趙大人必須先行離去了。”

  “真是對不住了。”

  趙儼向岩止解釋過一番緣由之後便匆匆告辭了,這間雅間之內,很快就只剩下了岩止與莫二人。

  “王。”莫終於沉聲開口,向王請示是否要調查無名樓。

  岩止輕輕地放下了酒杯,唇畔的笑容諱莫如深,他的思緒仍然停留在方才那倉促的一瞥之間,視線相撞,那頂青面獠牙面具遮擋著,他看不清那人的臉,可那雙眼睛……

  璀璨而又攝人心魂,那樣的熟悉……

  “莫,我要徹查無名樓。”

  “是。”莫原本要請示的就是這個問題。

  “我要知道,誰,是背後的主人……”似是在與莫說話,又似在呢喃自語罷了。

  岩止側身依靠在椅子之上,一隻手支著腦袋,俊朗惑人……



卷二:王的愛奴 093 半塊玉玨

  大廳裏的人看完熱鬧了,雖見不著無傷姑娘,但梨園裏的姑娘各個也都是才華橫溢風華絕代,人們便將注意力從剛才那位青面獠牙的孟公子身上收了回來,各自開始尋歡作樂。

  輕塵被引上了二樓的一個雅間,那兩位姑娘就嬉笑著退了出去,把門給帶上了。

  炎淩高大的身軀坐在椅子上,赤紅劍放在桌面上觸手可及的地方,對周遭的事情根本不上心。反倒是孟輕塵纖細的身影駐足在雅間內的一面屏風前,屏風上面的字畫想必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蒼勁有力的草書落在疏狂挺拔的亂竹左上方,瀟灑豪邁,相得益彰,與今日那振奮人心的琴音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所向披靡,金戈紅纓斬鐵馬。落落疏狂,瀟瀟紫竹紛飛亂!”輕塵不自覺地便將落在上面的詩句念出了聲。

  她忽然覺得視線有些模糊,仿佛看到了昔日戎馬一生的場景,將士們在沙場上熱火朝天地操練,整齊的佇列發出了嘹亮的口號,那撼天動地的呼喊聲,聽得人心一顫一顫的。

  輕塵看著那豪邁張狂的字跡,念著這令人熱血沸騰的詩句,頓時覺得內心激昂無比,她開始對那位無傷言月感興趣了,究竟是怎樣一位女子,能夠奏出那樣令人心胸開闊的琴音,寫出這樣豪放張揚的草書,不知道覓得知音的感覺是不是就是這樣的,輕塵覺得,若是與那位無傷姑娘面對著面,她們一定能從彼此身上看到與自己相似的影子。

  “言月拙作,在公子面前獻醜了。”門被打開了,女子清亮的聲音忽然響起,說的雖是客氣的話,但語氣卻無一絲扭捏作態。

  輕塵淡笑,轉過身來,便見到一位淡藍色衣裙的女子正從門外踏入,小廝在外面重新將門關上了,這位無傷姑娘和輕塵想像中的模樣並不一樣,體態清瘦,舉止優雅,當真如炎淩所說,月眉星目,質美如蘭,只是很難令人想像,那些豪放不羈的詩畫樂會出自這樣一位優雅動人的女子之手。

  不過只須下一秒,輕塵便確信無疑這位淡藍色衣裙的女子正是無傷言月,她看上去雖嬌美柔弱,可舉止神態皆落落大方,不失堅韌剛強。

  剛剛踏入雅間,無傷言月看到的便是孟輕塵一席青衫磊落地矗立于那面屏風前,身姿挺拔,一手背在身後,一手隨意地垂在身側,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屏風上面的字畫,那模樣真真是氣韻清雅,英姿瀟灑,可見到孟輕塵轉過來之後竟是那樣一張嚇人的青面獠牙的面孔,無傷言月頓時一愣,待看清“他”那雙漆黑淡笑的眼睛之後,無傷言月便已神色如常,走了進來,為孟輕塵和炎淩各倒了杯茶:“二位公子請用茶。”

  輕塵依言坐下,隨口抿了一口茶:“好茶。”

  孟大將軍哪里是會品茶的風雅人士?就是一杯山野粗茶到了她嘴裏,她也會贊一句“好茶”。

  炎淩的話並不多,他的赤紅劍就在右手邊,左手拿起茶一飲而盡之後便沒有說任何話。

  無傷言月仍不動聲色地微笑著,眼睛卻似有若無地掃過了炎淩手邊用布包裹起來的東西,一看那形狀便知是劍,這世間竟然有人如此將自己的劍給封起來了,真是有意思。

  再一看這兩個人喝茶的模樣,無傷言月嘴角邊便不由得笑意更濃郁了,真是可惜了這上好的貢茶。

  “二位公子哪一位是孟公子?”儘管無傷言月心中已經有答案了,可出於謹慎起見,還是開口問道。

  輕塵微微眯了眯眼睛:“在下孟輕塵,能見到無傷姑娘,實乃誤打誤撞。

  “不是誤打誤撞。”無傷言月彎起唇微微一笑,目光倘然地盯著孟輕塵的眼睛:“可否請公子摘下面具。”

  輕塵皺了皺眉,莫非人家嫌她這面具醜陋不成?

  即便如此,輕塵還是十分大方地將面具解了下來,那一?那,可怖的青面獠牙突然間被一張精緻俊朗的模樣給取代了,即使是無傷言月這樣天天對著鏡子與一張絕代風華的容顏相對,此刻也不由得心中一怔,這眉眼……與無名所給她看的畫像一模一樣。

  “果然是孟公子。”無傷言月一笑,纖纖玉手便覆上了自己的腰間,開始解自己的腰帶……

  輕塵一愣,無傷姑娘這動作是什麼意思?

  刷地一下,炎淩忽然從座位上起身了,大手覆上了桌上的赤紅劍,輕塵被炎淩突如其來的大動作給嚇到了,抬起頭去看他,只見炎淩面色古怪,連脖子根都是紅的,冷著臉開始往外走,語氣聽起來還有些惱火:“我在外面等你。”

  不等輕塵說話,炎淩便走了出去,那背影看起來,無端端地讓人想起了一個詞,冰火交融啊。

  無傷言月嘴角掩著笑,腰間的腰帶已經揭開,衣襟半敞,露出了曲線絕美的身體,輕塵也跟著刷地一下站起來了,並非因為無傷言月忽然把自己的衣服脫了,而是因為此刻她將衣襟開到了胸口下方的位置,露出了光潔白皙的背,而她的另一隻手,卻握著一把刀刃,那刀刃在燭火上來回燒了幾下,直到燒紅,然後在自己的肩胛骨一劃……

  “無傷姑娘!”輕塵面色一變,可無傷言月卻用眼神制止了輕塵欲阻止她的舉動,無傷的臉色微微蒼白,細細密密的冷汗相繼冒了出來,可她只是緊緊咬著唇,幾乎要把自己的唇都給咬破了,令孟輕塵沒有想到的是,無傷竟然從自己的肩上取下了一根細長的玉墜子,只人的小指那麼大,可從她的血肉裏翻出來,仍是觸目驚心。

  還帶著血水的玉墜子咚的一聲落到了無傷的掌心之中,無傷將其擲入盛滿水還未喝的茶杯之中,然後便迅速地從自己的袖中掏出了手帕按住,扯出一塊長條布在自己的傷口處裹了幾圈。

  孟輕塵沒有說話了,因為此時無傷正用自己的另一隻手仔細地擦洗著從自己身體裏挖出的玉墜子,那通紅色的玉墜子被血水浸泡之後,通透鮮紅得更加妖冶了。

  “主子,這半塊玉玨已經嵌入無傷體中二十餘年,若不是時候到了,無傷斷不會取出,甚至將永遠帶入棺木中去,如今,無傷將它完畢奉還主子。”無傷言月單手將玉玨奉到了輕塵面前。

  “主子?”輕塵擰著眉,從無傷言月手中接過了那半塊玉玨,眸光微沉,那玉玨是冰涼的,可輕塵卻覺得燙手得很,接過了它,就要像接過了什麼不可避免的宿命一般。

  “是的,主子。”無傷的臉色仍然十分蒼白,可面上卻掛著毫不在意那點小傷的微笑:“這塊玉玨,乃無傷年幼之時孟將軍命人嵌入肩胛之中的,倘若有一日主子來到無傷的面前,無傷便知時候到了,該將玉玨取出,奉還主子。”

  輕塵當然知道此時無傷言月口中的孟將軍並非在說她,而是她的爹爹孟廣威。

  “爹爹?”輕塵忽然沉默了,握著那半塊玉玨的手亦覺得沉甸甸的重,究竟有什麼,是爹爹一直瞞著自己的?

  無傷言月知道孟輕塵現在有很多疑問,可她自己也解釋不清楚,最後只能說一句:“無傷只知不負孟將軍所托,有朝一日將此玉玨奉還主子,其他的一概不知,只是……無傷以為,十多年前孟將軍戰死,並非偶然。”

  否則一個永遠沒有吃過敗戰的將軍,為何會在那一次出征之前便有如交待遺言一樣囑咐她“倘若輕兒受了無名的指引來找你,便是輕兒遇到麻煩,不得不重新擁有這塊玉玨的時候了”,就像一個人已經知道自己將不久于人世一樣。

  無傷言月的話音一落,輕塵握著玉玨的手驟然一緊,清冷的眸泛起一道凜冽的寒光。

  秦皇早對她起了殺心,那麼爹爹的死不是偶然,她也早就有所懷疑了!

  城外樓。

  無名樓名下的產業之一,咸陽城內生意最好的酒樓,分明就座落在城內最繁華的地段,可牌匾之上卻寫著大大的三個字“城外樓”。

  春光明媚,日暖大地,咸陽城裏依舊市集繁華,輕塵就坐在最靠近窗口的一間雅間之內,一手支著腦袋坐在那,另一隻手卻心不在焉地緊緊握著那枚已經被握得發燙的半塊玉玨。

  半塊,為什麼只有半塊呢。

  昨夜從梨園裏出來,輕塵便有些心不在焉,這塊玉玨雖然到了她手中,可她卻毫無頭緒,而無傷言月也只是告訴她對此玉玨並不知情,只是餞行昔日孟將軍對她的囑託罷了。

  昨日在青樓之中竟然見到了岩止,他來中原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昨天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那種地方!

  “哎……”輕塵覺得腦袋漲得很,禁不住哀嚎出聲。

  一聲清朗的輕笑聲響起,一身白衣的無名瀟瀟灑灑地從外面走了進來,白衫修長俊逸,他一進來便難得地見到輕塵正對著手裏的那半塊通紅色的玉玨歎氣,那玉玨……

  無名的臉上微微一怔,但隨即便恢復如常,並未流露出太過驚訝的神色,可他的目光迅速地在輕塵手中的半塊玉玨上掃過,淡笑不語。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1:10 PM

094 紅瞳主人

  無名的反應雖不大,但那一瞬間他臉上的變化還是沒能逃過輕塵的眼睛,直覺告訴輕塵,這塊玉玨大有文章,她轉了個身,面對面地看著無名:“看來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否則他為什麼要指引她去見無傷言月,只是無名剛才臉上那一瞬的驚訝又是為何?

  無名悠悠然地在輕塵的對面坐下,神色繾綣:“將它收好,時機成熟時,你便會知道。”

  故弄玄虛!

  輕塵皺著眉嘟囔了一句,還是將這半塊玉玨收了起來,暫時不予理會。

  砰的一聲,是炎淩的赤紅劍被置在桌上的聲音,他沒有去看坐在桌子兩端的輕塵與無名,徑直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飲盡之後,才用平靜得有些冷酷的聲音說道:“你的命很值錢。”

  這句話是對孟輕塵說的,昨夜他們從梨園裏出來,便同時遭遇了三撥不同的勢力的追查,這三撥人都是沖著孟輕塵去的,一撥是趙儼的人,另外兩撥人卻很謹慎,武功也都是不低的,沒那麼容易查出他們究竟是誰的人。

  看炎淩冰冷的眼睛裏已有血絲爬上,輕塵便知他應該是徹夜未眠,好心地建議道:“炎淩,你該歇息一會了,我的命再值錢,也不是誰想拿就能有本事拿走。”

  這雲淡風輕的口吻……

  炎淩臉上雖沒什麼表現,可他卻毫不客氣地冷哼出聲,這個女人究竟是憑藉哪一點才敢說出這麼狂妄自負的話來?

  知道炎淩根本不相信她的話,輕塵只好無奈地聳了聳肩,剛想開口,白素穩健輕柔的聲音便在門外響起:“主子。”

  炎淩沒有說話,拿起赤紅劍便站到了一側,神情始終冷漠如冰。

  輕塵喚了白素進來,一進入雅間內,便見到三人都在,白素並不對此表現驚訝,只沉聲說道:“城外樓收到一份大禮,請主子與公子過目。”

  城外樓分屬白素管轄,有任何消息自然首先經過白素這。

  “大禮?”輕塵獠牙面具下那雙漆黑的眼睛微微斂起,得到她默許的白素立即命人將那個暗紅色的大箱子給抬了進來。

  那個大箱子很沉,白素恭敬地退到了一邊。

  輕塵用眼光示意炎淩,炎淩點了點頭,抽出赤紅劍在大箱子的金銅鎖上劈了下去,嘩啦一聲,鎖鏈被劈開墜地,炎淩用劍鋒挑開了大箱子,琥珀色的眼睛掃了箱子裏所盛的東西一眼,轉過身來仍然面不改色,就連那雙冰涼的眼睛都不曾出現任何情緒上的波動,他什麼也沒說,好像在箱子裏根本什麼也沒看到一般。

  炎淩臉上雖什麼表情也沒有,可站在離箱子最近的白素卻霎時間睜大了眼睛,面色一白,說不出話來。

  能讓一向做事沉穩得體的白素都表現出這樣的反應,輕塵與無名對視了一眼,向前往箱子裏一探……

  輕塵驀地皺起眉來,眸光也瞬間犀利了起來,那箱子中裝著的,赫然是一顆顆蒼白的人頭!那些人大多睜著眼睛,看來他們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是怎麼死的,腦袋就已經被人給取下來了。這些人頭皆是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可無一例外的是,包裹住他們腦袋的黑布上都鏽有統一的標誌,這些布應該原本都是穿在他們身上的衣服——秦皇的死士。

  無名的臉上也是淡淡的,閒適愜意,對箱子裏的東西完全沒有任何反應,眼角的餘光一掃,孟輕塵的臉上帶著那頂青面獠牙面具,看不出她臉上到底是什麼表情,無名自然知道孟輕塵這種自小在軍營裏長大的人,見過的死人數不勝數,這些人頭的數量雖震撼,但他根本本無需為她擔心。

  “送此大禮的人在哪里。”無名寬大的袖擺一揮,將箱子蓋上了,溫潤帶笑的眸光看向臉色不大好看的白素。

  回答無名的,不是白素的聲音,而是站在雅間外並未入內的陌生的男聲:“我家少主要與你們東家談生意,小小見面禮,不成敬意。”

  這陌生的男聲話音剛落,一封燙金的邀請函便刺破了門上的糊紙,破風而出,直朝孟輕塵襲來,炎淩冷硬的黑色身影一掠,擋在了輕塵面前,攔截下了那封燙金的邀請函。

  “我家少主請孟東家蘭亭閣一敘。”那沉穩的聲音又再一次響起。

  語氣客氣有禮,又不卑不亢,讓人不禁好奇,他口中所謂的“少主”究竟是何方神聖。

  和無名樓談生意,倒也合理,但看這排場,看這份“貴重”的大禮,要談的,只怕不僅僅是生意這麼簡單。

  炎淩冷著一張臉,將那封邀請函握在手裏,掌心一發力,那封原本完好無損的邀請函頃刻間便化為了碎片。

  那名送邀請函的男子並未久留,也根本不需要等孟輕塵的答復,送完大禮和邀請函後便自動離去了。

  此時這青面獠牙面具在那一箱子的人頭面前,反而覺得可愛了許多,無名輕輕地挑起唇笑了,命人將這份大禮抬了下去。

  咸陽城果然是臥虎藏龍。

  ……

  蘭亭原本位於會稽,多年前一位商人自會稽而來,便在咸陽城南的渭河北岸建起了這麼一家名為蘭亭閣的酒樓,雖有城外樓的意外崛起,但蘭亭閣依舊留有自己的一份天地,文人雅士抑或商家談生意,大多都會在蘭亭閣一敘。

  傍晚時分,已是紅霞滿天,蘭亭閣位於渭河河畔,漫天的紅霞倒映在寬闊的河面上,一眼望去,竟是紅海滔滔,如朱砂入水,慢慢地醞釀開來,美景好酒,倒是難得逍遙。

  輕塵站在窗前往下望去,閭閻撲地,舸艦彌津,漁舟唱晚,落霞紛飛。

  早早地便來到這間蘭亭閣高處的雅間之內,輕塵已經一動不動地站在視窗的那個位置良久了,炎淩掃了眼她所眺望的方向,並未發現究竟有何東西值得她看那麼久。

  輕塵轉過頭來,紅霞映照下,她臉上的那頂獠牙面具都顯得溫和許多:“你說有三方勢力在查我的身份?”

  炎淩皺了皺眉:“嗯。”

  “哦。”輕塵澄澈的黑眸慢悠悠地淌過一抹清亮的笑意。

  “你一點也不擔心。”炎淩高大冷硬的身軀站在輕塵纖細清瘦的身影之後,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一樣,這個女人,雖然手無縛雞之力,可骨子裏卻有一股令人不敢小覷的大膽與傲慢,炎淩看不懂她。

  “擔心?”輕塵挑眉笑了,黑燦燦的眼睛睨了眼冷峻不語的炎淩:“你天下第一殺手炎淩都改行要保護我了,我可是你的第一筆生意,我要有什麼事,砸招牌的可是你,該擔心的是你吧。”

  輕塵這調侃的語氣連她自己都被逗樂了,炎淩依舊沒有說話,可嘴角卻在輕輕上揚。

  身後忽然有小廝將門打開的聲音,熱情地招呼著來人道:“這位爺,就是這了,裏面那位公子來了有好一會了呢。”

  輕塵悠悠收斂了笑意,素手一拂,彈了彈自己的衣襟,神色沉靜地轉過身來,還是那身青衫磊落,孑然一身,風度翩翩,英氣逼人。

  “你就是無名樓的東家。”清冷低沉的嗓音響起,男子看到那道轉過身來的清瘦男子臉上竟然戴了這麼一頂青面獠牙的面具,那雙深沉冷徹的血紅色雙眸頓時一斂,腳下也不由得一頓,似乎沒有想到會是這麼一副見面的場景。

  輕塵原本微微上揚的唇角也頓時一僵,對方身形修長高大,棱角剛毅的臉上戴著銀白色的半月面具,輕塵能看到他緊抿的薄唇和線條好看的下巴,然後便是那雙血紅得有些詭異的赤色瞳仁。

  這雙血紅色的眼睛……

  輕塵的眼睛頓時微微睜大,那日被秦皇的死士襲擊時一閃而過的血紅色眼睛,原來不是她的幻覺,眼前這個男人,就是當日靜默地在雲煙暮靄間冷漠旁觀的男子!

  這場面有些古怪,一個戴著銀白色的半月面具,一個卻更加誇張,青面獠牙的面具幾乎要遮住了整張臉,看來兩個要談交易的人彼此之間都相當的見不得人啊。

  輕塵想到這,竟然覺得好笑,那雙清澈璀璨如黑耀石的眼睛幽幽聚斂起一股笑意,她的神色已經恢復如常,甚至沒有人發現方才她曾經走過神:“你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人。”

  尤其是那雙充滿戾氣的冷漠的,卻無端端會讓人揪心的赤紅色雙眸。

  男子那雙詭異的紅瞳霎時間閃過一抹異色,唇角緊抿,幽沉地凝視著她漆黑的眼睛:“他……是誰。”

  分明什麼也看不到,那頂該死的獠牙面具掩藏了一切,可那雙看著他的黑色眼睛,清澈如潭,沉靜又從容,隱約間有種奇怪的感覺在撞擊他的心口,景項只覺得心口狠狠地一揪,竟然迫不及待地想要將這位所謂的無名樓的東家臉上那該死的面具給揭下來!

  輕塵緩緩地垂下了眼簾,站在桌前給對方和自己倒茶:“你殺了秦皇那麼多死士,看來你不是他的人。”

  很顯然,輕塵沒有再繼續剛才的那個話題,開門見山,直接切入了正題

  景項沒有動,他的雙腳好象被釘在了原地一般,目光定定地凝視著她臉上的獠牙面具之上,眸光複雜。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1:11 PM

095 岩止試探

  輕塵倘然的目光忽然讓景項有些失望,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眼前的這個人,分明是一個男子,為何自己會將他與她聯繫到一起?

  十年的時間,那道嬌小的身影,沉靜脫俗的面龐早已在他的記憶裏模糊了,他一刻也不曾試圖忘記那在西域之中輕輕擁住失去理智如同野獸一般暴躁的自己的小女孩,儘管那是他一生中最狼狽的時候,然而每次他越想將她的模樣勾勒出來,卻發現記憶越發模糊,但他確信,有些時候,有些人,認出彼此,並不是因為容貌與記憶裏的樣子重合,而是儘管世事變遷,容貌發生變化,也只需一眼,便會牽動心底的羈絆,那便是融入血液裏,熟悉到可以忘懷。

  輕塵不明白那雙血紅的赤眸中一閃而過的失望究竟是為何,直到目光相撞,景項才緩緩收回了目光,面具下恢復了一臉的冷峻。

  “少主?”跟在景項身後的黑衣男子出聲示意。

  景項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這名男子方才禮數周到地向輕塵行了個不卑不亢的禮節:“孟東家,帝王無道,人必摧之,你我雙方在這一點上不謀而合。所以……”

  無名樓壟斷大秦糧草與軍需製造,不惜引起秦皇的忌憚,絕非尋常商家敢冒的風險,其野心昭然若揭。

  “所以?”輕塵笑了,等著他的下文。

  這下她算明白了,這就是今日他們要與她所談論的生意,他想借無名樓的力量。

  景項亦輕輕勾起唇角,那一瞬間,那雙血紅色的雙眸乍然淩厲璀璨:“你我合作。”

  “合作?”輕塵微微擰眉,那雙眼睛澄澈淡然,她忽然向前靠近了一步,就停留在這個被稱之為“少主”的男子面前,逼視著對方的眼睛,試圖從他那雙詭異的紅瞳中捕捉到一些資訊:“我能得到什麼好處?這可是與天子作對。”

  輕塵說話的口吻還真像一個處處謹慎小心的生意人,對方身份不明,她自然不可能輕易冒險。

  她的靠近,空氣中仿佛都夾帶著熟悉的清甜的氣息,景項忽然間一怔,盯著那張可怖的青面獠牙面孔,他很想,很想,很想看清楚那張面具下究竟掩藏了怎樣的真相!

  景項是這麼想的,他低著頭看她,自己的手也已經不由自主地抬了起來,伸向了那張獠牙面具,這一瞬間,猛然間有一道冷冽的殺氣襲來,那殺氣如寒冰一般刺骨,濃烈得頃刻間仿佛要將空氣都震碎,刷地一下,一柄被布包裹住的長劍橫亙在了他的面前,幾乎要拔劍而出!這凜冽的殺機牽一髮而動全身,驚得景項身後的黑衣人霎時間面色一變,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炎淩的身形一晃,帶著他與身俱來的殺戮戾氣擋在了輕塵的面前,他的眼睛冰冷,會讓人心神不安,即使是身為被保護者的孟輕塵都不可避免地被炎淩渾身上下突然迸射而出的危險和涼意給震懾到了。

  “炎淩。”輕塵一手搭在了炎淩拿劍的那只手上,細嫩的女子的手沒有長年握劍的繭,輕塵手上的溫度微涼,此刻搭在炎淩的手背上,仿佛這股沁涼的觸感已經透過那表層,蔓延到了心臟,安撫炎淩一瞬間迸射而出的殺氣。

  她在心底無比慶倖自己的反應極快,否則莫說合作了,今天這座蘭亭閣恐怕都要被拆了。

  一時間這裏的氣氛突然變得詭異起來了,景項微微一愣,紅瞳中才驟然閃過一道複雜的情緒,沉默地收回了手,剛才那一動作,當真是毫無意識,當自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之後,他抬起的手就已經險些要觸上她臉上的那頂獠牙面具了。

  見自家少主沒有動作,此時的情況似乎又突然有所變化,那位尊稱景項為少主的黑衣人也是一愣,沒有輕舉妄動,但渾身緊繃著,不肯放鬆絲毫警惕。

  炎淩回過頭看了眼孟輕塵,只見孟輕塵漆黑的眼睛平靜而淡然,那如風般驕傲張狂,卻又如雲般沉靜離散的氣息,無端端地讓人的心底一柔,他驀然收回了手,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但任何與輕塵有關的舉動,卻能在第一時間觸發他身為殺手的殘酷與暴戾。

  “失禮了。”景項嘴裏雖這麼說著,可眼底根本沒有半分歉疚之意,他詭異妖冶的血紅色眼睛靜默地掃了眼站在輕塵身後宛若護犢一般的男子,緩緩垂下眼簾,唇角輕抬,神色變化萬千,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公子客氣了。”輕塵滿不在意地說著,看著他的眸光卻淩厲了起來:“你既專程邀我來這談這筆交易,是否也應該讓我看到你的誠意?此事風險極大,至少得讓我知道願意與你合作的理由。”

  “待你願與我同一陣線,在下自然坦誠相告。”

  “我會認真考慮。”輕塵緩緩收回了視線,結束了今日的談話。

  看她這態度,也知道今天是無法得到答案了,景項覆手而立,也不催促,張弛有度:“那麼,改日再拜訪,告辭。”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孟輕塵,此時竟是一點失望之意也沒有,仿佛早就知道今日交談的結果會是如此,但他有把握,她一定會與他合作。

  落日餘暉殆盡,渭河之上頓時波光粼粼,入了夜,河面上卻張燈結綵起來,華美的畫舫就停靠在岸邊,來這的多是一些風雅之士,從這裏望下去,人聲鼎沸,琴曲悠揚,河面映照著畫舫之上的燈影,東風搖曳垂楊線,遊絲牽惹桃花片,嬌羞花解語,溫柔玉有香。

  輕塵就站在那,直到今日拜訪之人已經離去許久,才緩緩挪了挪腳下的位置,雅間內有一暗隔,此時屏風後的門打開了,悠悠然從裏面走出的,正是一席白衣俊逸的無名與紫裙垂髻的白素。

  “如何。”輕塵發問。

  “不可小覷。”無名輕笑,臉上卻根本沒有半點憂色,不緊不慢,風度翩翩:“我會儘快查出那個傢伙的身份。”

  今日那人與孟丫頭碰面,恐怕本來也就不是打著要談成合作的目的,純粹只是試探罷了。

  說罷,無名便未再看孟輕塵,出了暗隔便徑直往外走去,白素跟在後面,沖孟輕塵行了個禮便不遠不近地跟在無名身後走了出去。

  輕塵也沒阻攔,無名是閑雲野鶴,行事作風向來如此,她也懶得去管無名究竟要如何做,反正她需要的也只是成果罷了。

  河面波光粼粼,明皎皎花篩月影,一陣風迎面吹來,撩動輕塵翻飛的衣袂,頓了頓,她才轉過身對炎淩說道:“我們也該回去了。”

  “嗯。”炎淩一向話少,若是輕塵不開口,他是極少主動說話的。

  來蘭亭閣時還是紅霞滿天,離去時便已是夜色深沉,中原的繁華果然遠勝於西域漠北,在西域,這個時候可不會出現眼前這樣一番場景,畫舫停靠在岸邊,時不時有清高的文人雅士結伴登上畫舫,畫舫上的女子或撫琴或斟酒,熱鬧非凡。

  輕塵漫不經心地走過,炎淩卻是目不斜視,渾身冷得很,這讓輕塵不由得好笑,眼睛裏也溢出了滿滿的笑意,炎淩乃無情之人,身處這多情之地,怎麼看怎麼彆扭。

  一路上,畫舫之上的女子時不時將目光朝這看來,只因那高大些的男子剛俊不阿,清瘦些的男子瀟灑輕逸,可再往上一看,竟是那樣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無端端地嚇得這些風姿綽約的女子們面色驟然一變,慌慌忙忙地別開臉去,深怕這位青面獠牙的公子也是來這裏尋歡作樂的。

  “這位公子,我家公子有請。”生硬的中原官話忽然響起,冷肅的氣息幾乎要與這深夜的冷風交織在了一起。

  輕塵的心中頓時一緊,眼神也是一滯,好在面具遮掩,她一瞬間流露出的慌亂並未洩露出來,眼前忽然出現的高大男子輪廓分明,比之尋常中原男子都還要高大一些,這衣著扮相,分明就是異邦人!

  雖不是她所熟悉的面孔,可輕塵袖擺下的手仍是不能自給地緊緊握拳,讓自己的聲音鎮定下來:“你家公子是何人?”

  “請!”這位異邦的男子不肯多說,側了個身,做了個請的姿勢,語氣明顯十分強硬,不容得她說不。

  輕塵苦笑不已,今日可是不宜出門?

  順著這個西域人所指示的方向看去,那是一艘並不算大的畫舫,但又與眾多飄揚著粉色輕紗的畫舫不同,這艘畫舫裝飾簡單,卻低調得很奢華,畫舫上燈火通明,船板外空無一人,一眼望去,黑簾遮蔽,無法看清裏面的情景。

  輕塵的清眸迅速一掃,看來今夜是避也避不得了,隨著那名西域人登上了畫舫,他便並未再繼續跟進去了,只止步在了外面,甚至沒有要將炎淩給阻攔在外的意思。

  身後的簾子放下,再回過頭去看時,剛才那名引路的男子早就沒了影子,看來果真是身手極好的暗衛。

  畫舫之內有一圓桌,桌上擺放著酒,這裏並無輕塵想像中有畫舫的女子在一旁斟酒,和外面一樣,空空如也,唯有姿態優雅地坐在那的男人正輕輕放下酒杯,抬起頭來看向她,挑唇淡笑。

  他眉目俊逸,墨眸溫柔,如此這般蠱惑人心,可輕塵卻一點也輕鬆不起來。

  輕塵心中叫苦連天,可早有心理準備,此時的反應倒是鎮定得很,若無其事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只裝做什麼也不知道:“不知公子為何要見我。

  月華滲入畫舫之中,那張深邃俊美的臉,一半掩在黑暗中,一半月光離合,完美無濤得近乎渺茫。

  他的唇角隨意悠然地斂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詭異的淡綠色籠罩著那雙深邃如潭的眼眸,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一瞬間,輕塵甚至有一種全身被淩厲莫測的箭矢穿透了的感覺,岩止他……莫不是已經知曉了她的身份?

  若是如此,他會如何做……

  他一身湛藍色的衣袍,此刻坐在輕塵的對面,那姿態優雅俊逸,如同一尊天神的神像一般,雖慵懶邪肆,卻渾然天成一股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與尊貴:“請。”

  他看著她,幽深莫測的目光幾乎要穿透那頂青面獠牙的面具,讓她無處遁形了。

  輕塵微微蹙眉,下一秒,氣氛陡然一轉。

  岩止倒了一杯酒,手中一轉,那杯酒頓時像利器一般氣勢洶洶地掃來,杯中酒卻以滴液沒有落出來,而他的姿態卻依舊優雅淡漠,仿佛那杯掃出去的酒杯並非出自他手一般。

  輕塵眸光一斂,只感覺那酒杯是朝她右手邊襲來的,岩止依舊朗俊淡笑,可眼底卻是幽深莫測,輕塵知道他果真還是對自己起了疑心,這杯酒來勢極快,幾乎容不得她變換左右手,輕塵自知若是要接也並非難事,可縱然接住了,戴在右手手腕之上的玉鐲子怕是要暴露了!

  倘若不接,那麼這杯酒的力道絲毫不亞於一枚足以讓人狼狽受傷的暗器。

  接,還是不接!

  那一瞬間,輕塵的眼中變化萬千,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心中竟是思來想去湧動著無數的情緒。

  時間仿佛被放慢了,眼見著那杯酒就要襲擊到她了,輕塵掐在手心的指甲簡直要嵌到肉裏去了,就在此時,站在她身後的炎淩忽然出手接住了那杯酒,穩穩當當地平放在了輕塵的面前,沉默不語,卻在最關鍵的時刻替輕塵化解了危機。

  岩止的眼中閃過一抹失望,可轉瞬間,他唇邊涼涼向上勾起的弧度卻越發深邃起來。

  就連輕塵自己都不知道,此時若是把她的面具摘下,臉上一定已經冒出汗了,胸口的那顆心臟正在撲通撲通狂跳著,好像一個正在行竊的小偷被抓了個現形一般,狼狽極了!

  靜靜地垂下了眼簾,乾淨俐落地執起酒杯一飲而盡,輕塵緩和了下情緒,清越的嗓音出口:“多謝公子贈酒。”

  岩止挑唇輕笑,英俊的容顏上卻顯得更加諱莫如深起來,嗓音溫柔悅耳,宛若敦厚的琴音奏響一般,讓人迷惘:“酒喝太快易傷身。”

  他的視線已經從她臉上轉開,眼底竟有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閃過。

  額?

  輕塵怔了怔,睜著那雙眼睛,頓時傻眼了,有些愣得說不出話來,心中卻是氣惱不已,岩止總是忽然說出一些噎得她無法做出反應的話來,他這是……如此溫柔的勸誡的口吻,隱隱中還有些警告的意味,讓輕塵更加腦袋一片空白了。

  話落,岩止便起身向輕塵告辭,直到他離開了,輕塵甚至感覺渾身一輕,仿佛壓在肩膀上的無形的壓迫感驟然間被抽離了一般。

  她挺直的背脊頓時一跨,竟有些虛脫的感覺。

  忽然一股暈眩的感覺如波濤洶湧侵襲著孟輕塵,眼前頓時有些模糊起來,醇厚的酒香在方才咽下那一杯酒時倒不覺得,此時反而回味無窮起來,這暈眩之感……

  輕塵這下知道岩止方才那句話是何意了!

  她竟被這一杯酒給放倒了,輕塵的酒量是極好的,在軍中長大的人,難免時常大口喝酒甚至徹夜豪飲,即使她換了一副身子,這副小身子畢竟是在匈奴長大的,在西域喝酒的架勢一點也不亞於從前,可她今日竟被這一杯酒給醉暈了,方才那杯酒,大概就是極其珍貴的千日醉了。

  解下面具透了透風,輕塵才感覺稍微好受些,可她欲站起來,卻感覺地面正在晃動,莫不是河面上起風了,讓這畫舫也跟著晃動?

  輕塵的雙頰漲紅,險些跌倒,好在炎淩及時伸出手扶了她一把,輕塵抬起頭看向炎淩,眼神不似平日那般清冷沉靜,反而帶了些酒醉的憨氣,她苦笑不已地拉住了炎淩的手:“我好像喝醉了,得麻煩你把我背回去了。”

  輕塵果然有先見之明,她這話才剛一說話,眼前一黑,身子一斜就倒了下去,炎淩被她這突然一倒給嚇到了,立即伸出另一隻手把她給接住了,他有些驚訝,眉頭一擰,還是將她往自己背上一丟,把她給背了起來。

  輕塵的腦袋靠在炎淩的肩膀上,呼吸間夾帶著濃郁的酒香,噴灑在炎淩的頸間,從來不曾歎過氣的炎淩,此刻竟然無聲地歎了口氣,或許自己剛才應該直接打碎那杯酒。

  月色迷離,落滿了一地的華光耀動,仿佛碎金揉銀,鋪滿了整個寂靜的院落。

  夜色幽暗中,岩止高大的身軀站在那棵蔥郁的蒼木旁,他冷峻巍峨的身影似乎也融入了這神秘的暗夜之中,神色莫測。

  “王?”莫跟隨在岩止身後,他已經站在這許久了,喜怒不形于色,莫根本無法揣測王的絲毫情緒。

  聽到莫的聲音,岩止幽暗的星眸才微微一斂,他緩緩勾起唇角,慵懶而邪肆的幽瞳莫測深沉,渾身散發著冰冷的氣息,讓人心底一驚。

  那個小女人,還真是帶來驚喜不斷。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3 11:14 PM

096 偷天換日

  夜色朦朧中,只見那名原本青衫墨發戴著獠牙面具的男子是被人馱在背上背出來的,他的臉埋在了背著他的那個男子的頸肩,人們看不到他的樣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依舊還戴著那頂獠牙面具。

  背著他的冷峻男子慢慢從停靠在岸邊的那艘黑色畫舫裏走出來,步伐並不快,似乎是怕背上的那個人不舒服,男子沉默地一步步走下畫舫,四平八穩,趴在他背上的那名清瘦的少年一動不動的,看樣子,其中一人該是喝醉了。

  倚靠在憑欄處的女子們靜靜地看著那突然出現在月華下的如此和煦的這一幕,頓時覺得美不勝收,恨不得能立即將它給畫下來,只可惜,他們從這喧囂的繁華中靜默地走過,又如影子一般,悄然沉入了濃濃夜色之中,不見蹤影,根本容不得她們有機會多看一眼。

  酒氣上湧,輕塵頓時覺得胸口憋悶,臉上的面具已經摘下來了,沁涼的風迎面拂來,才稍稍緩解了一些燥熱與嘔意。

  炎淩背著輕塵,一隻手托住他,以此將她固定住確保她不會掉下來,另一隻手拿著他的赤紅劍,順帶著拎著從她臉上摘下來的獠牙面具,一步一步沉穩地走著,生怕會將她顛得難受。

  輕塵只覺得自己渾身輕飄飄的,好像懸浮在了半空中,偶爾有風呼呼地從她耳邊掠過,呼吸間,都是自己濃郁的酒氣,腦袋一片混亂,似乎正在亂七八糟地閃動著一個個畫面,這些淩亂的碎片組合起來,竟是一個離奇的夢境。

  她很少做夢的,在夢裏,輕塵都在提醒自己這一點。

  她好像來到了一個漆黑一片的空間裏,伸手不見五指,這是在哪……

  似乎是聽到她的疑惑,倏然間,眼前一亮,輕塵忍不住要用手去遮擋那突如其來的刺眼的光線,透過指縫間,輕塵好像看到了刺眼的火星子在四濺著,然後是劇烈的爆炸,就像煉丹爐忽然爆炸發出巨響一般,輕塵猛然間覺得原本虛空的腳下忽然觸碰到了地面,可自己才剛一觸碰到地面,頃刻間整個世界都在地動山搖……

  懸崖,她忽然間看清了自己身處的環境,身後是萬丈深淵的懸崖,面前是震耳欲聾的爆炸,這是……輕塵心中一縮,頓時覺得自己要掉下去了,那迸射出來的炙熱的火焰幾乎要將她給吞噬了!

  忽然之間,一抹高大的影子從頭頂覆下,眼前夜風一掠,在面前放大的,赫然就是那張屬於岩止的臉!

  “看到我感覺如何?”他深邃的眼睛盯著自己,唇角帶著溫柔的弧度撞擊著她的胸口,自己突然跌入了岩止的懷中,那可怕的火焰通通都被他擋在了身後,腳下一空,自己跌了下去,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傻傻地睜大了眼睛,岩止依舊在她的上方,抱著自己,兩人的發絲在空中糾纏著,衣袍在風中摩擦翻卷,遠離了喧囂,遠離了吃人的火焰,一起墜入了懸崖……

  可奇怪的是,她一點也不恐懼,即使明明知道也許不用一會,自己就要粉身碎骨了,懸崖是那麼的高,懸崖底下是那麼的險峻,可她睜大了眼睛看著岩止,岩止淡笑著凝視著她,好像他們將永遠停留在往下墜落的過程之中,不會結束,也不會粉身碎骨。

  “岩止……”輕塵的眼前模糊了,迷茫了,喚他名字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的依賴他,像個孩子一般……

  陡然之間,氣氛驟轉,岩止墨黑的眼底有幽芒在閃動,剛才所有的一切熟悉的溫柔又霸道的笑意驟然間都消失了,他的臉色忽然變得陰沉莫測,瞳眸銳利如刀鋒,逼視著她,冰寒懾人。

  “岩止?”輕塵困惑了。

  “說,你究竟是誰!”岩止忽然扼住了她的咽喉,轉瞬間就像變了一個人一般,冷厲而又殘酷。

  “岩止!”輕塵嚇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驚呼出聲!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夜風甚是撩人,她猛然睜開了眼睛,眼底還是一片驚魂未定,胸口劇烈起伏著,大口喘著氣,沒有懸崖,也沒有火光,她的目光慢慢地變得茫然,良久良久,才漸漸地反應過來,原來自己是做了夢了。

  怎麼會夢到岩止了呢,她很少發夢,即使發夢了,也只是夢到爹爹和娘親而已,而剛才,自己卻夢到了岩止……

  他前一秒還為她擋住了滔天的火光,抱著她與她一起墜下山崖,而下一秒卻用看待敵人的目光冷冷地逼視著自己,驚得人都渾身冒出冷汗了。

  頭腦昏昏漲漲的,輕塵嘟囔了一聲,酒氣再次來襲,她的腦袋一栽,又趴在炎淩的背上昏睡了過去

  炎淩的腳下一頓,驀地皺起了眉,但很快,背上那人的呼吸又漸漸恢復了平穩,這一回,似乎沒有再做夢魘了。

  岩止?

  這個名字……

  炎淩沒有說話,只是冰如寒窖,毫不近人情的眼睛裏,卻漸漸地浮上了一層複雜的內容,月光拉長了他們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之上,離了喧囂,歸入了這寧靜的寂寥之中。

  他一步步地走著,肅殺冷寂的氣息竟在這五人察覺之時,悄然變得柔和了許多,就像一隻兇猛的獅子,忽然間溫順地低下了頭,眼帶憂傷。

  “你是誰?你可知這是軍中重地?”

  “不,你不是奸細,也不是刺客。”

  “我不會殺你,我會當作今天沒有看到你,你現在就離開。”

  “因為你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了,奸細和刺客可沒你這麼沒用。”

  “要想保護自己與你在乎的人,現在的你絕對不可能辦到。”

  “你應該變得更強一些……”

  那個從馬背上下來的女孩雖然年幼,那雙眼睛卻出奇的堅毅清冷,她的語氣平靜,看著一個從屠殺中逃生的亡命之徒,沒有憐憫,也沒有同情,她用最無情的語言奚落著當年那個連吃都吃不飽,甚至連一把劍都拿不動,更談不上報仇雪恨的沒用的少年。

  夜風蕭蕭,那天也是像這樣的夜晚,她轉回身去,重新爬上了馬,風撩動她的頭髮,她頭也不回地離去。

  那一天,秦皇誅殺前朝右丞炎肅九族,他從滅門之災中逃生,誤闖軍營重地,那個從馬背上下來的女孩站在了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記得那一天,那雙眼睛很平靜,很勇敢,漆黑如辰,璀璨極了。

  那個傲慢卻清冷沉靜的女孩,他知道,軍營中唯一可能出現的女孩,一定是孟廣威大將軍之女——孟輕塵。

  他不知道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再一次相見時,竟是在茫茫的西域之中,他身負重傷,險些殞命,而那雙和當時一樣平靜堅毅的眼睛的主人,竟然依舊是一張豆蔻年華少女的容顏,可他確信,她就是她。

  回到輕塵居住的府邸之中,已是深夜。

  白素見到炎淩將主子背回來的身影之時,頓時一驚,還道是主子竟然受了重傷需要炎淩將他背回來不成?

  白素面色煞白,急著要將無名給請過來。

  “只是喝醉。”炎淩淡淡地掃了眼急急忙忙要走的白素,冷冷地丟下了四個字,然後背著輕塵徑直入了她的房中,把她往床上一放。

  白素聽聞及此,頓時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竟是……喝醉了?

  隨著炎淩踏入了輕塵的屋中,白素便見到炎淩正坐在自家主子身後,似乎正在運功要將主子體內的酒氣給逼出來,白素也不敢打擾,就這麼安靜地站在旁邊,以備不時之需。

  看著那頂被隨手放在一側的獠牙面具,白素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停留在自家主子露在空氣中的那張俊朗的面容,縱然是她做事一向沉穩的白素,此時也不由得放縱自己的目光,不戴面具的孟輕塵,一身俊逸偏偏的男裝,精緻又秀氣的面容,當真是這世間少有的清秀俊朗的人。

  這酒香……

  炎淩已經收斂內息,將貼在孟輕塵背上的手收了回來,然後起身將輕塵重新放平躺在床榻上,拉上了被子蓋在她身上。

  被炎淩逼出體內的酒從輕塵的指尖滴落,垂在床榻邊上的手半懸空著,醇香的液體滴答滴答地向下滴落,這味道,是千日醉的,珍稀無比,醉生夢死。

  白素迅速地收回了目光,難怪炎淩要替主子將酒逼出體內,原來喝的是千日醉,若是不把酒逼出來,主子怕是要真的睡上好幾日才能將這酒氣完完全全依靠自己的身體驅散。

  “她交給你了。”炎淩經過白素身邊的時候,頓了頓,囑咐了一句才離開。

  “是。”白素點了點頭,待炎淩走後,才迅速端了盆水進來,擰幹了毛巾擦拭著自家主子的臉,好讓主子感到清爽一些,睡得更好一點。

  也許是因為千日醉被炎淩逼出體內的原因,第二日輕塵醒來的時候,並沒有感受到任何醉酒過後的後遺症。

  沐浴過後換過了一身衣衫,將頭髮乾淨俐落地束起,便又是神清氣爽,風度翩翩。

  “主子。”白素從外面進入,正見到輕塵將自己的獠牙面具戴上:“公子在正廳等您。”

  “嗯,我們這就過去”輕塵戴好了面具,轉過身來,那雙清亮的水眸對著白素淡淡一笑,經她這麼一笑,白素的面色頓時有些不自然地紅了,側了個身,不大敢抬頭正面對上她的目光,這讓輕塵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自己的獠牙面具當真這麼難看,已經難看到了就連白素也不願意抬起頭看的地步了?

  正廳裏,無名和炎淩都在,輕塵踏入這裏,微微挑眉,徑直走到了椅子前坐下:“久等了。”

  在輕塵入座之後,炎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見她沒有半分不適之感,這才放下心來,掃開了視線。

  無名一手執著茶杯杯身,一手執著杯蓋,用蓋子輕輕拂了拂茶面上的沫子,隨意地抿了一口,這才將被子放下,命人也給輕塵端了一杯濃茶上來。

  無名雖什麼也沒說,輕塵看見這杯被放在她手邊的濃茶就知道,自己昨夜醉酒回來的事情,無名應當也已經知道了。

  無名脾氣古怪,從前在軍中時,雖是以軍師的名義在輔佐她,大多時候與她的相處模式也如同友人一般,但事實上,在很多方面,無名卻比爹爹管教得還要嚴厲,但與爹爹不同,無名畢竟是灑脫之人,他從來不會對她的行為表示任何斥責,但光是這樣無聲的譴責就已經夠有效果的了。

  無名既然沒說什麼,輕塵自然也懶得再提,只當作什麼也不知道一般,端起茶杯喝了幾口,這茶太濃,頓時苦澀得她皺起眉來。

  無名這才悠悠然地彎起唇笑了,一身白衣翩翩地坐在那,這一笑,更是人間四月天,令人如沐春風。

  輕塵黑著臉,放下了茶杯,進入了正題:“看來你已經有答案了。”

  昨日無名匆匆離去,不就是為了調查那個紅眸人的身份?

  “此人名為景項,秦太子之子。”

  “景項?!”輕塵一怔,紅瞳,景項,竟是,他嗎……

  “年齡不對。”炎淩冷冷開口,輕塵這才頓時回過神來,炎淩說得不錯,當今秦太子的年紀,與景項相仿,秦太子之子,豈不是荒謬?況且當年她遇到景項之時,是在西域大漠,景項被作為奴隸……

  怎麼可能!

  “此太子非彼太子,當年秦太子登基之前,曾為燕國質子,不過早已受迫害身亡,當今秦皇,偷天換日罷了。”

  無名淡笑著挑唇,如此令人震驚的消息,從他嘴裏說出來,卻是雲淡風輕,仿若談論天氣一般隨意!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4 03:53 AM

097 驚險一刻

  偷天換日?

  這麼說來……

  這怎麼可能?!自己與爹爹竟然為了一個假帝王付出了性命,難道就連爹爹也不知道這個事實嗎?

  景項,當年與自己立下十年之約的赤眸少年,竟是……

  輕塵的頭有點漲,無名笑了,轉移了話題:“今日是孟廣威將軍的忌日,我命人收拾收拾東西,陪你上山祭拜。”

  眼簾微垂,輕塵點了點頭,拂袖起身:“不必那麼麻煩,炎淩陪我上山就好。”

  “那就這樣吧。”無名答得爽快,好像生怕輕塵反悔,他的身子還是維持著剛才那個姿勢坐在那,眸光意味深長地瞥了眼孟輕塵,似乎早就知道了孟輕塵會這麼說,他生得溫潤如玉,個性卻是豪放不羈:“我也只是說說罷了。”

  果然如此……

  輕塵黑著臉站了起來要走,沒有理會無名。

  今日乃爹爹的忌日,她自遭遇秦皇毒害,離開中原已有十年,原以為遠赴匈奴必定生死未蔔,不料自己還未到匈奴就已經毒發身亡,倘若當年她沒有死,而是順利和親到了匈奴,那自己大概就是頭曼的眾夫人之一吧,那麼岩止……

  輕塵的嘴角抽了抽,沒有再繼續設想這些無謂的“如果”,誰又能想到,如今不僅大秦的局勢在變化萬千著,就連匈奴的統治權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頭曼的勢力早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比頭曼還要驍勇莫測的年輕的匈奴王,岩止。

  這十年裏發生的變數太多了,輕塵忽然覺得跪在爹爹的墳前,有一種無所適從之感,實在是顏面盡失。

  平丘山位於咸陽城西,也許是早晨下過雨的緣故,山路有些滑,今日上山的人並不多,但雨後的山嶺卻是別有風光,喬木高聳,清泉嘩嘩作響,行道兩側的樹木都已抽新綠了,鳥鳴花香,山霧環繞,置身其中,竟有一種飄飄欲仙之感。

  孟老將軍是戰死沙場的,位於平丘山的將軍祠是當年大秦的百姓所建,所有戰死的將軍們的牌位都會在這裏被供奉。

  輕塵去的並非將軍祠,而是山陰的一座被古柏蔥郁的枝椏遮蔭的墳塚,墓前由巨石雕刻而成的守靈獸各盤踞左右,威武又壯觀,那是輕塵手執青玄劍,聚斂真氣於劍鋒,親自雕刻而成的。

  再往前走便是孟廣威的墳塚了,炎淩很適時地在茂盛蔥郁的樹林入口處,手中握著被封裹起來的赤紅劍:“我在這裏等你。”

  “嗯。”輕塵淡淡一笑,十分感激炎淩細心,闊步走了進去,撥開紛繁的枝葉,越往裏走,路徑就會變得越發狹窄,然後完全被堵住了,唯有山體上的一個半人高的洞穴可入,過了洞穴,視野會再一次變得豁然開朗,這是孟輕塵親自會爹爹選的天然寢陵,背靠環山,林木遮蔽,山清水秀,尋常人甚至不知道在這叢林深處,山壁後面,竟然有這麼一處水月洞天。

  輕塵本以為自己十年不曾來拜祭爹爹,即使不至於墳塚前雜草叢生,那也應該略顯蕭條,但此刻她眼前所見到的,仍然是一座巍峨雄偉的將軍塚,那兩尊守靈石獸依舊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好像下一秒就會張開長著鋒利獠牙的嘴,伸出有力的力爪,撲向膽敢擅闖此地擾爹爹沉睡的不速之客一般。

  獠牙?

  輕塵忽然想到了什麼,伸手將自己臉上的獠牙面具給摘了下來放在一旁,然後在孟老將軍墳前點燭,繼而身姿挺拔地立于前方,沉靜如水的黑眸裏一片寂靜,山風獵獵穿林,吹得她漆黑的發絲輕輕揚起,說也奇怪,十年不曾來拜祭爹爹,而她卻只是一動不動地立在那,什麼話也沒說。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輕塵忽然側了側身子,眸光一斂,有人!

  此人並不存著要襲擊她的心思,所以她才沒有立即發現他的存在,有炎淩守在外面,斷不可能讓人進入這裏,唯一能解釋得通的,便是此人在她進入之前便已在這裏面了。

  “是誰?”輕塵臉色一沉,也來不及去撿面具戴上,她清瘦的身影好像單薄得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了,可此刻站在那兩尊威武的雄獸像之前,卻有一種卓然超凡的氣韻,好像那兩尊雄獸也會聽命於她似的。

  蔥蔥郁鬱的幽綠之中忽然出現了一陣晃動,就像風的摩挲一樣,從中走出的,赫然就是那個戴著銀月面具的赤眸男子!

  輕塵微微一愣,似乎也沒想到會是他,輕輕彎起淡紅的殷唇,輕塵站在那裏,姿態挺拔瀟灑,瘦弱而不羸弱:“景項。”

  她眼底的光芒一閃一閃的,就像一個好奇的孩子一般。

  景項也沒想到在她轉過身後見到的竟然不是那頂青面獠牙的面具,而是這張精緻白皙的面孔,漆黑的水眸清澈而耀眼,她的唇角正高高向上揚著,帶著毫不掩飾的愉悅心情。

  她見到他,是高興的……

  見景項不說話,輕塵眨了眨眼睛,嘴邊的笑容也慢慢地收斂了,有些鬱悶:“你不認得我?”

  這讓她有些挫敗,她還以為這小子記得十年之約呢,如今看來,好像是給忘了?

  她得承認,知道他就是景項之後,她的確是驚訝,但更多的是高興,當年她見到他的時候,她記得景項的情況很不好,當時他身上有著極深厚的內力,可是卻被壓抑住了,情緒也極其暴躁,就像一隻小野獸一般不能自己,很明顯是人力所為,如今看來,他已經完全擺脫了那種情況。

  景項怔了怔,然後大步上前,走到輕塵的面前,他的薄唇動了動,繼而伸手將自己臉上的銀月面具給摘了下來,出現在輕塵眼前的,儼然就是一張英俊剛毅的面容,赤紅的眸是那麼耀眼奪目,和少年時的那張面孔倏然重合,景項的變化並不大,只是暴戾的氣息已經完全從他身上消失了,有的只有冷凝與沉穩。

  兩人對視著,輕塵率先笑了,景項的嘴角也微微牽動,眼底是濃濃的笑意,還有柔和。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輕塵掃了眼爹爹墳塚前燃了一半已經熄滅的香燭,先前她以為是無名派人來祭拜過爹爹,如今看來,這些香燭應該是景項留下的。

  “說來話長。”景項伸出手拿掉了一片落在輕塵發絲上的葉子:“我沒想到,會是你……”

  他從來不曾想過,會在中原與她重逢,而且她還是無名樓的真正的東家。

  輕塵忽然看到了景項腰間別的那半塊玉玨,與自己前幾日獲得的那半塊玉玨竟然完全一模一樣,兩塊玉玨相並,便是一塊完整的玉。

  輕塵面色一凝,快速從自己的腰間取出了那半塊玉玨,眼中噙著滿滿的困惑:“景項,這是……”

  景項赤紅的瞳孔驟然一縮,替輕塵掃掉發上葉片的手也頓時一僵,停留在了半空中,他的呼吸忽然變得有些冷凝起來,面色也不甚好看,輕塵挑了挑眉,出聲詢問道:“景項,你還好吧?”

  “我沒事。”那雙赤紅色的雙眸仿佛凝聚著一團熾熱的火焰,可那團火焰又在頃刻間便驟然消滅了,景項垂下了手,已經重新調解了自己的情緒,只當作什麼也沒看到一般,可他的面色仍然不大好看:“輕塵,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對嗎?”

  他的眸光忽然變得深沉複雜,輕塵看不懂。

  輕塵點了點頭:“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景項深深地看了眼孟輕塵,然後牽動著唇苦笑不已:“秦修是我父皇,但我父皇早已死了,當年尚未登基的父皇在燕國回到秦國途中遭伏,數百家僕無一生還,下毒手之人偷天換日,頂著秦太子的身份回到咸陽,不久後便登基為帝。我僥倖逃脫,卻遭趕盡殺絕,流落西域,才免遭一死,但其中波折許多,一言難盡。”

  所以她才會在西域遇到了那樣狼狽的他。

  “看來你已經做好完全的準備,打算動手了?”輕塵微微眯了眯眼睛,輕笑道。

  景項也是笑:“逃不過你的眼睛。”

  如今在位的那位秦皇統治殘暴,起義無數,他的確已經有意要動手了,當日他靠近無名樓,並非真的要與她談合作,只是在試探這一掌握了大秦經濟命脈的組織,究竟是何立場,若無名樓將會為秦軍提供糧草軍備,那麼無異于秦軍將會沒有絲毫後顧之憂,這對他來說是一大不利。

  倘若無名樓的意圖與他們一樣,那麼就另當別論了。

  “我會?明你。”輕塵淡笑著看著景項,且不說即使沒有無名樓的相助,只要無名樓絕不插手,景項臥薪嚐膽多年,一定已有勝算了,更何況如今她還許諾無名樓的相助,那便更是如虎添翼。

  大秦即將迎來一場歷史性的大動盪。

    ……

  一個月的時間,大秦的局勢竟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咸陽城雖看上去已久入往昔,但風平浪靜的水面下,早已攪翻了天!

  “起義軍逼近黃河了,最近勢不可擋,離將軍的軍隊節節敗退!”

  “會打到咸陽來嗎?”

  “我看是遲早的事!打來也好……”

  “噓!不要命了!”

  “怕什麼,現在整個皇宮上下都自顧不暇了,聽說皇上都坐不住了,這會調了四十萬大軍直擊起義軍。”

  “那不是皇城的兵力都空了?”

  “讓起義軍渡了黃河,就算保住皇城有什麼用?況且起義軍的先鋒軍隊才五萬兵力,皇上調四十萬大軍過去,剿滅了先鋒軍隊,其他起義軍還不土崩瓦解?”

  “那我們該怎麼辦?哪一方的勝算大一些?”

  “四十萬對五萬,你說呢?”

  “不過,現在大秦上下都亂了套,起義軍大多將領,都是從前孟將軍麾下的大將,就連孟將軍也倒到了起義軍那一番,我看這回懸啊!孟將軍可從來沒打過敗戰的,原來幾個月前就瘋傳得流言都是真的,皇上真的殺害忠良,孟將軍真的回來了,不然以孟家世代忠將,怎麼會跟起義軍同氣連枝呢?”

  “這段時間還是當心著點,咱們在咸陽還好,我聽說昨天從洛陽來的遠方表叔說,外頭正在抓人呢!抓到了就去充軍,沒事可別往外跑,被抓到了就是一個下場——找死!就連那些原本被抓去修長城的徭役,都通通被抓去充軍了!”

  輕塵飲盡了一口茶,起身悠悠然地走了出去,身後的聲音漸漸地小了,如今的咸陽,人心浮躁,從前百姓們縱使心裏怨恨朝廷的苛捐雜稅,秦皇的暴政無道,但嘴上卻不敢說什麼,如今人們卻已經浮躁得根本管不著這些了。

  大秦各郡起義不斷,與從前不同,這一回簡直是勢如破竹,長鹿郡會師,景項的大軍為先鋒軍,終於逼得秦皇集中了兵力對付,若是景項瓦解了大秦的主要兵力,那麼攻入咸陽,剷除暴君,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

  沒有料到這一回叛軍實力竟如此頑強的大秦皇宮早已被凜冽壓抑的氛圍所籠罩了。

  “皇上!叛軍將領景項榮陽一役又取勝了!”前線軍情傳來,那位坐在帝王之位,穿著墨黑龍紋黃袍的秦皇已是年過半百,此時聽聞此噩耗,頓時怒不可遏,拍案驟響,驚得朝堂之上的眾位大臣皆渾身一顫,一一將頭埋了下來。

  武將已紛紛忙於抵禦叛軍,焦頭爛額,剩下的文官全不頂事,到了這個時候,也只有顫顫巍巍低頭叩首畏懼天顏的份。

  “又是他!”秦皇大怒:“讓離高三日之內不滅叛軍,提頭來見朕!”

  “諾!”

  百姓口中的起義軍,在秦皇口裏,卻成了叛軍,是他大意了啊,這幾年來,各地叛亂偶有發生,但從未像這一回一樣一波一波各地相應出現了叛軍,這些叛軍竟然還聯結在了一起,造反!

  “皇上……糧草恐怕……”站在秦皇身側的趙儼面露為難之色,皇上調了四十萬大軍給離高將軍,但是糧草卻跟不上大軍的行軍速度。

  “糧草怎麼了!”秦皇大怒。

  大秦地大物博,每年稅收數位元組節攀升,各地產糧只高不低,堂堂大秦,難道還供應不起區區四十萬人的糧草不成!

  趙儼連連笑著稱是,額頭上卻滿是淋漓大汗:“糧倉空虛,調遣不足啊,皇上,若是糧草無法及時跟上,四十萬大軍只怕要餓死前線了。”

  “糧草怎會不足?糧倉若是空了,就讓各地商號出糧,朝廷奢銀,國若不穩,何以談商?!”

  “這……皇上有所不知,大秦最大的糧商可是無名樓……”趙儼口中卻是一派惶恐的語調,但那雙細長的眼睛卻精光暗湧,他可算是兌現了對岩止大人的承諾,現在別說是長城修不成了,大秦皇上都自顧不暇了,乘著大秦內亂,岩止大人可將會從中撈取不少好處,坐收漁翁之利。

    ……

  議事大廳之中,案前擺放的燭火搖曳著,案上的地圖之上是大秦的山河圖,何處有要道,何處是險壑,皆一一標明。

  輕塵站在桌案前,黑眸中有淩厲的威光閃過,她殷紅的唇緊抿著,沒有絲毫弧度,一隻手輕輕地敲打著地圖之上,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主子,彭城、成皋、榮陽等戰役,景公子大獲全勝。”剛剛收到鷹報的白素從外而入,恭敬地向輕塵稟報。

  聽聞及此,輕塵緊抿的唇畔才隱約有了些弧度。

  “守黃河一線的離高你應該還有印象吧。”說話的是一身白衣,風神俊朗的無名。

  輕塵挑眉:“是個不錯的將領,只可惜行軍佈陣激進,一直不曾成大事

  無名笑了:“如今鎮守黃河一線的正是他,手中持二十萬大軍。秦皇要加派二十萬大軍于黃河,景項只有五萬大軍,局勢不佳。”

  輕塵的臉上卻沒有出現意料之中的凝重之色,輕輕勾了勾唇,她忽然問道:“糧草可備足了?”

  無名微微一笑,早在一個月前,孟丫頭便在打那批糧草的主意,扣押下的糧草,何止足以供應所有起義軍所需,她已經將連帶著足以供應秦軍份額的糧草都扣押下來了。

  “我會命人押送下一批糧草過去,糧草數量可支撐一個月。”無名淡淡斂眉,孟丫頭這時候提起糧草的事,大概是準備有動作了,孟家勢力雖不如從前,但一夜之間也可整合二十萬孟家舊部供她差遣,看來她是要動用這批軍隊了,他們所備糧草,足以供應聯合景項的五萬先鋒軍隊在內的二十五萬大軍所需。

  儘管如此,就算二十萬孟家舊部及時趕到,以二十五萬對陣四十萬,還是頗為吃力。

  出乎無名意料之外的是,孟輕塵忽然搖了搖頭:“不需要一個月,我只為景項備三天糧草。”

  三天?!

  無名也是一愣,繼而朗聲大笑,他該說孟丫頭太過自負呢,還是該贊她沉穩自信?不過在行軍大戰方面,他無名從來不懷疑孟輕塵的敏銳性,她在那張地圖前站了那麼久,所做的判斷不會錯的。

  輕塵緩緩收回了壓在地圖之上的手,背在了身後,她的目光清冷而又傲慢,眼底沒有絲毫的憂色,她看了眼無名,又笑眯眯地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炎淩,這一笑,將炎淩看得渾身發毛,下意識地戒備了起來。

  “無名,勞煩你率五萬軍隊從左翼押送糧草。”

  無名輕輕地勾起唇角,這丫頭,果真不把他壓榨光了是不會甘心的。

  “炎淩。”頓了頓,輕塵的眼睛一閃一閃的,比星星還要閃亮:“請你帶五萬軍隊從右翼押送糧草。”

  只是押送糧草,何須把無名和炎淩都動用上了?

  儘管如此,炎淩還是沉默地點了點頭,在這一點上,他不會對孟輕塵的決定有任何異議。

  “那你呢?”半晌,炎淩忽然想到了什麼,開口問道。

  “我?”輕塵幽幽然勾起唇笑了:“我留著看好戲。”

  無名與炎淩二人頓時感到渾身一冷,一遇到帶兵打戰之事,這不解風情的呆丫頭怎麼突然間就便得如此陰險狡詐了,讓人毛骨悚然了呢?當真是精光璀璨,鋒芒畢露!

    ……

  景項所率大軍已經紮營黃河以南,秦軍駐守著二十萬大軍,眼見著後方還有二十萬大軍待命著,景項所率的這五萬大軍註定要面臨著一場惡戰。

  秦皇是集中了全力來對付他,只要先鋒軍戰敗,那麼所有的起義軍毫無疑問的就會相繼土崩瓦解。

  兩軍對峙了很多天,景項所率大軍明顯已露疲態,糧草即將用盡,補給尚未跟上,如此下去,恐怕要在黃河一線功虧一簣了。

  陰鬱無力的太陽斜照著景項大軍所駐紮的營地,空氣悶得可怕。

  “景公子!孟將軍密函!”一位兩鬢已白卻依舊威風猶在的老將掀開簾子入內,主帳之中,景項正與各位大將商議接下來該如何部署。

  聽到是來自孟輕塵的密函,景項赤紅的雙眸頓時一斂,疲態隱隱也被這一瞬間的欣喜所取代。

  接過信函,快速地閱過,景項將這封信函緊緊地握在手中,驀然閉上了眼睛,帳中的氣氛頓時沉悶了起來,諸位大將面面相覷,他們的表情明顯也滿是憂色,誰都知道,他們只有五萬大軍,而秦軍卻是四十萬,這簡直是以卵擊石,毫無勝算!

  景項閉著眼睛,沒有說話,手中緊緊握著的信函仿佛也要被握燙了一般,信函之中只有一句話,三日糧草。

  三日的糧草,究竟是什麼意思……

  以無名樓的實力,斷不可能出現糧草短缺的現象,只準備了三日的糧草,這一定是孟輕塵的意思,她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忽然精光一閃!

  景項猛然睜開了眼睛,那雙赤紅色的血眸睜開之時,頃刻間仿佛風雲乍來,淩厲而自信,威風凜凜的霸氣排山倒海而來,讓帳中的眾位將領都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空氣中這突然變化的詭異的氣氛。

  景項輕輕彎起唇,陡然間眸光又是一暗,殺氣凜然:“傳令下去,準備進攻!”

  “可是景公子……”

  景項淡淡的眼鋒一掃,頓時有一股不容質疑的帝王之威迸射而出,驚得那位原本要開口的將領立即閉上了嘴巴。

  今夜的黃河經歷了一場惡戰,景項派兩名部將率兩萬人為先鋒,渡過黃河,切斷秦軍運糧通道,又親率全部主力渡河,誰也沒料到,對方區區五萬兵力,竟然敢深夜夜襲秦軍四十萬大軍,襲得對方措手不及,儘管如此,兵力上的差異是那麼的明顯,秦軍明顯占勝算。

  黃河的水都被血水染紅了,屍體堆積如山,觸目驚心。

  廝殺的聲音維持了兩個時辰才漸漸地消停了下去,黎明的光影像從地平線的彼端升起,景項大軍的兵力原本就少,再加之都是精銳,雖處於敗勢,可到目前為止,死傷的大多都是秦軍,儘管如此,秦軍數量龐大,那些堆積如山的屍體對他們來說,仍然只是九牛一毛。

  “撐住!”疲態越發明顯的將士們互相鼓勵著。

  忽然一名將士灰敗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一絲神采:“景公子來了!”

  景公子是他們的主帥,這批先鋒軍中,大部分都是景項的下屬,他們對於自己的少主自然是無條件地忠誠,如此一來,整個先鋒軍對他都是極其信服的。

  景項身穿戰甲,渾身沾染著赤紅的血,連帶著那一雙妖冶的赤眸也變得越發奇異起來,他顯得是那麼自信,連帶著大家看到了他,心中都頓時燃起了希望來。

  “我們的援軍就要到了,還帶來了糧草。”景項的話音剛一出口,這一消息立即在大軍中傳開來了,儘管大家強忍著沒有歡呼出聲來,可是空氣中蠢蠢欲動的,分明是大家的興奮與激動地情緒。

  “不過……”景項低沉的嗓音傳遍了每一個人的耳朵:“我們的糧草只有三天,三天之內,我們要破釜沉舟!”

  三天,只有三天的乾糧,可這時候,沒有人會在乎這個小得可憐的數字,他們知道,天一亮,他們的援兵就會來了,還為他們帶來了糧草,每個人只有三天的乾糧,有進無退,三天之內,一定要打敗秦軍!

  “堅持住。”

  “援兵到我們就得救了。”

  “那咱們就期盼黎明的到來吧,連帶著我們的勝利,也會隨著太陽一起升起!”

  烏雲彙聚,沉雷忽然在天際翻滾低吼,大雨傾盆,交織著地面上的血色,沖刷著鮮紅的血水。

  突然,仿佛驚雷一般,北方傳來震撼天地的馬蹄聲。

  秦軍大驚,起義軍卻大聲歡呼,東西兩翼,來了他們的援軍,還帶來了他們的糧草!前後夾擊,只要他們殺過了黃河,就有充足的糧草和神聖的勝利在等著他們!

  景項坐在馬背上,長槍一掃,雙方交鋒,血濺滿天,混合著河水和雨水,廝殺決絕。

    ……

  是她對他太過信任了嗎?切斷後路,糧草與援軍為大軍帶來了希望,然而這三天似乎成了一個神聖的資料,激發了將士們破釜沉舟的決心和勇氣,鼓舞了將士們的士氣。個個士氣振奮,以一當十,奮勇死戰,九戰九捷,大敗秦軍。

  大秦四十萬大軍戰敗,還是敗給了區區五萬起義軍,這個消息仿若平地驚雷。

  岩止對於這個結果卻一點也不意外,這短短一個月的秦國內戰,打得萬分精彩。

  夜色深沉得神秘,靜靜地籠罩在地面之上,月色昏暗,只有幽光點點。

  “王?”莫低低出聲詢問。

  岩止淡淡收回了視線,幽綠色的鷹眸緩緩眯起,唇角淡淡地向上勾勒起一道深深的弧度,聲音敦厚悅耳,似乎心情不錯:“她讓我看到了驚喜。

  “他?”莫自然是不明白王所指為何人。

  岩止笑了,沒有繼續再說下去。

  秦軍四十萬大軍會敗,一點也不出乎他的意料,秦皇人心漸失,縱使有百萬大軍,也會威力大減,更何況那丫頭還是如此不按常理出章的人?!

  大秦糧草不足,必會阻截起義軍的糧草運輸線路,這丫頭卻沒給人半點可乘之機,運糧草的,都是實力強大的精銳,鎮守無名樓產業之下的糧倉的,卻是十萬精銳,這大概是天底下唯一一個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在抱著糧食不放而非進攻的將領了吧?

    ……

  黃河一線的秦軍戰敗,秦皇的統治可謂是徹底地土崩瓦解了,咸陽城空虛,完全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待景項的大軍休整氣數之後,各地起義軍也該彙集了,進入咸陽城大概也就是這幾日的事了。

  是夜,大秦皇宮早已亂成一團,宦官趙儼在宮中發動了政變,要擒拿秦皇獻給起義軍,秦皇所剩精銳不多,幾乎是落荒而逃。

  輕塵悠悠閑閑地抽了一萬人就進行阻截,秦皇與其所剩死士幾乎被逼到了懸崖嶺之上,逃無可逃。

  “皇上。”輕塵規規矩矩地作了一個揖,她清越的嗓音在這寂靜的夜裏響起,格外清晰。

  黑色的馬駒之上坐著依舊身穿華貴黑色龍紋皇袍的秦皇,在位幾十年,殺異己,除忠臣,害死爹爹性命,以和親之名將自己毒害。

  山嶺之上,星星點點的火光將這個漆黑的夜照得晃若白晝,聽到這聲音,看到這火光,黑馬之上,秦皇頓時渾身一僵,待他看到自己身後竟是火光滔天,而位前方的竟是一個帶著青面獠牙面具的少年,他頓時面色一變:“來人!”

  夜更深了,風也更大了,肆虐張狂,耳邊的風呼呼地吹著,整座山嶺之上火光明晃,可是卻陰森得可怕!就連他隨身所帶的這支護駕精銳都紋絲不動,好像絲毫沒有聽到他的命令一般。

  “來人!”秦皇又叫了一聲。

  仍……仍是紋絲不動……

  這……這是怎麼回事!這些死士都是聽命於他的,為何一動不動!難道連他們也要造反嗎!

  夜風呼嘯,那頂青面獠牙的面具在火光照耀下,竟讓人產生了詭異的錯覺,好像看到了那頂面具都在笑一般。

  面具下,那雙漆黑的眼睛依舊沉靜如水,就連他也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覆手而立,任由夜風吹亂髮絲,翻飛衣袍,瘦弱的身子在這狂風之中,好像隨時會被吹走。

  秦皇的面色頓時蒼白如紙,瞳孔驟然一縮,只感覺好像有氣血在上湧,他驚恐了,驚恐萬分!

  眼前的人猶如鬼魅,好像已經把所有人都定格住了一般,不,不是這樣,他沒有這樣的本事,那些死士,不對,這些人根本不是他的死士,秦皇的死士忠貞不二,只聽命於他,剛才他明明下令了,他們怎麼可能沒有聽到!

  不是沒有聽到,根本就是充耳不聞!

  “你是誰!”秦皇忽然覺得今夜的風冷得可怕,自己渾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濕了,此時風一吹來,冷得人只打寒顫。

  輕塵淡淡一笑,眼底竟沒有絲毫看到窮途末路的人垂死掙扎的愉悅之色,有的只有比這夜色還要濃郁的複雜光澤:“孟輕塵。”

  孟、輕、塵!

  這三個字如同最後一根飄零降落在緊繃著的弦之上的輕羽,頃刻間,弦繃斷,地塌陷,海面湧起巨浪,空中打下閃雷,狂風亂作,天崩地裂!

  “你你你……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你沒死!怎麼可能!”秦皇忽然渾身一垮,跌坐在了馬背上,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有那句“怎麼可能”不斷被重複著,他的臉因痛苦而變得扭曲,聲音因激動而沙啞,而他周圍的死士仍然一動不動地站著,他們當然不會有任何舉動,因為他們該聽命的人還沒下命令呢!

  “拿下。”輕塵開口了,面具下,她的臉上根本沒有過多的情緒,這個時候的心情是五味雜陳的,複雜得,反而不知道該表現出哪一種情緒了。

  她的眼中依舊沒有半分憐憫與同情,只是心中有一種落空的感覺,當日爹爹忌日之時,她站在爹爹的墳前,久久無法發出一個聲音,並不是她無話要對爹爹說,十年不曾祭奠爹爹,她怎麼可能沒有話要對爹爹說?

  她的手心中握著那半塊通體血紅的玉玨,幾乎要握出汗來了,爹爹應該早就知道秦皇並非真正的秦皇了吧,可這樣的無道昏君,爹爹為何要用性命效忠呢?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今日除掉秦皇,可算大仇得報?可她心裏卻一點也痛快不起來,就算秦皇死了,也換不回她的爹爹!

  她的話音剛落,那些原本一動不動的“死士”們好像一尊尊石像忽然有了意識一般,秦皇的死士早已被景項一一剷除,奉作大禮送到了無名樓,這些死士,都是景項的人,如今這裏唯一能命令得動他們的,自然只有孟輕塵了。

  “哈哈哈哈……”秦皇忽然笑了,仰天大笑,面如死灰,那笑聲太過猙獰了,聽得人的心也跟著發毛。

  輕塵微微挑眉,摸不清楚情況。人在窮途末路時都應該這麼笑嗎?

  “朕乃大秦至高無上的皇上!豈容爾等犯上作亂,將朕擒作階下囚,天真,太天真了!”

  秦皇忽然變得越發猙獰起來,突然之間,所有人皆面色一變,驚呼:“孟將軍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即使是那些身手極好的“死士”們都來不及避開,一聲駿馬撕心裂肺的嘶叫聲響起,刺耳欲聾,頃刻間,那原本還坐在馬背之上的秦皇忽然砰的一聲血肉橫飛起來!火光滔天,緊跟著那匹被他騎在身下的黑馬也跟著爆炸開來,就像爆破炸開的練丹爐一般!

  輕塵只覺得眼前忽然是一片滔天蔓延的火光,那一瞬間,那些帶著火焰的碎片幾乎在朝四周飛濺,這件事情發生得太快了,幾乎在人的思緒能夠做出反應之間!

  他這是……早作了必死的準備嗎?這個自稱大秦皇上之人……

  那強烈的爆炸震得整座山都在地動山搖,地表坍塌,她的身後赫然出現了險峻懸崖,懸崖之下是黑漆漆的一片望不到底……

  前方那刺眼的火光……

  輕塵忍不住要用手去遮擋,透過指縫間,輕塵好像看到了刺眼的火星子在四濺著,那迸射出來的炙熱的火焰幾乎要將她給吞噬了!

  忽然之間,沁涼的風從自己的面前一掃而過,然後是一個熟悉的身影掠來,披風一掃,他背對著火光,面對著自己,將迸射過來的火星子擋在了後面。

  輕塵眼神輕顫,驚訝地抬起頭來,卻對上了那雙再熟悉不過的深邃的眸子,自己已然跌入了他寬闊的懷抱中,被他緊緊地護在了懷裏。

  青面獠牙的面具下,輕塵狹長的睫毛顫抖著,喉嚨幹緊:“岩止……”

  這一幕,為何如此熟悉?

  好像,在哪夢見過……

  他輕笑著抬起性感的薄唇,一手緊緊圈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撈起她的發絲,墨黑的緞發輕輕地滑落在他修長的指間,他拉起一縷,輕輕地放在唇畔,然後吻下:“我在想念你,你知道嗎?”

  心中一緊,連呼吸都要停滯了,輕塵胸腔裏的那顆心臟震驚不已地顫抖著,他知道,她的身份了?

  “我……”

  腳下一空,輕塵後面的話被呼呼的風聲和震耳欲聾的山體崩塌的聲音所掩埋,她的身子直直地往後跌去,岩止高大的身軀覆在她的上方,兩人竟同時跌了下去,她的身後,是萬丈深淵……

  岩止深邃的眼睛淡笑著看著他,風是那麼的肆虐,讓他們的衣襟都糾纏在了一起,頭髮都纏繞到了一塊。

  岩止的眉間忽然一擰,攬著輕塵的手卻依舊剛勁有力,沒有鬆開,輕塵將臉埋在岩止的懷裏,他能聽到岩止強勁有力的心跳聲,可是也能感受到那一瞬間岩止幾乎不可發覺的一聲悶哼聲,輕塵猛地睜大了眼睛:“岩止,你……”

  “只是被碎片波及到了。”岩止卻是笑了,說得雲淡風輕,神情淡然,只將她更加緊緊地抱進了自己胸膛與臂彎中,任這個下墜的過程繼續著,懸崖底下是深潭,若非如此,他此刻也不會如此淡定了。

作者: eichang    時間: 2014-2-4 01:16 PM

098 將軍坦白

  寒潭深千尺,從萬丈懸崖墜下,所幸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底下還是一個千尺深潭,否則這麼摔下去,即使不著地,那也一定粉身碎骨。

  他們必須慶倖這個時節,並非冬季,在中原早已經冬雪消融,春暖花開,那寒潭雖冷,可表面上卻並未有結冰。

  落水的一?那,劇烈的下墜力讓他們的身子一下子就沉到了水底,頃刻間,冰涼的潭水湧來,帶著強烈的壓力,輕塵在落水的瞬間慌忙地屏住呼吸,水壓壓得她的胸腔都快炸開來,潭底黑漆漆地一片,耳邊只有咕咚咕咚的水汽聲,那是她的身體墜入時帶來的強烈衝擊力,身體好疼,這力道,好比千斤壓頂……

  岩止……

  輕塵在水中盲目地伸出手來,卻什麼也沒抓到,淩亂的青絲像海藻一樣向上浮起,沁涼的寒意刺入了骨髓,她睜著眼睛,可眼前也只是黑洞洞的一片,一點光亮也沒有……

  今夜的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突然得她措手不及,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忽然一隻有力的大手在黑暗的水底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輕塵心中一喜,用力地反握了回去,空白的思緒似乎終於找回了些色彩,儘管漆黑之中她仍然什麼也看不見,但那只握住她的手,猶如為這無邊無際的黑暗帶來的曙光……

  下一秒,一個強勁的力道將她的身體往上一拉,孟輕塵感到有人在水底撈了她一把,然後緊緊地將她固定在了他的懷裏,繼而她的身體一輕,被帶著向上游去,嘩啦一聲,空氣迫不及待地擠入了自己幾乎要被抽空了的胸腔,破水而出的?那,冷風拂動,竟比在水底之時還要寒冷。

  “咳咳咳……岩止……”輕塵不斷喘著氣,艱難地才喚出了岩止的名字,而此時與她一起躺在岸上,渾身滴水,正伏在她身上的高大寬厚的身驅,赫然就是屬於岩止的。

  輕塵劇烈地喘息,胸口不斷起伏著,睜著黑燦燦的眼睛茫然發愣地盯著岩止覆在她上方的那張同樣在喘著氣的俊顏,他伏在她嬌小的身軀之上,一隻手仍然緊緊地圈在她的腰間,幾乎要把她的腰都給擰斷了,可卻依舊不肯放鬆,晶瑩的水珠順著他額前的線條向下滑落,滑過他臉上深邃俊美的輪廓,然後突然中斷點,向下墜落,滴落在了輕塵的臉頰上,像突然綻放開的水中花……

  滴答滴答滴答,就像心跳的頻率,如此完美地契合。

  時間猶如忘記了前行,惟有周遭的風依舊在湧動著,四目的對視,忽然洞開了一個神秘的閉合之門,慢慢地,慢慢地,讓時間回來,讓情意滋長,然後蔓延……

  他沉默了半晌,深邃的眼眸中終於才有了淡淡的光輝在聚斂著,兩人的臉近在咫尺,幾乎可以清晰地聽到彼此的呼吸聲,輕塵一動也不敢動地被岩止覆壓在身下,眼中有驚魂未定,又茫然懵懂,交織著見到他的忐忑與欣喜,此刻竟是極為複雜的。

  岩止的身體動了動,終於緩緩地伸出一隻手來,解開了輕塵面上的面具,輕塵的身體更加僵冷了,就連脖子都是僵硬著,兩人濕漉漉的身軀貼在一起,此刻竟也不覺得寒冷,只覺得臉頰火燒火燎地,待她找回了些許思考的能力,面上一空,面具早已被岩止給揭開了。

  “岩止……”她經不住又輕輕地喚了他一聲,胸腔裏的那顆心臟猛烈跳動著,暴露了她此刻忐忑不安的情緒。

  看到她面具下微紅的臉與熟悉的容顏,岩止微微一愣,沒有她夢境裏忽然間的冷漠與質問,他笑了,如此溫柔,讓天地失色,良久之後,他竟是松了口氣,高高地彎起了唇角,深邃的星眸有柔光溫煦,他冰涼的手輕輕地撫在了她的臉頰側,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對待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他低啞磁性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沒事了……”

  沒事,了?

  輕塵一瞬間的失神,心底有著什麼轟然碎裂開來……

  “岩止,我……”輕塵張了張嘴,臉頰通紅:“我是孟廣威的女兒,昔日是大秦的女將軍,可不知怎的……”

  “我知道。”他的頭伏在她的頸邊,低低的嗓音像是夢囈一般,打斷了輕塵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坦白的話,炙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頸肩,他的手仍然緊緊地圈住了她的腰,好像生怕一鬆手就會將她再一次弄丟在無邊無際的寒潭之中。

  他……知道?

  輕塵愣了愣,心底跳動的頻率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了,溫熱的暖流似要從心底蔓延開來了,讓她甚至忘記了此刻的寒冷。

  她耳邊的呼吸忽然變得沉重起來,岩止高大的身軀對於她來說是那樣的重,像一座大山一樣壓在她的身上,讓她動彈不得,分明從寒潭裏出來,可他的身體卻那樣滾燙,呼吸是那樣熾熱……

  “岩止?”

  輕塵低聲呼喚,他沒有回應。

  “岩止?!”

  她加大了音量,語氣裏甚至有了焦急之色,可他還是沒有回應。

  “岩止!”

  輕塵變了臉色,她想要爬起來,可岩止的手臂卻仍無意識地緊緊抱著她,輕塵動彈不得,就連得知起義軍只有五萬對陣秦軍四十萬大軍之時都不曾出現過這樣焦急的神色,而現在她卻急得要命,心裏亂得很!

  怎麼會這樣?

  她都沒事,岩止怎麼會這樣?!

  輕塵憋紅了臉,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從岩止身下掙脫了出來,她迅速慌忙地爬起身,岩止的身下一空,他頓時有些不悅地皺起眉來,那冷厲的眉鋒每每擰起之時,總會讓人膽戰心驚,但此刻輕塵卻一點也不覺得眼前這個男子是可怕的,但她從未見到好像無所不能的他會露出像現在這樣痛苦的神色。

  輕塵有些慌了,根本沒法仔細思考,她不知道岩止為何會變成這樣,明明她一點事也沒有!他是哪受傷了嗎?受傷,對了,受傷……

  輕塵忽然想起下墜之時岩止不大好看的臉色,她的手急切地伸了出來,可剛要觸到岩止,她的手便輕輕一顫,有些猶豫地縮了縮,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什麼艱難的決心一般,輕塵還是探出了手,一點一點地解開了岩止的衣襟,披風,然後是衣袍……

  濕漉漉的衣服被脫了下來,輕塵急得根本無暇想辦法先生一團火來,岩止健碩的上半身裸露在在了空氣中,他沒有吭聲,只是眉間越擰越緊了,輕塵的瞳孔驟然一縮,岩止背上簡直是傷痕累累,那些火星子灼燒著他背上的衣服,然後侵入了他的肌膚,一道道的傷簡直是觸目驚心!爆裂的碎片刺入他的體中,冰涼刺骨的寒潭冷氣卻又緊接著侵襲了他的身體,岩止身體滾燙得很,照這樣下去,只怕大事不妙……

  可是,以岩止的脾氣,再嚴重的傷他也不可能讓自己徹底昏厥過去,為什麼會這樣……

  輕塵雙手有些顫抖地為岩止清理了一番背上的傷口,她環顧四周,臉上的焦急之色越演越烈,這附近根本沒法找到可以用的藥材!

  藥材……

  輕塵眼中忽然閃現了一抹光彩,她記得無名曾經說過,這附近有一個狼牙窟,窟中還可以找到一些治傷的藥材。

  狼牙窟已經被一群狼群給霸佔了,這些狼群不比大漠裏的那些狼,它們並不主動攻擊人類,深山裏也有足夠的獵物,只是若要侵入它們的領地,所有的狼群都會一樣發動兇猛的捍衛戰,無論是中原的蒼狼還是大漠裏的狼群。

  輕塵來不及顧及這些,她將自己的外衫也脫了下來,擰幹,然後覆蓋在岩止的身上便要起身。

  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才剛要站起來,手腕忽然就被岩止滾燙的大手給扣住了,輕塵心中一喜,以為岩止醒了,那一瞬間,她如水一般清澈的黑眸裏,閃現的是真真切切的欣喜。

  “待著,不准……”岩止抓住了輕塵纖細的手腕,口吻嚴厲,他深邃的眼瞳中卻有一絲迷離,似乎是處於半清醒半昏然之間,淡綠的色的深眸定定地盯著她,可他話未說完,便再一次昏迷過去了,那只手卻依舊緊緊抓著她不肯放開。

  輕塵眼中難得燃起的一絲欣喜忽然又隨著岩止的再一次昏迷而黯淡了下去,她用力地將自己的手腕從嚴岩止的掌心中掙脫出來,像是發誓一樣保證:“我馬上就回來,我保證!”

  ……

  狼窟的位置有些偏僻,輕塵仰起頭看去,那是一個陡峭的上坡,狼窟就在山體斜坡的半山腰,這附近沒有再生長著半點植被,只有光禿禿的岩壁,輕塵沒有支撐點,很難一口氣能夠抵達半山腰的狼窟,她站在那,沒有聽到一聲狼嚎,或許她可以慶倖,此時那些狼也許不在狼窟之中?

  可一眼望去,輕塵沒有找到半條能夠通往狼窟的路徑,這個斜坡是那麼的陡峭,斷不可能徒手爬上去,絕對不可能沒有通道的,否則居住在那狼窟裏的狼群們又是從哪里下來從哪里上去的呢?

  環顧四周,輕塵失望地發現或許就算真的有通道,那也在山體的另一面,她若真要繞到後面去,來回耗時太多,定了定神,輕塵從來沒有試過一口氣踩著毫無支點的那些陡峭的岩壁上去,可此時此刻,也只能這樣了。

  輕塵忽然向上躍起,果然在還未到達狼窟的一半之時便有下墜的趨勢,她咬了咬牙,手指緊緊地抓住了鋒利的岩壁一角,整個人懸空在了一半,臂力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她的額頭已經滿是冷汗冒出,剩下的高度,就只能依靠自己的赤手空拳一寸一寸地爬上去了。

  岩壁上殘留著刺眼的血跡,她的掌心都已經磨破了,手指也抓出了血,身上的衣服緊緊地貼在身體上,她面色微白,咬牙堅持著,終於,待她爬上狼牙窟之時,渾身精疲力盡,可她毅然長長地松了口氣,顧不得鮮血淋漓的雙手,加快了速度爬了上去。

  在狼牙窟中站定,石窟中漆黑一片,輕塵頓時感覺氣氛不妙,漆黑中,那一顆顆泛著幽光的綠色眼睛正警惕地盯著她這個擅闖之人。

  輕塵皺了皺眉,看來自己的判斷遠沒有現實殘酷,狼牙窟裏有主人呢。

  只是它們雖虎視眈眈地盯著她,卻沒有要撲上來的意思,這讓輕塵略感意外,她向前了一步,那些黑暗中的狼群便又畏畏縮縮地向後退了一步,輕塵越發困惑了,她已集中了全力準備應對狼群突如其來的襲擊,可眼下看來,似乎是她多慮了?

  無暇顧及這些狼群為何不向她進攻,她借著洞穴口微弱的光,摸索著長在狼窟壁中的藥草,雖算不上效果極好的藥,但能在這裏找到這些,已經算很難的了,輕塵將采得的藥草往懷裏一塞,轉身便要走。

  情況忽然有些不大妙,輕塵轉過身來,只見原本空空如也的狼牙窟入口處,正矗立著兩具龐大的身軀,那是兩匹高大漂亮的野狼,碧綠色的眼睛像翡翠一樣,此刻正充滿敵意地盯著她,它們的身子向後拱著,前腳狠狠地抓著地面,那是隨時要撲上來進攻撕咬的姿勢。

  輕塵這下明白剛才那些狼牙窟中的狼群為何反而畏畏縮縮地向後退了,那都是些還沒長大的狼崽子,而自己好像又很不幸地撞見了它們剛剛狩獵回來的父母……

  皺了皺眉,輕塵的腳下一滯,已經集中了內力準備隨時自保,儘管如此,她仍然不敢抱有太大的把握,和畜牲鬥不比跟人鬥,人會害怕對手的實力,從而畏懼對手,而畜牲卻根本不管不顧,那是真正的殊死搏鬥,有時候,即使是武功極好的高手,若是被兇猛的畜牲糾纏上了,也未必會有勝算。

  若放平時,輕塵倒也無需忌憚這兩匹狼,可她此刻卻是精疲力盡了,自己的兩隻手正模糊地向外滴血,血腥味刺激得那兩頭畜牲更加目光慘澹了,幽森得恨不得將她撲倒撕裂。

  身後的小狼崽低低地嗚咽著,這讓那兩隻成年的蒼狼更加殘酷地露出了獠牙,它們以為她要傷害它們的孩子。

  一聲狼喉,震耳欲聾,接著是此起彼伏的狼吼聲,在這個狼牙窟中回蕩著,氣勢攝人。

  忽然那兩隻狼從地上躍起,直朝輕塵撲來,輕塵堪堪躲過,肩上卻是一疼,原來是被最前方的那只狼鋒利的爪子給波及到了,她整個側半身都在發麻,悶哼了一聲,輕塵沒有料到原本只是與她對峙的這兩隻野狼會突然攻擊她。

  粗喘著氣,輕塵準備回擊,看來今天不殺死這兩隻狼,她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一旦開始護衛領地的戰役,狼群是不會讓對手逃掉的,它們一定會將她的脖子咬斷,拖回洞穴,吃進肚子裏才會休戰。

  肩上的傷火辣辣的疼,她的一隻手已經無法抬起了,手上卻無兵器,輕塵面色難看,赤手空拳,縱使有一身內力,要如何與根本不怕疼不要命的蒼狼搏鬥?

  嘩!

  就在此時,滾燙腥臭的鮮血噴灑而出,濺到了輕塵的身上,甚至噴灑在了她的臉上,讓她原本清秀的面龐看起來也有些猙獰了。

  輕塵微微一愣,只見那兩隻狼的身子晃了晃,忽然齊齊墜下,兩隻蒼狼一死,狼牙窟中的狼崽子們忽然嗚嗚咽咽地悲戚低鳴,一時間整個狼牙窟中氣氛竟慘澹得讓人揪心。

  輕塵眨了眨眼睛,狼牙窟入口,岩止背光站著,他正將沾血的佩刀收入鞘,目光冰冷地掃了眼地上的那兩具狼的屍體,對於那些狼崽子的悲鳴,他的臉上並無半絲憐憫,只是此刻神情卻冷得可怕,大步朝裏走來,有些蠻橫地把孟輕塵給拎到了自己身邊,扣著她往外走,聲音發冷,暗含怒意:“跟我出來。”

  他已經將原本被她脫下來的衣服穿上了,身上還拎著她留下的那件外衫,裹住輕塵的左肩,大手緊緊地按住了她正在流血的肩膀,臉色難看得讓人膽戰心驚!

  輕塵還有些發愣,並不是因為自己的傷,她肩上的傷,雙手的傷是那樣觸目驚心,而她臉上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好像傷的是別人一樣,可岩止的忽然出現,讓她現在滿腦子的空白,這是怎麼回事?岩止明明還渾身發燙昏迷過去,現在抓著她的力氣卻比還大,看上去更狼狽的怎麼反而變成她了?

  可看岩止那緊繃著的冰冷慍怒的側臉,輕塵默默地把話給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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