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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沐水游 -【大香師】《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12:59 PM     標題: 沐水游 -【大香師】《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14 11:28 PM 編輯

【書名】:大香師

【作者】:沐水游

【內容簡介】:

  她只是個身份卑下的香奴,卻有人慧眼識珠,要送她上青雲。

  不同的兩個人,相同的一張臉,誰才是真心的那一個?

  舉手無悔他從不曾猶豫,她卻不願再入他安排的戰局。

  若這條路真是場盛大的豪賭,她早已傾其所有,拍桌下注,只問他敢不敢奉陪到底!

  *

  一個小香奴的逆襲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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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0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8 06:18 PM 編輯

卷一 欲望

      若欲望無法熄滅,那就想辦法滿足,即便欲壑難填,也不負錦繡華年,迢迢此生。

第001章 命運

  日落時分,長安城上的天空,殘陽似血,雲層瑰麗,美得驚心動魄。

  太陽將下山,天一黑,源香院的院門就會鎖上,到時定有人發現她不在源香院。偷盜香藥是死,盜取香牌是死,她兩樣都犯了,再加上入夜不歸,明日她就會被定為逃奴。

  她見過逃奴的下場,她絕不想落到那個地步。

  安嵐看著眼前的男人,額上冒出細微的汗。

  這是賭命的一刻。

  今日她若不拿回那張香方,不僅她,安婆婆,還有金雀,都得死!

  可現在她最多只有一刻鐘時間,一刻鐘後,被她敲暈的陳香使會被人發現,接著定會有人找到這邊,她的身份也會跟著被揭穿。

  馬貴閒仔細瞧了瞧安嵐手裡的香牌,又斜著眼上下打量著對方,眼前的女子並非傾城之色,五官甚至還沒完全長開,但勝就勝在年幼,瞧著不過十三四歲,臉上的肌膚就像剛蒸好的白玉豆腐,嬌嫩水靈得讓他心裡直髮癢。片刻後,他才笑眯眯地道:「陳姑娘想跟在下談買賣?不知姑娘拿出來的香品,是不是也如姑娘的人品這般?」

  他的言辭語氣乃至眼神都帶著輕浮,安嵐卻未理會他的調戲之言,垂下眼,將桌上的香爐移到自己跟前,然後拿出之前準備好的香品。

  巨大的沉香樹下,夕陽的金輝在寤寐林的亭台水榭間浮動,東邊掛著棧香木的次等精舍內,一縷青煙從鏤空的八寶吉祥青瓷爐內緩緩逸出,初始聚,進而散,再而攏,非煙若雲,纖柔婉轉,卻,殺機重重。

  馬貴閒頓覺心曠神怡,隨後眼前那雙白皙柔嫩的手漸漸模糊,模糊成他及冠那年,他將奶娘六歲的孫女抱到後院花園的假山裡耍完,小丫頭抽噎哭泣的聲音讓他激動萬分,純潔無暇的身體更是令他獲得從未有過的愉悅和變態的滿足。

  只是沒幾天,那小丫頭就病死了,他心裡惋惜不已,卻不想奶娘的蠢兒子竟藏著一把剔骨尖刀,通紅著雙眼過來找他……

  安嵐見馬貴閒的眼神開始變得空洞,是香的藥力起作用了,她耐心等了片刻,見馬貴閒依舊沒有任何反應,似丟了魂,才大膽站起身。

  而此時,有人在寤寐林的花園一角發現倒在地上的陳香使。

  另一邊,離棧香木精舍不遠的一角小亭內,一位正獨自煮茶的錦袍公子忽然停下手裡的動作,看著壺裡氤氳而起的水霧,既訝異,又不解。

  安嵐在馬貴閒的床上翻找時,醒過來的陳香使已帶著人一間房屋一間房屋地查找,眼見離棧香木精舍不遠了。

  馬貴閒的眼神開始散亂,面上露出驚恐之色,牙齒咬得咯吱咯吱作響,喉嚨裡發出怪異的聲音。安嵐正好找到馬貴閒藏在暗格里的香盒,忽聽到這樣的反應,嚇一跳,慌忙回頭,便見馬貴閒面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似恐懼,又似得意,但很明顯,他此時並未清醒。

  安嵐怔怔地看著那縷時秾更薄,乍聚還分的香菸,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妖異,幽冷的香浸透每個毛孔,她打了個激靈,猛然回神,便見馬貴閒的眼珠開始轉動,是香的藥效要過去了。她再顧不得多想,打開手裡的錦盒,將底部那層絲綢揭開。

  絲綢下面果真放著一張寫了各種香材的觀音紙,她鬆了口氣,小心拿出來。

  半個月前,她和金雀被誣陷偷香,雖沒有確實證據,又有安婆婆苦苦求情,但兩人還是為此各挨了十大板,接著又被關進柴房餓了兩天。當時金雀含著淚對她道:「安嵐,你去考香使吧,那些考題定難不住你,你成了香使,就沒人敢這麼隨便欺負我們了。」

  「……」

  「安嵐,你不想嗎?」

  「考香使的名額在王掌事手裡。」

  「桂枝那小賤人認了徐掌事做乾爹,她也盯著那個香使的位置,正想著怎麼整死我們呢,這個名額是不好拿,可是……」

  「你別衝動,如今婆婆的病還得靠王掌事開恩。」

  「我知道,要不是為了婆婆,今日我即便是再吃一頓打,也要撕了那小賤人的臉!」

  「別糊塗,香奴的命不值錢,咱若動手了,被直接打死誰都不會過問的。」

  「我……」金雀擦了擦眼淚,不甘道,「難道我們以後要一直這麼活著?在這裡,誰要想過得好些,就得認王掌事做乾爹!還有他身邊那些小子,個個一肚子壞水,就想著怎麼佔咱的便宜,他明知不合規矩,卻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不就是想逼著我們自己低頭找他去呢,我呸,那老色胚,一定不得好死!」

  「……」

  「對了,上次我聽桂枝跟荔枝她們炫耀,說王掌事那有一張什麼古方,是白香師給的。」

  「嗯。」

  「白香師和李香師不和已久,你說王掌事那張古方若是到了李香師手裡,那他這掌事的位置還能不能繼續坐下去?」

  「怕是不能。」

  「那我把那張香方偷出來!」

  「你別衝動。」

  ……

  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陳香使帶人走到馬貴閒的房間前,跟在她身邊的香奴即往前一步,在房門上輕輕敲了一下,客氣地道明來意,卻等了一會,還是不見裡面有應答。陳香使正要叫人撞門,不想那門是虛掩的,一陣晚風吹來,房門就輕輕開了一條縫。

  陳香使即抬手,砰地將那門撞出好大一聲響,驚得跟在她身邊的香奴不由一個瑟縮。

  安嵐躲在牆角後面,看著陳香使進了房間後,才順著旁邊的小路,悄悄離開那裡。

  她的香沒有毒,馬貴閒不會有事,待他醒過神後,只當自己是恍了一下神,至於接下來的事,她顧不上了。馬貴閒本就不認得她,陳露之前也未曾見過她,眼下她只要順利回到源香院,就算安全了。

  安嵐加快腳步,寤寐林跟源香院相距不遠,眼下只要再穿過東面那個月洞門,便能出去。可她終是低估了陳露,就在她離那月洞門僅幾步遠時,忽然看到陳露竟帶著人從另一邊找了過來,差點兒就看到她了。她一驚,忙往後一退,隨後聽到陳露往旁吩咐:「但凡是從這裡出入的香奴,年紀大約在十三到十五之間的,都給我扣下。」

  安嵐心裡隱隱焦急,寤寐林有三個門,南邊的大門是專為貴客準備的,香奴無召是不能走南門;西門離得遠,並且一般都上鎖,想走也走不了;只有眼前的北門是她唯一的出路,可現在卻被人看住了!

  怎麼辦?

  正為難的時候,陳露卻往她這個方向走過來,她無奈,只得轉身,換了一條小道悄悄避開。

  怎麼辦?再耗下去,就真趕不及在院門上鎖前回去,桂枝一定會趁這個機會,將她和金雀往死裡整。卻就在她心焦之際,後面突然傳來腳步聲,她還不及加快腳步,身後那人就叫住她。

  安嵐驚出一身冷汗,僵硬地轉回身,便見叫住她的是個小廝模樣的少年。

  「姑娘,我家公子請你過去。」小廝說著就往亭子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安嵐不解地往那看去,那邊花木繁深,枝葉遮擋下,只隱約瞧著一個修長的身影。她一怔,隨後意識到剛剛慌忙之中,竟走到怡心園這邊。

  能在這裡煮茶賞花的,不是長香殿的香師,就是身份極尊貴的客人。無論是哪個身份,她都不能拒絕,不得已,只得硬著頭皮隨那小廝走向亭子。

  可安嵐萬萬沒想到,亭子裡坐的,竟是那個人!

  夕陽的餘輝穿過濃烈的繁花,落在他身上,泛出一層似夢似幻的光暈。時光倏的倒流,一下子回到七年前的那個傍晚,她在杖下奄奄一息時,看到一人沐光而來,在她旁邊停下,道了一句:「不過是個孩子,何以下如此狠手?」

  落在她身上的板子遂停下,杖罰她的嬤嬤戰戰兢兢跑過去解釋。

  隨後那人簡簡單單三字「放了吧」就讓她撿回一條命。

  此後七年,她只聽過他的名,再未見過他,不曾想,今日竟會在此遇上。

  「廣,廣寒先生?」

  看著那張臉,安嵐只覺腦袋轟鳴,足足怔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此刻有多麼不敬,於是慌忙跪下,伏地磕頭:「見過大香師。」

  長香殿最負盛名的大香師白廣寒,當年在杖下救了她一命的人,對方或許早已不記得了,但這個人,自那起,就成了她心裡的明燈。

  景炎微微訝異地看著跪伏在自己跟前的小姑娘,片刻後曬然一笑:「有這麼像嗎?我不是白廣寒。」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04 PM

第002章 回來

  什麼?

  安嵐愣了一愣,有些茫然地抬起臉。

  晚風穿林而過,亭外落花如雨,夕陽的金輝勾勒出他面上的輪廓。

  是那張臉沒錯,可是,似乎又……她小心打量著眼前的人,七年的光陰,沒有在他臉上留下絲毫痕跡,確實是跟記憶中的那張臉一模一樣。但,仔細看,眼前的人眉眼含笑,氣質溫和,初見就令人不由生出親切之感。

  而記憶中的那個人,孤高清冷,觸不可及,宛若天上星辰,美麗得不真實,遙遠得像一個夢。

  少有人敢這麼直勾勾地盯著他看,而且表情還這麼呆傻,景炎不由呵呵一笑,隨後道:「起來吧,這麼跪在地上不覺得涼嗎。」

  真不是白廣寒大香師嗎?可……長得一模一樣!?

  安嵐心裡愈發不解,雖極想問他是誰,卻還是在話將出口時忍住了。

  不說對方這身氣派,單論他能獨佔怡心園品茶賞花,便知其身份定不簡單。她雖只是源香院的香奴,卻也知道,有些貴人的身份,不是她們這等人可以打聽的。

  起身後,安嵐垂下眼,惴惴不安地道:「不知公子叫奴婢過來,有何吩咐?」

  景炎打量了她一眼:「你叫什麼?」

  安嵐回道:「奴婢叫安嵐。」

  「安嵐。」景炎品了一下這個名字,然後示意她在自己對面坐下,「會煮茶嗎?

  安嵐略遲疑地搖頭,景炎卻已將羽扇放在她面前:「看著火,這已是第二沸。」

  很是溫和的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之意。

  安嵐看著放在自己跟前的羽扇,心裡不由想著,這會兒陳露應該已將馬貴閒帶到北門,現在她過去,等於是自投羅網,還不如就在此先等片刻。而且眼前這人,她有太多不解和疑惑,於是遲疑了一下,就微微欠身告罪,然後才在對面坐下。

  焚香烹茶煮酒賞花都是雅事,長香殿的香使各有所長,源香院的王掌事亦是愛茶之人。每年春夏,殿中都會給王掌事送來新茶,故耳濡目染下,她雖不精,卻也不是全然不會。

  這是……龍腦茶!

  茶香撲鼻,安嵐心裡生出幾分緊張,龍腦價比黃金,能以龍腦窨出的茶葉,自不會是凡品,她從未烹煮過如此珍貴的香茶,生怕被自己糟蹋了,於是抬起眼,遲疑地看了景炎一眼。卻見對方並未讓她停下的意思,她不敢多言,只得依順拿起旁邊的茶具。

  景炎的眼神裡帶著幾分審視,片刻後就知道她說的是實話,果真是不精於茶道,順序錯了幾次,動作亦不到位,但偏偏,自她手裡出來的茶香,卻是恰到好處。

  對香味有天生的敏感嗎?

  景炎拿起放在自己跟前的那杯香茶,細酌小口,品其香味,一會後才問:「姑娘可知這是什麼茶?」

  安嵐回道:「龍腦香茶,銀毫。」銀毫是王掌事常喝的,還賞了一些給桂枝,故而她認得。

  景炎點頭:「可知此茶是用何種龍腦燻製?」

  安嵐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默了一會才道:「梅花龍腦。」

  梅花龍腦產於三佛齊國,生於深山幽谷千年老衫樹,枝幹無損之木的木心才能結出此奇香,大成片者為聖品,稱梅花龍腦,價逾黃金,是朝中貢品,民間有市無價。

  除了皇宮,唯長香殿能匯聚天下奇香,而每逢大典,長香殿自是少不了要焚香祭祀。殿中的人聞過此香不稀奇,只是,龍腦按品級論,就有十數種之多,除去大香師和長年炮製龍腦的侍香人,余的人極難只憑聞茶香,就斷定是用何種龍腦燻製。更何況他今日取的茶,龍腦香並不濃,並未喧賓奪主。

  景炎放下手裡的茶杯,再問:「姑娘是寤寐林裡的香使?還是香殿裡的侍香人?」

  安嵐微怔,隨後想起今日出來之前,特意翻出嬤嬤為她縫製的及笄服換上,又找荔枝借了件藍底纏枝蓮紋比甲。這樣的衣著,也就跟香使平日裡的打扮差不多了,唯發上少了些朱釵。

  「奴婢是源香院的香奴。」安嵐默了默,還是老實道出自己的身份。

  「香奴!」景炎心裡又添幾分訝異,面上卻只是微微一笑,「這麼說,姑娘今日是來這裡辦差的?」

  安嵐點點頭:「奴婢是來送香品器的。」

  景炎看了看天色,便道:「時候已不早,看來是耽誤你回去的時間了。」

  安嵐抬起眼,看著眼前這張跟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臉,欲言又止。

  景炎似知她心裡想著什麼,便問:「姑娘認識白廣寒?」

  安嵐忙搖頭:「沒有,奴婢只是有幸見過大香師一面。」

  景炎微微抬眉:「哦,是何時何地見的?」

  「是七年前,奴婢去品香院辦差的時候。」安嵐看著那張臉,只覺得這一問一答,有種說不出的奇怪。

  「七年前,那麼久了。」景炎眉眼低垂,嘴角邊噙著一絲笑,如風過湖面,碧水微漣。並非是完美無缺的五官,卻因他這樣的表情,使得那張臉看起來無比俊秀,明明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卻又似乎什麼都了然於胸。

  安嵐心頭微窘,想問他跟白廣寒大香師是什麼關係,忽然有些問不出口,又覺時候當真不早,她再不回去,怕是真的就回不去了。今日出來本就是冒險,還是別再節外生枝才好,於是遲疑了一會,就收住心裡的疑問站起身,屈膝道:「公子若沒別的吩咐,容奴婢告退。」

  「確實不早了。」景炎也站起身,抬眼往外看了一會,「我送姑娘一程,權當是彌補耽擱姑娘的時間。」他說完,也不待她應答,自顧出了亭子。

  安嵐一愣,隨後心裡一亮,忙跟上。

  若跟著貴人出去,那走的必是南門,如此倒真省了她諸多麻煩。

  坐上馬車後,安嵐悄悄掀開窗簾一角往外看了一眼,離馬車不到兩丈遠的地方,馬貴閒和陳露正並肩而行,兩人似乎在討論著什麼。

  剛剛只差那麼一點,她就跟馬貴閒迎面碰上了,真是萬幸……

  馬車一路順利出了南門,在源香院前面那條小巷的路口停下時,安嵐這才真正鬆了口氣。

  「多謝公子!」下了馬車後,她又朝馬車福了一福。

  景炎掀開窗簾:「可趕得及回去?」

  「多虧公子相送,趕得及。」安嵐點頭,再看那張臉一眼,終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奴婢覺得公子和白廣寒大香師長得實在是相像,不知,不知應當如何稱呼公子?」

  「鄙姓景。」看著安嵐那愣怔的表情,景炎嘴角往上一揚,又道,「在下只是一介商人,日後若有緣再見,姑娘無需拘謹。」

  「不知公子可認得……」安嵐還要問,景炎卻只是笑了笑,就放下窗簾,令她的話停在口中,怔怔看著馬車離去。

  目送了一會,安嵐再不敢耽擱,收起心裡越來越多的疑問,轉身朝源香院小跑過去,正好趕上院門將關上之前遞上外出的香牌。看門的嬤嬤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暗諷了兩句,便遞還香牌,讓她進去了。

  源香院的角燈已亮起,燭火下,院中的花木植草愈顯蔥蘢,院中的小路更顯深幽,而兩邊的走廊盡頭,因燭光照不過去,所以看起來黑洞洞的,像一張噬人的大嘴。

  安嵐暗暗握了握手裡的香牌,去找陸香使交差,為今日能出去,她和金雀花了整整一年的積蓄。

  「我還當你不回來了呢。」接回自己發出去的香牌,陸雲仙哼了一聲,瞥了安嵐一眼,「被那裡迷住眼了吧。」

  安嵐謙卑地垂下臉:「都是托陸姐姐的福。」

  有不少香奴因外出辦差,被客人看中,從而脫離奴籍。亦有好些香使被貴人看上,從而進入高門大戶,享盡富貴榮華……這種種境遇,引得源香院內不少人欲要效仿,因此外出辦差就成了香饃饃,很多不諳世事的小丫頭寧願倒貼銀子,也要爭搶著出去露臉。其實一步登天,翻身做主的事,哪裡會這麼輕易簡單,但卻沒有人去制止這樣的行為,因這是很多香使的財路之一。

  交完差後,剛從陸雲仙那裡出來,還不及回到自個的住處,就被從一旁竄出的金雀給抓住手腕,安嵐嚇一跳,差點將陳露的香牌給弄掉出來。

  「你——」金雀看著她,眼睛微紅。

  「回屋再說。」安嵐往兩邊看了一眼,瞧見桂枝的身影,忙朝那邊示意了一下。金雀即轉頭往那看了一看,遂翻了個白眼,然後一扭頭,就拉著安嵐離開那裡。

  桂枝被金雀的態度氣到,自她認了王掌事做乾爹後,香源居里的人即便不是緊著來巴結她,也不會當面給她擺臉色。唯這個金雀,每一個眼神,都像是挑釁。還有那個安嵐,平日裡倒是不言不語,但那態度,卻更加令她不舒服。

  什麼根基都沒有的香奴,也敢這麼桀驁,不知死活!

  桂枝咬著牙從廊柱後面走出來,沉著臉想了一會,也轉身離開那裡,朝王掌事住的地方走去。

  「我還以為你趕不及回來了!」路上,金雀一邊注意著周圍一邊道,「嬤嬤都有些懷疑出什麼事了呢。」

  安嵐忙問:「你說了!」

  「我哪裡敢說!」金雀低聲道,「但我都準備好了,你若真趕不及回來,我就找機會將門房那排屋給燒了。」

  出去之前,兩人就商議好,若真有個萬一,只能金雀在裡頭冒險起火,唯如此才能給她回來的機會。門房東面的角燈旁的香屋裡,存著兩擔已烘烤乾燥的薰草,不難下手。

  安嵐鬆了口氣,低聲道:「幸好趕得及。」

  「怎麼樣?拿回來了嗎?」進了房間,將房門關上後,金雀即抓著安嵐問。

  這房間除了她和金雀,還有兩個小香奴,只是因為那兩人生病了,暫時搬到別處。因而這屋如今就她倆住著,不過安嵐還是警覺地掃了一下房間,然後才從袖中拿出那張觀音紙:「是這個嗎。」

  金雀忙接過一看,隨後點頭:「就是這個。」

  安嵐便道:「快收起來吧,要不現在燒了得了,免得以後被人發現,又是一場禍事。」

  這張香方是金雀從王掌事那偷來的,她當真沒想到,金雀說偷就偷。只是她們住的房間,無論是房門還是屋裡的箱籠,都不允許上鎖,平日裡桂枝還時不時過來她們這屋巡視。這樣燙手的東西根本沒地方可藏,後來金雀就想到藏在一個空的香盒裡,日後再做打算,卻不想今日那香盒就被陸雲仙拿去用了!

  陸雲仙和馬貴閒是表親,那香盒是從金雀手裡出去的,只要被發現,最後肯定會查到金雀這邊,到時她和金雀定會沒命,嬤嬤也會被牽連。

  所以,今日無論要冒多大的風險,她都得去將這東西拿回來。

  金雀長長地吁了口氣,然後將那張香方放在安嵐手裡:「不能燒,這是我留給你的。」

  安嵐沉默地看著金雀。

  金雀語意堅決:「有了它,你就能當上香使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05 PM

第003章 謀算

  桂枝走到王掌事院子門口時,被院裡的小廝攔住了。

  她抬起漂亮的下巴,表情裡帶著幾分傲然:「讓開!」

  小廝微垂下眼,在她露出一抹雪色的胸口那掃了一掃,然後一本正經地道:「掌事吩咐了,現在不許人進去打擾。」

  桂枝注意到他的目光所向,嗤的一聲冷笑,挺著胸上下打量了那小廝一眼:「這會兒,是誰在裡面呢?」

  小廝垂著眼,不說話。

  桂枝嬌哼一聲,往兩邊看了看,此時天已入夜,黃昏的角燈下,此處只有他們兩個。晚風拂過,將她身上的香送到他鼻間,是甜蜜撩人的玫瑰香,香味濃烈且張揚,昭告天下,野心勃勃。

  小廝睫毛顫了顫,桂枝上前兩步,臉微微湊近,聲音低啞:「前天,在浴房外面偷看的人是你吧。」

  小廝的臉色突地一變,慌忙抬眼看著桂枝:「你,你胡說什麼?」

  桂枝有些輕蔑又有些驕傲地笑了笑:「你怕什麼,我又不會告訴乾爹。」

  小廝的表情連變了幾變,下意識地要後退,但當他目光落在桂枝那鮮紅嬌豔,散發著誘人芬芳的紅唇上時,他兩腿似突然生了根,半步都挪不了。

  桂枝問:「你叫什麼?」

  小廝垂下眼:「石,石竹。」

  桂枝紅唇微啟:「石竹,我知道,你從兩個月前就開始偷看了。」

  石竹呼吸頓時重了幾分,再次抬眼,對上桂枝的眼睛,腦海裡就浮現出那一幕幕……

  昏黃的燭火下,霧氣騰騰的浴房內,女人赤裸的身軀在眼前晃動,一滴又一滴的小水珠順著白膩膩顫巍巍的胸乳咕嚕地落到滑溜溜的腰肢上,急切地撫過軟嬌嬌的小腹,哧溜地鑽到芳草萋萋的兩腿間……

  玫瑰濃烈的芬芳熏得石竹口乾舌燥,他喉結動了動,好一會後,才道:「你,為什麼不,不說?」

  「噓……」桂枝豎起食指放在石竹唇上,低聲道,「現在,是誰在乾爹房裡呢?」

  石竹額頭上滲出汗:「王,王媚娘王香使。」

  「就知道是她。」桂枝嗤笑了一下,手指在石竹下巴上勾了一勾,「我不常能進入這裡,以後,乾爹這邊若有什麼事,還有都跟她們說了什麼,你告訴我,好不好?」

  長香殿,是除皇宮御苑之外,天下名流貴子最愛之所。

  這裡是最糜爛淫/亂,最奢欲無度的天庭;又是最規矩嚴肅,最清貴高華的殿堂。

  香院裡男女住處是隔開的,殿內規矩森嚴,絕不允許男女私自往來,若是因此背上淫/亂的罪名,即便最後能保住性命,這輩子也翻不得身。桂枝因認了王掌事做乾爹,所以平日裡可以名正言順地進出王掌事這裡,但若王掌事不讓她過來,她是絕不敢持寵硬闖的。

  聽到這樣的話,石竹沒有應聲,也沒有避開那勾人的手指。

  桂枝又笑了一笑,手落在他的胳膊上,輕輕撫摸著,聲音柔膩:「你偷看我的事,我不會告訴乾爹,就是以後,你想做什麼,我也可以不告訴他。」

  溫軟含香的呼吸從鮮豔的紅唇裡噴出來,噴到他耳朵上,石竹只覺那隻耳朵連著脖子全都燒了起來,他整個人禁不住顫抖了一下,遂有些慌張地抬起眼,看了桂枝好一會。年輕蓬勃的慾望無處發洩,送上門的誘惑無法拒絕,他喉結上下滾動,片刻後才垂下眼,微微點了點頭。

  ……

  將那張香方重新收好後,安嵐便拿出陳露的香牌,低聲道:「還得找個地方將這個藏好。」

  「怎麼帶回來了!」金雀接過去看了兩眼,不解道,「這要被發現了可不得了,你為何不直接扔在寤寐林,管他誰撿去。」

  「我本也這般打算,只是一開始沒顧得上,後來沒找到機會。」安嵐搖搖頭,就將之前的事大致道了出來,但未說她小時曾被白廣寒救過。那件事就好似她長久以來小心珍藏的寶貝,是隱於內心深處的慾望,不願被人察覺,不願讓人觸碰。除非有朝一日,她能踏上那條朝聖之路,否則這件事將永被埋藏。

  「真長得一模一樣?」金雀聽完後,大為詫異,「還在怡心園煮茶賞花,我聽說那地方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去的,若真只是個商人,哪有資格獨享怡心園,不會就是白廣寒大香師吧。」

  安嵐遲疑了一會,搖頭:「雖長相一樣,但感覺完全不同,穿著也有些不一樣,而且他沒必要騙我。再說,若真是大香師,身邊必有侍香人,怎麼可能允許我近前去,還讓我替他煮茶。」

  「白廣寒大香師的名我倒是聽過,但從未見過。」金雀說著嘆一聲,好奇道,「大香師真有那麼好?」

  安嵐想了想,才道:「就像那天上的人,也說不出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也是,大香師對我們來說可不就是天上的人。」金雀點點頭,又道,「甭管他是誰,總歸虧得你碰到他,不然今晚的事可就難說了。」

  安嵐點頭,然後道:「不過我擔心陳香使不會就這麼算了,丟了這個,她是要受罰的。」剛剛從寤寐林那離開時,她看到陳露和馬貴閒交談時的陰沉表情,總覺得有些不安。她只知道陳露是寤寐林的香使,但陳露具體有多大的權力並不清楚,若真有心要查,很容易就能查到今日出入寤寐林的香奴都有誰,到時陳露再叫馬貴閒過來一一認人……即便她給馬貴閒點的那品香有混淆記憶的作用,但也保不準馬貴閒會認出她。

  金雀垂下眼想了想,捏著香牌的手微緊,片刻後才抬起眼問:「你說跟陳香使一塊兒的那人,姓馬?」

  安嵐點頭:「嗯,聽說是百香堂的東家。」

  金雀即道:「百香堂!他是不是叫馬貴閒!」

  安嵐疑惑:「沒錯,是叫馬貴閒,你怎麼知道?」

  「馬家,馬貴閒……」金雀沉默了好一會,才咬牙切齒地道,「真想不到,他竟跟香使私下做起買賣來,還能出入寤寐林,想必這些年是賺了不少銀子,老天爺可真不長眼!」

  安嵐詫異:「你認識他?」

  「我以前,是馬家的家生子……」金雀抱著腿坐在床上,將臉埋在雙膝裡,好一會後,才抬起半張臉,接著道,「我奶奶是馬貴閒的奶娘,我爹是馬家的車伕,我娘生了我妹妹沒兩年就病死了。我比妹妹大兩歲,小時候,一直都是我帶著妹妹玩的,那會兒,我娘雖不在了,但爹對我們很好,奶奶只要有時間也都會過來照顧我們,所以日子過得也算不錯。」

  安嵐坐在她旁邊安靜聽著,金雀很少提起進源香院之前的生活,就好似她,很少跟金雀提起她遇到安婆婆之前的日子。在這種地方長大,若不一直往前看,若不存著希望追尋前路那不知是否存在的亮光,很容易就此沉淪迷失,然後慢慢變得跟桂枝一樣,享受了眼前的便捷,卻切斷了日後的路。

  「有一天,爹脫不開身,就讓我去府裡給奶奶送衣物,我不放心妹妹一個人在家,便將妹妹一塊帶過去。在馬府找到奶奶時,正好馬府的一位少爺從那經過,那位少爺一瞧著我和妹妹,就從身上掏出幾樣小玩意給我們,還跟奶奶說,讓我們常來玩,當時,真覺得他是個好人。」

  安嵐道:「那位少爺就是馬貴閒?」

  金雀點點頭,似在回憶,又似在平復情緒,停了一會後,才接著道:「第二次,我和妹妹進去玩時,他在我去解手的時候讓人將奶奶支開,再將妹妹騙到花園裡,然後,竟對我妹妹……做了禽獸不如之事!我妹妹,那會兒才六歲,那天我找到妹妹時,她整個人都傻了,連哭都不會哭,到了晚上渾身都燒了起來,沒兩天就死了。我爹知道是怎麼回事後,氣昏了頭,從廚房那拿了一把刀就去找馬貴閒……可是馬府的下人那麼多,爹只是趁他不留心劃了他一道小口子,就被人給拿下了。他們打了我爹幾十大板後,又給送到牢裡,沒幾日,我爹就死在牢裡,我奶奶瘋了,第二天就自己掉了脖子跟著去了。」

  平淡的言語,道出了多年的悲傷和仇恨。

  安嵐沒有說話,只是伸出胳膊,輕輕攬住金雀。

  她們,都活得不易,不過她們都沒有被打倒,她們都心存希望,她們都有自己的目標,雖道路難尋,卻一直未曾放棄。

  「我還沒來得及給爹和奶奶收屍,就讓馬府的人叫來人牙子給領走了,一年後,才被賣進這裡。」金雀說到這,慢慢抬起臉,擦了擦眼淚,看著安嵐,眼裡閃著仇恨的光,「我不會放過他的,安嵐,我不會放過他的!」

  「好。」安嵐微微點頭,平靜地道,「既然老天爺不罰他,那就由我們來罰他!」

  金雀愣了愣,胸口急劇地起伏著,一會後,終忍不住,抱住安嵐嗚嗚哭出聲。

  安嵐輕輕拍著她的肩膀,低聲道:「長香殿本就不允許香使牟私利,一直以來都沒人揭發陳露,是因為她上下都打點得好好的,行事又隱蔽,所以才相安無事。我們只要找到他們的把柄就行,馬家再富貴,也得罪不起長香殿。」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07 PM

第004章 打聽

  從石竹那得了些王媚娘的事兒後,桂枝才滿意地轉身離開,只是回去的路上,想到安嵐和金雀,她的心情即刻又變得糟糕。路上琢磨了一會,眼睛轉了轉,就轉身往陸雲仙的住處走去。

  安嵐和金雀那兩小蹄子,以前對這外出的差事可不怎麼熱衷,今日卻如此反常,定是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陸雲仙又是個最愛財的,斷不會將這等好差事白白給那兩小蹄子,她得去打聽打聽究竟是怎麼回事。

  「陸姐姐,可吃了嗎?」桂枝過來之前,特意自個花了幾個錢去廚房拿了碟梅花酥餅,到陸雲仙這後,敲了敲門,見沒鎖,就推開進去,正好瞧著有小香奴給陸雲仙布菜,她便端著那碟點心笑吟吟的走過去,「今兒廚房那做了這個,我吃著還行,就給陸姐姐送些過來。」

  「喲,這可是稀客啊。」陸雲仙坐在榻上瞟了她一眼,「這會兒你不在王掌事那獻慇勤,跑我這來做什麼。」

  「瞧姐姐說的,難道我就不能來看看你。」桂枝似沒聽出陸雲仙話裡的嘲諷,依舊是面帶笑意地走過去,將那碟點心放在炕幾上,「再說王掌事這會兒有王媚娘香使陪著呢,哪裡輪得到我去伺候。」

  一聽王媚娘又去王掌事那獻慇勤,陸雲仙的臉色即沉了幾分,眼裡毫不掩飾地露出厭惡。源香院的香使長喜兒年底就要嫁人了,並且嫁人後從此相夫教子,再不回頭看,到時香使長的位置自然就會空出來,照規矩,新任香使長是從現有的這幾位香使裡面選。陸雲仙是幾位香使裡最年長的,亦是在源香院裡待的時間最長的,照理喜兒走後,這香使長的位置應當就由她來坐才對。可如今王媚娘正跟王掌事打得火熱,而且王媚娘一直覬覦香使長之位,因而喜兒走後,這香使長究竟由誰來當,如今還真說不好。

  至少在陸雲仙看來,因為王媚娘的存在,香使長的位置是離她原來越遠了,由不得她不憤恨!

  「原來是吃了閉門羹,所以才跑到我這,可惜你找錯人了,依我看,你應該去王媚娘那屋裡等著,待她回來後跟她好好請教勾引男人的招數才對。」陸雲仙心情不好,話就說得愈加不中聽。

  這麼赤裸裸的諷刺,桂枝面上果真有些掛不住,只是一想陸雲仙這人就是嘴賤,能指望她說出什麼好話,活該她在源香院都這麼多年了,還只是個小小的香使。

  桂枝腹誹幾句,忍住心裡的不快,勉強笑了笑:「陸姐姐真愛說笑,其實跟王媚娘那種人有什麼好學的,除了整日裡將自個打扮得妖裡妖氣,真沒什麼本事。也不知她這香使的身份是怎麼得來的,我看啊,她真不及陸姐姐你一半呢!可惜掌事被王媚娘那妖婦給迷了眼,沒瞧著陸姐姐制香的本事,不然喜兒姐姐走後,這香使長可不妥妥是姐姐你的。」

  這通話下來,陸雲仙的臉色果真好了些,只是片刻後,她又琢磨出桂枝這話裡似乎還藏著別的意思,即問:「難不成,已經有人能妥妥坐上香使長的位置了?」

  桂枝遲疑了一下,就在陸雲仙對面坐下,小聲道:「我聽說,那妖婦這幾天往掌事那跑得很勤,今兒掌事好像是許了她這事兒,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總歸,陸姐姐你得好好準備一下了。」

  陸雲仙臉色微變,皺起眉頭:「你怎麼會知道?」

  「我自然有我知道的法子。」桂枝抿著唇笑了笑,隨後又道,「陸姐姐也不用懷疑我的用心,我會將這事兒告訴姐姐,不過是因為我瞧那妖婦不順眼。日後她若真得意了,哪還有我的好日子,陸姐姐就不同了,我知道你一向是最公正的人。」

  陸雲仙哼了一聲,她跟桂枝沒什麼私交,不想在她面前透露太多不好的情緒,再說桂枝的私心她並非不清楚,於是拿手指在那點心碟子上輕輕彈了彈:「你過來,就是要告訴我這事?」

  桂枝這才又道:「其實,還有一事想問問陸姐姐。」

  陸雲仙看了她一眼:「什麼事?」

  「今兒有個外出辦差的活,我瞧著是安嵐給領走了,心裡著實委屈著呢。說來陸姐姐跟安嵐還沒跟我走得近呢,怎麼就將這等好差事指派給她,沒想著我呢,難不成這差事就非她不能辦?」

  陸雲仙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熱地道:「走不走得近另說,她們本就是歸我管的香奴,我有好處不給她們,難道要便宜別人!你是歸王媚娘管的,想討這等美差,只管找她去,她如今這麼得意,還怕沒有好差事嗎,端看你舍不捨得了?」

  桂枝笑了笑:「那妖婦實在太多貪心,我一個小小香奴,能有多少東西給她的。姐姐就告訴我,安嵐她是捨得多少,好讓我心裡有個譜,日後也不便宜那妖婦。」

  陸雲仙看了她一眼,才有些懶懶地道:「不過是孝敬了五兩銀子和一盒蕓香餅,不值什麼。」

  桂枝大為詫異,脫口道:「她能有這麼多錢!」

  「少置辦些胭脂水粉,存個一兩年怎麼就沒有這麼多錢!」陸雲仙有些不耐煩,王媚娘也是認了王掌事做乾爹,從早到晚勾搭在一塊,明裡暗裡地排擠她,所以但凡是王掌事的乾女兒,她都沒什麼好臉色。

  她說著就又打量了桂枝一眼,因王掌事愛女色,所以源香院內從香使長到香使再到香奴,女子佔了七成。並且這裡頭有好幾位的相貌都是極出色,如王媚娘,桂枝,喜兒……就連年紀尚小的安嵐和金雀,也已開始出落,用不了兩年,想必又會是另一個桂枝。

  總歸但凡相貌出色,無身家背景的,最後多半都會認王掌事做乾爹,然後一下子草雞變鳳凰。桂枝如今不過是個香奴,卻敢在她面前擺譜,靠的不就是那聲「乾爹」叫得有多甜。

  當然,她也見過相貌出色,賣身為奴,但就不願跪在王掌事胯下的女子,可結果,那些女子卻被迫屈就在很多男人身下,並從此銷聲匿跡。

  她家世一般,相貌平平,做事勤懇,所以這些年即便是熬了些資歷,卻也還只是個小香使。一想到這,陸雲仙的心情就極糟糕,於是拿起桌上的筷子,甕聲甕氣地道,「我用膳時,不喜有人在一旁。」

  桂枝本還想再問安嵐今兒出去到底是辦的什麼差,值得她下這等血本。只是瞧著陸雲仙真的很不耐煩了,在這院裡,對方的地位到底是比她高,眼下都明著下了逐客令,她倒不好再待下去。總歸這差事,一會去問問陸雲仙身邊的幾個小香奴,照樣能問出來,於是笑了笑,就欠身道:「陸姐姐慢用,我先失陪了。」

  待桂枝出去,門關上後,陸雲仙才啪地一聲將筷子拍到桌上。

  王媚娘那個賤人,日後若真被她騎到頭上,她還能在源香院待下去嗎?長香殿各院裡的勾心鬥角從未停歇過,年年都有許多不得已離開這裡的人。有的人離開後日子過得更好了,也有的人離開後變得豬狗不如。

  她九歲那年就被家裡送到這,如今十三年過去了,她早習慣了這裡,連要嫁的男人,她也在這裡相好了,家裡請的媒人特意來跟她說,只要她當上香使長,這親事就是妥妥的!

  可是,如果這一次她真的敗給王媚娘,那麼她在長香殿的日子怕是就到頭了,而且到時王媚娘絕不會讓她風風光光地出去,她見失敗者離開時的光景。更何況陸家還指著她賺更多的銀子呢,她若是這麼被人趕回去,家裡那些人會放過她?說好的那門親事怕是也要黃了!

  陸雲仙越想臉色越沉,除非她現在就退出香使長之爭,去王媚娘那低個頭……只是這個念頭剛一起,陸雲仙就氣得將幾上的杯子掃到地上,冷不丁的一聲脆響,嚇得旁邊的小香奴慌了神,好一會後才想起要收拾。

  讓她給那賤人低頭,絕不可能!

  不能敗給王媚娘,一定要坐上這香使長的位置。

  陸雲仙接過小香奴重新倒過來的茶,喝了兩口後,慢慢平靜下來。王媚娘有王掌事給撐腰,但決定香使長的位置,卻不單是由王掌事說了算,說到底,王掌事也得看香師的臉色。

  ……

  桂枝打聽了一圈,曉得今日安嵐出去辦的竟只是個送香品器的活兒後,更覺得蹊蹺。這等送物件的活兒,那賤丫頭怎麼捨得拿出這麼多銀子去換?送東西過去,多半是跟寤寐林的管事對接,是極少能碰到貴人的。

  她是因為認了王掌事做乾爹後,手頭才開始寬鬆起來,如今自是瞧不上五兩銀子,但五兩銀子對什麼靠山都沒有的香奴來說,相當於一年的月例。還有那盒蕓香餅,若拿出去買,品相好的話,多少也能賣個二兩銀子。

  為什麼?

  桂枝想不明白,打算再去王掌事那看看,卻從角門經過時,忽然看到有個面生的人在那打聽什麼,隱約聽到那人提到陳露。陳露她認識,雖不算有交情,但也往來過幾次,天都黑了寤寐林的人過來這邊打聽什麼。

  桂枝心裡狐疑,便走過去問,結果這一問之下,她即想明白了安嵐和金雀到底是打的什麼主意。

  桂枝兩眼冒光,即跟那人低聲道了幾句,然後趕緊轉身朝香房奔去。

  而此時,安嵐和金雀仔細商議一番後,就將身上的東西收拾妥當,一塊去安婆婆那吃晚飯。只是走到半道上時,安嵐又問:「香房裡少的那點香,不會被發現吧?」

  源香院的香材管得很嚴,身為香奴,除了每月院裡定量給她們發一些普通草植外,她們若想要別的香,就只能自己掏錢買。她給馬貴閒配的那款合香,需要一味略名貴的香,但她們的錢幾乎都拿去打點陸雲仙了,剩下的,是連香灰都買不到。

  金雀搖頭:「不會,我是趁陸香使切香之後,才偷偷進去切了一塊,別人定看不出來,而且那些鎖我開的時候沒有破壞絲毫,不會有人起疑的。」

  「陸香使每次去香房取香,所取的量都有做記錄,萬一有人查起……」

  「這要是查,不是明擺著要跟陸香使過不去,即便有這樣的人,也只會當是陸香使自己貪了。其實那塊香也沒多少錢,只是咱們付不起,盤點的人,哪會將那點銀子放在眼裡,你就放心吧。」

  安嵐想了想,點點頭,正好這會兒她們走到安婆婆這,溫暖的燭光從虛掩的房門內透出來,照亮兩張年輕稚嫩的臉。

  明天,她們希望豔陽依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13 PM

第005章 偷香

  第二日,安嵐剛起來,即察覺整個院子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金雀起得比她早一些,這會兒正好跟幾個小香奴一塊提水過來,瞧著她後,趕緊將她拉到一邊低聲道:「不好了,桂枝好像查到什麼,王香使和陸香使一早就吵了起來,聽說一會要審問整個院的香奴!」

  安嵐微驚:「怎麼回事?」

  「還不清楚。」金雀說著就往兩邊看了看,小聲道,「聽說,桂枝昨晚特意去找王掌事拿了香房的鑰匙,然後在香房裡一直待到大半夜。」

  安嵐儘量不讓自己露出驚慌的表情,抿著唇沉默一會,悄悄握住金雀的手:「是不是,咱們被發現了?」

  金雀反握了握安嵐的手:「應該不是,若是的話,那兩位香使也不會吵,直接過來不就……」

  見有別的香奴過來了,安嵐便給金雀一個眼神,然後拿自個的臉盆去接水,隨後低聲問:「桂枝怎麼會想到查香房?」

  「不知道。」金雀蹲在她旁邊,一邊給她遞牙粉,一邊低聲道,「就算真讓她查出香房裡少了東西,也沒關係,她們……」金雀說著,就往周圍掃了一眼,將聲音壓得更低,「她們沒人知道我會開鎖。」

  雖是如此,安嵐心裡卻生出很大的不安,草草漱了口後,就轉身回房裡。

  「怎麼?」金雀跟著安嵐進了房間,瞧著安嵐小心掀開床板,將藏在下面那塊香牌拿出來,便不解地問,「這會兒你拿這個做什麼?」

  安嵐道:「總覺得今日之事不會善了,一會他們怕是會派人搜屋,這個不能放在咱屋裡,得找別的地方藏。」

  金雀想了想,就道:「要不拿去廚房悄悄扔進灶裡燒了!」

  安嵐搖頭:「這是棧香木,即便是下品,但燒起來還是會有香味的。」

  金雀有些緊張,想了想,又道:「那扔井裡,我去支開那幾個提水的小丫頭!」

  「這不是水沉香,木頭落在水裡是會浮起來的。」安嵐被金雀這表情給弄得一笑,只是到底心有所憂,故而笑得很淺,嘴角還不及上揚就已斂去。

  「啊,我忘了……」金雀咬了咬唇,再道,「給我,我拿去院裡,先尋個地方埋了它。」

  可她這話剛說完,就有人在外敲了敲門,安嵐嚇一跳,趕緊將那香牌藏在袖子裡,然後兩人都機警地看著那扇門。

  「都起來了還閂門做什麼。」荔枝本想直接推門進去的,卻發現房門從裡閂上了,便奇怪地嘀咕一聲,才接著喊了一句,「快出來,王香使和陸香使喊我們都去院裡呢。」

  安嵐忙道:「我換衣服,這就去。」

  荔枝又道:「快點啊,已經往這邊過來了,還有幾個凶神惡煞似的婆子,也不知道什麼事!」

  「知道了。」安嵐整了整袖子,將面上的驚慌斂去,然後過去開門。

  金雀抓住她的胳膊,認真地看著她低聲道:「給我,你不能放身上,萬一搜身……」

  「沒準是別的事,總歸不管他們是因什麼事過來,你我就都當什麼都不知道。」安嵐搖頭,抽開門閂,走了出去。

  兩人走到院中時,那裡已排排站好了三十多位香奴,廊上站著連喜兒,王媚娘和陸雲仙,旁邊守著六位腰圓膀粗的婆子和四位身體結實的院侍,幾位香使的後面還站著兩位王掌事身邊的小廝。安嵐注意到桂枝站在香奴最前頭,她便示意金雀站走到後面,只是桂枝一直盯著她們倆呢,瞧著她們往後排走去,便冷哼道:「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不敢見人呢,偷偷摸摸往後站!」

  金雀即瞪了她一眼,低聲諷刺回去:「我們是見不得人,哪像有的人,恨不得脫光了去見人才好!」

  桂枝即沉下臉:「你說誰呢!」

  金雀一臉詫異:「你不會是以為我在說你吧,難道你真喜歡這麼讓人看?」

  桂枝面色鐵青:「你——」

  有人忍不住抿嘴偷笑,原本有些壓抑的氣氛,因兩人這幾句般爭鋒相對的話而鬆緩了幾分,卻也有人因此臉色驟然下沉。源香院內,乾爹乾女兒這門勾搭,早已是公開的秘密,只是從沒人敢對此說什麼。

  安嵐忙拉了拉金雀,示意她不能再往下說了,王媚娘也在場,這些話若讓王媚娘聽到,定會得罪王媚娘的。

  桂枝憋了好一會,才從牙縫裡吐出一句:「我看你們能得意到幾時!」

  安嵐心裡微微一沉,看了桂枝一眼,正好桂枝也往她這看過來,遂看出桂枝的眼神裡藏著幾分抑制不住的興奮,她心裡即又添幾分警覺。

  難道今日這事真是針對她們來的?

  安嵐垂下眼,沉默地站在後排,藏著香牌的那隻手悄悄握緊。

  陸雲仙因為金雀剛剛那幾句擠兌桂枝的話,心情好了幾分,就似笑非笑地看著王媚娘道:「人都到齊了,不過我話說在前頭,要是搜不出什麼來,可得給我個說法,這做賊的反喊捉賊這種事也不新鮮了!」

  王媚娘嗤笑:「這還沒開始呢,你就緊張什麼,我又沒說你偷香,也沒說你的香奴偷香,如今將她們都叫出來,不就是為找出真正的賊,省得冤枉了好人。這做賊反喊捉賊的事確實是有,但做了賊後拚命掩飾的人則更多,你說是不是?陸姐姐?」

  陸雲仙嘴皮子沒王媚娘的利索,被王媚娘拐著彎地噎了這一句,面色頓時難看起來,旁邊的連喜兒便道:「行了,這個時候還不忘鬥嘴,這事若查不出來,我們都得受罰!」

  原來昨晚桂枝去香房查點時,沒查出金雀偷偷切的那塊香少了份量,反倒發現香房裡的竟少了五斤多沉香餅。這不是小數目,桂枝異常興奮,覺得終於抓到了安嵐和金雀的把柄。半個月前,金雀和安嵐就曾隨陸雲仙出入過幾次香房,如今那兩人突然出手這麼大方,再對上陳露昨晚讓人過來打聽的事,她覺得安嵐和金雀一定參與了偷香。

  於是趕緊去王媚娘那說了這事,王媚娘卻對那兩小香奴沒什麼興趣,在她看來,香奴還沒這麼大的膽,即便是真偷了,也不好出手。但香使就不同了,特別是像陸雲仙這等有老資歷的香使,要出手幾斤沉香餅,簡直太容易。於是她將這事的矛頭指向了陸雲仙,但陸雲仙哪可能由著她來拿捏,兩人即鬧了起來,連喜兒只得出來打圓場,因此就有了今兒一早這事。

  只是這其中內情,安嵐和金雀皆不知,所以兩人一聽陸雲仙和王媚娘的對話,心頭皆是猛地一跳。金雀咬了咬牙,遞給安嵐一個安心的眼神,反正那點香已經用了,只要她死不承認,王媚娘她們也查不出她來。

  香房一直是上鎖,她進都進不去,怎麼偷香!

  安嵐心裡擔憂的同時,又有些不解,金雀偷的那點香,份量真的很少,即便被發現,也不至於會弄出這麼大動靜,還能令王媚娘和陸雲仙當眾吵起來……

  不待安嵐想明白,連喜兒說完後,就命陸雲仙和王媚娘去看著婆子搜屋,翻箱倒櫃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香奴們都有些驚懼地垂下眼,她們還記得,去年有個香奴就是因為去香房打掃時,偷偷拿了兩個香丸,查出來後,右手被直接廢了!那件事後,有人說她投井死了,有人說她家人給接了出去,然後把她賣給一個瘸子做了老婆。

  誰都不知道今日會出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即便從未做過虧心事的,也都心跳如擂。

  冷酷藏在這溫香軟玉中,如一頭不知潛在何處的猛獸,它總能在你最鬆懈的時候,突然跳出來咬你一口,提醒你,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你又是什麼身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14 PM

第006章 緊逼

  約半個時辰後,搜屋的婆子才回到院中,如實告訴連喜兒什麼贓物都沒搜到。安嵐和金雀都小小鬆了口氣,連喜兒朝陸雲仙和王媚娘這看過來,陸雲仙有些嘲諷地看著王媚娘:「依我看,這事沒這麼簡單,何必在她們身上白費功夫,這些小香奴屋裡有能藏東西的地方嗎,還不如去各個香使的屋裡搜一搜,沒準真能搜出什麼來。」

  陸雲仙喜歡銀子,手裡的香基本都換了白銀存在錢莊,所以真要搜的話,她屋裡絕搜不出什麼不該有的東西。但別的香使可就不一定了,特別是王媚娘,她這段時間跟王掌事勾搭得勤,屋裡肯定存了不少東西,到時被搜出來,可就有得看了。

  王媚娘哪裡會不知陸雲仙打的什麼算盤,自然不會答應這個提議,冷哼一聲,就道:「事情確實沒有那麼簡單,剛剛我就是怕冤枉了好人,所以才提出搜屋。只照這搜完的結果看,這些香奴應當都是清白的,但是,香房裡的香卻是真的少了,到底那些香是怎麼不見的?總不會是自個化成煙飛了吧!」

  陸雲仙冷笑:「你以為呢?」

  「偷了東西,誰也不會傻到放在自個屋裡等別人來找,肯定是越早出手越好,畢竟換了銀子,自己放著才叫安全,即便讓人看見了,那也說不得什麼。」王媚娘說著就打量了陸雲仙一眼,不等陸雲仙開口,又接著對連喜兒道,「所以,依我看,應當查一查這幾天都有誰出去辦差,都辦的什麼差,用了多長時間,如此,應該就能查出些端倪來。」

  連喜兒想了想,也覺得這是個法子,便點點頭。

  陸雲仙被王媚娘含諷帶刺的話憋得一肚子火,偏連喜兒已經點頭,她又想不出什麼反對的理由,只得重重地哼了一聲,沉著臉站在一旁。

  無論是香奴還是香使,出院辦差都是有記錄的,連喜兒讓人拿登記的冊子過來一一念名字,沒一會,安嵐的名就被念了出來。她要走上前時,金雀要拉住她,想讓她將那塊香牌偷偷給自己。只是安嵐見桂枝一直盯著她看,生怕弄巧成拙,就特意避開金雀的手,然後若無其事的走出去。

  見安嵐出來後,桂枝有些得意地勾起嘴角,再轉頭,往連喜兒身後看了一眼。片刻後,站在連喜兒身後的石竹跟旁邊的小廝低聲道了兩句,就轉身悄悄出去了。

  香房是每三天一次大盤點,因上次盤點數目都對,所以最近這三天外出辦差的香奴都被叫了出來。人都齊後,婆子便一一上前詢問,對照辦差的時間和具體事項,沒有出入者就點頭放過。安嵐是最後一個被喊出來的,自然是聽到婆子的問話內容,從第一句問話開始,她就知道,這件事就是針對她來的。

  桂枝要揪她的錯,王媚娘想要除去陸雲仙,她是歸陸雲仙管的,即便陸雲仙待她並沒有什麼特別,更談不上親近,但在旁的人看來,她跟陸雲仙就是一夥,她做的任何事,都跟陸雲仙脫不開干係。於是她昨日的疏漏,正好能成全王媚娘和桂枝的心願,眼下她跟陸雲仙是被綁在了一塊。

  陸雲仙自然也看到了這一點,因為被點出來的這些香奴,竟沒有王媚娘的人,她當即就察覺到了危險,是專門針對她的危險。這個意識令她有些慌,但更多的是惱恨,今日之事,她是被王媚娘給算計了!

  婆子繼續往下問,還差一位就到安嵐了,王媚娘特意看了陸雲仙一眼,笑了一笑:「陸姐姐不用這麼緊張,最旁邊那個長得挺水靈的香奴叫安嵐是吧,我瞧她是個聽話懂事的,斷不會背著姐姐你做什麼吃裡扒外的事。」

  這話說得極其陰毒,既然安嵐斷不會背著陸雲仙做什麼吃裡扒外的事,那麼安嵐若真做了什麼吃裡扒外的事,就定是陸雲仙的授意。這一句話,等於是斷了陸雲仙的後路,先一步將安嵐的錯完全歸在陸雲仙身上。連喜兒看了她倆一眼,沒有說什麼,一直以來,她都很少參與這兩人之間的爭鬥,如今她快嫁人了,自然更不想摻合這些事。

  今日她也沒想鬧得太大,似這等事,以往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其實只要過段時間,少的那些香自然會有人悄悄給補上,雖品質會比原來的低很多,但份量是不會少分毫,同時登記的冊子也會被人悄悄改過。

  而被偷的那些沉香餅,量並不多,品質也是一般。只是因王媚娘想借此機會除去陸雲仙,所以這件事就變得極其嚴重起來,照長香殿的規矩,盜香者死。

  「我有什麼好緊張的。」陸雲仙恨得肝直疼,面上卻不得不露出毫不在意的表情,然後轉頭對連喜兒道,「依我看,即便是香奴辦差出了差錯,跟偷香也沒多大關係。說到底,還是要查一查那些香到底是怎麼不見的,香房一直都是上了鎖的,每次有人進去,也都有人在一旁看著,沒準……是那香房的管事受了什麼人的蠱惑,做出監守自盜的事。」

  她說著就看了王媚娘一眼,看管香房的人跟王媚娘有交情,這話自然是不言而喻了,連喜兒依舊沒有開口,頗有種事不關己的樣子。

  「不急,慢慢來,順藤摸下去,總會找到那個瓜的。」王媚娘毫不示弱,說著還笑了笑,「哦,問到安嵐了。」

  婆子走到她跟前,安嵐才抬起臉,她昨日外出辦差的事很簡單,三兩句就說完了。婆子點點頭,又問:「你將香品器交給寤寐林的張管事後,從張管事那出來,是什麼時候?」

  安嵐心裡一沉,沉默了片刻,就搖了搖頭道:「具體什麼時候並不清楚,只知道那會兒已是傍晚,太陽快下山了。」

  婆子道:「我問過張管事,張管事說你離開時,正好是他準備去主事那回話的時候,他每天都是酉時二刻去主事那回話,所以,你是酉時二刻就從張管事那出來了。」

  安嵐不語,那婆子接著道:「從寤寐林回到源香院,最多花一刻來鐘,但昨晚你回到源香院時已是戌時三刻,這中間隔了一個時辰,這麼長時間,你去了哪?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

  面對婆子連番追問,安嵐依舊沉默。

  整個院子都安靜下來,靜得幾乎能聽到大家的呼吸聲,金雀急得手心都出了汗,桂枝一臉得意地站在一旁看著,王媚娘微微勾起嘴角,陸雲仙臉色沉了下去,連喜兒則蹙起眉頭。

  「問你話呢,啞巴了!」婆子提高了聲音,余的香奴都覺得心頭砰地一跳,有的甚至抖了一下,安嵐卻依舊平靜,也不知是想掩飾驚慌還是在思索應對的法子。

  婆子又道:「明著是辦差,實際上是趁著辦差的機會,將從香房裡偷來的沉香拿出去賣掉!真是好大的膽子!」

  安嵐終於開口:「不是,我沒有偷香。」

  旁邊的桂枝冷笑:「不是?不是你那一個時辰的時間是做什麼去了?難不成想說逛園子去了,可別笑死人,寤寐林是你能隨便閒逛的地方嗎!我看啊,不給你些苦頭吃,你是不會說實話的。」

  金雀氣得差點衝出來跟金雀對罵,卻這會兒安嵐又道一句:「我是碰到一位貴人,他命我為他煮茶,所以才耽誤了回來的時間。」

  桂枝立馬一聲嗤笑:「貴人啊,就知道你會找這麼一個藉口,寤寐林的貴人是不少,不過你以為你是誰,貴人放著裡頭那麼多人不使喚,怎麼偏偏就看上你了?以為隨便般出個貴人,就能將你盜香賣香的事掩飾過去?」

  「我們都在這,什麼時候輪到你來說話了!」陸雲仙瞪了桂枝一眼,然後看向王媚娘,冷冷道,「不懂規矩的香奴,也需要好好管教了,免得日後爬上你頭上耀武揚威。」

  桂枝趕緊斂去面上的得色,垂下臉,王媚娘瞥了她一眼,才對陸雲仙道:「自然是要管教的,不過這事兒不急,還是先緊著將眼下這事弄清楚了,咱也好給王掌事個交代。」

  陸雲仙便道:「安嵐是不是盜香賣香,先讓她將話說完再論。」

  「那是自然,此事定得查清楚了再論。」連喜兒這才開口,就對那審問的婆子點點頭。

  那婆子沉著臉再問:「那貴人姓什麼叫什麼?是在哪使喚你的,當時都有誰看到了?」

  安嵐默了默,才道:「只知是位姓景的公子,並不知叫什麼,那天他帶了一名小廝在怡心園的角亭內煮茶賞花,當時亭子旁邊並無旁人,所以,除了那位小廝,應該沒別的人看到。」

  王媚娘忽然開口:「既然沒別的人看到,那只能去找那位公子給你作證,證明你所說的不假?」

  這怎麼可能,陸雲仙大怒,又惱安嵐嘴拙,編個理由也編得這般漏洞百出。能出入怡心園的客人是何等身份,即便是查出那貴人是誰,那等身份的人怎麼可能為一個香奴作證。但眼下這情況,對她越來越不利,王媚娘是步步逼緊,她不能坐以待斃,於是也開口道:「怡心園不是普通客人能進去的地方,就是寤寐林裡的香使,也是不能隨意進去的,讓那樣的貴人為一個香奴作證太不現實,即便是找到那位客人,誰敢拿這等小事去說。」

  王媚娘正要接話,連喜兒為著早點息事寧人,就對安嵐道:「若你所說不假,那你應該記得那客人的樣子和衣著,你好好想想,只要你所說的能對得上,偷香一事就算與你無關。」

  陸雲仙即點頭,王媚娘臉色微變,就看了桂枝一眼,桂枝則側過臉往院門那看了看。隨後就見一位婆子走進來說寤寐林的陳香使陳露過來了,並表示有極重要的事要見連喜兒。

  連喜兒不解:「什麼要事?」

  那婆子有些遲疑,陸雲仙心裡忽然生出不好的預感,正要開口阻止,王媚娘就已搶先道:「這麼大早就過來,想必真是很重要的事,你說吧。」

  那婆子微微欠身,才道:「陳香使說,昨兒傍晚她發現有香奴偷偷拿香品去寤寐林賣,還被一位客人給看到了。如今已查到那香奴是源香院的人,所以現在她領著那位客人過來認人,眼下已等在院外了。」

  陸雲仙大驚,連喜兒極為意外,王媚娘是早有準備,也不待連喜兒開口,就命桂枝去請人進來。

  片刻後,安嵐抬起眼,院門被急切地拉開,陳露掩飾著眼裡的焦慮,面無表情地走進來,其身後跟著一位三十左右,臉龐有些虛胖的男人,正是馬貴閒。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17 PM

第007章 指認

  陸雲仙看到馬貴閒,倒是真吃了一驚,這位表兄,自她當上了源香院的香使後,可沒少過來找她。只是兩人雖是親戚,但當年馬家虧欠她母女甚多,那些屈辱她一直都記在心裡,因此她即便愛財,卻也不想跟馬貴閒打交道。只是馬貴閒卻藉著她的關係,認識了好些香使,這幾年賺了不少銀子,財富累加,因而如今也能出入寤寐林,日子越過越得意。

  馬貴閒偷偷跟香使往來私下做買賣的事,陸雲仙是有所耳聞的,只是跟她無關,也就不去搭理。可她沒想到的是,今日王媚娘算計自己的事,馬貴閒竟也參與其中,幫著別人來算計她!

  陸雲仙驚詫之後更是憤怒,兩眼死死盯著馬貴閒,馬貴閒一進來就瞧著陸雲仙了,訕訕地笑了笑。他並不清楚陸雲仙和王媚娘之間的關係,昨日他雖鬧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但畢竟他自身沒什麼損失,因而今日來源香院認人,他其實是極不願的。這等事不用琢磨都知道是個得罪人的活,只是他有把柄在陳露手裡,拒絕不得,只得硬著頭皮過來。

  連喜兒心裡很是不舒服,偷香怎麼都不是件光彩的事,陳露即便是發現了,也應當私下告訴她,讓她來處理。如今卻連招呼都沒打,就領著外人過來指出她院裡有偷香的香奴,實在太不將她放在眼裡。只是當看到領著陳露和馬貴閒進來的是石竹,連喜兒怔了怔,只得收住將要出口的不滿。石竹是王掌事身邊的小廝,一般不會摻合香院裡的事,眼下石竹這個動作,便是表明今日陳露過來是獲得王掌事的同意,所以她縱有再大的不快,也不好表露。

  王媚娘此時已經迎過去,對陳露微微頷首,然後道:「我們也正查這膽大包天的賊兒是誰呢,想不到還有人親眼看到了,你別客氣,若真是我們這院裡出了偷香的人,就當場給我們指出來。」

  陳露正為自己丟失的香牌著急,也沒什麼心思跟她們寒暄客套,簡單跟連喜兒打過招呼,又給連喜兒介紹了馬貴閒的身份,再掃視了這院裡的香奴一眼,隨後就朝馬貴閒點點頭。

  只是不及她開口,陸雲仙就道:「且慢!」她說著就走過去,打量了陳露兩眼,又看了看王媚娘和桂枝,然後對連喜兒道,「這事來得太巧,為避免有人故意嫁禍,認人的時候,誰都不許出聲,也不得給任何暗示!」

  連喜兒心裡正不痛快呢,此時自當是偏向陸雲仙這邊,就點頭道:「此話有理,一會若有人敢出聲或是暗示什麼,今日之事就另當別論。」

  陸雲仙即命剛剛被點名出來的那幾位香奴都回原來的位置站好。

  王媚娘有些嘲諷的笑了笑,自是沒有反對。

  她覺得陸雲仙這次是失算了,她的確是想除去陸雲仙,但今日陳露帶人過來,卻不是她安排的。她昨晚倒是讓人去陳露那打聽,卻並未打聽出什麼更有用的消息,如此便證明,確實有香奴在寤寐林裡做了吃裡扒外的事,至於那個香奴是不是安嵐,她完全不介意,但她會讓這個結果照著她的意思來。

  金雀自馬貴閒進來的那一刻起,就不由握緊雙拳,牙根咬得緊緊的。

  這個人,即便化成灰她都認得!

  安嵐回到金雀旁邊站好後,關心地看了她一眼,微微搖頭,暗示她不要衝動。

  金雀頓了頓,才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甚至勉強微微一笑,低聲問:「你沒事吧?」

  安嵐搖頭:「沒事。」然後示意她噤聲,馬貴閒已開始過來認人了,陳露則一直跟在馬貴閒旁邊,目含慍怒,臉色陰沉。

  院中一共三十八位香奴,站了五排,衣著打扮差不多都一樣,年紀也相差不大,但馬貴閒分辨得很快,一個一個看過,一直是搖頭,不多會,就來到最後一排。

  金雀不由又悄悄握緊手心,安嵐也提起心,昨日她給馬貴閒點的那款香,確實起了作用,不然她也拿不回那張觀音紙。但是……到底能不能完全混淆馬貴閒的記憶,讓他再見自己時也認不出來,她卻沒有把握。

  最後一排的香奴有八個,馬貴閒又從第一個看起,陳露依舊跟在他旁邊。

  氣氛緊張得讓人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就連被篩選出去的香奴也一樣覺得不安。

  第一個不是,第二個不是……三四五六都不是,最後,馬貴閒來到安嵐和金雀身邊,然後遲疑地站住了,這是最後兩個香奴。

  看到這一幕的桂枝興奮得呼吸急促,王媚娘也微微挑起嘴角,陸雲仙沉下臉。連喜兒蹙起眉頭,再怎麼說,她都不願她離開之前,香院裡出這般不光彩的事,並且還是由院外的人給指出。

  相貌水靈細皮嫩肉的小姑娘都是馬貴閒喜歡的款,前面那些香奴雖也有生得不錯的,但跟安嵐和金雀一比,明顯就有差距出來。故馬貴閒初看到安嵐和金雀,就覺得眼前一亮。只是當他再一眼打量安嵐的時候,腦子裡突地就閃現出一些模糊的畫面,先是一雙點香的手,隨後是一縷醉人的幽香……

  馬貴閒只是停了幾息的時間,但就這幾息的時間,對在場的所有人來說,都是無比漫長!

  陳露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問:「認出來了?是她們中的哪一個?」

  馬貴閒突地一個激靈,被陳露的聲音震得從恍惚中回過神,然後下意識地轉頭,有些茫然地:「啊?」了一聲。

  陳露不耐煩:「到底是誰?」

  「是……」馬貴閒抬起手,指向安嵐,金雀正要出聲,結果那手指又指向她。安嵐剛抬起的眼瞼又微微垂下,金雀則是怔住,前面的連喜兒和陸雲仙等人也是愣了一愣,陳露因著急而憤怒,咬著牙再道:「到底是誰?」

  馬貴閒覺得自己的腦子整個都混亂了,剛剛,他似乎又聞到昨日的那縷幽香,令他興奮莫名又恐懼莫名。他覺得安嵐有些眼熟,但又覺得金雀更加熟悉,那眉眼輪廓,就跟他昨日才見過的一般,很像,實在是像,越看越像!

  當年他在花園裡耍完小丫頭的那件事本是早已丟到腦後了,結果昨兒不知怎麼回事,突然就想了起來,小丫頭的眉眼輪廓都回憶得無比清晰。此時看到金雀,那一幕幕就在他腦海裡跳出來,於是怔怔的看著金雀,並每看一眼,就覺得更像一分。

  「是……是,是她!」馬貴閒在安嵐和金雀兩人之間來回指了幾次後,終於完全忽略安嵐,指向金雀。

  陸雲仙悄悄鬆了口氣,有些嘲諷的看了王媚娘一眼,王媚娘極是意外,她以為陳露這般大喇喇地領著人過來,定是有所準備的,怎麼卻鬧出這麼個烏龍?

  桂枝也急了,金雀這幾日就不曾出過源香院,馬貴閒怎麼可能在寤寐林看到金雀,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陳露怎麼領著這麼不靠譜的人過來添亂,真是蠢死了!

  「確定真的是她?」到底是源香院的人,陳露雖恨不得馬上就將金雀揪出來,但還是先問一句。

  馬貴閒似又恍惚了一下,才道:「確,確定。」

  陳露正要管連喜兒要人,陸雲仙這會兒卻笑了,來回看了看她們幾位,然後對連喜兒道:「我還不知道,我身邊的人竟還會分身的本事。」

  陳露皺眉,不知陸雲仙這話是何意,連喜兒心裡也隱隱有些痛快,便道:「看來陳香使要找的人並不在我這,馬老闆剛剛指出的那位香奴,這幾天就沒出過源香院,想必是認錯了。」

  陳露一愣,即看向馬貴閒,馬貴閒也有些發懵,只覺得腦子更加混亂,一時間連個解釋的話都說不出來。陳露心裡甚是著急,惱羞成怒,就指向安嵐道:「那這個呢,她昨日有沒有去過寤寐林。」

  桂枝趕緊開口:「昨日就是她去了寤寐林,而且回來的時候天都暗了!」

  陸雲仙要阻止桂枝已來不及,陳露聽了桂枝這話,即對馬貴閒道:「你剛剛指來指去的,定是一時緊張搞混了,應該是她!」

  「胡鬧!」陸雲仙提高聲音喝斥,「簡直是兒戲,我源香院裡的香奴能由得你這般隨意冤枉?莫說源香院不歸寤寐林管,即便是歸寤寐林管,香院裡的事也遠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連香使長,這樣的人,我看還是請出去為好!」

  陳露也覺得自己剛剛那句話是得罪人了,只是她今日若不找回自己的香牌,她在寤寐林的日子就不好過,源香院終究不是自己待的地方,得罪就得罪了,於是咬咬牙,就道:「源香院失竊是事實,源香院的香奴在寤寐林偷賣香也是事實,時間又對得上,各位若是覺得我說的有誤,大可搜一搜這幾位香奴的房間,說不準就搜出不該有的東西。」

  陸雲仙冷笑:「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來之前就已經搜過了,可惜,沒搜出什麼不該有的。」

  陳露一怔,又問:「她們身上也搜過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22 PM

第008章 再見

  「原來陳香使今日來源香院,是打著抄家的目的,卻不知憑的是什麼?」陸雲仙怒極反笑,走至陳露跟前,看著她道,「源香院可不歸寤寐林管,你呢,也不過只是個小小的香使,身份可不比我們高貴,你憑什麼呢,陳香使?」

  陳露臉色有些難看,只是見連喜兒也沉下臉,這才解釋道:「今日確實是失禮了,不過我今日過來,王掌事是知道並應允了的,不然我也進不來。連香使長若不信,可以再問一問王掌事身邊的小廝。」

  連喜兒不咸不淡地道:「如此說來,掌事也答應讓陳香使搜查源香院?」

  陳露頓了頓,才道:「王掌事答應讓我指認偷香的香奴,眼下馬老闆既已將人指認出來了,為進一步確認,唯有搜身,也免得冤枉了好人!」

  「笑話!」陸雲仙看了看安嵐,然後又打量陳露一眼,忽的一聲冷笑,「到底是馬老闆指認,還是你自個在那胡指呢?說到底,源香院的事與你何干?你緊張什麼?還死乞白賴地要插手,我怎麼覺得,像是你丟了什麼東西,生怕別人撿了去,所以使勁尋個藉口過來找。」

  陸雲仙一語道破,陳露臉色微變,跟陸雲仙對視了好一會,又往連喜兒那看了看,才略抬了抬下巴道:「沒錯,我確實是丟了樣東西,後查出是被那個進寤寐林偷賣香的香奴撿去了。眼下只要從她身上搜出我丟的東西,自然就能證明她就是偷香的人,到時怎麼處理,便是你們源香院的事。」

  王媚娘微微蹙起眉頭,她雖也懷疑過陳露是另有目的,卻沒想到是這個原因。只是眼下這情況,若一會陳露沒能從安嵐身上搜出東西,陳露就再沒什麼用了,等於是成了廢棋。但,若真從安嵐身上搜出什麼來的話……

  王媚娘正猶豫著要不要添一把火時,陸雲仙已經開口下逐客令:「黑的白的都由得你來說了,真是荒唐!你哪丟的東西哪找去,跟我源香院無關,請吧!」

  已經鬧出矛盾了,她的事卻還沒弄清楚,陳露哪可能就這麼離開,於是咬了咬牙,突然抓住安嵐的胳膊道:「今日我是定要搜她的身,若有得罪連香使長的地方,改日我必定親自登門道謝!」

  安嵐心裡暗驚,金雀再忍不住,上前就掰開陳露的手,並使勁推了她一下怒罵:「你又不是源香院的人,有什麼資格搜我們的身,不過是個香使,款兒卻擺得比香師還要高!你當我們源香院是好欺負的?陸香使已經請你出去了,你還不快滾!」

  陳露不料一個香奴膽敢對自己動手,沒留心,差點被推倒在地上,趔趄了兩步站穩後大怒:「你,你們這院裡還有沒有規矩了?!一個小小的香奴就敢在這撒野,你們——」

  「沒有規矩的人是你!」陸雲仙覺得金雀罵得解氣,心裡甚是痛快,就道,「一進來就大呼小叫,還妄想插手源香院的事,剛剛跟你好好說話是給你面子,別給臉不要臉!」

  陳露頓住,一時說不出來話,王媚娘這會兒卻過來打圓場:「何必弄得這麼僵,陳香使的脾氣雖是急了些,但剛剛說的也沒錯,若搜出東西來,那就是人贓俱獲,該打該罰自有規矩來;若搜不出東西,安嵐也沒虧什麼,還能洗了嫌疑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

  原本王媚娘還遲疑要不要插手,因為不確定安嵐是不是真偷藏了陳露的東西,只是當看到金雀突然跳出來後,她即下了決定。

  陸雲仙轉臉怒瞪王媚娘:「如今你這胳膊肘都往外拐得,連香院的臉面都不顧了。」

  王媚娘笑了笑:「我正是為源香院的面子著想所以才覺得應該弄個明白,也免得日後有人在外頭亂說,詆毀源香院的名聲。不過安嵐到底是源香院的人,這搜身的事自然是不能勞煩陳香使,不如讓我來。總歸剛剛搜了房間,也沒搜出什麼,若安嵐真是撿了陳香使的東西,這會兒多半就是放在身上!」

  安嵐是她的香奴,真要讓王媚娘動了安嵐,豈不是明著打她的臉,於是不待王媚娘動手,陸雲仙就擋在她前面,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笑道:「你?真是譜兒比天還大,你又憑什麼?」

  「你若不樂意我來,請連香使長來搜身也可以,只是……就你不行。」王媚娘挑釁地道,「陸香使要知道避嫌啊,不然人還以為你是心虛呢。」

  連喜兒聽她們這麼吵來吵去,只覺得頭都疼了,便道:「行了,安嵐你上前來。」

  還是避不開搜身嗎?

  安嵐微微蹙眉,猶豫著要不要捏破荷包裡那粒香丸,自去年她差點被一位院侍玷污後,安婆婆就給她了她這粒東西。婆婆沒有說從哪來,只告訴她,迫不得已時,閉氣捏破香丸外面的蠟衣,不出三息時間,方圓三丈以內的人便全部暈迷。但婆婆也再三告誡她,絕不能在香師面前使用,更不能讓香師知道,否則,她也難逃死罪。今日正好沒有香師在,應該不會被發現……

  金雀知道她的打算,不願她冒險,就趕緊拉住她,然後委屈地朝連喜兒喊道:「安嵐又不是賊,而且還是香院的人,在香院裡當了七年差,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有人欺上門來,香使長不幫安嵐說句話就算了,為什麼還要幫著外人欺負安嵐!」

  連喜兒一怔,沒料到會有人敢駁斥她的意思。陸雲仙此時也顧不得琢磨金雀怎麼突然這麼大膽放肆,因眼下連喜兒又偏向王媚娘那邊了,她是絕不能答應的,於是亦堅決表示反對,並示意連喜兒請陳露出去,香院的事香院關起門來解決,不能讓別的人看了笑話。

  只是事情都到了這一步,香露哪可能就這麼被打發掉,她趁陸雲仙和王媚娘對峙時,給馬貴閒打了個眼色,讓他幫忙抓住安嵐,她來搜身。只是金雀和安嵐可一直留心他們的動靜呢,不等馬貴閒動手,金雀就先悄悄朝馬貴閒靠近兩步,然後突然一聲驚叫:「啊!不要臉的下流胚子,你摸我哪!想幹什麼!」

  馬貴閒被那一聲驚叫震得懵了,未等反應過來,就被金雀猛推了個趔趄,竟撞到陳露身上。陳露沒留神,歪到一邊碰到王媚娘,王媚娘也沒留神,趔趄的時候下意識的就往前推了陸雲仙一把,陸雲仙正怒火中燒呢,被王媚娘這麼一推,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也用力推了回去。

  場面一時大亂,連喜兒一時間也怔住,安嵐趕緊往旁一退,同時滑出袖子裡的香牌握在手裡藏在身後,她需趁著這股混亂將香牌偷偷交到金雀手裡。可不待金雀走到她身邊,一直注意著她們這邊的桂枝卻往她這過來了。安嵐心頭一驚,不得已又將手縮回背後。桂枝在盯著她,她無法出手,一出手定會被看到!

  桂枝似乎也察覺出什麼,並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安嵐忙看了金雀一眼。金雀正打算去攔住桂枝給安嵐爭取機會的時候,院門那忽然傳來一聲低喝:「住手!」

  那聲音並不高,但沉渾有力,帶著一股不可力抗的威壓,震得人心頭隱隱發慌。於是院裡無論是推搡扭打,還是逼近退避的,全都停了下來,往院門那看去。

  不知什麼時候,這院裡進來了兩位衣著華貴的男人,一位年約二十七八,身材挺拔,相貌俊秀,氣質不凡。只見他眼睛往這院中一掃,唇邊便帶起幾分漫不盡心的笑,那笑容似藏著魔力,幾乎令所有看到他的女子都不由垂下臉,心裡無端生出羞澀和窘迫。

  另外一位則四十上下,身材威猛,神情嚴肅眼神冰冷,令人不敢直視。

  連喜兒臉色微白,慌忙走過去欠身道:「楊殿侍怎麼過來了。」

  來人中的年長者是長香殿的殿侍楊奇,此等身份,就是王掌事見了,也得畢恭畢敬,更不用說院中的香使等人。此時就連最愛拿款的王媚娘,也都惴惴不安地垂下臉,乖順得像只無害的兔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24 PM

第009章 押走

  楊奇和連喜兒的父母曾是同鄉,若非這點淵源,連喜兒也當不上源香院的香使長,但這份交情並不足以令楊奇無視連喜兒的失職,並且還是在景炎也看到這一幕的情況下。

  經營數年,他總算能跟這位景公子稱上一聲朋友,今日又是景炎過特意請他帶路隨意走走,哪想到走至這邊後,會看到如此荒唐的一幕。

  長香殿是什麼地方,那是文人士子天潢貴胄都神往的高雅之地,不是潑婦撒野打架的菜市場,更不是拈酸吃醋的勾欄院。

  即便源香院只是長香殿的一隅之地,代表不了長香殿,但也不能跟外頭的地方相提並論。偏偏,剛剛走到附近時,他還特意告訴景炎,此香院也歸天權殿管……真是話才說完,就自打了嘴巴。

  楊奇冷冷地瞥了連喜兒一眼,再又往陸雲仙和王媚娘那看了看。

  沉默,極其漫長的沉默,令人越發忐忑不安。

  陸雲仙不由抻了抻衣袖,隨後發現袖口上的花紋,竟在剛剛推搡拉扯的時候,不知被誰勾出一條長長的絲線。月白色的蘭花,絲線看起來像一縷淺淺的白煙,在衣袖邊上飄忽不定。她想將那絲線撫平,卻幾次之後都是徒勞,手指只要一放開,那縷絲線就在她眼下飄忽,如似在嘲笑她。

  在香院十三年,她還不曾這麼丟人過,心裡又惱又恨,就瞪了旁邊的王媚娘一眼。王媚娘一直微微垂著臉,兩手輕輕交握在一起放在小腹處。她左手的中指戴了枚鑲石榴石的戒指,戒面足有龍眼大,火紅的顏色同她塗得鮮紅的指甲相映成輝,襯著那雙白嫩的手,是一種入骨的妖嬈。

  旁邊的桂枝,也跟王媚娘一樣的站姿,但她手指上並無戒指,不過手腕上卻戴了一圈珊瑚珠手串,粒粒滾圓飽滿,顏色雖不如王媚娘的石榴石豔,卻也是件難得的飾物。而且桂枝自戴了這串珊瑚珠子後,她的袖子似乎就比原來短了一點兒,只要稍稍抬手,就露出一小截圓潤白膩的手腕,襯著那圈珊瑚珠子,絲毫不比王媚娘遜色。

  似因王媚娘和桂枝的花枝妖嬈,珠飾堆奇,楊奇不免又多看了她們兩眼,只是面上的神色卻不見緩下分毫。

  曾見過大香師風采的他,這幾個女人在他眼裡,就是俗物。

  空有容貌,全無靈氣。

  美則美矣,但氣污質濁,不能令人敬畏,只令人想侵犯。

  連喜兒本就有些懼楊奇,眼下這等情況,她只覺得腦子有些轉不過,乾巴巴地張了張口,好一會後才道:「是,是香房裡丟了些東西,剛剛正查這事。」

  「丟了什麼?」

  「一些兒沉香餅。」

  「為何不見王掌事?」

  「白香師有事,王掌事一早就出去了,命我好好查此事。」

  楊奇又往院中看了一眼:「可查出來了?」

  「正查著,只是……又出了一事。」連喜兒頓了頓,不敢隱瞞,轉頭往陳露那示意了一下,接著道「那位是寤寐林的陳露陳香使,據說昨日丟的東西,被去寤寐林辦差的香奴給撿了去,今兒過來找,剛剛她們因言語不和,所以有了爭執,是,是我素日裡管教不當,請楊殿侍責罰。」

  事已至此,陳露當即上前來,欠身行了一禮,將剛剛自己在這裡說的話都重複一遍,然後請楊奇做主徹查此事。陳露是寤寐林二掌事的侄女,跟長香殿的幾位香師多多少少都有些關係,所以源香院的王掌事才會賣她面子。

  楊奇雖不認得陳露,但他在長香殿二十來年了,並且是三年前才從院侍長升了殿侍,因而底下這些關係,他憑幾個名字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只是楊奇聽完後,卻先問一句:「丟了什麼?」

  陳露頓了頓,終是道了出來:「是我的香牌,昨兒傍晚,我在寤寐林裡行走時,忽然被人從後面敲擊了一下,當時就暈過去,再醒來香牌便丟了。事後才知道,是有個年約十三四的姑娘偷了我的香牌,並假冒我的名去找馬老闆談買賣,只是因我被人發現得早,醒來後當即一通排查過去,卻還是遲了一步。」

  香牌居然丟了,連喜兒等人都有些詫異,這等事對香使來說,可大可小。若有靠山,添點銀子補辦一塊便是,若無靠山,為這個丟了差事都是有可能的。

  「馬貴閒?」楊奇又念了一個名字。

  馬貴閒只覺得腿肚子發軟,陳露這是將他賣了啊,雖沒有明說,但剛剛那些話跟明著說有什麼區別。他現在是悔得腸子都青了,今日就不該答應陳露這茬,但眼下後悔也沒什麼用了,楊奇已經喊了他的名,他只得訕笑地小跑過去,彎著腰道:「見,見過楊,楊殿侍,在下昨兒並未同那位香奴做買賣,在下當時一聽就斷言拒絕了。」

  楊奇瞥了他一眼,問向陳露:「哪個香奴?」

  「是她,昨兒她才去寤寐林辦差,今日源香院就查出香房失竊,時間又正好對上,所以定是她!」陳露轉身往安嵐這一指,站起前面的香奴都趕緊往兩旁讓開,於是那中間就剩下安嵐,以及她旁邊的金雀。

  都是荳蔻年華,都是簡衣素顏,清透乾淨得似花葉上的一滴晨露。

  好相貌,這是楊奇的第一印象。

  一個看著安靜,一個面露不忿,但竟都不慌,這是楊奇的第二印象。

  於是他抬了抬眉,開口道:「上前來。」

  安嵐轉頭給了金雀一個放心的眼神,金雀咬了咬唇,終於是忍住沒說什麼。一直看著她們的桂枝心裡冷哼,隨後生出幾分得意,總算能除去這個眼中釘了。

  安嵐走到楊奇面前停下行了後,微微垂著臉,腰背卻挺得很直,但並不顯僵硬。景炎唇邊依舊噙著幾分笑,又打量了安嵐幾眼,這丫頭還真是個香奴。

  楊奇直接吩咐:「搜。」

  陸雲仙臉色微白,有楊殿侍在,若安嵐真是被搜出什麼來,她今日必定跟著一塊陪葬。即便最後沒能被收出什麼,今日之事,也是王媚娘穩穩壓了她一頭,這口氣日後想要討回,怕是更加不易。

  此時王媚娘得意地看了她一眼,她冷眼瞪回去,手指拈住袖口上的那條絲線纏了兩圈,下意識地拽了一下,絲線沒有斷,倒是將平整的袖口抽得起了皺褶。王媚娘沒有放過她這個動作,特意往她袖口那看了一眼,然後抿嘴一笑,陸雲仙恨不得直接給她一個嘴巴。

  連喜兒沒想到楊奇這麼幹脆,愣了一下後才反應過來,也不敢多嘴,更不敢讓旁的人幫忙,自己親自走到安嵐身邊。

  安嵐主動抬起手,連喜兒有些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源香院三十八個香奴她都認得。安嵐在她眼裡是個沒多少存在感的人,平日裡極是安靜,指派什麼就做什麼,偶爾被人刁難了也不會多事。倒是總跟她走在一塊的金雀更引人注意,她們倆有什麼事,也多是金雀先出頭。但時間長後,連喜兒又發現,這麼一個沒什麼存在感的香奴,卻讓她一直留意著,本身就是件不簡單的事。

  連喜兒搜身的時候仔細打量了安嵐幾眼,心裡暗道,確實是難得的好相貌,再過兩年怕是會更加出色。難怪王掌事早就意中,只是安嵐卻一直沒有順了王掌事的心意,她也摸不清安嵐到底是真不願,還是在拿喬給自己抬價。

  香牌是個約一指厚,半個手掌大的一塊木牌,這東西硬邦邦的,要放在身上,無非就是藏在袖子裡,或是別在腰帶內。但連喜兒在安嵐身上摸了個遍,最後甚至讓她把鞋都脫了,也沒瞧見什麼香牌。

  陸雲仙總算是舒了口氣,王媚娘目露失望,桂枝不敢相信的往前一步,陳露的臉色變了,不甘道:「一定是她藏起來了!」

  楊奇面無表情地吩咐:「帶去刑院。」

  院外即走進來兩院侍,所有人都以為那兩院侍是要拿下安嵐,不想卻是走到陳露跟前將她擒住,金雀趕緊收住腳,悄悄退了回去。

  陳露大驚:「楊殿侍,你這是何意!」

  楊奇道:「你犯了殿規,自當要受罰。」

  有楊殿侍看著,院侍不敢有絲毫拖泥帶水,拿住陳露後就往外押去。陳露掙扎不得,只得一邊跟著往外走一邊回頭喊道:「我是寤寐林的香使,香牌丟失,自有寤寐林的掌事責罰,我今日進香院追查香牌之事,也是獲得王掌事的許可,楊殿侍,你不能罰我,我,我是陳平掌事的侄女,我認識白香師,楊殿侍……」

  直到這會兒,王媚娘等人才知道害怕,有膽小一些的香使已禁不住瑟瑟發抖,進了刑院,不脫一層皮,別想出來。剛剛陳露進來時多麼囂張,多麼趾高氣揚,甚至敢跟陸雲仙動手,結果,只楊奇一句話,就被送進那裡!

  馬貴閒已嚇得兩腿直發抖,慘白著臉,有些茫然地站在那,不知該如何是好。他並非長香殿的人,即便他跟香使私下做買賣了,照理長香殿也是不能拿他如何的,但眼下這仗勢,他實在不敢肯定自己今日真能順利出去。

  陳露的聲音消失後,楊奇又吩咐連喜兒:「香房失竊一事,天黑之前查出結果。」

  連喜兒惴惴應下,卻這會兒,王媚娘忽然道:「連香使長,昨日下午,就安嵐一人去了寤寐林辦差,並且回來晚了,時間這般巧,是不是應該當著楊殿侍的面解釋清楚。」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27 PM

第010章 豔羨

  王媚娘是個機會主義者,此刻她即便再忐忑,也覺得是個能直接掰倒陸雲仙的機會。只要安嵐拿不出一個實在的證據,這偷香的嫌疑在楊殿侍面前是坐定了,到時陸雲仙也跑不了。

  如此惡毒的心思,非要置她於死地的手段,陸雲仙是將王媚娘恨到骨子裡,偏此時她不能反駁王媚娘的話。眼下只要一句不當,就極有可能弄巧成拙,於是只得生生忍著,焦急地看向連喜兒。

  連喜兒遲疑地看了楊奇一眼,她拿不定主意,亦猜不出楊奇對這事什麼態度。

  若楊奇想借香房失竊一事發威,那別說是安嵐和陸雲仙了,就是她也免不了一通責罰;若是楊奇只是擺擺樣子,那這事的處理只要面上過得去就行了,餘地很大,她也不必臨到走時,還鬧得不好看。

  楊奇這才又打量了安嵐一眼,這小姑娘,從剛剛才現在,都極安靜。旁的人或許會以為她是害怕,怕到不敢說話,但他活了這把年紀,之前亦執掌過刑院,他知道一個人真正害怕時是什麼樣。

  如此安靜,看起到倒像是有恃無恐,楊奇心裡不解,正要開口,卻此時,從進來到現在,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景炎忽然笑了一笑。

  楊奇下意識的轉頭看了一眼,就見景炎的目光落在安嵐身上。他怔了怔,再轉過臉,仔細打量安嵐,雖還未長開,但五官已足夠秀美,頗有幾分靈氣。

  難不成景公子是看上這小香奴了?

  楊奇猜不透景炎的心思,遲疑了一下,乾脆開口試探:「在下疏忽了,景公子需不需要找個熟悉這附近的人陪著走走?」

  景炎搖頭:「不用,你先把事情處理了。」

  楊奇又不解了,只是他卻不知道,剛剛他那聲「景公子」令多少人心頭猛地一怔。連喜兒先是看向安嵐,王媚娘忙和桂枝交換了一下眼神,陸雲仙則再次看向景炎,隨後臉色一變。她在源香院十三年,這麼長時間,總會比別的人見得多一些,也知道得多一些。所以,當她仔細打量了景炎幾眼後,遂想起曾在祭祀大典上遠遠見過的那人,以及曾聽過的事。於是,她比所有人都更加急切地看向安嵐。

  「安嵐?」這會不用楊奇吩咐,連喜兒已經會意,便詢問地開口。

  安嵐這才抬起臉,在那些或期待或懷疑的目光中,朝景炎福了一福:「見過景公子。」

  景炎點頭:「原來你是在這當差,難得還會煮茶。」

  安嵐道:「我茶藝不精,昨日怕是糟蹋了公子一壺好茶。」

  「品茶在乎心境,昨日我倒是品了一道今年最好的茶,不過卻因此耽擱了你回來的時間……」景炎說著就是一笑,然後看向楊奇,「幸好今日過來了,不然這孩子怕是要因我受了委屈。」

  楊奇即哈哈一笑:「哪裡的話,哪裡的話,能為景公子你煮一壺茶,這可是她的福氣,就是受點委屈算什麼。」

  景炎呵呵一笑,眼睛一眯,優雅得像隻狐狸:「那怎麼行。」

  楊奇心頭莫名的一個激靈,傳聞中,這可是個陰晴不定的主。好的時候讓人如沐春風,但要是惹怒了他,那翻臉比翻書還快,發起火來說閻王轉世也不為過!於是他立馬點頭,就對連喜兒道:「僅一次敲擊就能將人打暈,唯習武之人才可辦到,這小姑娘身子單薄,想消無聲息地做到這一點斷無可能,昨日之事皆與她無關,無需再審查她了。」

  「是!」連喜兒鬆了口氣,有些複雜地看了安嵐一眼。王媚娘和桂枝這才真的變了臉色,她們怎麼都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巧得不可思議,也幸運得令人嫉妒。

  陸雲仙激動得兩手不由緊緊握住一起,她真想不到,這丫頭竟有這般造化!

  因景炎心情好,楊奇也覺得氣順了不少,隨意交代連喜兒幾句後,又打量了安嵐幾眼,才同景炎出了源香院。

  ……

  雖接下來還要繼續查香藥失竊一事,但因楊殿侍發了話,此時已無人敢對安嵐如何,連喜兒隨意說了幾句後,就讓院中的香奴散了。

  「那個安嵐怎麼會有這般好運!」連喜兒親自領人去香房後,王媚娘在外面皺著眉頭道,「還真讓她攀上權貴了!」

  桂枝站在她旁邊,壓住心裡的嫉恨,小聲打聽:「也不知道那位景公子到底是什麼身份,竟讓楊殿侍這般客氣。」

  「何止是客氣!年紀輕輕就有那身氣派,不管是什麼身份,那都是非富即貴,更何況還生得那般好。」王媚娘撇了撇嘴,就瞟了桂枝一眼,「你瞧著眼紅了吧。」

  桂枝垂下眼,低聲提醒:「安嵐那小賤人如今得意了,陸雲仙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王媚娘輕哼一聲:「連喜兒要嫁人了,香使長的位置會空出來,香使的位置也會跟著空出一個。你說得沒錯,陸雲仙不會放過這麼個機會,出了今日這事,日後陸雲仙若能坐上香使長的位置,安嵐也必能當上香使。」王媚娘說到這,忽的一聲冷笑,「果真是貴人一句話,這小麻雀眼見就要化為鳳凰了,可不比我們,那麼盡心費力地上下伺候,到現在,也頂多是只羽毛鮮亮的野雞!」

  桂枝眼裡閃過怨毒:「事情還遠沒到定論的時候呢,難道姐姐甘心將香使長的位置拱手相讓?」

  王媚娘往香房那看了一會,陸雲仙剛剛跟連喜兒進去了,她們沒有跟著一塊,一是昨晚就已經查看過,二是,只有她們知道,香房裡真正失竊的不是那點兒沉香餅,而是一張香方,是白香師交給王掌事的香方。為了不將這消息走漏給王掌櫃添麻煩,她們昨晚故意偷拿了一些沉香餅,如此才有了今日上下搜查的藉口。

  桂枝原是想順便藉著這事除去安嵐,卻不料事情幾個峰迴路轉,這禍不僅沒能嫁出去,香方的下落也沒找到,還反招了麻煩。

  王媚娘看了一會,就收回目光,瞥向桂枝:「我身邊那幾個香奴,機靈的有幾個,但也就你得了王掌事的青眼。」

  桂枝心裡一跳,垂下眼,等著王媚娘下面的話。

  王媚娘挑著眉微微一笑:「不過陸雲仙手底下的香奴,王掌事也是一早就瞧上安嵐了,只是那丫頭一直就吊著王掌事的胃口呢。依我看啊,王掌事那樣的人,盯了這麼久的一塊肉,不叼進嘴裡是絕不罷休的。更何況安嵐那小丫頭跟在安婆婆身邊好幾年,早就能讀會寫了,說來只要她跟王掌事一點頭,就能將你給擠到一邊去,也難怪你這麼緊張她。」

  桂枝咬了咬牙,垂著臉道:「我待姐姐一向是忠心耿耿,既然姐姐看得這般明白,求姐姐給我指條明路。」

  「忠心耿耿?」王媚娘嗤笑地搖了搖頭,「在這個地方,誰敢說誰對誰是忠心耿耿,倒是對面談笑背後插刀子的事不少見。」

  桂枝額上冒出冷汗,慌忙抬起臉道:「姐姐莫要誤會,我之前去陸雲仙那邊,也是為著給姐姐打聽消息,我……」

  「行了,你也別急著跟我表忠心,說得再好聽,也比不上做得漂亮。」

  「是。」桂枝又垂下臉,眼裡的怨恨更深了,「姐姐儘管吩咐。」

  「盯著安嵐和金雀那兩丫頭,我總覺得這事跟她們有關。」王媚娘想了想,又道,「安嵐那丫頭,太安靜,太沉得住氣,有點讓人摸不透,如今楊殿侍又剛剛替她說了話,你暫時別招惹她。倒是總跟她一起的金雀,瞧著是個沖脾氣,是個好下手的。」

  桂枝即點頭:「我明白,我跟姐姐想的一樣,她們倆定是藏著見不得人的事,我不信揪不出她們的把柄!」

  王媚娘道:「你放心,你幫了我,待我當上香使長,那香使的位置自當是給你留著。」

  桂枝趕緊行了一禮:「多謝姐姐。」

  ……

  安嵐和金雀回了自個的房間,關上門後,兩人都長舒了口氣,然後相互看一眼,不由都笑了起來。

  金雀一屁股坐在床上,拍著胸口道:「虧你沉得住氣,剛剛好幾次我的心臟都差點從嘴裡跳出來了!」

  「我也害怕,我後背都汗濕了呢。」安嵐走到衣箱旁,一邊找衣服換上,一邊道,「你也別坐著了,趕緊收拾收拾,一堆活兒呢,做不完的話午飯又沒得吃了!」

  「這個怎麼辦?」金雀站起身,從袖子裡拿出那塊香牌。剛剛安嵐就是趁著楊殿侍進來時,大家愣神的片刻,將香牌交給她,如此才在搜身的時候躲過一劫。

  安嵐換好衣服後,接過來,藏在裡衣的口袋裡。

  金雀忙道:「你怎麼還放在身上,萬一……」

  「楊殿侍剛走,連香使長看著,今天她們不會對我做什麼的,這個東西不能放咱屋裡,得想法子藏到別的地方。」安嵐仔細別好腰帶後,又道,「你也小心些,我看今天香房失竊的事沒那麼簡單。」

  「我曉得。」金雀點點頭,然後就站起身,「原來那位就是景公子,白廣寒大香師就長他那模樣?」

  安嵐點點頭,金雀也跟著點了點頭:「是生得挺好的,不過我覺得沒你說的那麼可親,總覺得有些……嗯,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可能是那種人跟咱差得太遠……不過他到底是什麼身份?連楊殿侍都要順著他的意思行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29 PM

第011章 轉折

  長安城外有座巍峨雄偉的大雁山,山腰之上,終年白霧繚繞,綠意不絕,長香殿就坐落在大雁山山腰之中,亭台樓閣隱於千年古樹怪石奇峰間,與長安城遙遙相望。

  大雁山下有香田千傾,大雁山外還有香莊不知幾何,每年每季每月,各處香農就將收上來的香材送至長香殿下面的各個香院。源香院是專負責草木之香,香院的香奴們在香使的分配下,將各種香材仔細篩選分出優劣,然後再根據香殿的安排送到各處。

  香使們會留下一小部分香材自己炮製合香,而名貴的香材則是直接送上香殿或是某一香師手中,隨後再由香殿或香師送入寤寐林給予客人賞評,定出品級後的香才大量送到城中各大香鋪內,再由香鋪送往唐國各地,進入百姓萬家。

  安嵐和金雀來到揀香場時,大半香奴已經開始幹活了。雖掌刑婆子不時在場間巡視,但小香奴們還是趁著掌刑婆子沒留心,偷偷為一早的事竊竊私語。正打聽那位景公子究竟是何人時,正好瞧著安嵐和金雀進來了,於是無論男女,就都相互打了個眼色,然後朝她們看過來。更多目光是落在安嵐身上,有羨慕的,也有嫉妒的,還有不屑的。

  金雀有些擔心地看了安嵐一眼,安嵐坦然自若地走到自己的位置,點了名字,然後取出香籃兩手快速地將必栗香上枯敗的葉子分摘出來。金雀瞪了那些目光不懷好意的人兩眼後才走過來,也拿一個香籃,因怕自己忍不住提馬貴閒的事被人聽到露了馬腳,就隨口問:「這個香做什麼用?」

  「必栗香,製成香餅後,許多人家買去放在書房裡護書籍。」

  「蕓香也是護書的,跟蕓香作用一樣?」

  「蕓香價高,蕓香除防蟲外還可做美食,這個也能吃,但主要是祛病用,而且這種葉子若是落在水裡,水裡的魚不出片刻就會死亡。」

  「這般厲害。」金雀驚嘆,低聲道,「那就是有毒了?」

  安嵐搖頭:「必栗味道辛溫,無毒。」

  「這可真怪。」金雀拈起一片必栗葉,仔細看了兩眼,「還能治什麼病?」

  「治鬼疰,心氣痛……」

  安嵐說到這,忽然停了下來,往一邊看去,金雀抬眼,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遂見桂枝從外頭進來,桂枝往裡掃視一圈後,就朝她們這過來了。

  金雀皺了皺眉頭:「她來做什麼?自從當了王掌事的乾女兒後,怕手變粗,怕皮膚曬黑,就再不過來這幹活了。」

  「不知道,許是想盯著我們。」

  「就知道沒安好心。」

  才說著,桂枝就走到她們,安嵐和金雀垂下眼,未搭理她。

  不過她們沒搭理,場間眼尖的婆子已經給桂枝拿個凳子過來,討好地笑道:「這麼個大熱天,桂枝姑娘怎麼過來了,可是王掌事那有什麼吩咐?」

  金雀悄悄嘀咕一句:「馬屁精!」

  安嵐看了她一眼,輕輕搖頭,小鬼難纏,特別是有資歷的小鬼。依她們現在這等身份,香院內這種熬了大半輩子的婆子,能不得罪就千萬別得罪。

  「王掌事還未回來,我就是過來看看,看看咱香院如今的大紅人。」桂枝說著就走到安嵐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眼,「還在這當差,那位景公子怎麼捨得,萬一曬傷了可怎麼辦!」

  金雀正要回她一句,卻這會兒又一位小香奴從外頭進來,並直接走到安嵐身邊道:「安嵐,陸香使讓你過去一趟。」

  桂枝恨恨的咬了咬唇,陸雲仙這就開始了,還真是一點兒時間都不願耽擱!

  安嵐停下手裡的動作,金雀就將她手裡的必栗香枝接過去:「陸香使叫你,你快去吧,這些我來弄就行。」

  過來的小香奴已將陸雲仙的香牌給掌邢的婆子看過,掌邢的婆子打量了安嵐一眼,道一句:「快去快回。」

  安嵐擦了擦手,朝金雀道:「我一會回來。」

  桂枝有些不甘心地看著安嵐出去後,才回過頭,看著金雀,眼睛轉了轉,就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你們天天那麼要好,日日形影不離的,可如今她馬上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單剩下你,這可怎麼辦?」

  金雀一邊忙著手裡的活,一邊嘲笑地道:「你這挑撥離間的段數太低,我們跟你不一樣,你的想法對我們沒有用。」

  桂枝冷笑:「真到了她走向高處,單留你在這裡的時候,我看你還會不會像現在這麼自信。」

  金雀停下手裡的活,抬起眼,看了她好一會。

  桂枝被看得莫名,便道:「你看什麼!」

  金雀嗤笑:「難怪安嵐根本不將你當一回事。」

  桂枝一怔之後,隧大怒:「你說什麼!」

  金雀依舊是嘲弄的表情:「聽不懂人話還是怎麼回事。」

  「你——」桂枝瞪了她一眼,隨後咬了咬牙,終是忍不住問,「你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金雀摘下一片枯敗的必栗香葉扔在腳下的破簍子裡,然後看著她,認真道,「不是誰都跟你一樣!」

  桂枝微愣,依舊不明白金雀這話是什麼意思,金雀卻不再搭理她了。

  安嵐來到陸雲仙屋門口,正要敲門,裡頭就傳出陸雲仙的話:「進來吧。」

  「您找我?」安嵐進去後,見屋裡就陸雲仙一人,便走過去垂著臉站在一旁。

  陸雲仙打量了她好一會,才開口:「知道我找你過來什麼事嗎?」

  安嵐搖頭。

  陸雲仙笑了笑:「你不用這麼防著我,雖說如今你得了貴人的親眼,但終究還是在這香院裡當差,眼下能幫你的也只有我。」

  安嵐安靜不語,陸雲仙又道:「既然楊殿侍已那麼吩咐了,陳露那件事在我這裡就過去了。」

  安嵐抬眼,陸雲仙看著她道:「不過在王媚娘那邊,可不一定,你可明白?」

  安嵐微怔,既不言謝,也不辯解,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陸雲仙又打量了她幾眼,心裡再次感到訝異,這丫頭,平日裡總悶不吭聲的,心思卻靈活得很,一點就透。

  片刻後,陸雲仙又道:「你可知道那位景公子是何人?」

  安嵐抬起眼,搖了搖頭,難道陸雲仙知道?是了,陸雲仙在長香殿有十多年了,若是知道什麼,也是有可能的,於是遲疑了一下,終是忍不住開口:「陸姐姐知道他是誰?」

  陸雲仙呵地笑了一聲,又沉默了一會,才嘆道:「你可真是撞上大運了,若我沒看錯的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31 PM

第012章 身世

  此時天已近中午,山腰上的白霧散去大半,大雁山一日之中,就這麼一小段時間可以看得清長香殿的原貌。站在源香院內,抬頭,就能看到古樹間的飛簷殿角,陽光下的熠熠清泉。

  沒有皇宮御苑的金碧輝煌,但有巧奪天工的古樸恢弘,令每一位抬頭往上看的人,都不禁心馳神往。

  只是天上人間,多少人,窮其一生,也只能仰頭遙望。

  陸雲仙站起身,推開窗,看向前方白霧散去的山腰之處:「長香殿最負盛名的大香師是哪一位,你可知?」

  安嵐心頭一跳,也從那窗戶往外看去,片刻後才道:「是白廣寒大香師。」

  陸雲仙回頭:「你可知道白廣寒大香師,原先姓什麼叫什麼?」

  安嵐一怔,搖頭,陸雲仙問這句話,自當不會以為安嵐會知道,所以接著就道:「白廣寒大香師本名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他原是姓景,長安城首富景公的景。」

  安嵐又是一怔,如此說來,那位景公子便是……

  「不過,景公這一輩子雖享盡了富貴榮華,但卻有個遺憾,前前後後統共娶了十八房姨太太,卻沒一個女人能為景公生出個一兒半女。所以景公從四十大壽後,就開始收養孩子,男的女的都有,雖說是養子養女,但在景公面前,也只能算是個奴才。直到景公五十那年,從外頭領回一對孿生兄弟。從那以後,景公才對外宣稱,景家有後了,據說當年大擺筵席宴請全族,十幾個養子養女,就那對孿生兄弟入了族譜。」陸雲仙說到這,停了一停,看向安嵐,「今日那位景公子,如果我沒有看錯,應該就是我所說的這位景公子。」

  安嵐怔然片刻,心中有答案呼之慾出,便問:「那這位景公子,跟長香殿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陸雲仙笑了,嘆道,「這干係可大著呢,寤寐林那片地是景家的私產,大雁山下超過一半的香田是景家的田產,而如今,這些東西景公都交給其子打理,你說那位景公子跟長香殿是什麼關係。但是,這還不算什麼,據說早在二十年前,景公就將那對孿生兄弟的其中一位送到長香殿。十年不聞其名,直到廣寒香出,仙娥下凡,一夜之間,白廣寒大香師名揚天下。」

  安嵐喃喃道:「廣寒香出,仙娥下凡?」

  陸雲仙道:「這句話是一位王爺給廣寒香的批語,據說只有品過廣寒香的人,才能悟這句批語的深意。總歸,自那後,大家便以白廣寒大香師稱之。」

  安嵐不解:「不是……姓景嗎?」

  陸雲仙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或許是名揚之後,就恢復了原本的姓氏。」

  原來如此,難怪兩人生得那般像。

  安嵐怔忪間,陸雲仙又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心裡可明白?」

  安嵐回過神:「什麼?」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陸雲仙翻了翻白眼,「且不論你昨兒特意去寤寐林辦差是什麼目的,總歸如今看來,你確實是得了貴人的親眼。你要明白,那位景公子即便不是長香殿的人,但對長香殿來說又稱得上是舉足輕重。我知道你也看著香使那個位置,在這個地方,沒有個靠山,你以為憑你那點小聰明,就能爬得上去?即便你僥倖爬上去了,你能保證站得穩?」

  安嵐沉默片刻,才開口:「那位景公子,也只是為我說了句話。」

  陸雲仙笑了:「有的人花上千金,都難買那等人一句話,難不成你還覺得那句話份量輕了!」

  安嵐不語,陸雲仙又道:「不過你眼下的情況也確實不容樂觀,王掌事什麼心思,這裡沒幾個人是不清楚的,原本我是不願管你的事,不過……」

  王掌事,一想到那個男人,安嵐就覺得脊背微微發涼。說起來王掌事從不曾為難過她,亦不曾強迫過她,甚至每次她為給安婆婆請醫看藥時,不得已去求王掌事開恩,他都很爽快地應允她的請求。但是,每一次,他都會讓她知道,他給她的這些東西,將來有一日,是需要她還的。

  去年,一位被王掌事看上的香奴就是不願順王掌事的心,私下讓家裡尋了好人家,並託人直接求到白香師跟前,求得白香師開口讓王掌事把那香奴的身契還給那家人。王掌事倒無異議,及是爽快地給了,並且連贖身的銀子都沒收。她記得,當時那香奴特別高興,以為自己終於脫離魔掌,走的那天還來跟她告別。

  誰知數日後,王掌事特意找了她過去問安婆婆的身體,就順便告訴她,那香奴當日剛離開源香院,就被人劫走了,三日後才被人找到,但找到時人已經瘋了。

  王掌事說完後,直道可惜,她當時渾身寒涼,她知道,王掌事是在警告她,他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安嵐攥了攥拳,抬起眼,看著陸雲仙道:「陸姐姐的意思是?」

  陸雲仙打量了她一眼:「王掌事什麼脾性我很瞭解,所以有幾個事我得跟你說明白了,你也得把意思老老實實跟我說個明白,否則我可不願白忙活一場,最後反還惹一身腥臊。」

  安嵐道:「姐姐請說。」

  陸雲仙直接道:「王掌事早兩年就看中你了,只是那會兒你還太小,反正人在他眼皮底下,他也不怕跑了,就沒太著急。現在兩個過去了,你又一日比一日出落,他的胃口被吊了這麼久,哪還有放棄的道理。你這些年估摸也識了不少字,怎麼都能讀會寫了,單這一點就不知把多少香奴給比下去。所以如今你若是順了王掌事的心,那這香使的位置,用不著我幫忙,也該是你的,日後你將他伺候得舒服了,那香使長的位置多半也是你的。」

  安嵐臉色微白:「既然陸姐姐有這個擔心,那我今兒也將自己的意思明明白白放在這。這香院裡,所有人都看得明白,我自當不是在裝糊塗,亦不是在拿喬自抬身價。安婆婆待我恩重如山,如今臥病在床,我寧日日自責,事事小心,也未曾想要拿自己的身體去換半日安穩。不是我自詡清高,而我想要的,憑他王掌事,還給不起!」

  陸雲仙愣住,怔怔看著安嵐,她沒想到,這丫頭竟有這般大的野心。

  安嵐說出那番話後,又垂下眼,平靜得似自己什麼都說過一般。

  陸雲仙這才真的被驚住,難怪早上在院子裡,面對那番審查,這丫頭一點不見驚慌。有這等深沉的心,又藏得那麼深,平日裡一點不顯,怎麼會輕易表露自己情緒。

  如今,這丫頭也是看到了機會,所以才會對她說出這樣一番話。

  陸雲仙怔然許久,安嵐絲毫不見焦急不安,陸雲仙終於笑了,這麼多年,總算是等到了機會,讓她找對了人。

  陸雲仙走到安嵐身邊,低聲道:「日後,王掌事那邊,能幫你擋的我會幫你擋住,不過你自己也該明白接下來要怎麼做。」

  安嵐點頭,見陸雲仙再沒什麼要說了,便欠身退了出去,源香院的結盟初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34 PM

第013章 主動

  安嵐回到揀香場時,已是午飯時間,桂枝自然是離開了,金雀則被掌刑婆子喊去馬廄幹活。安嵐臉色有些蒼白,找到馬廄那時,便瞧見金雀正有些愣怔地站在馬廄前,陽光直直照在她身上,她卻似渾然無覺。此時馬伕們都去用中飯了,夏日的空氣裡夾著著青草和馬糞的味道,炙熱的陽光晃得人眼暈。

  見金雀安然無恙,安嵐鬆了口氣,她不知道金雀站在這多久了,直到她走近時,金雀才回過神,然後轉過臉,先關心地問了她一句:「沒事吧?」

  安嵐搖頭,將金雀拉到屋簷下:「臉都曬紅了,怎麼不知道躲一躲,那婆子罰你了?」

  金雀搖頭,目光又投向馬廄裡那幾匹馬身上:「只是忽然想起我爹,他做了二十多年的車伕,特別愛馬。我還記得有一匹老馬因歲數太大,拉不了車了,馬府的管家便將那匹馬賣給屠夫。當時我爹本想買下的,但湊不夠銀子,只得眼睜睜得看著那匹老馬被牽走,那天我爹回家後,還在屋裡哭了。」

  夏日的風捲著幹草和馬糞的腥臊味拂來,不難聞,但也不好聞。安嵐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卻沒有說什麼,只是沉默地陪在金雀身邊,如之前許多次,金雀這麼陪著她一樣。

  片刻後,金雀才從回憶裡出來,然後有些歉意地道:「又讓你想到那件事了吧。」

  「沒事。」安嵐淡淡道,去年,她就是在這裡,差點被一個院侍給強暴了。

  生活給了她們許多磨難和坎坷,但她們現在還是好端端的站在這,這就足夠了。既然無法避免,那就一一踏過去,踏過了,再回頭看,自然不再覺得可怕。

  金雀深呼吸了一下,面上重新煥出活力:「走吧,耽擱了這麼些時間,廚房那怕是沒剩下什麼了。」

  安嵐同她一塊轉身,一邊走,一邊低聲道:「機會來了,我們會讓他得到報應的。」

  金雀明白她說的是誰,卻不怎麼明白這句話的底氣何在:「嗯?」

  安嵐道:「日後,陸香使應該會經常讓我外出辦差,總有碰上馬貴閒的時候,你拿的那張香方,如今有更好的用處。」

  金雀轉頭看了她一眼:「怎麼說?」

  安嵐往兩邊看了看,才道:「你說,今日香房被搜查了那麼多次,都查出丟了沉香餅,怎麼卻沒有人說那張香方不見了?」

  金雀一愣,隨後道:「你的意思是……王媚娘和桂枝故意瞞著這事?」

  安嵐微點頭:「多半是這樣,既然是白香師給的,如今丟了,王掌事為免責罰,自然是不願聲張的,但私底下卻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金雀想了想,低聲道:「你想……把這事弄到馬貴閒頭上?」

  「有了今兒一早這事,現在誰都知道馬貴閒跟陳露私下做買賣,而陳露今日能領著馬貴閒進來香院,雖是得了王掌事的首肯,但實際上還是從王媚娘那得了方便。」安嵐略顯稚嫩的臉上,隱隱透著幾分堅毅和決絕,「王媚娘和桂枝已經盯上咱們了,我們不能一直這麼被動。香房裡存放香方的那幾把鑰匙,除了王掌事外,就王媚娘有,昨晚桂枝卻從王掌事那取了鑰匙進了香房。這事王掌事要真追究起來,她們誰都脫不開關係。」

  金雀心頭直跳,好一會後才抑住砰然而起的激動情緒,悄聲道:「王掌事會懷疑到她們身上嗎?」

  安嵐道:「不管會不會,若是惹惱了白香師,王掌事是定要給白香師一個說法的。」

  「這倒是。」金雀還是有些激動,因激動而有些緊張,因緊張而使得聲音微有不穩,「你打算怎麼做?」

  安嵐看了一下周圍,然後付在金雀耳邊低聲道了幾句,末了又交代一聲:「這事兒千萬別跟婆婆說漏一個字。」

  金雀點頭:「我明白,只是你可千萬要小心。」

  安嵐低低應聲:「嗯,你也是。」

  金雀想了想,又道:「但是那張香方,我原是留給你的……」

  「我已記住那上面的內容。」

  「你能合出來嗎?需要的香材我想法子給你準備,香房裡應該都有。」

  「有一味龍腦,源香院的香房裡沒有。」安嵐想了想,就道,「這個慢慢想法子,先把能拿的都拿了,你要小心,定要先保證自己的安全。」

  「你放心,我知道的。」

  ……

  傍晚,王掌事從外歸來,整個源香院即罩在一層緊張壓抑的氣氛當中。

  此時安嵐正給安婆婆揉腿,金雀則坐在一邊給安婆婆縫補衣衫,外頭不知誰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叫了一聲。金雀被驚了一下,針就刺到手上,安嵐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金雀即吮了一下指尖,然後笑著道:「好些日子不弄這針線活,手都生了。」

  安婆婆本覺得精神不濟,只是這會兒似察覺出點什麼,就看了她倆一眼,然後輕輕嘆了口氣,對金雀道:「凡事都要小心,要沉得住氣,別人家只是虛張聲勢,就把你給嚇到了。」

  安嵐一愣,只覺安婆婆似乎是話裡有話,金雀也察覺出來了,於是詢問地看向安嵐。安嵐遲疑了一下,便問:「婆婆……怎麼忽然說起這樣的話來?」

  安婆婆坐起身,將金雀也叫過來:「出了那麼大的事,你們卻一個字都不說,真當我腿腳不便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

  安嵐怔了怔,才道:「是荔枝她們告訴婆婆的?總歸也沒出什麼事,便不想讓您替我擔心。」

  安婆婆搖了搖頭:「我一個老婆子,也沒多少年頭可活了,你們一日比一日大了,能多替你們著想一些就多替你們著想一些。以後這等事不可再瞞著我,說到底,只要我不死,那王掌事多少也要賣我幾分薄面。」

  以前安婆婆可從未說話這等話,安嵐和金雀對看了一眼,都有些不解,正待要問,卻這會兒有人在外頭敲門:「安嵐可在裡頭?」

  「在呢,誰找我?」安嵐起身去開門,見敲門的是同院的一個小香奴。

  那小香奴往裡看了一眼,才道:「王掌櫃叫你過去呢。」

  安嵐一怔:「現在?」

  小香奴點點頭:「是現在,你快過去吧,還是王掌事身邊的石竹過來喊人的,都等著外頭了。」

  金雀忙站起身:「天都黑了,有什麼事不能明天再吩咐!」

  「我就是過來傳話的,你去不去自己找石竹說吧。」那小香奴撇了撇嘴,跟著又嘀咕一句,「誰教你喜歡招人的。」

  金雀耳尖,聽到這句話聽,即扔下手裡的衣服要去撕她的臉:「你說什麼!」

  安嵐忙拉住金雀:「行了,你跟這陪著婆婆。」

  金雀攔住她道:「你不能去,這個時候叫你過去定是不安好心!」

  「他是掌事,咱們只是香奴。」安嵐低聲道,「遲早會有這一日,我會小心的。」

  「婆婆……」金雀頓了頓腳,就坐到安婆婆床上。

  「你去吧,他既然這般正經的讓小廝過來叫人,多半是有什麼事要吩咐。安嵐說的沒錯,他是掌事,你們只是香奴,若是不從,反會讓他拿了錯。」安婆婆輕輕拍了拍金雀的手,一臉慈祥地對安嵐道,「別害怕,若是耽擱的時間太久,我讓金雀去看你。」

  安嵐點點頭,又笑了笑,就出去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38 PM

第014章 暗誘

  從香奴的住所到掌事的院舍,需穿過兩個月洞門,走過兩條青石板路,距離不短。所過之路,兩邊皆植草木,入夜後,草木的清香徐徐散出,較之白天多了幾分寒涼。

  靜,靜得只聽到前後兩人的腳步聲,偶爾有幾聲蟲鳴,卻愈顯清幽。

  安嵐看著越來越近的院舍,看著掛著院舍前面那兩盞銀蓋雕花琉璃燈,晚風拂過,琉璃燈下的水晶墜兒閃著點點星光,流彩樣的燭火將門口的台階鍍上一層曖昧的暖色。

  將到院門口了,石竹放慢的腳步,安嵐悄悄吁了口氣,照常跟著。

  要說一點都不擔心,是假的,只是這些年,她就這麼小心翼翼跌跌撞撞地過來的。一直以來,雖心裡戰戰兢兢,但面上也定要裝得從容淡定,裝著裝著,也就成了習慣。因她自小就明白,在這個地方,越是表現得膽怯,就越會受到欺負。關心友愛的情意,或是在親人摯友之間,或是在沒有利益相爭的情況下,才會出現。

  石竹領著她進了院舍,順著迴廊走到王掌事的房間前,輕輕敲了敲門:「掌事,安嵐過來了。」

  安嵐見石竹是領她到東廂房,心裡又添幾分不安,便問:「王掌事只叫我過來嗎?」

  不待石竹回答她的問題,屋裡就傳出王掌事的聲音:「進來吧。」

  石竹朝安嵐頷了頷首,然後轉身順著那迴廊往來時的方向出去。安嵐看著石竹越走越遠的身影,再瞧這附近竟一個丫鬟小廝也看不到,只院門口那候著幾個婆子,偶爾有院侍經過,但也離得遠遠的。

  夏夜的風忽添了幾分寒意,屋內的有幽香逸出,淺淡若無,卻令人精神舒緩。

  「怎麼還不進來?」片刻後,裡頭又傳出一句,聲音裡帶著幾分不耐煩。

  安嵐即打起精神,斂去面上的不安,輕輕應了聲「是」,就推開門,走了進去。

  跟香奴的住處比起來,這裡正稱得上是極盡奢華了。

  鑲玳瑁酸枝木羅漢床上放著的是秋香色的閃金蟒紋大引枕,三足雕花朱漆高幾上擱著的是青花纏枝花卉紋八角燭台,月洞門式的博古架上擺著的是天女散花彩釉春瓶,還有那鎏金鑲嵌神獸博山爐……每一樣,都在煌煌燭火下熠熠生輝,極容易讓人看得失神。

  安嵐進去後,只往裡看了一眼,就微垂下臉,走過去欠身行禮:「見過掌事,不知您這個時候直接叫我過來,是有何事吩咐?」

  照理,香院的掌事若有什麼事,是不會直接吩咐香奴的,而是先吩咐香使,然後再由香使指定香奴來辦差。但是,在源香院,王掌事喜歡直接跟香奴打交道,是眾所周知之事。

  剛剛安嵐隨石竹進來時,院門口那兩婆子還故意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好幾眼,眼神赤裸裸得令人厭煩。

  王掌事抬起眼,打量安嵐好一會,然後才笑了笑:「怎麼站那麼遠,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過來,給你看個點東西,這是我這次出去收回來的香。」

  溫和的聲音,端正的五官,一本正經的表情,加上已過不惑之年,兩鬢已見銀絲,兩人看起來明顯是差著輩分。若是不瞭解其為人及嗜好,定會覺得他是個可親可敬的長者。但此時,安嵐聽了這話後,也只是往前兩步,在離他約三步遠的地方停下。

  王掌事遂有些不滿,便看著安嵐微微眯了眯眼,這小丫頭,真是越大越狡猾,最近這段日子,他明示暗示那麼多次,她卻依舊是在他面前裝傻充愣。以前還覺得有些意思,這等事慢慢磨著,時不時挑逗一下對他來說也是個樂趣,可如今他卻發現,原來這小狐狸早就藏了外心,想必是偷偷準備了許久。

  「怎麼,讓你過來一下,還得我三請四請!」

  安嵐心裡一驚,抬起眼,便見王掌事看著她的眼神裡隱隱帶著幾分不耐煩,但臉上並無怒色,她心中稍定,就又往前一步。

  王掌事手指在桌上輕輕敲著:「我是看著你長大的,這麼些年,我對你的照顧還不夠,你到底怕我什麼?」

  安嵐道:「我是敬重您。」

  王掌事笑了:「既是敬重我,那讓你喊我一聲乾爹怎麼就不願。」

  安嵐垂下眼道:「上下有別,安嵐不敢踰越。」

  「我瞧你沒什麼是不敢的。」王掌事身體往後一靠,打量著她道,「是不是覺得跟寤寐林的貴人說上幾句話,就以為自己能從這裡飛出去了?」

  「安嵐不敢這麼想。」

  「那你敢怎麼想?」王掌事說著就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片刻後伸手要抬起她的下巴,不想安嵐卻忽然往後一退,並朝他欠身道:「掌事若沒什麼要吩咐,請容安嵐告退。」

  王掌事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再瞧了瞧眼前這個全身都寫著戒備的小丫頭,心裡生出幾分惱怒,只是皺了皺眉,他終是忍住了,背著手坐回榻上:「今天的事我聽說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受了委屈?」

  「沒有。」

  「若有委屈,隨時都可以過來告訴我,我若不在,也可以讓連喜兒給你做主。」

  安嵐不語,王掌事又道:「怎麼,你不願?」

  「安嵐並無委屈。」

  王掌事在桌上敲了敲:「這麼說,安婆婆的藥,香使的位置,你都不想了?」

  安嵐抬眼,頓了頓,又垂下臉,沒有說什麼。

  「安嵐啊……」王掌事語重心長地道,「我如今這是疼你,你心裡要明白,你到底是在我這香院裡當差呢,有什麼事能繞得過我去。」

  安嵐頭垂得更低,卻這會兒,外頭傳來石竹的聲音:「王香使和桂枝到了。」

  安嵐緊繃的神經頓時一鬆,生出逃過一劫的慶幸,但隨之心裡又一沉,原來王掌事今夜找她過來,是給她下最後的警告,她若還不識相,以後就再不會給她行方便了。

  「你回去吧,好好想想,你跟她們都不一樣,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比誰都疼你。」王掌事眼睛在安嵐身上掃了掃,然後往外道,「讓她們進來。」

  安嵐欠身退了出去,桂枝和王媚娘正要往裡進時,就看到她從裡頭出來。桂枝一驚,沒想到這個時候,安嵐竟會在王掌事這裡,即質問:「你怎麼在這?」

  安嵐沒搭理她的話,朝王媚娘行了一禮,就轉身走了。

  王媚娘看著安嵐離開的背影一會,心裡哼了一聲,就收回目光,進了屋。桂枝跟在王媚娘身後,手指悄悄在石竹的衣袖上勾了一下,再瞟了他一眼,然後才抬步跨過門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42 PM

第015章 機會

  安嵐回去後,只說王掌事叫她過去,就是問白天事發生的那件事,隨後因王媚娘和桂枝也過去了,便就放了她回來。

  「沒事就好。」安婆婆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總會有脫離這裡的機會,只是記得不可太心急,凡事都要沉住氣。王掌事那人,只要你不表現著急離開的意思,他也不會強逼你。還有,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我給你的東西。」

  「我記得的。」安嵐點頭,又寬慰了安婆婆幾句,再服侍安婆婆躺下後,才同金雀回了她們的房間。

  「那老色胚真的就只是問你那些事?」回了房間後,金雀這才不放心的問了一句。安嵐有些乏力的往床上一坐,回想了一下,便將王掌事跟她說的那些話都道了出來。

  金雀聽完後,又急又氣:「我就知道,他不會安什麼好心,這下可怎麼好,他這意思就是要動真格了!」

  安嵐沉默了一會才道:「他是著急了,但也不一定就是壞事,只是婆婆以後請醫問藥就麻煩了。」

  金雀道:「婆婆慣吃的就那幾幅藥,藥方咱都存著呢,以後只要咱們手裡有銀子,總能買得到的。倒是你說他著急了卻不一定是壞事,這話怎麼說?」

  「剛剛王媚娘和桂枝過來找他時,他面上隱隱露出幾分急色,並輕易就放我回來了,多半是因為那張香方的關係。」安嵐一邊想,一邊道,「香方失竊一事只要透露出去,白香師定不會輕易繞過他,而眼下他又查不出那張香方的下落,單這件事就夠他煩惱了。而這個時候,他雖是惱了我,但是楊殿侍剛剛替我說了話,他即便再怎麼惱我,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再給自己添加麻煩。」

  金雀想了想,才慢慢點頭道:「沒錯,現在他就算再怎麼著急,也不敢對你下手,而且不僅不會對你下手,很有可能還要用你去拉攏楊殿侍,或是那位貴人。」金雀說到這,就站起身走了兩步,然後接著道,「因為他要防止萬一香方失竊的事被白香師知道了,白香師怪罪他的時候,他還有別的靠山可依。」

  安嵐點頭,只是隨後又道:「不過這也說不準,總歸,咱們眼下雖是處於危險中,但同時也面臨著機會。像婆婆說的那般,定要沉住氣,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絕不能自亂陣腳。」

  「我明白。」金雀點頭,於是兩人又悄悄商議一番,然後一同洗漱,便上床歇下了。

  ……

  翌日一早,安嵐和金雀梳洗好後,剛走出房門,正準備去揀香場,陸雲仙就派小香奴找她過去。旁邊的香奴都投來或是羨慕或是嫉妒的眼神,她們都隱隱感覺到,安嵐馬上就要脫離這些枯燥乏味又勞苦的活兒,往高枝上飛去了。

  有個香奴忍不住含酸帶刺地道了一句:「有的人就是命好啊,一大早的偷懶也沒事,看來今兒咱們又得多干些活兒了。」

  金雀冷笑:「酸死了,這話你怎麼不去桂枝跟前也說上一遍!」

  那香奴哼了一聲:「我愛跟哪說跟哪說,你管得著嗎!」

  「誰有時間管你。」金雀撇撇嘴,就對安嵐道:「你快去吧。」

  安嵐點頭,便往陸雲仙那去了,之前說話的那香奴便脧了金雀一眼:「你這麼向著她,到她飛上枝頭的時候,指不定能不能記得你。」

  「這就不勞你惦記了。」金雀白了她一眼,就轉身往揀香場走去,從桂枝房間門前經過時,特意往那看了一眼。昨晚桂枝自被王掌事叫過去後,這一晚都沒回來,這裡的香奴都自以為知道是怎麼回事,唯她和安嵐清楚,昨晚,不同於之前的任何一晚。

  「你昨晚被王掌事叫過去了?」安嵐一到陸雲仙這,陸雲仙就先問了她這一句。

  這香院裡,任何風吹草動,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所以若有什麼事想瞞著別人,是半點都不能掉以輕心。

  安嵐點頭:「是,問了我白天的事,後來王媚娘和桂枝也過來了。」

  陸雲仙打量了她一眼,才道:「那兩人極少一塊過去找王掌事,你昨晚既然在,可聽到他們說什麼了?」

  安嵐搖頭:「她們一過來,王掌事便讓我出去了。」

  陸雲仙想了想,就站起身,走到窗戶邊,看著遠處白霧繚繞的青山:「總覺得要出什麼事了。」她說著,就回頭看了安嵐一眼,「你可有這種感覺?」

  安嵐遲疑了一下,才道:「香方失竊,昨日才大查特查,今日又突然什麼都不查了,確實讓人感覺有些不對勁。」

  陸雲仙微微點頭:「沒錯,是很反常,所以我懷疑,那香房裡可能還丟了更重要的東西。」

  安嵐垂下眼,不做任何表示。

  陸雲仙倒不在意,片刻後又道:「算了,先不說這個,今天我要去一趟寤寐林,你隨我一塊出去吧。」

  安嵐點頭應下,然後問:「可需準備什麼?」

  陸雲仙道:「是慣例的品香會,香師們會做一些講解,你帶著紙筆過去,替我記下些要點。」

  安嵐應下,陸雲仙屋裡的小香奴便將已經準備好的紙和筆交給她,安嵐收好後又問:「今日品的是哪幾種香?」

  「是棧香和黃熟香,不是什麼名品,估計沒多少勳貴會去,多半是些商人。」陸雲仙說著就看了她一眼,「不過你去碰碰運氣吧。」

  安嵐明白她話中所指,但依舊是眼觀鼻鼻觀心的侯在一旁。

  陸雲仙心下滿意,便又道:「說來,陳露丟的那塊香牌正是棧香木做的,也不知今兒找到了沒。」

  提起陳露,安嵐這才抬起眼,問了一句:「那位陳香使,已經從刑院裡出來了?」

  「出來了,不過聽說昨晚在刑院裡著著實實吃了一番苦頭。」陸雲仙說著就是一聲冷笑,「如今這麼回去寤寐林,我看她還怎麼囂張,今日的品香會,怕是也沒臉出來了。」

  安嵐聽了這個消息後,心裡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陳露眼下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日後能不能保得住香使的位置,尚且難說,而這件事,跟馬貴閒是脫不開關係的。昨日,馬貴閒倒是安然無恙的出去了,楊殿侍並沒有為難他,王掌事因香方失竊的事,應該也沒那閒心去過問一個商人。至於寤寐林那邊,商人和香使私下做買賣的事,本來就是寤寐林的灰色收入之一,明面上禁止,私底下卻是給其行方便之門。而陳露的叔叔,也只是寤寐林的一個小管事,其上頭還有好幾位大管事壓著呢。陳露被楊殿侍拿去刑院,這件事所代表的風向,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所以,寤寐林那邊多半不會因為陳露的事而找馬貴閒的麻煩,他眼下應當是還滋潤著。

  事情跟馬貴閒有關,受罪的卻只有陳露,陳露會甘心嗎?

  安嵐回想了一下那日陳露進源香院的模樣,真稱得上是囂張跋扈,目中無人。似這等性情的人,怎麼可能會允許自己落難了,合作的夥伴卻還在岸上吃香喝辣?

  那兩人,定是已經決裂。

  安嵐如此斷定,待進了寤寐林後,再見馬貴閒和陳露時,便知自己的判斷沒有錯。她心裡稍安,唯有他們這些人,相互之間有了矛盾,她才能有脫困的機會。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44 PM

第016章 聞香

  棧香與沉香是同樹所出,以其肌理有無黑脈來區別,棧香可算沉香,其味與沉香相似,但帶有木質,入水不沉,品質遠不如沉香,屬沉香之次品;黃熟香亦屬棧香一類,品質更為輕虛,氣味模糊……

  寤寐林的品香房內,因今日來的都是商人和香使,故香座上的香師例行讓前來的客人品過一圈後,漫不經心地說了幾句,就離開了。

  安嵐收拾好筆墨,陸雲仙因有意打聽景炎的行蹤,便讓她先留在這裡等著,然後起身出去了。

  陸雲仙一走,之前坐在她對面,一直留意她的馬貴閒立馬起身,帶著一臉討好的笑走過來,朝安嵐拱手行了一禮:「想不到今日會在這裡見到安嵐姑娘,不知安嵐姑娘可還記得在下。」

  安嵐未起身,依舊跪坐在香案前,微微抬臉,看了他一眼:「馬老闆。」

  馬貴閒立馬笑成一朵花:「難得安嵐姑娘還記得在下,在下榮幸之至,榮幸之至!」

  安嵐神色冷漠:「昨日差點受刑院之罰,我如何能忘。」

  馬貴閒忙又深深一揖,然後主動跪坐在安嵐旁邊,面上帶著滿滿的歉意:「在下就是過來跟安嵐姑娘解釋這件事,說來昨日那事,都是陳露逼迫在下這麼做的。在下只是個小商人,無權無勢,家中又有老母要養,不得不聽她的,實非在下所願。昨日回去後,在下心裡著實悔恨萬分,悔不該讓安嵐姑娘平白受了那麼多委屈,又恨陳露那女人心思歹毒,明明是自己的過錯,卻想嫁禍他人,幸好楊殿侍目光如炬公正嚴明,未讓安嵐姑娘蒙冤,實在是萬幸萬幸!」

  安嵐待他說完後,才抬眼,往他身後看去。

  剛剛,馬貴閒才坐下,陳露就從外面進來了,就站在他身後,將他這些話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安嵐看到陳露了,但並未提醒馬貴閒,等馬貴閒把話說完後,她才站起身,朝陳露欠身行了一禮:「陳香使。」

  馬貴閒一驚,慌忙轉頭,就看到陳露鐵青著臉站在他身後,他腦子一懵,一時間傻在那兒。

  陳露往前一步,垂下眼看著馬貴閒,目露凶光。

  安嵐悄悄往後退了兩步,將地方留給他們。馬貴閒一驚之後即回過神,深怕陳露在這發作,趕緊站起身,往兩邊看了一眼,然後壓低聲音對陳露道:「陳香使,如今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如今的處境,你自己最清楚不過,可別鬧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昨日楊殿侍將陳露押去刑院後,馬貴閒便知道,陳露日後再難有作為。故而從源香院那出來後,他立馬就來到寤寐林,狠心花了一筆錢,給另一位管事送了份厚禮,又請了位熟識的同行拉線,如此順利同那位管事攀上了關係。那位管事在寤寐林的地位同陳露的叔父一樣,因而馬貴閒如今在陳露面前,可算得上是揚眉吐氣了。

  陳露定定看了他一會,直到馬貴閒眼神開始左右閃躲的時候,她才道:「姓馬的,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記住了,有你不得不回過頭求我的那日。」

  此時品香房內還有十數人分散坐著,已經有人往這邊看過來,因安嵐早早退開,所以他們也只將疑惑的目光落在陳露和馬貴閒身上,馬貴閒愈加不自在。陳露說完這句話後,再看了安嵐一眼,眼神不善,但倒沒說什麼,就轉身出去了。

  馬貴閒這才松了口氣,然後轉過臉對安嵐訕訕一笑。安嵐只是冷眼看著,正好這會人陸雲仙回來了,馬貴閒可不敢惹陸雲仙,轉身悄悄回了自己的座位,跟幾位同行打了聲招呼,就出了品香房。

  「走吧。」陸雲仙進來後,沒有多做解釋,只讓安嵐隨她出去走走。

  整個寤寐林是長安城富貴風流的一個縮影,文人才子一句「月色燈光滿帝都,香車寶輦隘通衢」,描寫的就是天潢貴胄,侯門富戶香生活的一面。

  長安夜,醉。

  寤寐林,生。

  銷金鼎,夢。

  不思歸,死。

  人世一夢,寤寐生死,都在這林裡輪番上演。

  不知不覺,又行到怡心園這邊,過眼之處,皆是似錦繁花。陸雲仙加快腳步,身影即沒入繁花叢中,須臾間便消失不見。安嵐順著那條小路往前尋去,片刻後,果真看到一角雨亭,亭中設有香案,香案後坐有公子一人,香案上放有爐瓶三事。

  似因大香師的衣著喜好,寤寐林裡的香師亦多著素衣,如她記憶中的那人,清冷高雅,每一個動作都蘊含著華貴的氣韻,似那及易讓人沉醉又令人難以捉摸的爐中香。

  但亭中之人,卻是一襲紅衣,長發如墨,襯著背後的濃烈繁花,張揚無忌到令人有瞬間失神。

  景炎用銀葉夾夾起銀葉片,輕輕放在香灰中的火窗上,再稍壓銀葉片,使之固定,然後才抬眼看向安嵐,唇往上一揚,遂有笑意在他眼角眉梢處盪開:「又是你,我記得,昨日你欠我一個人情。」

  安嵐於亭外欠身行禮:「見過景公子。」

  景炎頷首:「上來吧。」

  安嵐垂首入了雨亭,景炎拿香勺取一粒約半顆花生仁大小的香放置銀葉片上,然後才又看了她一眼,眼裡藏著幾分戲謔:「是特意來還我人情的?」

  安嵐有些愣怔,片刻後才垂下臉微窘道:「公子是君子,君子之自行也,敬人而不必見敬,愛人而不必見愛。」

  景炎目中微異,隨後呵呵一笑:「你倒是會給我帶高帽子,還念這麼文縐縐的一句話,你讀過書?」

  安嵐面上一熱:「只是跟院裡曾讀過書的婆婆認過一些字。」

  「也是難得。」景炎笑了,然後執起自己手裡的香爐,示意她過來,「你來聞一聞。」

  安嵐小心上前,跪坐在前,雙臂抬起,接過遞過來的香爐,執於鼻前,右手擋於前,輕呼,慢吸,幽幽冷香從鼻間闖入,神思遂有瞬間恍惚。

  安嵐心頭大驚,執香爐的手差點一抖,這,這個香!

  「如何?」景炎依舊眉眼含笑,卻讓人分不清他此時究竟是何意。

  安嵐慢慢放下手裡的香爐,不敢再聞,她知道這個香聞多了會起什麼樣的作用,因為那天她給馬貴閒點的,就是這個香。她第一次見識到此香,是十歲那年,安婆婆因傷風,頭暈目眩而拿錯了香,因而讓她聞到了。她還記得,當時人明明是醒著的,但卻如墜夢中,並對自己周身所發生的一切渾然無覺,且過後思緒極其混亂。

  當然,景炎此時給她品的這款香,較之她給馬貴閒點的那款香,味道更為精純。只是此處四面通風,非是品香的場所,而且他剛剛取的量極少,故效果甚微。而她,對於這些芬芳的味道,除了擁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敏銳感外,還有一種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的感覺。

  如似能在那個芬芳的,幽遠的,難以琢磨的廣袤世界裡,隱約觸摸到其規則。

  「很好……」景炎還在等著她的回答,安嵐因心裡太過震驚,一時間想不出要如何評價這款香,於是愣怔了許久,竟就干巴巴地道出這麼兩個字。只是話一出口,就看到景炎目中的戲謔,她即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然而,比起這些窘迫和羞赧,她更想知道,景炎特意給她聞這款香,是什麼意思,他又是從哪得來的這款香?

  景炎沒有點破她,接著問:「知道這款香是怎麼合出來的嗎?」

  安嵐又是一驚,面上從容的神色終於褪去。

  他,那天,真的知道她在做什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47 PM

第017章 璞玉

  安嵐內心翻騰許久,終於是不敢輕易張口,於是垂下眼,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只是個香奴,無緣知此。」

  景炎未就她的話表示信或不信,重新拿起銀葉夾,一邊將銀葉片上未燒盡的香夾起放在一邊,一邊問:「喜歡香?」

  安嵐抬起眼,遲疑地看著他。景炎也在看她,嘴角含笑,但目中卻無笑意,而是蘊含著一種更為深沉的探究。

  很明顯,他對她有幾分好奇與不解,她亦如是。

  安嵐垂下眼:「院中無人不喜香。」

  景炎放下手裡的銀葉夾:「平日裡可常有制香?」

  安嵐沉默片刻,才模棱兩可地回道:「偶爾會跟在香使身邊學習一二。」

  無論是香院裡的香奴還是香殿內的香奴,都沒有制香的資格。不過即便香殿未明言禁止香奴制香,實際情況也是不允許香奴有這個喜好,因為香奴根本沒有足夠的銀錢去支撐這樣燒銀子喜好。

  製出一款成功的合香,需要的是大量的經驗;而經驗,是需要大量的時間和金錢堆積出來的。即便成功製出一款合香,但無論是燒香,焚香,點香,還是試香,品香,斗香,皆是一種由實化虛的過程。

  而最終,無論成敗,都是將原本白花花的銀子化為一縷青煙散於天地間。

  所以玩香一事,多是有銀錢,有閒情,有才情的名媛雅士之愛。

  這丫頭,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景炎唇邊的笑意更深了,又問:「可觀看過斗香?」

  安嵐點頭:「每年長香殿祭祀大典之後的斗香會,香奴皆可在殿外觀看。」

  「長香殿常用的斗香規則是猜香。」景炎說著便將案邊朱漆匣子打開,取出四個精緻小巧的香盛放在香案上,在安嵐面前一一打開,「這裡有四種名香,沉檀龍麝,剛剛那款合香,其君臣佐鋪,只需說對任意兩樣,你便可從這裡挑走其中一種香作為的獎勵;全說對,可以挑走任意兩種香;若能說出完整的香方,這幾種名香,便都贈於你。」

  沉檀龍麝,四大名香,上品難求,名媛雅士皆以擁有為榮。

  眼前四個香盛,每個香盛內的香都約有一兩的量,而隨便一個香盛裡的香,都遠遠超過一個香奴的正常身價。

  安嵐驚詫抬眼:「景公子,我——」

  景炎笑了,狡猾得像隻老狐狸:「別怕,猜錯了我不罰你。」

  安嵐看著那四個香盛,其中一個香盛裡盛放的正是龍腦,她幾乎有些抑制不住心裡的激動。她需要這個,但是源香院的存香房內沒有此香,整個源香院或許就王掌事那裡有。可王掌事的院舍,香奴無召是不得進入的,金雀亦從未進過王掌事的房間,根本不知道王掌事把香都放在哪個地方。

  最後她若尋不到龍腦,金雀必會偷偷進王掌事那裡找,危險太大……被發現的後果誰都承受不起。

  面對這個誘惑,安嵐非常心動,可是,她無法確定景炎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她只是個身份卑下的香奴,按理他根本無法從她身上圖些什麼,可是,眼下他卻拿出如此名貴的香,只為探清她的底。

  為什麼?

  安嵐抑住心頭的激動,沒有馬上開口,而是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景炎也不著急,看著她,又道出一個消息:「下個月,寤寐林有個斗香會,會有數位香師攜香過來,同時也允許長安城裡的商人請香師為自家店抬一抬名氣。」

  安嵐不解:「抬名氣?」

  「每家店舖都會有招牌香,或是要推出的新品香。寤寐林的斗香會在長安城裡名氣不小,商家若將香品在這斗香會上露一露臉,自然可以抬高名氣。這對商家來說,是個極其難得的機會,場面較之一般的斗香會熱鬧不少,到了那日,你可以過來看看。」景炎解釋完後,又道,「若是香院不讓你出來,我提前給你打個招呼。」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還特意朝安嵐眨了眨眼,這動作有點兒壞,卻又不會令人反感,倒是讓人倍覺親切。真的,同記憶中那人不一樣,眼前的紅衣公子,真真切切是俗世中人。

  安嵐垂下眼,心頭微微一動,放在案下的手指不由在腰帶上觸了一觸,剛剛隨陸雲仙出門時,她特意將陳露的香牌帶上。本是打算到了寤寐林後,尋個機會,將這塊香牌扔了。只是……從景炎這聽到斗香會的消息後,她突然想到,馬貴閒應該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到時他一定會參加。

  若真如此,那這個香牌就還有作用,不能白白扔了。

  只是,她需要龍腦,並且時間很迫切。

  如他這等身份之人,若真想為難她,何須繞這麼大的彎子。

  多半,是福非禍。

  即便目的不明,但若能得他相助,除去這條命,她再無值錢的東西,說來,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虧。

  想明白了這一點,安嵐便道:「玄參為君,甘松為臣,玄參半斤切薄片,洗淨塵土於瓷器中,水煮令熟,慢火炒令微煙出,甘松四兩,揀去雜草塵土,拌以蜜。」

  景炎笑了:「還有呢?」

  安嵐垂首道:「奴婢愚鈍,只能猜出這兩樣。」

  果真是個小狐狸,才露了一點兒尾巴,就又趕緊藏起來,真當他抓不住呢。

  景炎笑眯眯地道:「若是說全了,這些香就全是你的了。」

  安嵐依舊垂首,安靜跪坐在香案前,看都不多看一眼。

  景炎又是一笑:「算了,不為難你,說說,剛剛聞了後,感覺如何?可知這款香有何作用?」

  安嵐遲疑了一下才開口:「初聞之下便覺神思微恍,奴婢猜,此香應當是有迷幻神智的效果,故剛剛不敢多聞。」

  景炎看了她一會,又問:「你可知此香是何人所制?」

  安嵐搖頭:「難道不是公子?」

  「這是十二年前,白廣寒所制的香。」景炎淡淡道,「不過他那個時候還不是白廣寒,但我知道,他終有名揚天下的時候。」

  安嵐心中一震,遂看著景炎,欲言又止。

  如此說來,當年婆婆的香,是從白廣寒大香師那裡得來的?

  她想問白廣寒大香師之前叫什麼,對於那個人,她總有抑制不住的衝動,想要打聽關於他的一切。特別是七年後,碰到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並且還是他的雙生兄弟後,每次面對這張臉,這樣的衝動就愈發明顯。

  可是,她每次要問出口時,又莫名的感到膽怯。

  命運,當真莫測得令她既激動,又敬畏。

  「挑吧。」景炎朝她示意了一下那四個香盛。

  安嵐收起有些紛亂的思緒,沒有客氣,將那裝著龍腦的香盛拿到手裡,然後跪下磕頭:「多謝公子。」

  安嵐退出亭子,離開怡心園後,雨亭附近的花木後面才走出一人,自安嵐消失的方向收回目光,看向景炎:「這就是你說的那小姑娘?」

  景炎點頭:「沒錯,天賦難得,確實是個萬中無一的。」

  「你沒看錯?」

  「錯不了,不過她現在還只是塊璞玉,需要慢慢雕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50 PM

第018章 下藥

  「那位景公子,跟你說什麼了?」回去的路上,陸雲仙忍不住問了安嵐一句。

  安嵐想了想,便拿出那個香盛:「也沒說什麼,他在亭內試香,我奉承了幾句,便贈了我這個。」

  陸雲仙接過那個香盛,小心打開,目中微異,就看了安嵐一眼。

  安嵐垂下眼道:「不敢藏私,今日是陸姐姐帶我過來的,得了賞也是托您的福,這個,理應是陸姐姐收著。」

  她在長香殿這麼些年,可從不曾受過這等金貴的東西,陸雲仙本還有點兒羨慕和幾分嫉妒的,只是聽了安嵐這話,反倒生出些骨氣。於是白了安嵐一眼,就將那香盛合上,放回到安嵐手裡:「還真當我是那雁過拔毛的,既然是給你的,你收好便是。」

  安嵐抬起眼,有些遲疑地看著陸雲仙,陸雲仙即佯裝生氣地道:「怎麼,難不成我在你眼裡,就是個連香奴的東西都要貪的人!」

  安嵐笑了笑:「我哪敢這麼想。」

  陸雲仙揚了揚眉毛:「這麼說,只是不敢這麼想,但實際上就這這麼認為的?」

  安嵐忙道:「陸姐姐誤會我了,真沒有這個意思。」

  陸雲仙瞧她著急的樣兒,倒是笑了,又瞅了一眼她手裡的香盛,便道:「你說的也沒錯,幾位香使當中,我確實是既愛財又吝嗇,平日裡也沒少剋扣你們,你們私底下怕是不知咒我死多少回了。」

  「沒有的事。」安嵐收起笑,垂下眼,低聲道。香奴的日子難捱,就是基於此。除了每日超負荷的勞作外,每月的月例還要挪出一些孝敬香使,其實別的香使那也這樣,只不過她們將剋扣的銀錢說成是替香奴們存著,當然,這存著存著,自然是存進了她們自己的荷包。

  陸雲仙這人,確實是吝嗇又愛財,但倒也坦蕩,並且不會貪得無厭。而且,相對別的香使,她算是很少打罵香奴,並且院中的掌刑婆子若是對她手下的香奴罰得太過分,她也會站出來替香奴說話。

  「行了,有也沒關係,我在香院這麼多年,還不知道上上下下是怎麼回事。」陸雲仙說著就又瞟了安嵐手裡的香盛一眼,再道,「還不趕緊收起來,你這麼擱在我眼前晃悠,萬一我反悔了,可就真的收了去啊!」

  安嵐笑了笑,趕緊放好。

  「你的運氣還真是好的讓人嫉妒,這麼個東西,別說裡頭那些龍腦了,就單是那個香盛,也值個十幾二十兩。」陸雲仙嘆了一句,隨後又囑咐道,「拿回去後長點心眼,別讓人瞧著了,那院裡的女人眼紅起來,可是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的。」

  安嵐點頭:「多謝陸姐姐關心,我曉得的。」

  陸雲仙便打量了她一眼,笑道:「也是,你向來是個有心眼的,以前我還真看走了眼。」

  安嵐默了默,就問:「聽說,下個月寤寐林這有個斗香會。」

  陸雲仙點頭:「那位景公子告訴你的?」

  安嵐點頭:「是,但卻沒有說具體是哪日。」

  「應當是想挑個微雨的天氣,好品香,現在自然不好定日子。」陸雲仙算了算,就道,「不過也就半個月時間了,長安城馬上要入秋了,入秋之前還會下幾場雨。」

  安嵐又問:「那天陸姐姐會過來吧?」

  「自然是不能錯過的。」陸雲仙心情很好,今日出來這一趟,事情極為順利。她本還擔心那位景公子對安嵐會只是一時興起,今日一看,遠不是如此。至於景炎如此青睞安嵐,到底是什麼目的,她雖不敢確定,但心裡也琢磨出個答案來。

  長香殿內,幾乎所有的香師,都是有派系的,利益和權利分得很清楚。而且同時每個人又都想盡法子,在不屬於自己的地方安插眼線,或是悄悄培養人手,試圖日後收攏過來。

  景炎是白廣寒大香師的親兄弟,那麼景炎要為白廣寒處理些長香殿的庶務,就再正常不過了。更何況,景炎跟長香殿之間,本身就存著買賣關係,商場上,也一樣講究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今日出門之前,陸雲仙還想,景炎若是單單看中了安嵐,今日她帶安嵐過來,對方應該就使人前來跟她開口要人了,到時自然也是少不了她的好處。但是,她過來後,對方卻根本沒有跟她開這個口,反送了安嵐如此名貴的香,又讓安嵐觀看下個月的斗香會。

  很顯然,對方的目的,並不在女色上。

  於是陸雲仙想來想去,都覺得那位景公子應當是瞧中裡源香院。她有極強烈的感覺,源香院裡的人馬,很快要更換了,這對她來說,真真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

  回了源香院後,安嵐即將今日之事跟金雀說了,然後將那個香牌掏出來,低聲道:「這個,得找個機會放在王媚娘那兒。」

  「王媚娘?」金雀不解,「怎麼不放在桂枝那,王香使極少跟咱們打交道,倒是桂枝整日在我跟前晃來晃去,機會很多。」

  安嵐搖頭:「桂枝是跟咱們一塊住在香奴的房舍裡,王掌事是不可能過來這邊找她的。倒是王香使那邊,因為是單獨住一個屋,王掌事有時候就喜歡去她那裡。」

  金雀微怔:「你的意思是——」

  「陳露跟馬貴閒私下做買賣謀私利,王媚娘給陳露行方便之門,陳露的香牌被源香院的人給偷了去,然後用來掩飾身份跟馬貴閒私下做買賣,存香房裡的香方正好又不見了……」安嵐悄聲道,「這種時候,王掌事若是在王香使那看到這個,你說他會怎麼想?」

  「王掌櫃定會懷疑上王媚娘。」金雀眼睛一亮,只是跟著又微微皺了皺眉頭,「不過,這也不能肯定……王媚娘要是說是她這兩天撿到的,那也說得過去。」

  「不著急,只要王掌櫃心裡起疑了就行。」安嵐說著就拿出那個香盛,「龍腦咱們有了,正好下個月寤寐林有個斗香會,聽說馬貴閒到時也會參加。」

  一聽到馬貴閒的名字,金雀的臉色就是一變。好一會後,她才穩住起伏的情緒,從安嵐手裡接過那個香盛,仔細看了好幾眼,才小心打開,又聞了聞,然後一陣兒地驚嘆:「原來這就是龍腦!」

  安嵐道:「別用手碰,龍腦的香味很濃,沾到身上不易散。」

  金雀忙合上香盛,然後一臉鄭重地道:「香牌給我,我知道王媚娘大概什麼時候會出去,我找準機會就給她放進去。」

  「別著急,這事兒須得確保萬無一失,不可過早也不可過晚。」安嵐想了想,又道,「我記得,再過兩天就是王媚娘的生日,前兩年,王媚娘生日那晚,王掌事都會去她屋裡過夜,今年想必也是這樣。」

  ……

  兩天時間眨眼就過去了,這就到了王媚娘的生辰日。

  傍晚,香奴忙完一天的活計後,金雀同安嵐並肩回來的路上,兩人一直注意著桂枝的動靜。因有些緊張,金雀便悄聲道:「聽說王掌事給王媚娘送了好大一支金釵,桂枝的臉都黑一天了,有時候我真不知她是圖什麼。」

  安嵐道:「她的心比王媚娘大多了。」

  「本事卻不怎麼樣,不過是以色事人。」金雀撇撇嘴,正說著,就瞧著桂枝忽然摀住肚子,然後趕忙加快腳步往茅廁那走去。安嵐和金雀即對視了一眼,兩人都鬆了口氣,今晚,桂枝可沒有能耐盯著她們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51 PM

第019章 香牌

  太陽很快就落山了,源香院籠罩在最後的餘輝下,似被穿上的一層薄薄的灰紗,所有景物看起來都顯得黯淡迷濛。院中的風燈還不到點亮的時候,所以走廊下更加昏暗,若是不留心,隔得遠一些,就不會注意到前面有人經過。

  入夜後的源香院,不可隨意亂走,否則被抓住了,將是極重的懲罰。

  但是香使對手底下的香奴有著絕對的權利,香使可以隨時喚香奴前來交辦差事。因此,香使若想整人,根本不用動刑,只需半夜三更叫香奴起來幹活兒,用不了幾日,就能將香奴折磨掉半條命。

  「這會兒連香使長正跟別的香使訓話,起碼要半個時辰。」兩人趁人不備走到王媚娘房屋這後,安嵐就低聲道,「王媚娘晚上要請王掌事來她房間喝酒,這會人在廚房盯著廚娘,一時半刻回不來。」

  金雀點點頭,往兩邊看了看,就朝王媚娘的房間走去。只是她剛抬步,安嵐又抓住她,她疑惑回頭。

  安嵐低聲道:「小心點。」

  金雀笑了笑:「知道了,幫我看好風,我手腳很快的。」

  安嵐點點頭,放開手,然後走到陸雲仙房間前的廊柱後面。陸雲仙的房間正好在王媚娘房間對面,而她現在挑的這個位置,既不容易讓人看到,又能極好的觀察附近的情況。

  這種普通的房門鎖,在金雀面前如若無物,不過眨眼的時間,那把鎖就在金雀手裡順利打開,然後,她推開門進去了。安嵐看到那扇門又被關上,微微鬆了口氣。

  太陽一落山,天就暗得很快,剛剛還能看到一點兒金彩呢,這會就只剩下薄霧一樣的微光了。片刻後,安嵐又看向王媚娘的房間,金雀應該將東西藏好了吧?

  再過一會,王媚娘怕是就回來了。

  正有些著急的時候,就看到王媚娘的房門從裡悄悄推開一條縫,安嵐心中一喜,可就在這會,她忽然聽到有腳步聲往這過來。她頭皮一麻,即朝那邊看過去,結果發現過來的人竟是王掌事!

  王掌事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王媚娘現在還在廚房那呢。

  金雀並不知王掌事正往王媚娘的房間走過來,正要開房門出去,可這只要一出去,定會馬上被王掌事看到。安嵐只覺緊張得全身血液都要逆流了,當下就從廊柱後面走出一步,然後用力打了一個噴嚏。

  金雀即將王媚娘的房門掩上,而王掌事本是往王媚娘的房間走過去的,忽然聽到噴嚏聲,便轉頭往這邊看過來。瞧著是安嵐後,王掌事心裡微詫,這丫頭怎麼跑這邊來了。

  見王掌事果真轉身朝自己這走了過來,安嵐才算是鬆了口氣,然後站定,待王掌事走到自己跟前後,就微微欠身行禮。

  王掌事本是對安嵐還有些惱意,只是這會兒,瞧她一個人站在這暮色下,身量雖還未完全長好,但已有風流之態,加上那張小臉,精緻得讓人心頭直髮癢,於是語氣不由就柔了幾分:「怎麼這個時候跑到這邊了?」

  「回掌事,白天陸香使吩咐了差事,我這會兒是過來回話的,只是陸香使此時未在屋裡,我就在這等著。」安嵐一邊說著,一邊悄悄注意金雀那邊。金雀知道不能在王媚娘屋裡耽擱太久,再過一會,王媚娘回來了,到時她可就真出不去了。於是趁著王掌事背對著她跟安嵐說話時,她悄悄拉開房門,輕手輕腳地從房間裡出來。

  安嵐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到嗓子眼那了,幸好此時暮色已降,周圍光線暗淡,她面上的異色不易被人察覺。王掌事也確實沒有懷疑她什麼,聽她這麼一說,就笑道:「那就別在這乾等,省得吹了冷風著了涼,我又心疼你,隨我去屋裡坐一會。」

  王掌事說著就要伸手拉她,並有要轉身之意,安嵐大驚,他這一轉身,可就將金雀看了個正著。而且金雀此時正要重新鎖上門鎖,到時定會有輕微的聲響,正等著她給個能掩蓋這個聲音的機會。

  兩人心有靈犀,安嵐再次用力打了個噴嚏,金雀哢擦的一下重新鎖上房門,然後閃到廊後面,輕手輕腳地離開那。

  王掌事站住,看著安嵐搖了搖頭:「看,你這不是著涼了!」他說著就朝她額頭這抬手,安嵐趕緊往後一退,欠身道:「多謝掌事關心,安嵐無礙,只是鼻子有些不舒服而已。」

  王掌事微微眯著眼睛,打量她一會,然後也上前一步,看著她道:「安嵐啊,你這是在考驗我的耐心呢。」

  「安嵐不敢。」

  「你今天跟陸雲仙去了寤寐林,見到貴人了?」

  安嵐沒有回話,只是沉默地垂著臉,王掌事瞧著她副表面乖巧的模樣,真恨不能現在就將她拉到床上直接給辦了。都怪自己之前心太軟,憐她年紀尚小,想著讓她先養養再說,哪想到養到現在,竟養出一條白眼狼來!

  「怎麼不說話了。」王掌事說著就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硬抬起她的臉,「還真是個會勾人的小妖精,我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你原來這麼有能耐!」

  安嵐大驚,用力掙紮了兩下,掙脫那隻手後,趕緊又往後連退兩步:「請掌櫃息怒。」

  王掌櫃負手站在那看著她道:「息怒?小安嵐,你給我記好了,無論你是得了誰的青睞,也逃不出我王新墨的手掌心。」

  安嵐喘了幾口氣,要離開這,只是她剛一轉身,就看到陸雲仙回來了,而且同時回來的還有王媚娘。

  陸雲仙看到安嵐和王掌事都在這,很是訝異,正要詢問,安嵐卻先一步走到她身邊欠身道:「陸香使,我來回您白天交代的差事。」

  陸雲仙抬了抬眉,便道:「進屋說吧。」說著就朝王掌事欠身行禮,然後領著安嵐進了她的房間。躲在拐角處的金雀長吁了口氣,轉身悄悄離開那裡。

  王媚娘嗤笑一聲,就走到王掌事身邊,柔聲道:「乾爹,人家巴巴請你過來,你卻在這跟你的心肝兒眉來眼去,打情罵俏的,真是叫我傷心呢。」

  王掌事轉過頭看了她一眼,面上的惱色退去,換上一副慈愛的模樣,在王媚娘臀上輕輕拍了拍:「做什麼去了,喊我過來,人卻不在,我不找個人說說話,難道要站在這吹冷風。」

  「瞧乾爹說的,這還成了我的不是。」王媚娘將身子依過去,「您不是有我屋的鑰匙,直接進去不就行了。我今兒特意將那幾個小香奴打發了,屋裡也早早備好了酒,我剛剛是去廚房看著廚娘做乾爹你最愛吃的幾個菜。這不是擔心乾爹早早過來一個人坐著無聊,我便先回來看一眼,誰知乾爹找自個找了樂趣兒,倒是我多事了呢。」

  王掌事又在她臀上拍了一把,待進了王媚娘的房間後,就直接走到床邊坐下,然後道:「今日你是壽星,你用不著那麼費心準備,隨便吃點就行。」

  王媚娘笑著給王掌事倒了杯酒:「那怎麼行,乾爹請,無論什麼時候,我都忘不了乾爹的恩情。」

  王掌事滿意地接過那杯酒:「還是你最懂事。」

  一杯酒剛下肚,外頭就傳來敲門聲,王媚娘道:「想是飯菜送過來了。」她說著就起身開門去,王掌事點點頭,就將手裡的酒杯放下,往床上一靠,卻忽然觸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香牌?陳露的香牌!

  王掌事看著手裡的東西,面色微沉。

  「乾爹……」王媚娘親自拎著食盒進來,王掌事將那塊香牌放進自己的袖子裡。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54 PM

第020章 壽星

  「回什麼差事?」進了屋後,陸雲仙就狐疑地看了安嵐一眼。

  「其實是想跟陸姐姐討一點白茅香,婆婆這兩日總不時會腹中冷痛,偏婆婆那的白茅香前幾日就已經用完了。」安嵐看了陸雲仙一眼,就又垂下臉,有些囁囁地道,「只是我如今還湊不出銀子,陸姐姐能不能先記下,待下個月的月例發了,再……」

  陸雲仙擺了擺手,就起身打開身後的立櫃,取出一個匣子,拿到案几這邊,然後一邊提香匙,一邊問:「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安嵐道:「過來有半刻鐘了。」

  陸雲仙找了個清漆香盛裝了約二兩的白茅香,接著問:「你不知道我這會兒在連香使長那邊。」

  「婆婆忽然不舒服,我著急,就先趕過來。」安嵐說到這,頓了頓,又道,「也沒想王掌事會這個時候過來,幸好陸姐姐提前回來了。」

  「今日那邊要做壽,他當然會過來。」陸雲仙說著就往王媚娘的房屋那抬了抬下巴,然後將案几上的香盛推到安嵐跟前,「拿去吧,這個我會直接在你的月例裡扣,你也別怪我小氣,我不比她們,銀子的來處多。」

  安嵐忙接過那個香盛,一臉感激地道:「多謝陸姐姐,我感激陸姐姐都來不及,如何敢怪。」

  陸雲仙點點頭,安嵐又道:「婆婆那還等著,陸姐姐若沒別的吩咐……」

  陸雲仙打量了她一眼,點頭:「回去吧。」

  安嵐從陸雲仙那出來後,往對面看了一眼,只見那邊燈火明亮,但卻安靜得有些詭異。她看了兩眼,正要離開,那裡突然傳來一些微響,似什麼掉到地上了。正好一陣晚風拂過,帶著絲絲涼意,安嵐不由打個個哆嗦,趕緊抬步離開那。

  陸雲仙去浴房時,也往對面看了一眼,有些厭惡的皺了皺眉頭,這地方真髒!

  ……

  那一晚,王掌事沒有在王媚娘屋裡留夜,只草草用了晚飯,又略坐了一會就走了,所有留意這邊的人,都嗅出不尋常的味道。

  而王掌事從王媚娘那走沒多久,桂枝就拿著上茅廁的藉口,悄悄去了王掌事的院舍,但卻沒有進王掌事的房間,而是偷偷入了旁邊的一個雜物間。

  石竹早在這等著,一瞧她進來了,即抱到懷裡,不管不顧地往嘴上親。昏暗的房間內傳出嘖嘖的啜吸聲,伴著粗沉的呼吸和急促的嬌喘。女人的柔軟芬芳令石竹覺得全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湧動的情慾折磨著他,讓他幹渴難耐,整個腦子都想著要如何讓這個女人的身體將他容納,給他撫慰。可是雜物間沒有床,只有一張破損的方桌,他在桂枝臉上用力啃了幾口,然後抱起桂枝放在那張方桌上。

  「都是灰,把我衣服弄髒了!」桂枝聞到一股發霉的味道,及是不樂意,石竹卻不管她,制住她撲騰的手,三兩下就摸到她裙底。

  片刻後,房間裡多了衣服脫落的聲音,同時男人的喘息聲更重。月亮從雲層後面露出臉,皎潔的月光透過薄薄的窗戶紙,柔柔地漫到那張方桌上,照出那上面糜豔的一幕。女人被張開被曲起的潔白大腿,在男人的撞擊下顛得厲害,一雙奶白的小腿一時繃直一時又無力垂下,令掛著腳踝上那條細細的金鏈子在月光裡甩來甩去,像極了翻騰高飛的情潮……

  方桌本就是破損的,在上面動作太大,就會發出聲響。即便這裡是沒有人住的雜物間,但畢竟是在王掌事的院舍內,很容易被人發現。

  這樣偷情的滋味雖刺激,並且比跟王掌事一起是更加令她興奮,少年結實的身體裡蘊含著蓬勃的力量,這都是王掌事沒有的,也是王掌事無法給予她的歡樂。

  但是,她如今依舊不能承受被王掌事發現的後果,於是她緊緊抱住石竹,兩腿死死纏在他腰上,在他耳邊喘息地道:「停,停一會,別,太用力,會被,被聽到的。」

  石竹這個時候哪可能停得下來,只是這桌子實在殘破得緊,現在他只要一動作,桌子就會搖來搖去,並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動又不好動,停又停不下來,石竹覺得這個女人快將他絞殺了,他憋得手上青筋暴起,就將桂枝從桌抱下來,然後猛地將她頂到牆上。桂枝被他這麼一撞,後背又觸到冰冷的牆壁,差點叫出聲。只是她才張開嘴,就被石竹給死死摀住,下身猛地頂進去,然後不管不顧地在她身體裡進出,摩擦的力量令她想驚叫,身體開始整個顫抖抽搐,掛在他腰上的腿幾乎要抽筋。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停下來,而她卻感覺自己幾乎被他釘在牆上!

  月亮又躲到雲裡,王掌事的院舍暗了幾分,走廊的風燈未照到的地方,看起來無比神秘。婆子們都開始打盹,院侍們也瞅著空子偷懶,沒有人聽到在那沒人用的房間裡,一對男女正抱在一起,一邊相互愛撫一邊低聲交談。

  「他今晚為什麼沒在那邊過夜?」

  「不知道,只瞧著他回來時,臉色很不好。」

  「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讓我打聽王香使最近在寤寐林那,都跟誰往來。」

  「打聽這個做什麼?」桂枝不解,王媚娘跟寤寐林的人往來,都是王掌事授意,難道……王掌事懷疑王媚娘背著他弄些什麼事?想到這,桂枝即有些興奮,忙問:「還有什麼?」

  「只交代了我這事,不過聽說他還讓別的人去查那個叫馬貴閒的。」

  「馬貴閒?就是那天陳露帶過來的那個商人?」

  「是他。」

  聽到這個消息後,桂枝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測很有可能,只要王掌櫃懷疑上王媚娘,那就代表王媚娘要失寵了,到時,可不就是她的機會!

  「好人,日後你需替我多多留意打聽。」

  「你明晚再過來。」

  「你別著急,如今人都是你的,還怕我會跑了不成。」

  石竹沒有跟她多說,休息一會後又興起,便再次將她壓到牆上……

  三日後,金雀將安嵐需要的香都湊齊了。

  「來得及嗎?」金雀有些擔心地問。

  安嵐點頭:「配好後,只窖藏十天就可以。」

  金雀鬆了口氣,隨後又悄聲道:「不過,我都把香牌放到她那裡,可這幾天怎麼什麼動靜都沒有,是不是王掌事沒發現?」

  安嵐想了想,就道:「應該是發現了,那天王掌事就沒在王香使屋裡留夜,那晚桂枝也是快下半夜才回來,而且這幾日明明沒什麼事,她卻顯得比往日還要得意。桂枝跟王媚娘走得近,王媚娘那出什麼事,她定也會知道一二。動靜都有,不過都是被他們小心藏起來了,咱們別慌,到時他們會自己鬧出事情來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1:57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9-3 08:33 PM 編輯

第021章 請求

  白香師白書館是個跟王掌事年紀相仿的男人,其家中富裕,年輕時曾中過舉,只不過官路不順,又不願同官場上那些人同流合污,於是不到四十就辭了官,賦閒家中。不過因年輕時一直自詡風流才子,倒也由此結交了好些同樣喜歡玩香弄玉的志同道合之人,其中有幾位還是長香殿裡的香師,於是辭官後不久,他就進了長香殿。

  因身份在那,腹中亦有幾分真才實學,於是不出幾年,白書館也成了長香殿的香師,日子過得越發順意,面子也一日比一日大了起來。

  寤寐林的斗香會定在七月十五,七月十四那日,白書館便將王掌事叫過去,吩咐道:「明日是寤寐林的斗香會,我有幾個知交好友會過去,你到時準備一桌宴席。」

  王掌事笑道:「可是王錚,李琪兩位公子,有段時間沒見到他們二位了。」

  白書館一邊檢查自己的亂香,一邊淡淡道:「還有一位劉茹大人,劉大人下個月就升鴻臚寺少卿了。」

  劉茹和白書館是同窗,兩人當年同朝為官時,鬧出了點不愉快,後來白書館辭官似乎也跟這劉茹有點關係。這些事王掌事都略有耳聞,故而這會即聽出白書館話裡的複雜之意,於是肚子裡的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才道:「劉大人比白香師要年長六七歲吧,眼看就快六十,熬到這個年紀才升到從五品,怕是這輩子也就到頂了。」

  白書館這才看了王掌事一眼,然後搖頭失笑:「當年他是最受先生看重的學生,科考時又順利高中,仕途也算順利,如今將致仕前還往上升了一級,不知有多得意。你這話若是被他聽到,可要說你是什麼都不懂只知道眼紅。」

  王掌事忙笑道:「我說的是實話,若說風光,在我眼裡區區一個從五品的官兒,哪有咱長香殿的香師風光。長安城哪個一二品的大官見著長香殿的香師,不都客客氣氣的,還有那些個皇親貴胄,不都想跟咱長香殿的香師結交。」

  白書館笑道:「為官是利國利民之事,不能跟玩香弄玉比。」

  王掌事道:「如今不說長安城,就是整個唐國,哪家哪戶不用香。還有那些藩國,也都是極仰慕咱長香殿的大名,在我看來,香師一樣是為民造福。」

  王掌事這幾句馬屁拍得極其到位,白書館的心情好了幾分,檢查妥當亂香後,就提筆寫了一張菜單交給王掌櫃:「這幾樣菜,你明日須親自看著廚子做。」

  「是。」王掌櫃恭恭敬敬地接過去,然後問,「只是這宴席,是設在香院這邊,還是設在寤寐林?」

  白書館想了想,便道:「就設在寤寐林的琴榭裡,離寤寐林的斗香院比較近。」

  王掌事欠身:「那我就去安排了。」

  白書館點頭,只是王掌事將轉身時,他忽想起一事,又道:「源香院裡是不是有個叫安嵐的香奴?」

  王掌事一怔,仔細看了白書館一眼:「是有個叫安嵐的,白香師怎麼忽然問起個香奴來?」

  「前兩日楊殿侍跟我提了一下這個香奴。」白書館將手中的筆放下,又問,「你可知道那個香奴怎麼引起楊殿侍的注意?」

  王掌事頓了頓,隨後就呵呵一笑:「也沒什麼,不過是前幾日,寤寐林有個香使丟了香牌,懷疑是源香院的香奴撿了去,就氣沖沖地找過來,揪著個小香奴不放,正好被經過的楊殿侍看到。」

  白書館微詫:「還有這等事。」

  王掌事便解釋道:「正好那天您沒在香院,此事經查已證明跟源香院無關,當時楊殿侍也懲罰了寤寐林那位香使,此事便就過去了,香院沒出什麼事,所以我就沒跟您說。」

  「原來如此。」白書館點點頭,只是隨後又道,「我還當楊殿侍是看中了那個香奴,只是這兩天又不見他著人過來說這事,正納悶著。」

  王掌事便呵呵一笑:「說來那小香奴是我看著長大的,在我眼裡倒是有幾分特別,不過怕是還入不了楊殿侍的眼,楊殿侍應該也是隨口一提。」

  「哦?」白書館微微揚眉,有些意外王掌事會在他面前提這個,他知道王掌事好女色,也清楚王掌事在香院裡有幾個乾女兒。雖長香殿明白定下的規矩,嚴禁淫穢,但卻不反對這認干親之事。

  再一個,對白書館來說,他終是需要王掌事替他辦事,王掌事這點嗜好也犯不到他的利益,所以他一直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一直以來,王掌事從未在他面前提過,要對哪個香奴另眼相看,現在突然這麼說,言外之意,就是想收了那香奴的意思。

  長香殿裡倒是有規矩,掌事以上地位之人,若是有看中底下的香使或香奴,只要獲得上峰的同意,並且被看中的人又不反對的情況下,便可以正式收為身邊人。

  這就等於是給了個名分,而有了名分,也就等於是有了一定的約束力。

  比如王掌事如今跟幾個乾女兒在香院裡廝混,他心情好時便哄著她們一些,若心情不好也可以隨意懲罰打罵。而王掌事在做這些行為的時候,乾女兒們即便是死在王掌事手裡,長香殿也不會過問。

  但若是有了名分,無論是香使還是香奴,其生命和地位在長香殿裡就有了一定的保障。

  王掌事接著道:「是個貼心的丫頭,倒真讓我有幾分心疼的,本是想過段時間再跟您提這事的。不過今日您既然問起了,我就順便將這事說與您聽。」

  「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跟我說這等事。」白書館說著就哈哈一笑,然後道,「照理我是不該攔你的,只是那個香奴到底是楊殿侍先跟我提了一句,楊殿侍那邊……」

  王掌事忙道:「白香師不必為難,我都活了這把年紀,早是個什麼是都能看得開的人。若楊殿侍真瞧中了那丫頭,我便將她送過去伺候楊殿侍一段時間,待楊殿侍膩了,再讓她回來源香院也行。」

  白書館一愣,隨後又是一笑:「還真瞧不出來,你竟是個痴心的。」

  王掌事微微欠身:「讓您笑話了。」

  白書館擺擺手:「既然如此,我倒不好做這棒打鴛鴦的事,楊殿侍那邊若是真有此意,我便替你回了他,就說那香奴早就定了人了。」

  「多謝白香師。」王掌事先是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才又道,「不過若是楊殿侍真開口提了這事,還請白香師不要拒絕,只是請白香師跟楊殿侍說,那香奴終究是香院的人,日後還送她回來就行。」

  若景炎公子是真看中安嵐,那他需要安嵐來拉攏楊殿侍,但他又不想白白放過那小狐狸,盯了這麼多年的肉,不叼進嘴裡嘗一嘗,死都不會甘心的。如今正好白香師提出來,他便藉著白香師的口給自己找了個台階,好讓他將安嵐送出去之前,能先睡上一晚。到時無論是楊殿侍還是景炎,都不能有什麼不滿,或許還會對他有幾分愧疚,因為是他割了愛的。再一個,他這麼先跟白香師提了,那麼就算將人送出去,最後還是能收得回來,那小丫頭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

  亂香:裝香道工具的箱子,其實並不亂,箱子裡各種香道工具都有固定的位置。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05 PM

第022章 忐忑

  次日,王掌事早早就去了寤寐林安排白書館的宴席,他跟在白書館身邊近十年了,極瞭解白書館是個什麼樣的人。若是別的事他做不到位,白香師多半不會為難他,但今日這宴請朋友一事,卻是絲毫馬虎不得的,特別是其中一位客人還是白香師當年的同窗劉大人。

  當年白香師為何辭官,他雖不清楚內情,但也知道這是白香師一直以來最在意的事情。今日那位劉大人過來,雖說是朋友小聚,但雙方又何嘗不是抱著相互比較高低的心思。白書館是個極愛面子的人,特別是這些年隨著名氣的抬高,對面子就越加在意,在面對故友時,這份在意已達到苛刻的地步。

  因而,今日這宴席,不用白香師再三交待,王掌事也知道,定要辦得盡善盡美。

  只是當參與斗香的香師和客人紛紛到來後,王掌事突然想起,他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白香師,今日會不會參加斗香?

  若是參加斗香,白香師會選哪一款香?

  昨日因跟白香師提了安嵐,竟忘了問白香師今日斗香之事,這是他從不曾有過的疏忽。雖說白香師只吩咐他安排好今日的宴席,斗香一事,與他無關,可是王掌事此時卻莫名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那張香方,遲遲查不出下落,而依王媚娘的說法,那香方簡直就像是不翼而飛了。他當然是不信的,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憑空消失,他早就懷疑香院內有人背著他幹些偷雞摸狗的事,只是他從未懷疑到王媚娘頭上。

  可是,王媚娘是最有機會接近那張香方的,一張長香殿的香方,在外面價值幾何,他再清楚不過了。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王媚娘不會做這種事,不是因為他相信王媚娘,而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斷。他知道王媚娘沒有那個膽子,也不會去做這種蠢事,可是……或許是因為此時心神不寧的關係,他對自己的判斷,開始動搖起來。

  若真不是王媚娘,那她藏在屋裡的那塊香牌是怎麼回事?

  他知道王媚娘的習慣,只要她不在房間內,就會將房門鎖上,連身邊的香奴都不讓進去。她還曾帶著幾分得意地跟他說過,她屋裡的東西,就連梳子擺放的位置,床上的褶皺,她都能記得一清二楚。而那晚,他是同王媚娘一塊進屋的,那房門明明是上了鎖,所以不可能是有人栽贓。

  還有,陳露過來源香院那天,他後來得知,也是王媚娘暗中給了陳露許多方便,並提前暗示陳露,安嵐的嫌疑最大。如今越想,越覺得那是王媚娘要給自己找個替死鬼,王掌事面色漸沉,對王媚娘的信任一點一點流失。

  ……

  安嵐隨陸雲仙進了寤寐林後,就直接往斗香院走去。

  今日是個微雨天,空氣濕潤,極適宜品香。兩人進了斗香院後,便見這院子的長廊下,已經三三兩兩站了好些客人,個個衣著不俗,談吐文雅。

  安嵐一邊往裡走,一邊仔細尋找,不一會,就瞧著馬貴閒果真也在這裡,她心裡鬆了口氣。

  此時離斗香正式開始還有段時間,為保持房間的氣味乾淨,院中的斗香室還未開,香使只準備了幾間廂房供客人休息用。不過因為寤寐林的景緻迷人,夏末微雨又是一番難得的景象,所以大部分客人都沒有待在屋裡,而是走到屋外的廊下,一邊賞雨景,一邊閒談。

  安嵐隨陸雲仙進了專供香使們休息的房間後,便見陸雲仙及嫻熟地同寤寐林的香使寒暄,然後不知誰提了一句,於是她們的談話就轉到陳露身上。沒一會,安嵐從她們的對話中瞭解到,陳露如今雖還未被革去香使一職,但手裡的權利已經一點都不剩,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沒臉再在寤寐林待下去。

  有人感慨,有人唏噓,有人幸災樂禍,安嵐卻無心聽他們說這些,便走過去跟陸雲仙悄聲說了句想出去走走。陸雲仙看了她一眼,沒有多問,道了句早些回來,就放她出去了。

  而安嵐剛一出房間,就瞧著馬貴閒正在對面的朱廊下跟旁人套近乎。他今日看起來,明顯比前段時間得意多了,錦衣繡袍襯出好一副人模狗樣,依葫蘆畫瓢的舉止也顯現出幾分風流倜儻。

  香,往往是跟美人分不開。

  譬如紅袖添香,衣香鬢影,憐香惜玉,軟玉溫香……這些文人才子喜歡用的詞字裡,總藏著一縷裊裊動人的香魂,引人無限遐想。

  但凡來這裡的男人,多半是既愛香,亦愛美人。

  荳蔻年華的安嵐,已開始出落,剛剛她推門出來時,就有人注意到她了。此時再看她靜靜立於廊下,雖隔著細雨,臉上的五官看得不夠真切,但那纖楚動人的姿態,還是令不少人忍不住多看好幾眼,這其中,自然包括馬貴閒。

  安嵐知道馬貴閒看到她了,便撐開油紙傘,下了台階,轉身往斗香院外走去。

  她希望馬貴閒能跟過來,因為這裡人太多,她沒有機會。

  可是,她卻不能確定馬貴閒會不會跟過來,所以,心裡有些著急。

  她知道馬貴閒好女色,亦看得出,馬貴閒對她有些意思,但她不知道,這點意思到底是多少,究竟能不能引起這個男人足夠的興趣。

  她對自己沒有什麼信心,她一直覺得她相貌普通,特別是每次一想起藏在心中數年的那個影子,就總會生出自慚形穢之感,然後越發覺得自己平凡無奇。

  「安嵐姑娘。」正忐忑的時候,身後就傳來馬貴閒討好的聲音,安嵐心裡繃著的那根弦微微一鬆,便停下腳步,轉過身。

  微雨下的女子,宛若從古畫中走出來的美人,馬貴閒只覺得心肝都顫了一顫,整個人瞬間魂飛。

  「馬老闆。」安嵐微微欠身。

  馬貴閒回個神,趕緊也回了一禮:「想不到今日又在這碰到安嵐姑娘,真是有緣。」

  安嵐走到另一處相對靜僻的迴廊下,然後明知故問:「馬老闆今日是前來參加斗香,還是只是觀看?」

  馬貴閒的事,她已經從陸雲仙那打聽了些許,知道這個人不會放過任何機會。

  馬貴閒討好的一笑:「在下的香鋪裡倒是有幾款好香,今日便挑了其中一款拿來獻醜。」

  安嵐面上露出幾分豔羨,兩眼直勾勾地看著馬貴閒:「不知是什麼名香,可否讓我一觀。」

  馬貴閒只覺魂兒在頭頂上蕩來蕩去,正巴不得能跟小美人多說幾句,哪有拒絕的道理,於是立馬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香盛,親自打開,遞給安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0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8 06:26 PM 編輯

第023章 換香

  馬貴閒將香盛遞過來的時候,安嵐為表示對客人的尊敬,以品香之禮抬起雙臂。馬貴閒受寵若驚,忙微微垂下臉,隨即,他在這濃郁的水氣裡,聞到一縷幽香,熟悉莫名。

  安嵐抬眼,緊張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只是腕上的味道,讓她有種可以把控的感覺,令她忐忑的心慢慢平靜下去。之前曾給馬貴閒點過的那款香,香方她稍作改變,然後研磨成香粉,抹於手腕上。

  有的香,遇火而味出,遇水則味濃,炮製的方法不一樣,所得的藥性亦不同。

  不及則功效難求,太過則性味反失。

  沒有人系統地教過她這些東西,她只是在香院內,斷斷續續的,零星散碎的接觸有關於香的一切,然後憑著內心的指引去做一次又一次的嘗試。在這個過程中,她經歷過無數次由香引化出來的,似夢似幻,非虛非實的世界。她不知該如何解釋這些事情,在這個普通人無法觸及的世界裡,她還未遇到能給她指引方向的良師。她只是憑著本能去做,她總以為,她製出來的只是一種迷香,她並不知道,這是上天賜予她的能力。

  有的人天生有神力,有的人可過目不忘,有的人能與鳥類交流……而有的人,則可以借由一些表象,觸其根源,重定規則。

  同樣的東西,在一般人手裡,只能展現其表象。但在有的人手裡,則可以借此引出萬千變化。

  香是什麼?

  聚天地純陽之氣而生者為香。

  世人皆愛香,更有人對香如痴似醉。

  佛前求願,總少不了一炷香。

  為何?

  因為香是天上人間之橋樑。

  香是天地之靈。

  靈是縹緲不定之物,生於虛空,穿梭於過去和未來。

  唯聚之才能顯其妙。

  誰來聚?

  如何聚?

  又,何妙之有?

  能勾動七情六慾,讓人癲,誘人狂。

  能請動諸天神佛,賜人生,定人死。

  此表象之外,此虛實之變,是屬大香師的境界,大香師和香師,僅一字之差,唯一道門檻,境界卻是天壤之別。

  這就是長香殿歷經千年,地位長盛不衰的真正原因。

  這些,安嵐當然不知道,即便她曾有幸窺見天顏,但一眼七年,她依舊還是那個在凡塵俗世的底層裡,掙扎求生的小香奴。

  ……

  安嵐知道王掌事今日也會過來寤寐林這邊,卻不知王掌事進了寤寐林後並未去斗香院,而是一直在斗香院旁邊的琴榭裡為白香師準備宴席。為今日之事,她已竭盡所能地做了該做的準備,但是,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即便慎之又慎,卻還是會發生無法預料的情況。

  微雨的天,香味停留在空氣裡的時間,要數倍於晴朗和風時。

  景炎剛走到斗香院附近,忽然就停下腳步,然後轉身,換了方向。

  細雨前,香樟樹下,琴榭附近的朱紅迴廊內,他又看到那個總藏著尾巴的小狐狸。

  景炎兀自笑了,撐著傘,隔著花木,將那裡所發生的一切,一點不露的收進眼裡。

  只是安嵐剛將馬貴閒香盛裡的香換好,放回他手上,王掌事就出了琴榭,往斗香院這走來,他心中不安,需過來打聽白香師今日是否會參與斗香。從琴榭到斗香院,必經過此時安嵐所處的迴廊,所以王掌事這一過來,定會看到馬貴閒和安嵐單獨站在一塊的這一幕。

  而這一幕,只要被王掌事看到了,那安嵐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有可能付之東流。

  景炎並不清楚王掌事和安嵐之間的事情,但他此時不想讓任何人打擾這一幕,於是便往旁示意了一下,跟在他身邊的隨侍會意,即轉身過去攔住王掌事。

  馬貴閒有些恍恍惚惚的離開那裡,一路回了斗香院。

  安嵐站在迴廊下等了片刻,然後長吁了口氣,就走到簷下,打算就著從屋簷上滴落的雨水洗去手腕上的香粉。只是還不等她伸出手,就看到前面走來一人,此時漫天細雨,水霧迷濛,那人撐著一把烏骨油紙傘,眉眼含笑,閒庭散步般地走來。

  那日繁花似錦,他一襲紅衣,濃烈張揚。

  今日細雨綿綿,他一身白袍,清雅出塵。

  繁花換了綠樹,陽光化了細雨,無論紅衣還是白袍,此人的衣著打扮,都能同周圍的景緻契合得天衣無縫,若眼前的美景是一副畫,那他才是真正的畫中人。

  安嵐有些恍惚地看著他含笑的,熟悉的眉眼,忽然明白,有些人的親切隨和,其實本身就帶著距離,那不是他想,亦非是她願,而是地位懸殊所帶來的客觀存在。

  她想要避開,卻避不開,只能怔怔地看著他走過來,然後悄悄將手藏在身後。

  剛剛,他都看到了嗎?還是,只是這會兒恰巧碰上?

  她不及細想,景炎就已經走進迴廊,收了傘,然後看著她道:「安嵐姑娘,你在這做什麼呢?」

  安嵐悄悄往後退半步,欠身行禮:「見過景公子,我只是出來走走。」

  景炎呵呵一笑,上前半步,伸手,就抓住她的手腕。

  安嵐一驚,就要掙扎,只是她這點兒力道哪是景炎的對手,他輕易就將她的手拉到自己跟前,然後垂下眼,看了看她的手腕。

  有香,自她手腕上散出,幽幽撲向鼻間,遂有霧襲來,但霧氣不穩,時聚時散。景炎目中微異,看了安嵐一眼,便見她臉色蒼白,透著絲絲涼意的雨天,她額上卻冒出細微的汗。

  景炎輕輕搖頭,修長的手指在她手腕上一抹,那香味遂淡去,白霧亦跟著消散。

  安嵐收回自己的手,有些不安,又有些不解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她不知道剛剛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只知道,作用在馬貴閒身上的香,對他卻一點兒效果都沒有。面對這樣的一張臉,在那一瞬,她幾乎要將眼前的人當成是白廣寒大香師,她的香,對他無效!

  景炎看著她:「你可知,猜香猜錯了,我不會罰你,但若是故意騙我,可是要重罰的。」

  安嵐握著自己的手腕,有些茫然,又有些驚懼。

  他剛剛定是看到了,之前陳露丟了香牌一事,他就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他放過她一馬。可現在,他又看到她剛剛換了馬貴閒的香,他會怎麼辦?會揭發她嗎?

  見她遲遲不說話,景炎似有些不忍,便笑了:「怕了?」

  安嵐惴惴地垂下臉,硬著頭皮道:「我,我未曾騙景公子。」

  小狐狸,還想狡辯呢,景炎揚了揚眉,就道:「手上的香粉怎麼回事,那日既猜不出香方,這香粉是如何配出來的?」

  安嵐抬眼看他,一會後,怔怔地開口:「景,景公子,也是香師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07 PM

第024章 指引

  景炎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直看到她又惴惴地垂下眼,他才開口道:「我雖不是香師,但也一直跟香打交道,所以辨香的本事還是有幾分的。」

  安嵐抬眼,他是白廣寒大香師的孿生兄弟,又常進出長香殿,當然不可能對香一無所知,即便不是香師,對香的瞭解應該也不會遜色於香師。

  面對景炎的詢問,安嵐只得囁囁地道:「香粉只是我隨意配的……」

  景炎嘴角噙著笑,狹長的鳳目微眯,像只優雅又老謀深算的狐狸:「安嵐姑娘又想糊弄我。」

  安嵐垂下臉,面對這樣的人,她毫無勝算。她那點小心思在他面前,簡直就是個笑話,於是乾脆沉默以對,有種聽之任之的意思。

  景炎問:「是不是改了香方?」

  安嵐遲疑一會,乖乖點頭。

  「改了哪部分?」

  「只是將甘松的量減半,又添了少許茅香。」

  「一次就調配成功了?」

  「沒有,試了三次,才定了這個量。」

  景炎點點頭,然後伸出手,安嵐一時不解,有些茫然的抬起臉。

  景炎面上依舊帶著淺笑,但語氣卻是不容置疑:「剛剛換了什麼?」

  他果真什麼都看到了,安嵐臉色微白,咬了咬唇,只得認命地將從馬貴閒那偷換的香拿出來,放在他手裡。景炎接過那個香盛,打開看了一眼,認出是百香堂裡的雪中春信,便合上香盛,然後問:「給換了什麼?」

  安嵐沉默好一會,才低聲道:「玉堂軟香。」

  景炎揚眉:「哪來的?」

  安嵐的聲音越來越低:「照著香方自己和的。」

  景炎再問:「哪來的香方?」

  安嵐面色微白,垂頭不語。景炎目中似含笑,又似帶著探究,沒有繼續這個問題,而是接著問:「這款合香需要用到龍腦,你那天特意挑走龍腦,就是為了和這款香?」

  安嵐咬了咬唇,點點頭。

  「為什麼這麼做?」景炎再問,這次他指的是換香一事。

  安嵐再不說話了,唇抿得緊緊的,這件事她不能再往下說,再說下去,就會將金雀也扯進來。

  景炎等了一會,見她還是一聲不吭,頗有種硬著頭皮抗到底的意思,不由失笑。天賦難得,心思奇巧,亦懂得謀算之道,只是還太嫩了。但的確是一塊內蘊奇彩的寶石,若得仔細雕琢,必將綻放光華。

  片刻後,景炎又道,聲音依舊不慍不火:「不願說?」

  安嵐趕緊跪下,垂著腦袋道:「求公子饒了我這一回,我……」

  景炎嘆了口氣,搖搖頭:「起來,地上又濕又涼的,你跪著做什麼。」

  安嵐遲疑地抬起臉,景炎道:「我這還沒罰你,你就急著下跪求饒了。」

  安嵐一臉惴惴,景炎只得又道:「行了,這麼不禁嚇,起來吧,只要你不是在斗香會上胡鬧,我就不追究你此事。」

  「多謝公子!」安嵐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像只鬥敗的公雞,垂頭耷耳的站在那。

  景炎瞧她這幅模樣,不由低笑出聲,然後問:「喜歡香?」

  這句話,是他第二次問,並且一個字都沒有變,但意思明顯有些不一樣。

  安嵐抬眼,遲疑了一會,點點頭。

  景炎又問:「想學嗎?」

  安嵐怔住,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景炎再問:「想拜白廣寒為師,跟在他身邊學習嗎?」

  安嵐有點兒傻住,下意識地覺得對方是在跟她開玩笑,逗她玩的。可是,她卻控制不住心臟的跳動和急促的呼吸,全身血液直往上湧,不過片刻,就已激動得雙頰潮紅,於是愈加說不出話。

  安嵐這在一刻,目中陡然現出的渴望,使得那雙眼睛黑得發亮,真像兩顆熠熠生輝的寶石,有種無法形容的美麗。那一瞬,景炎也有些怔住,這個孩子……

  「公,公子是在跟我開玩笑的?我——」安嵐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剛剛才擔心他會去揭穿她換了馬貴閒的香,卻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他就跟她提這事。這個人,說話行事都極隨興,令她有點兒轉不過來。

  「不是開玩笑。」景炎看著她道,「不過想拜白廣寒為師,即便是由我去說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就憑你現在這點兒本事,加上白廣寒那不理俗事的死性子,你即便是到了那裡,也遲早被人欺負死。」

  安嵐怔了怔,隨後慢慢冷靜下來,然後面上的潮紅一點一點褪去。

  卻這會兒,跟前的人又道出一句:「靠自己的本事,上兩個台階,我就給你一個機會。」

  攀爬的過程,便是歷練的過程,若連自保的本事都沒有,即便擁有再高的天賦,也會夭折在途中。

  安嵐又是一怔,有些不敢相信。

  「你現在是源香院的香奴,在當上香使長之前,我不會給你任何幫助,願意嗎?」景炎看著她道,「或者,我直接把你從源香院那要過來,隨意給你找個香師,直接入門,十年八年後,你在長香殿也能有一席之位,但就不能拜白廣寒為師了。」

  安嵐急切道:「我,我我願意!」

  景炎挑眉,安嵐穩住心頭的激動,順了口氣,然後一臉認真地道:「公子若說的是真的,我想拜白廣寒大香師為師!」

  景炎道:「那只是一個機會,到時白廣寒願不願收你,卻還是要看你自己。」

  安嵐點頭,表情認真而虔誠:「我願意爭取這個機會。」

  景炎嘴角微揚,將手裡的香盛還給她,安嵐接過後,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公子,為何要如此幫我?」

  她直視他,烏黑的眼睛裡寫滿了認真和疑惑,荳蔻年華的少女,總是最美的。

  景炎指著她手裡的香盛道:「百香堂的雪中春信,一兩要十金,貴不貴?」

  安嵐嚇一跳,點頭,忽覺得手裡的東西有些燙。

  景炎接著道:「雖是貴,但還是有很多人去買,為何?」

  安嵐怔了一會,才道:「因為買的人喜歡此香。」

  「買的人不一定是自用,不是自用就不一定是喜歡。買它,是因為它值得這個價。」景炎微笑地看著她,緩緩道,「安嵐姑娘,我還沒有準備幫你,所以你現在需要做的事情是,讓我覺得你值得這個價。」

  安嵐怔然,隨後往後退一步,深鞠拜謝。

  人生最大的幸事,便是跌跌撞撞走在路上,環顧四野,茫然無依時,遇到一位能給你指引方向的良師。

  當時的安嵐還不知道,這個幸運,其實是需要她付出所有去換取。

  但是,她知道,無論重來多少次,她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即便付出所有,她也要走上這條路。

  雖身處地獄,我們的心,依舊嚮往天堂。

  ……

  待安嵐回到斗香院時,斗香會已經開始了,房門早已關上。幸得陸雲仙給她留個小香奴在外頭等她,她才隨那小香奴從後面的一個側門繞了進去。室內的位置當然都是留給客人的,位置是圍成四方形,以便傳遞品香爐。香使們都是遠遠侯在一邊,安嵐進入斗香室時,正好輪到百香堂的香師試香,這位香師姓李,是馬貴閒特意從長香殿那請來長臉的。

  安嵐悄悄走到陸雲仙身後,陸雲仙瞥了她一眼,倒沒說什麼。安嵐站定後,就抬起臉,在那些客人當中尋找,果真瞧著白香師也在其中,而王掌事則立在白香師身後不遠處。

  李香師和白書館私下裡曾有些過節,所以當李香師捧著百香堂的香入座時,白書館微蹙了蹙眉。

  李香師跪姿坐定後,就將香使送上來的物品依次擺好,然後拿出馬貴閒給他的香盛,輕輕打開。香盛打開的同時,本是要說出這款香的香名,只是就在李香師將開口時,不由一頓。隨後便見他似仔細看了一下手中的香,又微微底下頭,似聞了一聞,然後才抬起臉,看著室中的客人,開口:「此香出自百香堂,名為,玉堂軟香。」他說出香名的時候,目光故意投向白書館。

  這款香是白書館年初是製出來的,只在香院內試過,因此款香用了龍腦,味道較易分辨,故而剛一打開香盛,李香師就認出來了。雖不明白馬貴閒為何臨時換香,但恰巧他知道白書館今日參與斗香的香品,正是玉堂軟香,而且白書館還特意請了幾位好友前來觀看,因此他很願意拆白書館的台。

  李香師的話一出,白書館的臉色就是一變,王掌事的臉色則是刷的一白。馬貴閒卻是一臉茫然,他帶來的明明是雪中春信,怎麼變成玉堂軟香了,哪來的玉堂軟香?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08 PM

第025章 香殺

  李香師道出香名後,坐在白書館旁邊的劉茹和李琪等人,都詫異地相互看了一眼,然後紛紛詢問地看向白書館。

  王錚同白書館的私交較好,也知道白書館跟這位李香師有些過節,便側過頭,低聲問:「玉堂軟香不是你的香品,怎麼到了他手上?還是你將香方賣給百香堂了?上次馥香居的東家又問我這張香方,我才同他說你不願割愛,怎麼如今……」

  白書館面色沉沉,好一會才穩住心頭的憤怒和疑惑,勉強恢復正常的神色,但也不做解釋,只是抿著唇,看著主座那的李香師。

  王錚雖不解,但看白書館這臉色,便知此事定有內情,而眼下這等場合,自是不好多問。於是便朝李琪輕輕搖了搖頭,李琪亦是不解,卻也識趣的沒有開口。倒是劉茹,看了白書館兩眼後,一樣什麼都沒說,卻故意嘆了一聲,那嘆聲裡明顯帶著幾分可惜和憐憫。

  越是愛面子的人,越接受不了旁人是憐憫和同情,因為會給予憐憫和同情的,本身是建立在一種難以名狀的優越感之上。因為我比你強,所以我才會可憐你的遭遇,同情你的不順。

  白書館本是已經忍下了,卻因劉茹這聲嘆息,臉色又是一變。

  今日本應是他的風光,卻莫名地被人搶了風頭!

  而此前他卻一無所知,此刻亦不明白百香堂為何會有他的香方,並且還特意請了李香師前來試香,無疑,這是針對他來的。

  到底是誰做的好事?是誰洩露了他的香方!

  白書館側過臉,看了站在他身後的王掌事一眼,那眼神再不復平日的溫和,而是透著幾分陰霾和斥責。王掌事此時的臉色,絲毫不比白書館好多少,可是他沒想到,真沒想到,百香堂的馬貴閒會有這款香,今日還特意請了李香師過來!

  查了那麼多天,一直查不出下落的香方,原來,竟早就到了百香堂的馬貴閒手裡。而且還在今日這等場合,讓李香師拿出來跟白香師打擂台。王掌事已不管在這件事上,到底是馬貴閒利用了李香師,還是李香師利用了馬貴閒,總歸對他來說,結果都一樣。

  接下來,他將要面對的是白香師的怒火!

  這件事,難以善了,王掌事臉色蒼白,冷汗涔涔。

  他必須想辦法渡過這個難關,待白書館收回目光後,王掌事才僵硬地抬起眼,往香使那邊看了一眼,隨後,他看到了安嵐。

  那小丫頭,並非傾城傾國之色,但就這麼站在一眾衣香鬢影中,卻總能輕易就讓人注意到。

  他知道,這段時間,陸雲仙常會帶安嵐過來這邊。雖說香使有權利指定手下的香奴跟在身邊辦差,但他身為香院的掌事,對於香奴外出辦差之事,同樣有權過問並直接插手,不過對於陸雲仙的行為,他這段時間一直是持默許的態度。

  而安嵐不知道的是,每一次陸雲仙從寤寐林回來,王掌事都會將陸雲仙叫過去,仔細問事情的經過。陸雲仙雖不知道香方的事,但卻清楚王掌事的心思,那天陳露過來找香牌,安嵐得了景炎的另眼相待,只要知曉景炎身份的人,都不會小看此事,因此,她每次都會挑王掌事願意聽的說。王掌事自以為清楚陸雲仙的心思,卻不知陸雲仙已經跟安嵐暗中結盟,所以並沒有懷疑陸雲仙的話。

  看到安嵐後,王掌事目中閃過幾分陰寒,本是想慢慢來的,但眼下事情的轉變已開始脫離他的掌控,楊殿侍那邊,需要他主動去表個態了。

  就在王掌事為自己的以後做打算,白書館強硬忍住心頭怒氣的時候,香使已開始給每位來賓發一套筆墨紙硯。李香師亦已經點好香炭,然後照隔火熏香的順序,埋好香灰,設好灰形,放上銀葉片,待火溫合適後,用銀葉夾夾起香盛內的香輕輕放上去。

  安靜,優雅,令人迷醉。

  泌人心脾的暗香逸出,恬淡飄忽,若閉上眼,便會讓人察覺不出來源。

  香師執起品香爐,先自己聞過之後,開始向右依次傳遞。

  玉堂軟香,除卻王掌事和白書館及李香師外,今日過來的賓客都不曾品過。就是劉茹李琪等人,也只是聽白書館說過,而今日他們本就是慕名來品香的,哪知,這香是品到了,但卻不是出自白書館之手。

  劉茹已經開始懷疑之前白書館所說的一切,這款香,最初究竟是誰和的,如今這麼一看,還真難下定論。劉茹品過香後,點點頭,就遞給坐在自己右邊的白書館,破有些意味深長的低聲道:「確實是好香,較之以往的還要好。」

  王錚和李琪聽到這句話,心裡皆是一跳,面上隱隱露出幾分不贊同,然後有些擔心的對視了一眼,再小心看向白書館。

  以往,白書館每次和出新的香品,都會請劉茹等人過來品香。

  此時,劉茹這話話,明著是贊,實則是貶。

  白書館面無表情地接過品香爐,禮儀絲毫不差,動作依舊優雅。但是,仔細看,便會發覺他此時跪坐的姿勢,筆直得僵硬,似在強硬忍著什麼一般。

  水氣氤氳的室外,暗香浮動的室內,有人神思猶如漂浮雲端,有人心肺宛若火上煎熬……

  最終,白書館沒有等此次斗香會的結果出來,也沒有參與斗香,中途就以身體不適為由,退出斗香室。

  香師試香,除去手法嫻熟外,心境最為重要。

  他的心已亂,正被憤怒之火焚燒著,在這種情況下,他若還為爭一口氣而繼續參與斗香,便中了李香師的下懷。

  同樣的香,在不同心境下經由香師的手展現出來,效果定會有差別。斗香,斗的不僅僅是香,香師在這個過程中的一切言行舉止,甚至表情的變化,說話的語氣,都會對結果有影響。

  他的心已亂,言行舉止就不可能跟心態和平的時候比,到時,高下立分,他就徹底敗給李香師了。

  白書館出去後,王掌事哪還有心思再待下去,也悄悄退了出去。

  陸雲仙本就不是為看著斗香的結果來的,見王掌事出去,便看了安嵐一眼,然後趁著賓客交流的時候,也不動神色地出去了,安嵐自然是跟在其後。

  源香院的天將變了。

  安嵐隨陸雲仙離開寤寐林的時候,景炎站在寤寐林最高的香閣上,看著下面那個小小的身影,唇邊帶起一抹淺笑。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10 PM

第026章 心願

  「李香師怎麼會有玉堂軟香?」回去源香院的路上,陸雲仙忽然開口,隨意地問了一句,並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安嵐一眼。

  安嵐若無其事地搖頭,片刻後才道:「據說李香師和白香師原先就有過節。」

  言下之意,這是李香師和白香師之間的矛盾,眼下出這等事,也不奇怪。

  「我記得白香師的這張香方,還未傳出去,但百香堂今日卻拿出這款香,這事……真有些蹊蹺。」陸雲仙似說給自己聽,也似說給安嵐聽,兀自道,「之前王媚娘背著連喜兒搜查了好幾次存香房,王掌事也暗中讓人查找些什麼,還總是遮遮掩掩的,似怕人知道,桂枝也總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我還覺得奇怪,今日才算是明白了。」

  安嵐不語,微微垂著臉,一聲不吭地跟在她身邊。

  陸雲仙又看了她一眼:「那天陳露過來找香牌的時候,王媚娘說沉香餅失竊,還大張旗鼓的翻屋搜查,如今看來,那其實就是個藉口,真正失竊的是那張玉堂軟香的香方。」

  安嵐微微抬眼,低聲道:「如此說來,王媚娘要倒霉了,王掌事在白香師那邊,也不好交代了。」

  陸雲仙打量了安嵐一眼,見她雖還是那副謹小慎微的樣子,但神色中卻帶著一種成竹在胸的沉靜。這丫頭,接觸的時間越長,越覺得不可小看。若是換了旁的人,知道自己得了景公子的青睞,真不知得意成什麼樣了,就她,還這麼沉得住氣。

  陸雲仙遲疑了一下,終是沒有刨根問底,追問的話在嘴裡轉了轉,便改口道:「王掌事這一關能不能過得去,就看白香師的態度了。不過王掌事在長香殿的時間比白香師要長,雖一直就只在香院裡打轉,但到底有二十多年的根基在。」

  安嵐默了默,就點點頭:「香院的大小事,都是王掌事管著的,月底連香使長就要走了,源香院的人事調換,牽扯的雜事甚多,白香師從未經手,也不會費時間去接管這些雜事。」

  陸雲仙沉吟一會,輕輕一嘆:「這種時候,王掌事絕不敢再有任何馬虎,不過……今日他觸怒了白香師,接下來必是要開始準備自己的後路了,你心裡可有準備?」

  安嵐輕輕點頭,之前陸雲仙就提點過她,王掌事正在探聽楊殿侍那邊是什麼意思。

  陸雲仙便問:「景公子可有交代過你什麼?」

  安嵐心裡嘆了口氣,她知道陸雲仙此時是想從她這裡聽到什麼,但是,那位景公子剛剛已經明白告訴她,他不會給予任何幫助。此時若將這個意思明明白白道出來,陸雲仙定會大失所望,可是,現在她不能失去陸雲仙的配合。

  於是,心裡斟酌了片刻,安嵐才道:「他希望我能坐上香使的位置,別的,倒沒有特別交代……」

  聽了這句話,陸雲仙心頭一喜,如此,真跟她之前所想的不謀而合。

  若真只是為博紅顏一笑,大可直接給安嵐安排個更好的位置,甚至直接討回自家,都是不無不可的,何須似現在這般,繞這樣的大彎子。

  那位景炎公子,或者說白廣寒大香師確實是看上了源香院,眼下是在培養自己的人手。從香院的香奴裡挑合適的,無論是隱蔽性還是日後的忠誠度,都比從外頭挑好人安排進去強。

  陸雲仙難掩心裡的激動,她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差不多就止步於香使之位了。如今看來,眼下不過只是個起點,日後很可能還有更大的造化。

  安嵐擔心陸雲仙沒想明白,又小心道了一句:「只是個香使的位置,或許,那位不會給予什麼方便。」

  「這是自然。」陸雲仙倒沒有多想,認真道,「你若是連這個位置都爭不來,他日後就是給你再多幫助,你也起不了大用。」

  安嵐心中頓開,她沒有看錯人,能想明白這一點,陸雲仙也不是個短視的。

  「這段時間,你需多留心,王掌事那邊若有什麼變化,我會提前通知你。」回了源香院後,陸雲仙又交代一句,「還有,再過三天就是源香院的香使試考,你回去準備一下。」

  安嵐點頭,只是遲疑了一會,終是有些不放心地道:「考香使的名額,都由王掌事決定,萬一……」

  陸雲仙道:「眼下香使的名額只有一個,但考香使的名額可以增加,你放心,這個我會給你提上去的,但是能不能通過考試,卻是完全靠你自己了。」

  安嵐寬了心,欠身道:「我明白,多謝陸姐姐!」

  ……

  回到香奴的院舍時,金雀還未回來,安嵐草草收拾了一下,正打算去揀香院那看看,正巧金雀就推開門進來了。

  金雀沒想到安嵐這麼早就回來了,即回頭往外看了一眼,然後趕緊進屋關上門,走過去問:「怎麼樣?」

  安嵐也問:「王掌事回來了嗎?」

  金雀搖頭:「還沒有。」

  安嵐又問:「白香師呢?」

  金雀又搖頭:「這……不知道,香師的行蹤我不好去查探。到底如何了,你今天的事情順利嗎?快跟我說說!」

  安嵐便將在寤寐林的事大致說了一遍,金雀聽完後,琢磨了一會,便道:「這麼說,那位景公子是想先考考你?」

  安嵐點點頭,金雀撇撇嘴:「真沒意思,一點都不願吃虧的。」

  安嵐輕輕一笑:「這樣倒好,若橫豎都只能依仗別人,日後會過得更是如履薄冰,到時事事需看別人的臉色行事,好壞皆由別人說了算,又有什麼意思。」

  金雀怔了怔,便道:「其實,你為何不選他許你的第二選擇,那樣你便可以直接脫離這裡了,也不用每日這麼擔心那個老色胚會起什麼壞心思。」

  安嵐沉默一會,微微垂下臉,低聲道:「因為我想去那裡,因為我想像他一樣。」

  似心之所向,每次抬頭,看著那雲霧繚繞的青山,她心裡都有一個聲音在吶喊。她想去那裡,那麼那麼地想,這個渴望日夜焚燒著她的五臟六腑。

  那麼多年了,這個慾望始終無法熄滅,那麼她只有想辦法去滿足。

  如今,終於有這麼一個機會擺在眼前,她怎麼可能會放過。

  佛前一炷香,叩首千年願,不死,不休。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17 PM

第027章 狠心

  金雀回香奴院舍不久,王掌事也回來了,並且一回來,就讓石竹去將王媚娘叫過來。

  「想必是在寤寐林那得了白香師的賞,就是不知都賞了些什麼,白香師向來大方,那幾位大人也都是慷慨的。」王媚娘當時正跟桂枝走一塊,聽著王掌事一回來就要見自己,而且只見自己,心裡難免有幾分得意,就搖頭笑了一句。

  每次王掌事得意之時,但凡喚誰過去,都會有重賞,王媚娘已經佔了好幾次這種光了,每次得的東西都讓桂枝眼紅不已。因此此時聽了這話,她心裡即哼了一聲,就道:「今日回來的這麼早,分明不是宴席該結束的時間,指不定有什麼事呢。」

  王媚娘笑了笑,沒將這句話當回事,走之前還吩咐桂枝將手裡活盡快幹完。

  桂枝恨得咬著唇,瞪著王媚娘的背影,再看向石竹,只是石竹這會兒根本沒看她,待王媚娘轉身後,他也跟著轉身。桂枝氣不過,就彎腰撿起一個小石子往石竹身上扔過去,石竹這才回頭,桂枝即跟他打了個手勢,讓他晚上等她。石竹沒有任何表示,看了她一眼後,就又轉回頭,跟在王媚娘身後走了。

  王媚娘滿面春光的進了王掌事的房間,本以為會看到一張志得意滿的臉,卻不想,當看到王掌事後,即感覺到一種風雨欲來的肅殺和陰沉。特別是當王掌事朝她看過來時,她莫名地就是一陣心慌,臉上的笑意不覺就褪去,忐忑著心,走過去,小心問道:「乾爹,出什麼事了。」

  王掌事定定看了她一會,王媚娘正想露出個體貼的微笑,只是還不及她扯開嘴角,一個巴掌就朝她臉上甩了過來。王掌事的力氣不小,又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正處於盛怒當中,王媚娘又沒有任何準備,當即被那巴掌給打得旋了身子,一下子撞到旁邊的炕上。

  王媚娘腦子一片空白,整個懵了,好一會後才回過神,趕緊跪下,眼淚瞬間湧出,戰戰兢兢地道:「乾爹,是,是我做錯了什麼?」

  石竹將這一幕收到眼裡後,就悄悄退了出去。

  王掌事將手裡的香牌扔到王媚娘跟前,寒著聲道:「我真不知道,你還有這裝模作樣的本事,這是什麼!」

  王媚娘撿起那塊香牌看了一眼,隨後愣住,怔怔地抬起臉道:「這,這不是陳露的香牌?乾爹怎麼會有這個……」

  王掌事只看著她,眼裡的暴虐越來越盛,王媚娘話說到一半,就再說不下去了。雖心裡有極大的不解和疑惑,可是她直覺,今日王掌事的怒火,必是跟這塊香牌有關。可是,這究竟跟她有什麼關係?難道今日王掌事去寤寐林時,陳露跟王掌事說了什麼不利於她的話?不過她未曾得罪過陳露,王掌事也不可能只聽一面之詞就對她失了信任!

  「這是從你房間裡找出來的。」王掌事看著王媚娘,走到她跟前,捏住她的下巴,冷聲道,「你和陳露是什麼時候開始私下往來的?今日你若老老實實將這些事都交待了,我唸著往日的情分上,或許不會多為難你。但你若是還敢瞞我,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我能讓你站著笑,就能讓你跪著哭!」

  「干,乾爹,我,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王媚娘眼淚淌了滿臉,渾身發抖地搖著頭道,「陳露,和我怎麼會有私交,我若跟她有私交,也,也沒必要瞞著幹爹你啊,你是不是聽陳露說什麼了?」

  王媚娘是個美人胚子,即便此時這般狼狽,但美人淚下,梨花帶雨,自是惹人憐。但此時王掌事眼裡只有陰霾,不見半點溫情,往日情意綿綿的樣子就像一張畫皮,此時那張皮被撕開,便露出畫皮下猙獰無情的一面。

  王掌事問:「那張香方是不是你偷出去,然後藉著陳露的名頭賣給百香堂的?」

  王媚娘懵了,好一會才道:「乾爹,你,你怎麼會懷疑我,我怎麼可能會去偷香方,我怎麼可能……」

  「為了怕我查到,還故意給陳露暗示,偷她香牌的人是安嵐。」王掌櫃微微眯著眼,「你知道我早就看中那丫頭了,於是就想讓陳露替你除去安嵐,如此,你不僅有了替死鬼,還能一舉除去了日後的勁敵。我知道你有些心眼,卻沒想到,你竟敢將心眼用到我身上!」

  「不,不不不,乾爹,乾爹我冤枉啊。」王媚娘反握住王掌事的手,一邊哭一邊道,「我沒有做過這些事,真的沒有,乾爹你是知道的,我一心在你身上,乾爹,你不能聽信了別人的讒言啊乾爹!」

  王掌事甩開她的手,整了整衣袖,然後看著她,冷冷道:「今日在寤寐林,百香堂的馬貴閒請了李香師過來,當著白香師的面,拿出玉堂軟香參與斗香,當時斗香室內,還坐著白香師的幾位好友。」

  王媚娘本還要繼續哭喊冤枉的,卻聽了這些話後,聲音一下子卡在喉嚨裡了。

  她不笨,不僅不笨,而且還有幾分聰明。

  聽了這個事後,她即明白王掌事此時面臨的是什麼樣的局面,也,隱隱猜出王掌事的打算。於是,她的臉色越加蒼白,心裡的恐懼讓她甚至連哭都忘了。

  王掌事漸漸收了面上的怒氣,但眼神依舊陰霾,甚至是冷漠,毫無感情,只剩算計的冷漠。

  王媚娘止不住身上的顫抖,怔怔地看著王掌事,淚流滿面地搖頭:「乾爹,真的不是我,不是我……我從十四歲就跟了乾爹你,已經整整五年了,你知道我是一心向著你的,你知道的,不是我,乾爹,不是我,別這樣對我……」

  她猜到了,王掌事想將她推出去頂罪,他不會在意這件事究竟是不是她做的。眼下,他只是需要一個人擋在他面前,唯有如此,他才能在白香師面前留一線希望,為了這個目的,他真的可以將她推出去!

  王掌事沒有說話,依舊只那樣看著她,絲毫沒有被她的淚水和往日的情分打動。

  王媚娘突然大哭,她是被王掌櫃帶進源香院的,她總覺得自己跟別人是不一樣的。五年來,王掌櫃待她也有幾分真心,她是真的將這個男人當成依靠,雖也曾惱恨他見一個愛一個,可終究是戀慕他的。

  她也曾見過他狠心無情的時候,卻不曾想過,這份狠心無情,會有用到自己身上的一天!

  ……

  午後,陰暗狹小的房間裡,石竹抱著桂枝,斷斷續續將白天王掌事屋裡的事道給她聽。桂枝興奮得渾身顫抖,在顛簸中用力抱住石竹,在他肩膀上留下一個深深的牙印。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21 PM

第028章 送禮

  桂枝和石竹在房間裡顛鸞倒鳳的時候,白香師身邊的隨侍就尋到王掌事這,不多會,王掌事從屋裡出來,同那隨侍往白香師的香閣匆匆行去。

  桂枝趴在那張方桌上,從窗戶的細縫往外看去,只看到王掌事凝重的臉從視線裡一閃而過。石竹將她的裙子掀得高一些,箍緊她又白又軟的腰用力撞擊,桂枝抓緊桌沿,低頭咬住衣袖防止自己忍不住驚叫出聲。

  這桌子,石竹前天特意悄悄修整過,還又上下擦得乾乾淨淨的,他極喜歡這張方桌,喜歡到每次看到這張方桌,就會想到桂枝在這上面的模樣,隨即身上頓覺燥熱難耐。

  只是才修好的桌子,這會兒又開始咯吱咯吱地響了起來,桂枝掙扎撲騰了幾下,被石竹死死按住。王掌事出去了,他的顧忌少了很多,壓著桂枝猛幹了許久,狠狠瀉了幾次火才算了事。桂枝趴在桌子上緩過氣後,滿足地嘆了一聲,才撐著胳膊從桌子上起身,然後一邊整理衣服,一邊惱嗔地瞪著石竹道:「你就不能輕點,也不怕被人聽到!」

  「你打算做什麼?」石竹系好腰帶後,看了她一眼。

  桂枝想了想,就道:「還是先等等,看看白香師什麼態度再說。」

  石竹整好衣服後,又道:「要是王掌事失了勢,你還要巴著上去?」

  桂枝瞟了石竹一眼,因兩人離得很近,她便故意抬手,在他跨下碰了碰:「所以還是先等等看,你跟在他身邊的時間較多,你幫我多多留意。他要真的失了勢,你得提前打聽會是誰來替他,咱需早做準備。」

  石竹沒說話,被她弄得興起,只是身上有些累了,又想到一會王掌事那邊沒準會讓人過來叫他,便有些不捨地撥開桂枝的手,只是跟著又道:「若是王掌事失了勢,到時我就跟白香師討了你,我家中也有幾畝良田……」

  桂枝一愣,不由抬高聲音打斷他的話:「你瘋了吧!」

  石竹便收了聲,有些訕訕地拉開門出去了,過了一會,桂枝也趁人不注意,悄悄離開那裡,神清氣爽地回去了。

  只是石竹和桂枝都沒發現,他們剛走,王媚娘從那房間角落處走出來,此時她臉上的淚還未乾。剛剛王掌事一走,王媚娘也跟著出來了,因哭得花了臉,便想先洗把臉再回去好好想想。只是她不願讓人看到自己這狼狽的模樣,便一個人悄悄出來,卻不料走到這後,就聽到這房間裡似乎有動靜,便下意識地過來看看。

  若是今天之前,她發現這個秘密,定會很興奮,但凡是王掌事身邊的女人,她都不喜歡,都覺得惱恨!可現在,王掌事馬上就要將她送上絕路了,她還會在乎他身邊有多少女人嗎?還會在乎有誰會跟她爭寵?

  ……

  下午,安嵐正跟金雀在揀香場內幹活,王掌事身邊的小廝就找了過來,說是王掌事找她。

  安嵐停下手裡的活,遲疑地問道:「是有什麼事吩咐?」

  「你去了不就知道。」那小廝有些不客氣地道了一句,又打量安嵐一眼,「快點,掌事今兒的火氣可不小,你去晚了,也會連累我受責。」

  安嵐只得趁著擦手的時間,給金雀打了個眼色,然後才出了揀香場。

  安嵐一走,金雀馬上藉口出恭,出了揀香場後,趁人沒注意,跑去找陸雲仙。

  「王掌事這個時候找她?」陸雲仙聽了金雀的話,就看了看門外,只見外頭陽光正盛,便道,「知道了,你趕緊回去吧,就為這麼一句話丟下活跑出來,我念你是第一次犯就不罰你了,但下不為例。」

  金雀著急地直頓腳:「陸香使,他,他哪次突然叫安嵐過去,是有好事的!」

  陸雲仙即看了外頭一眼,然後冷著臉沉下聲道:「這是你能說的話,不知死活的東西,若是被人傳到掌事耳裡,看不掀了你的皮!」

  金雀咬了咬牙,懇求道:「您過去看看吧,都這個時候了,您就多跑一趟,安嵐若真出什麼事,您也落不著好啊不是!」

  陸雲仙這才又打量了金雀一眼:「你們倆,還真是無話不談。」

  金雀沒有否認,只是急切地看著她。陸雲仙想了想,便站起身道:「你回去吧。」

  陸雲仙也在等著如今白香師對王掌事會是什麼態度,風會朝哪邊吹,眼下既然王掌事已經從白香師那回來了,那她這會兒倒是真該去打聽打聽。

  金雀站在台階上,看著陸雲仙出門,確實是往王掌櫃院舍的方向走去,才收回目光,有些忐忑的回了揀香院。

  安嵐過來的這一路,都在琢磨王掌事到底想做什麼。眼下這等情況,他這麼快就想起她來,到底是又起色心,想在他還能在這香院裡叱吒風雲的時候,逼自己就範,還是……另有謀算?

  進了王掌事的房間後,便見王掌事面上不僅完全沒有頹色,反還帶著幾分笑。安嵐欠身行禮後,就小心站在一旁等著吩咐,同時心裡及是納罕。聽說剛剛白香師一回來,就將王掌事叫過去了,照理,寤寐林發生了那樣的事,王掌事不可能還能得白香師的信任。並且很可能要承受白香師的雷霆之怒,可是眼下看王掌事的神色,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是又出什麼事了嗎?還是她忽略掉哪一點了?

  「你把這個送到天璣殿的楊殿侍那。」安嵐走過去欠身行禮時,王掌事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後才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一個鑲著玳瑁的小匣子道。

  安嵐怔了怔,就抬起眼:「我送去?」

  王掌事點頭:「你現在就送過去,一定要親手交給楊殿侍。」

  果真是要從楊殿侍那打主意嗎?安嵐默了一默,就欠身應下,然後走過去抱起那個匣子。

  她這一趟,是去長香殿的,想到這個,抱著那匣子的手不由就緊了幾分。

  七年了,她將再次踏足那裡。

  陸雲仙趕到王掌事院舍門口時,正好瞧見安嵐抱著個小匣子從裡頭出來,身後還跟著個小廝。

  陸雲仙心中奇怪,便走過去問:「這是要去哪?」

  安嵐道:「王掌事給楊殿侍送東西。」

  陸雲仙遂看了安嵐一眼:「送去長香殿那?」

  安嵐點頭,陸雲仙想了想,便道:「那就去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21 PM

第029章 撕信

  天天看到那座山那座殿,總覺得近在眼前,似乎一抬腳就能走過去。但實際上,光從源香院走到通往長香殿的石階,就走了整整半個時辰,並且走的還是近路的山道,若是走那條能通行馬車的寬敞大道,這時間就得翻倍了。

  源香院本是歸屬天璣殿管,因而執王掌事的手牌可以在此通行。石階並不陡,並且每隔一段就修一個平台,平台上或有桌椅或有涼亭供歇腳休憩,加上兩邊如畫的風景,所以這一路上去,走得並不累。

  「石松,你可知王掌事讓我送給楊殿侍的是什麼?」上了石階後,安嵐就問了那跟著她過來的小廝一句。石松和石竹都是王掌事身邊的小廝,近來頗得王掌事信任,因而王掌事這一趟指派安嵐辦差,特意讓石松跟過去盯著。

  只是王掌事卻不知道,石竹已被女色迷住,並且越陷越深,早沒了當初的忠心。而石松曾承過安嵐一份情,雖過後兩人誰都沒再提過這事,但他們之間,到底是不同於別人。

  三年前,石松剛進源香院當差,什麼根基都沒有,當時不僅常被香院的院侍欺負,每月的月錢也幾乎都被王掌事院裡那些年長的小廝扣下,有時候甚至連飯都吃不飽。

  他和石竹不一樣,石竹是活契,而且還有父母在,家中的光景也一日比一日好;他簽的是死契,父母也早不在了,如今是赤條條一個人,跟香奴一樣,進了香院後,是生是死,都不會有人過問。

  進源香院第三個月,石松就生了場大病,有天傍晚,突然倒在馬廄裡,正好讓安嵐給看到了。那個時候,安婆婆也是頭昏腦熱,因而那藥罐裡還存著些藥渣。許是同病相憐,也許是舉手之勞,總之安嵐將安婆婆的藥渣又煎了一碗藥,偷偷給石松送過去,讓他服下。

  本就是賤命一條,而且正當年輕,就這麼喝了三天藥渣煎的藥,石松的病就好了。

  後來,石松沒有特意過來找安嵐道謝,安嵐也不曾提起這件事。

  那時候,石松還不知道安嵐會被王掌事盯上,安嵐也不知道日後石松會到王掌事身邊當差,並頗得信任。在那被香掩蓋的污穢之地,當年憑著本心送出的善念,宛若一株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日後,終會得到回報。

  「是王掌事私存的名貴香料。」石松跟在安嵐身邊,看了那鑲玳瑁的匣子一眼,「那些香料的價值不菲,除香料外,還有一封親筆信。」

  安嵐有些不安,再問:「信裡寫了什麼?」

  石松看了她一眼,搖頭。王掌事不可能讓他看信裡的內容,就算讓他看也沒用,因為他不識字。香院裡的人,除了掌事和幾位香使,幾乎都是目不識丁。所以,香使之位,本身就帶了門檻。當然,若有香奴得了掌事的青睞,那在考香使之前,掌事會特意讓人給自己看中的香奴惡補一番。臨時抱佛腳,多少能認得幾個字,如此在掌事的照拂下,通過考核也不是太難,總歸日後再慢慢學,幾年後,自當跟以前不一樣了。

  安嵐遲疑了一下,試探地看了石松一樣,再試著打開手裡的匣子,石松將目光移開,什麼都沒說。

  匣子有兩層,上一層果真放著一封信,下一層放著的是奇楠香,沉香中極品,才打開匣子,就能聞到氤氳的香氣。這等一片值萬錢的名貴香材,她自是不敢私動的,只看一眼就趕緊合上,然後將目光落到那封信上。

  只是那封信是封上的,並且還點了蠟油,蓋了印章。

  她若想看信中的內容,定會破壞蠟印,可是,眼下事情已到了關鍵之步,很可能一步之差,其結果就完全不一樣。而且再過幾天,就是考香使的日子了。安嵐看著那封信,越發覺得不安,掙得香使之位,是她通向那條路的唯一機會。她不想出現任何意外,更不能接受有些事就在眼前發生,她卻一無所知。

  捏著那封,心裡掙紮了一會,終是咬著牙,豁出去。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石階的平台上,附近有石桌石椅,安嵐便走過去,將手裡的匣子往石桌上一放,然後撕開那封信。石松看著她,張了張口,終是沒有阻止。

  王掌事的信不長,不過片刻,安嵐就看完了,只是看完後,她的臉色也白了。

  「上面寫什麼了?」石松見她神色有變,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安嵐捏緊那封信,默了一會,才道:「信中說我手巧又伶俐聽話,聽聞楊殿侍這幾日雜事甚多,特意將我送過來幫忙……」

  信中還言安嵐最得他心,是個極體貼的人兒,句句都帶著曖昧的暗示。

  這種送禮又送人的事,在哪都不少見。

  王掌事這次當真是出了血本,她雖不清楚這一匣的極品沉香到底價值幾何,但之前她曾聽陸雲仙說過,有位香師,只用了不足兩斤的奇楠香,就換了一間坐落在長安城內的四進大宅。

  手裡這一匣子的奇楠香,不會少於兩斤。

  安嵐臉色微白,只是片刻後,面上又浮出幾分不大正常的潮紅,因此時心中的憤怒和不甘。她不知道楊殿侍會不會留下她,無論楊殿侍對她有沒有意思,王掌事送這麼大一份禮過去,又這般誠意十足,在她看來,楊殿侍全部收下的可能性很大。

  可是,香使的考試就在三天後,她若是被留在這邊,當然就沒有辦法參加香使的考試。到時就算陸雲仙有意要幫她,但面對這等情況,也是無能為力。楊殿侍若真留下她,陸雲仙一個小小的香使能有什麼辦法。而那位景公子也已明言,這個時候不會給予她任何幫助,她必須靠自己的力量站到那個位置才行。

  無論王掌事出於何種目的,此事定是他有意為之。在已經得罪白書館的情況下,他還想著不僅要討好楊殿侍,還要阻斷她所有的機會,如此貪婪陰狠。讓她又驚又懼又憤怒,她不能,就這麼乖乖地認命。

  安嵐捏著那封信,胸口起伏了一會,眼中忽露出一抹狠光,遂抬手,將那封信撕成碎片。

  她不允許有絲毫意外,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阻攔她!

  石松一驚,抬手要阻止,只是跟著又放下。

  待安嵐將那些碎片扔到山澗裡,看著那些碎片被山風吹散,轉眼間沒入鬱鬱蔥蔥的山林,徹底消失後,石松才道:「回去你怎麼跟王掌事交代?」

  「你不說,我不說,他不會知道,他也不可能去問楊殿侍看沒看這封信。反正,一會我將匣子送過去,楊殿侍收不收這些香,就是給他的回信。」安嵐面對山澗,站在石階平台邊上,平靜地道出這句話。山風獵獵,揚起她的裙襬,捲起她的長發,清晰了她的眉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24 PM

第030章 香殿

  將近傍晚時,兩人才總算走到天璣殿大門,石松之前常為王掌事跑腿,對這裡已不陌生,讓安嵐將手牌交給門子查看後,就領著安嵐進去了。

  長香殿有七大主殿,安嵐雖也不是第一次入長香殿,但卻是第一次進天璣殿。

  天璣殿內的樹木極多,入眼處幾乎全是蒼天古樹,屋宇反倒成了陪襯。並且此處樹木的清香不同於別處,風過處,樹葉沙沙作響,異香幽幽襲來,深吸一口,明明是身處紅塵,卻令人有種悠然世外的暢快之感,似乎連心中的那些焦躁煩悶都跟著淡了幾分。

  附近不時有殿中的侍香人經過,個個衣飾簡單,妝容乾淨,見到他們時,皆會輕輕點頭微笑,令人如沐春風。

  這裡,跟她之前曾見過的地方及不同,她記得,當年差點喪命的地方,有很多奇花異草,殿中下人奴僕也極多,個個神態倨傲……

  「前面是主殿,無招不能過去,殿侍一般都在副殿當差。」安嵐微微出神時,石松就道了一句,然後領著她往副殿那走去。一路上所見,安嵐都暗暗驚嘆,如果說寤寐林是長安城富貴風流的縮影,那這裡,當真是人間的仙境,銷金的殿堂。

  之前還不解這林木中異香的源頭在哪,直到入了那通向各處的長廊後,才發現,這長廊內,差不多每隔十丈,就設一個銅質獸形香爐,香爐質樸,未見香菸裊裊,但聞暗香幽幽……

  她辨出,那香裡含有大量的沉香和檀香,這些香都是價比千金,卻就這麼放在焚香爐內,擱於室外。就是天潢貴胄常出入的寤寐林,都沒有這般大的手筆,她無法想像,這究竟需要多大的財力,才能支撐得起這日復一日的焚燒。

  她之前所來之處,一個香奴的身價,燃不起一縷青煙。

  她此時所立之地,隨便一個香爐,都是鎮日香菸不絕。

  這便是長香殿,長安城內無數人神往之地。

  他們來得巧,剛找到楊殿侍這,正好碰到楊殿侍從外回來。

  忽看到安嵐,楊殿侍甚是意外,聽聞她過來的緣由後,又打量了她一眼,就領她去了另外一間茶室。茶室裡無旁人,室內的陳設亦簡單,不見奢華,只是案上那一爐香,使人心思清淨。

  「王掌事讓你送過來的?」楊殿侍在椅子上坐下後,打開安嵐放在桌上的那個匣子,看了一眼,就合上,問了一句。

  安嵐點頭:「是。」

  楊殿侍想了想,再問:「王掌事可有說了什麼?」

  安嵐搖頭:「王掌事沒有交代過別的話,只讓我將這個送過來,親手交給楊殿侍。」

  楊殿侍有些意外,王掌事送這麼一份厚禮,還特意派了這丫頭送過來,卻什麼話都沒說,是什麼意思?他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敲了敲,又打量了安嵐一會,他記得半個多月前在源香院內看到這小姑娘,當時只覺得這丫頭頗有幾分靈秀,倒也沒太在意。後來因景炎的態度,他便留了心,只是剛跟源香院的白書館打聽了幾句,就因丹陽郡主來長安的事而將這事暫時擱下了。

  如今倒不知景公子那邊是什麼意思,這麼些年,白廣寒大香師愈發不理俗事,雖說大香師殿內的庶務都有殿侍長打理,但天樞殿的情況卻是有些特別。白廣寒大香師和景炎公子是雙胞兄弟,景炎公子又是景公唯一的繼承人,而天樞殿的殿侍長曾是景公的養子,其手下的殿侍,也有幾位是從景府出來的。

  所以說,即便景炎公子不是長香殿的人,但白廣寒大香師的天樞殿,如今說是由景炎公子管著,卻也不為過。

  有如此雙重身份,有誰不想巴結景炎公子呢。

  這小姑娘,可是他自認識景炎以來,第一次看到景炎顯露出另眼相看的人。

  楊殿侍沉吟片刻後,再打量安嵐一眼,見她並沒有因自己剛剛的沉默而顯露出半分惴惴不安,不由就想起半個月前,這小香奴面對香使的污衊時,也是像現在一樣。明明不顯山不露水,卻偏偏就能引起旁人的注意,楊殿侍倒真生出幾分興趣,便問:「第一次來這裡?」

  安嵐輕輕點頭。

  楊殿侍笑了笑:「難得能上來一趟,王掌事又這麼有誠意,就讓你留幾日,在這好好看看。」

  先留下這小姑娘,過兩日再請景炎來一趟天璣殿,到時也好看清楚景炎是何意,若是能借此送出一份人情,自當是皆大歡喜。若景炎對這小香奴並無它意,到時再將這丫頭打發回去便是。

  安嵐心裡一驚,她沒想到,少了那封信,事情竟還是照著王掌事的意思發展。

  楊殿侍見安嵐遲遲不出聲,只當她是太過激動,正打算喚人進來領她出去,給她安排個歇腳的房間,卻不想安嵐突然在他面前跪了下去,並開口道:「楊殿侍如此厚待,奴婢本不該拒絕,實在是因為再過幾日就是源香院的香使考試之日,奴婢為此已準備多時,實不願錯過。」

  楊殿侍一怔:「你想考香使?」

  安嵐點點頭。

  楊殿侍有幾分意外:「你識字?」

  安嵐垂臉道:「曾跟在識字的婆婆身邊學過幾年字,所以認的一些。」

  這丫頭……倒是個懂得往上爬的,而且這份心思,沉穩得不像個小丫頭。若是別的香奴,聽到他剛剛那句話,哪可能還能保持住這等心態。不為眼前之利所惑,更難得的是還有如此品貌,年紀又尚小,這樣的人,若掌控得好了,日後便是一大助力。

  無論香奴還是香使,這些身份對他來說,都差不多,不過送出去的話,香使的身份確實能抬高身價。景炎公子那邊,倒也不用急著去試探。

  因而楊殿侍沉思了半響,便道:「既如此,你便先回去吧。」

  安嵐鬆了口氣,磕頭叩謝。

  石松在門外等了許久才看到安嵐從裡頭出來,便問:「為難你了?」

  「沒有。」安嵐搖頭,低聲道,「可以回去了。」

  石松同她並肩往走了一會,待瞧不見旁邊有人後,才又問:「香他收下了?沒發現什麼?」

  安嵐搖頭,石松便再不說話,二人出了天璣殿後,瞧著天色已不早,便都加快腳步。只是將走到石階那時,忽然碰上一眾香車寶馬從另一邊的大道緩緩行來。

  石松即拉住她站定,便示意她垂臉:「別亂看,能乘車上來的人,身份都極高,有的脾氣古怪,不喜被人盯著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32 PM

第031章 突變

  安嵐和石松站定一會後,前來的寶蓋華車也在離他們不遠處停了下來,有風過,馥郁甜香從重重紗簾內綿綿逸出,似初開的花朵,令人心馳神醉。

  安嵐微微抬起眼,正好看到馬車的紗簾被撩起,先有一位粉衣婢女從車上下來,然後接過車僕遞過來的猩紅地氈,彎下腰,小心鋪在地上,又仔細拉了一拉後,才直起腰,抬手放在車前。

  隨後便見一隻宛若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芊芊玉手從車內伸出,輕輕放在那婢女的手上,接著一隻綴著龍眼大小的珍珠繡花鞋從車廂口探出。雖天色已晚,但太陽還掛在樹梢處,陽光恰到好處。

  除珍珠的寶光外,小巧的繡花鞋上還有金輝銀爍,鞋子上面是月白色的軟煙羅,層層疊疊,被風一吹,竟似起了霧般,若隱若現地露出一小截纖細的腳腕。只是很快,那裙子就將那雙寶光璀璨的繡花鞋給蓋住,一個儀態萬千的妙齡女子從車內下來,站到鋪好的地氈上,抬臉往長香殿望去。

  安嵐只看了她的側臉一眼,就悄悄垂下眼瞼,隨後聽到那女子似嘆息般地道:「這個時候過來,不知能不能見著白廣寒大香師。」

  扶著她的婢女道:「郡主早有才名在外,如今帶著滿滿誠意屈尊前來,那位大香師想必不會拒絕。」

  「大香師的身份豈是我能比,進去吧,長香殿的人出來了,我是來拜師的,這般興師動眾反倒不好。」那女子說著就往前去了,一眾人馬即亦趨亦步地跟上。

  待他們走遠後,安嵐才抬起臉,往那看去,片刻後低聲問:「她是誰?」

  「以前未曾見過,想必是哪位身份尊貴的皇親國戚。」石松搖了搖頭,然後道,「快回去吧,路上還得花些時間,再晚院門就關了。」

  安嵐點點頭,只是她將收回目光時,丹陽郡主正好踏上長香殿大門的台階,而就在這會,她回頭似無意中往身後看了一眼,正好就看到了安嵐。

  雖隔得很遠,但兩人都感覺到,那一瞬,對方的目光跟自己碰到了一起

  丹陽郡主便隨口問了一句:「那位是誰?看衣服不像是殿裡的人。」

  前來迎接的殿侍也往安嵐這看了一眼,便有些不以為意地道:「是下面香院的香奴。」

  「香院的香奴?怎麼會在這裡?」

  「想必是交什麼差事,郡主裡面請。」

  ……

  「安嵐?」石松已經下石階了,發現安嵐落在後面,便回頭喊了她一聲。

  安嵐這才收回目光,轉身下了石階。

  石松看了她一眼:「你沒事吧?」

  安嵐搖頭,隨後問:「你知道白廣寒大香師要收徒的事嗎?」

  石松一怔,想了想才道:「沒聽說過,不過早之前隨王掌事去香師那辦差時,曾聽香師們提過,長香殿的大香師確實會收徒,不過這拜師可極不容易。」

  安嵐忙問:「大香師一般都收幾個徒弟?」

  「這我怎麼會清楚。」石松搖頭,又看了她一眼,遲疑道,「怎麼問起這個了?」

  安嵐沉默一會,才道:「剛剛不是聽那位郡主說,是來拜師的嗎。」

  石松點頭:「想必也只有那樣的人,才能拜入大香師門下。」

  安嵐覺得有點兒悶,此時鼻間似乎還留有那女子用的甜香,那香味一聞就知不凡,似花開不敗之景,是真正的,天之驕女的味道。

  難怪景炎公子說,只能給她一個機會。

  ……

  兩人回到源香院時,太陽已落山。安嵐正要進去,卻抬腳時,突然發現院門的石階那似乎滴了幾滴什麼東西,她即拉了拉石松,然後指指那裡。

  石松彎下腰仔細看了看,然後低聲道:「像是血。」

  安嵐心頭一驚:「難道是院子裡的人?」

  石松沒說什麼,兩人對視了一眼,就都趕緊進去,隨後便聽說他們下午出去沒多久,王掌事就領著王媚娘出去了,似乎是去了白書館那兒。結果不到一個時辰,王媚娘就被人抬著回來了,據說是被打了幾十大板,下身的衣裙都滲出血來了,當時就嚇壞了好幾個香奴。

  「王掌事沒一塊回來?」因王掌事此時不在香院內,安嵐便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找金雀瞭解情況。此時整個香院都透著一股人心惶惶的氣氛,好些個香奴都三五成群地站在一塊悄聲嘀咕,安嵐會來了,他們也都沒怎麼注意。

  「回來一趟,又出去了。」金雀低聲道,隨後又問,「你呢?他讓你送什麼過去的?有沒有出什麼事?」

  安嵐便將那封信的事給說了一下,金雀聽後即咬牙道:「果真沒安好心,你撕得沒錯,王媚娘都遭了殃,我看他現在也快自身難保了。」

  安嵐便問:「他之前回來時,沒什麼事嗎?」

  金雀有些不甘道:「沒什麼事,只是臉色有些難看而已,不過他找個這麼個替罪羊,白香師就真一點都不怪他了嗎?」

  「估計是忍著呢,白香師若真撤了他,香院裡非亂套了不可。」安嵐想了想,又問,「王媚娘怎麼樣?」

  「聽說結結實實三十大板,那血都染了衣衫,送回來時就剩一口氣了。」金雀臉色有些發白,不自覺地搓著兩邊胳膊道,「說打就打,這是真把人活活打死!」

  「那她現在在哪?」

  「好像是抬到她屋裡去了,大家都不知道她犯了什麼事,昨兒還跟王掌事卿卿我我呢,今兒就被拿去大半條命。而且王掌事剛剛回來後,也沒說要讓人給去請大夫或是讓人給她上藥。」金雀搖搖頭,「她平日裡跟手底下的香奴向來不親,香奴膽子又小,桂枝雖跟她一夥的,但也一直視她為眼中釘,據說自送回來後,都沒人敢去看她。」

  安嵐想了想,便站起身,金雀一愣,忙拉住她道:「你去哪,不是想去看她吧,你別傻了,這個時候充好人有什麼用。」

  「不是,我去陸香使那。」安嵐說著就出去了,卻她剛推開門出去,就聽說王掌事回來的,並讓石松過來喊她過去。

  金雀不放心地追出來,安嵐悄聲道:「沒事的,天晚了,你去陪著婆婆。」

  金雀輕輕跺了跺腳,目送安嵐離開後,才轉身回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34 PM

第032章 機會

  安嵐過來時,石松還在王掌事屋裡,似剛剛回完話。安嵐一進去就看到他了,但面無異色,如往常一般,連眼神都沒有交流,垂著臉小心走過去過去欠身行禮。

  王掌事面上有躁色,就連聲音也比往日急了些:「東西你親自送到楊殿侍手裡了?」

  安嵐點頭:「是。」

  「說什麼沒有?」

  「沒有,只是打開匣子看了一眼,就收下了。」

  王掌事皺眉:「什麼都沒說?」

  安嵐搖頭,王掌事面上的躁色又重了幾分,想了一會後,就站起身在屋裡來回踱了幾步,然後站在安嵐跟前,一臉陰鬱地打量著她道:「楊殿侍也沒跟你說什麼?」

  安嵐將臉垂得更低了,小心翼翼地道:「楊殿侍確實沒有跟奴婢說別的,只是收了東西后,沉默了好一會,然後就讓奴婢回來了。當時……楊殿侍許是真想說什麼,但楊殿侍未開口,掌事也未曾交代過什麼話,奴婢也不敢多嘴。」

  王掌事一臉狐疑看著她,片刻後,就問向石松:「她說的可是真的?」

  石松回道:「當時楊殿侍只讓奴才侯在屋外,奴才無法親眼所見,不過安嵐隨楊殿侍進了茶室後,茶室裡確實沒有交談的聲音,並且不足半刻鐘,安嵐就從茶室裡出來了。」

  王掌事看了看他們倆,又在屋裡走了幾步,楊殿侍之前明明已跟白書館打聽這丫頭了,如今卻只收了東西卻沒有收人,是什麼意思?他在信裡甚至還沒提所求之事,難道楊殿侍已提前收到風聲了?不可能,這等小事,誰會往上傳。難道是白書館……也不可能,白書館那麼要面子,不可能自己去傳這事。而且,若真是白書館跟楊殿侍打了招呼,楊殿侍就不會只收他一半的禮……

  王掌事正琢磨的時候,石竹敲門進來了,說是白香師的人過來了,請王掌事過去一趟。王掌事面上一凜,也顧不上安嵐,擺擺手讓她回去,然後就理了理衣袖,負手出去了。

  安嵐從王掌事那出來後,沒有馬上回香奴的院舍,而是去了香使的住處。

  陸雲仙此時正倚著引枕靠在軟榻上,手裡拿著一把紫竹緞面繡花的扇子,卻也不搧風,而是拿扇骨輕輕拍著膝蓋,顯得有些煩躁。王媚娘被抬回來的時候,她正好撞見,那慘樣,即便現在閉上眼,都還是能看得見。

  按說,她應該覺得高興才對,只是不是為何,此時她心裡並沒有想像中的興奮,反而有種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悲涼。

  五年了,從王媚娘進入源香院開始,一直就跟她不和。

  兩人明爭暗鬥了這麼些年,好幾次都差點將對方置於死地,如今,終於有個結果了。

  陸雲仙輕輕嘆了口氣的時候,正好安嵐進來。

  「你回來了。」陸雲仙看到安嵐,有些詫異,便招呼她過來,「他就只是讓你去那邊跑腿?」

  安嵐點頭:「給楊殿侍送了份厚禮,楊殿侍收下了。」

  陸雲仙微微皺眉,沉吟一會才道:「楊殿侍想插手這事?」

  安嵐沒有回答她這句話,而是問了一句:「陸香使剛剛為何嘆氣?」

  陸雲仙回過神,便往對面那示意了一下:「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你一走,她也被帶走了,回來後就只剩一口氣,依我看,她怕是熬不過今晚。」

  安嵐便道:「既如此,您不過去過去看看?」

  陸雲仙看了她一眼:「難得你是個心軟的,倒是忘了之前她縱容陳露陷害你那事。」

  安嵐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陸雲仙搖搖頭:「人之將死,無論生前如何,終究是朝夕相處了這麼些年,照理我是應該過去送她最後一程的。實際上,你過來之前,我也猶豫著要不要過去看看。只是,如今上下都盯著這邊呢,王掌事未開口給她請大夫,大家都明白風往哪吹了,全避之不及,我又何須去做這爛好人,再說我去看一眼,也留不住她的命,多此一舉。」

  「王掌事剛剛出去了。」安嵐看著陸雲仙道,「陸香使現在過去,絕非多此一舉。王香使跟了王掌事好幾年,如今說舍了就舍了,一點兒情分都不留。而您雖一直以來雖跟王香使不親,但這會兒若能過去看一眼,送一程,大家看在眼裡,嘴上雖不會說什麼,心裡多半會覺得您是個寬厚的,日後,大家心裡便都會向著你。」

  陸雲仙一愣,安嵐接著道:「再說,王媚娘如今落得這個下場,心裡定是怨著王掌事。而之前,就王掌事就領著王媚娘一個去了白香師那,眼下白香師究竟是個什麼態度,想必王媚娘會比我們清楚許多。您這會兒過去看一看她,她若不想就這麼帶著怨離開,多半會將她知道的都告訴您。雖說如今王媚娘不能跟您爭香使長的位置了,但源香院裡的香使除了您以外,還有好幾位,有這份心的也不少,王掌事完全可以提拔她們。」

  陸雲仙坐直起身,琢磨一會後,即從榻上下來,然後打量了安嵐一眼,有些複雜地道:「你這心思,當真是……」

  後半句她沒說出來,這段時日,她已隱隱察覺出來,這丫頭的野心不在此。

  之前,若說是她選中安嵐,如今,反倒像是安嵐在推著她往前。

  若是景公子教這丫頭這些彎彎繞繞,便不足為奇,若是她自己的盤算出來的,那當真是讓人心驚。

  ……

  陸雲仙出去的時候,安嵐也想知道王媚娘臨終前會說什麼,便默不作聲地跟著。陸雲仙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兩人來到王媚娘門前,便發現門是虛掩的,平日在裡頭伺候的香奴不知跑哪去了,屋裡就點著一盞將滅未滅的油燈。

  陸雲仙推開門進去,入了裡屋後,才看到王媚娘就臥趴在榻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死了沒有。

  陸雲仙一時有些腿軟,竟不敢靠近。安嵐卻沒陸雲仙那麼懼怕,她見陸雲仙遲遲不邁腿,就直接上前去,走到王媚娘身邊,伸手在她鼻子前探了探,見還有微弱的鼻息,便在王媚娘耳邊輕輕喊道:「王香使,陸香使來看你呢。」

  安嵐連喊了三聲後,王媚娘才微微恢復點意識,脖子動了動,出聲道:「水……」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35 PM

第033章 命絕

  安嵐忙給王媚娘倒了杯水,小心喂了她後,又替她將房間裡的燈點上,然後等她再緩緩,才又道:「王香使,陸香使來看您了。」

  王媚娘抬起臉,看向陸雲仙,兩人誰都不說話,良久,王媚娘才垂下眼,無聲地笑了,笑如泣。

  雖說她自被抬回來後,是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但還是知道,一直,就沒有人來看她一眼。剛剛她喃喃地求一杯水,求得都暈死過去了,也沒誰給她送上一滴。想不到,想不到,最終來看她的,竟是陸雲仙。

  真是可笑啊,以為不會拋棄自己的人,最後要了她的命;一直以來爭鋒相對,不置對方於死地不罷休的人,卻給她雪中送炭!

  如今才知道,她這幾年,原來就是個笑話。

  王媚娘收回目光,有些自嘲地道:「你來,做什麼,看……我笑話?」

  陸雲仙沒有安慰,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道「送你一程,看看……你有沒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原來,是為這個……」王媚娘又抬起眼,看向陸雲仙,「我還以為,你是,發了善心。」

  陸雲仙眉頭微蹙,看了安嵐一眼,安嵐沒有任何表示。

  這裡,誰都不是傻子,陸雲仙若一過來,就痛哭流涕說些肉麻話,那才叫糟。

  實話實說,有時候就是對對方的尊重。尊重和報復,應該是此時的王媚娘最想要的東西。

  王媚娘又道:「再給我杯水。」

  安嵐依言又倒了一杯,只是喂她時,輕輕勸道:「傷太重,此時不宜喝太多水。」

  王媚娘抬眼看了看她,沒說話,將那杯水一點一點喝光後,又歇了一會,才對陸雲仙道:「白香師想除去王掌事,但,眼下,白香師還沒有合適的,替換人選。而且,白香師還沒有最後下決心,所以……暫時不會動,王掌事。」

  陸雲仙心裡微驚,即跟安嵐交流了一下眼神,她們猜的果然沒錯。

  許是迴光返照,許是拼著最後一口氣,王媚娘說完那句話後,就抬起手,指向屋裡的箱籠:「第三個箱子裡面,有個石青色的引枕,你,你拿出來。」

  安嵐一句不問,即走過去打開箱子,找出王媚娘說的那個引枕頭交給陸雲仙。

  王媚娘又道:「拆開。」

  安嵐找來剪刀,跟陸雲仙一塊將那引枕給拆了,手伸進去探了探,就摸出一本小冊子。陸雲仙翻了翻,隨後臉色一變,安嵐也探過去看了幾眼,目中瞭然。

  那是一張張票據集成的小冊子,都是白香師這些年公飽私囊的證據,能收集得這麼詳細,非王掌事不能,因為香院裡的事,基本都是王掌事替白香師做的。這是王掌事暗中留了一手,就是為防以後萬一白書館要跟他翻臉,他好拿出來要挾白書館。

  或許,白書館也是有這方面的顧忌,所以在這件事上,終是對王掌事網開一面,順水推舟,將所有怒火發洩到王媚娘身上。

  「王掌事還不知,我已給他,換了。」王媚娘看著陸雲仙道:「這便是,你給白香師的投名狀,你,將這個送到白香師面前,白香師,絕不會,再猶豫。」

  陸雲仙只覺呼吸急促,她沒想,這一趟過來,竟會得到如此有份量的東西。

  陸雲仙怔怔地看著王媚娘,心裡五味雜陳,兩人爭了這麼久,沒想到,最後竟是王媚娘給了她這樣的機會。

  片刻後,她才鄭重地道:「你放心,我不會白拿你的東西。」

  王媚娘扯了扯嘴角,然後看向安嵐:「你——」

  安嵐對上她的眼睛,等著她的話。

  王媚娘吃力地道:「桂枝和石竹,有私情,王掌事還……還不知道。我告訴你,算我,謝你兩杯水。」

  安嵐一驚,桂枝竟在王掌事的眼皮底下做這等事!

  「機會難得,就看你們,敢不敢了。」說到最後,王媚娘慢慢垂下眼,聲音越來越低,「他無情無義,我會在下面,等著他的……」

  外屋那盞孤燈,油盡,燈熄,源香院一縷香魂散去,無人哭泣。

  那一晚,王掌事沒有回來,陸雲仙將王媚娘歿了的消息告訴連喜兒。翌日,連喜兒待王掌事回來後,報給他一聲,得王掌事的允許,連喜兒便從公賬上劃了幾兩銀子,為王媚娘草草辦了後事,當天就下了葬。

  王媚娘留下的東西,連喜兒領著人去清點一番,便都收入庫房。

  至始至終,王掌事都不曾去看一眼,那天,幾乎所有香使和香奴都感到惶惶不安,只有桂枝,眼裡盛著藏不住的興奮和躍躍欲試。

  金雀冷眼看著,悄悄跟安嵐道了一句:「她竟還不知死活。」

  安嵐搖頭,原以為王媚娘是個死心眼的,誰知她早就拿了王掌事的把柄;至於桂枝,誰想到她在攀附王掌事的同時,還敢跟王掌事身邊的小廝私下勾搭;還有她呢,金雀呢,誰又會瞭解她們的過去。這裡,幾乎每個人,都藏著不為人知的一面。

  王媚娘的後事辦妥後,再過一天,就是考香使的日子。

  陸雲仙已提前送了安嵐的名單去王掌事那,王掌事倒沒在這事上卡住,只是今年也跟往年有所不同。因王媚娘的死,源香院一下子空出兩個香使的位置,所以除了源香院報考的香奴外,王掌事還從外頭舉薦了一男一女兩人進來一同參與香使的考核。

  雖那兩人都是王掌事的侄女和侄兒,但因香院的掌事本就有權利舉薦自己認為合適的人進香院,所以,對於王掌事的這個決定,就是白書館也不會有異議。

  但是,白書館自然不會樂意看到,源香院成為王掌事的家天下。

  香使考試的前一天,陸雲仙將安嵐叫過去,囑咐了些慣例的話後,就讓屋裡的人都出去,然後問:「那東西,你覺得,什麼時候送過去合適?」

  安嵐知道陸雲仙指的是什麼,便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得先讓白香師看到,有人能頂替得了掌事之位,然後再將這本冊子交給白香師,時機就正好。如今您也看出來了,王掌事已開始準備要架空白香師的權利,將這香院都換成自家人,白香師不可能看不出來的。依我看,眼下的情形穩不了多長時間的,咱們時機找好了,王掌事必無回頭路!」

  陸雲仙遲疑道:「你的意思是……」

  「這源香院內,沒有人比您更合適那個位置。」安嵐看著陸雲仙道,「經王媚娘一事,別的香使心裡也會向著你,不會向著他。」

  陸雲仙心裡突地一跳,良久,才道:「怕是,沒有人敢。」

  安嵐道:「有了白香師的支持,就沒人不敢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36 PM

第034章 考試

  香院裡的香奴,十個裡頭,幾乎找不出一個能認得自個名字的。而要是想找個除了會認自個名字外,還能讀會寫的,起碼要從一百個人頭裡找。

  所以,源香院算是出奇了,不到五十個香奴,竟就出了四個能讀會寫的,並且都是女子。當然,這字能認得了多少,寫得了幾個另說,但起碼不是睜眼瞎。平日裡香使常用的字,她們四個,即便不是每個人都能全部默寫出來,但只要看到了,基本都能認得。

  這四人分別是安嵐,金雀,桂枝,還有一個荔枝。

  金雀和安嵐是跟安婆婆學的;桂枝是後來在王掌事的安排下,請了別人教的;荔枝是因為他父親是個秀才,所以進源香院之前,多多少少也認了些字。

  但是,眼下要爭香使之位的,除了她們四個外,還有兩位,是王掌事特意從外頭找過來的。一個叫王玉娘,二八年華,生得白白淨淨,雖衣著打扮略顯簡樸,但一雙手嫩得像豆腐,明顯是嬌生慣養出來的。另外一個叫王華,是王玉娘的堂兄,比王玉娘長一歲,個子已經開始拔高,也是一臉白淨的皮相,一身簡單的直裰穿在身上,斯斯文文的,倒有幾分書生味。

  所以,是六個人,爭兩個香使之位。

  表面上看,似乎每個人都有三成左右的機會,但實際上,他們心裡都清楚,這兩個位置的人選,已經被王掌事定下了。

  但是,安嵐並沒有因此沒有退出這場考試,桂枝也沒有。

  金雀的目的不在香使之位,純是去助威的。荔枝則是稀里糊塗地被自個頂頭的香使給推過去湊熱鬧,打量著能不能揀個便宜,若不成,也沒什麼損失。

  照往年的慣例,考試分三場,第一場是默寫香品名;第二場是辨香;第三場是由負責這次監考的香使臨場出題,三場都順利通過,便是最終勝出者。

  考試的地方設在源香院前院正堂左側的香室內,這間香室是源香院專門用來品香之所,故室內擺設不見奢華,但處處都透著高雅之意。

  安嵐和金雀不敢耽擱,天一亮,就已經在這香室門口候著了,桂枝和荔枝跟她們是前後腳到。這等考核,誰都不敢耽擱,沒一會,連喜兒也領著王玉娘和王華過來了,跟在連喜兒身後的,則是陸雲仙和另外幾位香使。

  除連喜兒和陸雲仙,還有荔枝上頭的那位香使禾姑外,跟著過來的另外兩名香使都是男的。這幾人當中,就數禾姑的年歲最大,已有三十出頭了,但若論在源香院的資歷,卻誰都越不過陸雲仙。

  因此連喜兒開口讓人開門後,陸雲仙就跟著問了一句:「連香使長,香品可都準備好了?怎麼這會兒了,還沒看到有人送過來?」

  「這次的香品是王掌事親自準備。」連喜兒說到這,就看了陸雲仙和禾姑一眼,接著道,「此次參與考試的香奴,都跟你們有點關係,所以王掌事命另外兩位香使助我,你們一會不能進香室。」

  陸雲仙一怔,遂看了已開始準備進入香室的安嵐一眼,旁邊的禾姑已經開口道:「自當如此。」

  陸雲仙收回目光,也跟著點了點頭。

  連喜兒領著他們進了香室後,陸雲仙才道:「這幾個丫頭,不知是誰能有最終的好運。」

  禾姑看著跟在連喜兒身後的王華和王玉娘一眼,就嗤笑地搖了搖頭:「依我看,這運氣早被定下了,還是別妄想了。」

  陸雲仙看了禾姑一眼:「那你還讓荔枝過來。」

  禾姑也看了陸雲仙一眼:「你不也一樣,這些天,我看那安嵐跟你是越走越近了。」

  陸雲仙捲著手裡的絲絹,嘆息般地道:「我是看那丫頭能識文斷字,又是個上進的,還難得不跟旁的人學那些烏七八糟的下流事。她在我手下當差,也一直是不急不躁,不爭不搶,這麼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為她打算幾分也是應當。再說,這地方如今是越來越不像樣了,那王媚娘,當日多威風。雖說路走歪了,可誰想到這好好的人,竟說沒了就沒了。得意了那麼些年,最後得到的卻是三十杖罰,一副薄棺。說白了都是苦命人,真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倒了黴,如今能幫著她們一把是一把,至於能不能成,就看她們的運氣了。」

  禾姑有些詫異陸雲仙會跟她說這番話,而提起王媚娘的死,似乎也勾起她心裡的寒意,於是愈發覺得陸雲仙說得有理,再思及陸雲仙最後還送了王媚娘一程,心裡不免有些慼慼,便道:「以往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可見日久見人心,難為你是個重情重義的。」

  「人心都是肉長的,又有幾個人真是冷情冷血。」陸雲仙笑了笑,無奈道:「有句話叫上行下效,上面的人都沒有這份心,你我又怎敢表露出不同來。說到底,咱也不過都是看人眼色行事的奴才罷了。」

  禾姑甚是贊同,連連點頭:「可不是,難為你也是這般想的,若是……」只是禾姑說到這,忽然就停下了。陸雲仙看了她一眼,也不追問,心裡卻是有了底。禾姑在源香院的時間雖比她短,但禾姑在進源香院之前,就在別的香院當過差,加上禾姑比她們年長許多。所以論起來,這當差的資歷也不見得就比她淺,因而源香院內有好些個香使都聽禾姑的,而眼下她得了禾姑的好感,日後行事就方便多了,

  去送王媚娘最後一程,所得到的益處,比她想像的還要多,而這些,可以說都是安嵐給她的。那晚若不是安嵐過來讓她去看王媚娘,她也不會得到這樣的機會,亦不可能有如今的人心所向。

  想到這些,陸雲仙便有些擔心的往香室那看了一眼,王掌事特意從外頭挑了兩人進來,連考題都親自準備,如此不公的情況下,安嵐能順利勝出嗎?

  眼下香使的位置,王掌事都要換自己的人,香使長之位,他更不可能讓一個不聽他話的人坐上去。

  陸雲仙正為此沉思擔憂的時候,香室內,安嵐等人都已各自入座。裡頭早設好案几和筆墨紙硯,每人一案,到時提筆於紙上落字便可。

  桂枝跪坐好後,微皺了皺眉。她雖臨時抱了佛教,但對這些文人之物,心裡還是有些敬畏,並且沒有底氣。於是就抬眼往門口那看去,正好就看到石松和石竹兩人,各自捧著一個長條匣子從外走進來。

  連喜兒接過他們手裡的匣子,打開,檢查了一遍後,就在旁邊點起一炷香,然後道:「這兩個匣子裡,共有二十種香品,一炷香時間給你們辨認。待這炷香燒完後,香材便收回,你們開始寫出這二十種香材分別是什麼,同樣是一炷香的時間。」

  二十種香品被一一取出,輪流放在每一位的案几上供觀察片刻,然後往下傳。

  如此回傳了三輪,那炷香正好燃盡,連喜兒命兩位監考的香使將所有香品收回,重新放入匣子內,再次點上一炷香,並道:「開始寫吧,記住,一個字都錯不得,錯了一個字,就不用參加第二場了。」

  六人先後提筆,沾墨。

  安嵐看了金雀一眼,兩人面上都很平靜,這二十種香品,基本都是源香院有的。她們日日去揀香場幹活,數年下來,早就認得這些香品了,一一寫出這些香品的名字,自是不難。

  王玉娘和王華面上隱隱露出幾分喜色,剛剛進來時,他們還是有些緊張。直到看過那些香品後,才知道叔叔昨晚讓他們背的那些香品名沒有假,看來這源香院果真是他們叔叔說一不二,這所謂的考試,也不過是擺個樣子而已。

  荔枝提筆後,微微皺眉,回想了好一會,才開始落筆。

  只有桂枝,開始寫了幾個名後,就停下了,然後悄悄抬起臉看向石竹。隨後,她待那兩位監考的香使都走到前面去,便從案几下面撿起一支風乾的茅香花,舉起來,對石竹示意了一下。

  連喜兒看見了,應該是剛剛傳遞香品時落下的,正要開口讓監考的香使去拿,石竹已經抬步往桂枝走去,連喜兒便又閉上嘴。

  桂枝左側是王玉娘,王玉娘前面是安嵐。

  若沒有之前王媚娘告知的那件事,對於石竹的一舉一動,安嵐不會多在意。

  所以,此時石竹一動,安嵐立即察覺到不對勁,手微頓,眼角的餘光開始追著石竹的身影,並藉著沾墨的動作,微微側過臉。

  王玉娘是突然看到有人往這邊過來,下意識的轉過臉看過去。

  當然,此時的香室內,除了安嵐,沒有任何人會懷疑桂枝和石竹。因此也沒有人特意往他身上注意,包括連喜兒。

  但是,王玉娘看到了,雖看得不太真切,但她還是看到石竹在接過那隻茅香花時,似乎將手裡的什麼東西放在桂枝手裡。

  安嵐收回目光,面不改色,繼續寫後面的香品名。

  王玉娘則有些愣住,因為突然發現一個秘密,而使得臉色明顯發白。

  她自小嬌生慣養,這些年還不曾經歷過什麼事,和王華初進源香院時,是石竹先接待他們。她自然知道石竹是叔叔身邊的人,所以,突然看到這一幕,又不太敢確定的情況下,腦子頓時有些發懵。

  桂枝注意到王玉娘的異樣,心裡一驚,只是隨即就狠狠瞪了王玉娘一眼。

  王玉娘有些慌張的轉過臉,只是想了想,就抬起臉,欲要張口。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37 PM

第035章 毒手

    石竹差不多是跟桂枝同時注意到王玉娘的異色,他臉色當即一變,若王玉娘在這個時候喊出來,那他和桂枝私底下的事,定會被王掌事知道。

    石竹慌忙看了桂枝一眼,兩人都想到這個,皆感到頭皮發麻,恐懼從心底透出,手腳瞬間冰涼。桂枝跟前的案几上,已寫了幾個香品名的紙張上即多了一道多餘的筆畫,這張紙廢了,需再重新寫。

    香室內極安靜,眼看王玉娘就要出聲了,石竹突然用力咳了一下。

    聲音來得如此突兀,使得所有人都不由往他那看了一眼,王玉娘鼓足的勇氣也被這一聲咳給擊散了。只見她的臉由白變紅,唇囁嚅了幾下,在桂枝殺氣騰騰的目光,終是合上了。

    反正叔叔是這香院裡的掌事,她過後再私下告訴叔叔也一樣,不用這個時候就跟人結仇。王玉娘心裡這麼想著,又悄悄看了石竹一眼,卻見石竹已經垂下眼,所有人也都再次將注意力投到自己桌案前。

    香室內又恢復安靜,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王玉娘卻莫名生出幾分心慌,但她又不知這等感覺究竟從何而來。

    安嵐將那二十個香品名寫完,然後放下筆,安靜地跪坐在案前,垂目,神情恬靜。

    金雀換了一張白紙,藉著闊袖的遮掩,打開石竹給她的紙條,迅速看了幾眼,找到那幾個她忘了如何寫的字,然後再次提筆。

    石竹不認得字,對香品也知之不多,為了弄到這張桂枝需要的小紙條,不知費了多大的心思。甚至冒著被王掌事發現他有二心的危險。

    初涉情和欲的少年,或許還不知道什麼是愛,也或許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能算是年少時的熱血和衝動。但如果所謂的成熟,就是我已無法再為你做瘋狂的事。當生活的磨練讓冷靜分析。權衡利弊變成一種本能後,曾經不顧一切的瘋狂行為,誰又敢斷言。那不是愛。

    但這些,此時的桂枝都沒興趣去瞭解,她只關心那個香使之位的最終歸屬。

    而且,更重要的是,現在她面前出現了一個意外,或者說,一個極大的危機。

    桂枝冷冷地瞥了王玉娘一眼,她看得出來,剛剛王玉娘沒有說。卻不代表過後也不會說。她知道,今天之內,王玉娘定會將所有看到的事情告訴王掌事,到時……她定會落得跟王媚娘一樣的下場!

    桂枝暗暗咬牙,垂下臉,眼底露出瘋狂之色。

    那炷香燃盡的時候。所有人都停筆,監考的香使過來收卷。

    連喜兒當場批閱,沒有意外,所有人都通過了這場考核。隨後連喜兒就掃了他們一眼,然後道:「從下午的辨香開始。你們六人分兩組,每組裡最終通過者就是新一任的香使。」

    安嵐和金雀對看了一眼,金雀有些意外,以往的香使考試可沒有這種規矩。安嵐心裡卻瞭然,其實只要通過第一場考試,就證明有能力勝任香使一位,後面的兩場考試,不過是優中選優。

    而以往第三場考試一般是臨時抽籤,兩人成組分較高下,萬一王華和王玉娘抽到一起,那到時必有一個落選。王掌事目的就是要讓他們倆都中選,所以為防止這個萬一,王掌事自然要重定規則。

    果真,接下來連喜兒未讓她們抽籤,而是直接念分組名單。

    安嵐,金雀,王玉娘是一組;桂枝,荔枝,王華是一組。

    金雀有些不屑地撇撇嘴,心裡哼一聲,安嵐沒任何表示,平靜地接受這個安排。倒是桂枝,聽到分組名單後,眼睛猛地一亮,即往安嵐那看了一眼,隨後將目光停留在王玉娘身上片刻,心裡頓時有了主意。

    ……

    走出香室時,安嵐注意到桂枝不時盯著王玉娘的背影,眼神裡隱隱透出幾分藏不住的陰狠,她頓了頓,便拉住金雀,待桂枝她們走遠後,才低聲道:「一會我們去揀香場。」

    金雀一愣,不解道:「今日咱可以不用幹活兒的,好容易可以歇一歇,還去受那個累做什麼,而且這大太陽曬的。」

    「去吧。」安嵐給她打了個眼色,見荔枝正往她們這過來,又低聲道,「但別跟荔枝說,只告訴她咱們要回去休息,哪都不去。」

    金雀越發不解,卻見安嵐悄悄往桂枝那示意一下,她一怔,見桂枝正往她們這看過來,便識趣地不再多問。

    荔枝走到她們跟前後,就問:「你們這會兒回去嗎?我問連香使長了,今兒咱們可以出去在附近隨意走走。我想去荷塘那邊采點兒荷花和荷葉,做點兒荷花露,還有荷花餅,你們要不要一起去?」

    安嵐微笑搖頭:「太曬了,下午還有一場辨香,我想回去好好歇歇。」

    金雀也打了個呵欠道:「你去吧,我等著吃午飯呢,吃完就睡個午覺,這幾天我都沒睡好。」

    荔枝有些失望地嘟了嘟嘴:「沒意思,咱們好容易今兒能出去轉轉。」

    金雀笑道:「就你貪玩,我看你也別去摘什麼荷花了,免得誤了下午的考試。」

    荔枝往王玉娘和王華那看了一眼,然後低聲嘟囔道:「你們也知道我就認的幾個字,別的真不行,再說王媚娘香使不是才剛剛,怪讓人心慌的……總歸這差事我如今不覺得有多好,也不指望了,只盼再過幾年,我家裡能把握贖出去。」

    金雀有些羨慕地嘆道:「你還有家人可指望,我和安嵐早沒這個指望了。」

    荔枝面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其實也就是個奢想,我弟弟還沒娶親呢,家裡就算真能湊出銀子,也輪不到用在我身上。」

    安嵐輕聲道:「到底還有個希望,總是好的。」

    「也是。」荔枝又笑了,然後道,「不跟你們說了,我看看誰要去摘荷葉。」

    桂枝站在不遠處,聽到安嵐她們的談話。知道安嵐和金雀下午考試之前,哪都不會去,更加安心了。

    不多時,大家便都各自回去。

    香奴的院舍這邊,因裡頭的香奴都去了揀香場。所以這個時候就她們三個在。桂枝盯著安嵐和金雀進了房間後。也回了自己的房間,只是過了片刻,她又悄悄出來。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到安嵐的房門前偷聽了一下。

    安嵐和金雀一直在屋裡聊天,一點兒都沒有要出去的意思,桂枝放了心,就悄悄離開那裡。

    此時,距香奴從揀香場回來,還有一個來時辰。

    足夠發生很多意外。

    金雀從窗縫那看到桂枝出了香奴的院舍後,才轉過頭問:「鬼鬼祟祟的,還偷聽咱說話,她這是要做什麼?」

    「不知道。」安嵐開門往外看了看。然後讓金雀出來,「我們去揀香場。」

    「究竟是怎麼回事?」金雀跟著安嵐出去後,一邊走,一邊問,「桂枝剛剛是去揀香場嗎?」

    「我不知道。」安嵐搖頭,「我不清楚她想做什麼。可能下午就知道了。」

    「那咱們去揀香場做什麼,在屋裡呆著不就好了。」金雀愈加不解,隨後又道,「要不,我找她去。偷偷跟著看她究竟要做什麼?一肚子壞水的賤人,不防著不行!」

    「不用!」安嵐趕緊拉住金雀,「別管她,萬一被她拖累了就糟了。我們去揀香場,跟大家在一塊,做什麼都有人看著,別的事賴不到咱們身上。」

    金雀遲疑地看了安嵐一眼,低聲問:「安嵐,你是不是知道了?」

    這等事,現在知道了也是個負擔,安嵐想了想,便道:「我也不確定,你別問了,下午我再告訴你。」

    「神神秘秘的。」金雀嘟囔了一句,只是跟著又道,「下午的辨香,我看那分組明顯是不安好心,若是公平競爭,我看他們誰都比不過你的!就是不知那老色胚要玩什麼把戲,陸香使有沒有讓你注意什麼?」

    對這個,安嵐也沒法,無奈搖頭:「只能見機行事了。」

    ……

    王掌事去白書館那辦差,王玉娘回到歇息的客舍後,自個琢磨了一會,就站起身打算去找王華商量剛剛的事,只是她剛剛打開房門,就看到石竹站在門外。

    王玉娘嚇一跳,臉色微白,即有些驚慌地問:「你,你要幹什麼?」

    石竹看了她一眼,才道:「掌事回來了,讓你過去。」

    「叔叔回來了!」王玉娘眼睛心裡一喜,面上的懼色即褪去,「叔叔讓你來叫我的?」

    「是,請隨我來。」石竹點頭,就轉身。

    王玉娘趕緊跟上,只是走了幾步,忽想起王華,就問:「叔叔怎麼沒叫我堂兄?」

    石竹道:「石鬆去請他了,男客住的地方裡掌事那近,估計這會兒都等著你呢,請走快些。」

    「好,你快點帶路,別讓我叔叔等急了!」王玉娘放了心,只是走著走著,她忽覺得有些不對勁,不由放慢腳步,「這裡,好像不是往我叔叔那去的,你要帶我去哪?」

    石竹轉過臉,有些冷漠地道:「天氣熱,王掌事白天一般會在涼亭那邊休息,王華現在已經到那了,你若不願去,我就去回了王掌事說你不去了。」

    王玉娘聽了這話,立馬道:「誰說我不去的,我就是沒走過這裡,而且一直沒看到什麼人,才問一問。」

    「你才進源香院,沒過走的地方多著。香奴都去幹活了,這裡沒有閒人,不會亂走。」石竹瞥了她一眼,解釋了一句,才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

    王玉娘咬了咬唇,遲疑片刻,又問:「你難道不怕,一會我告訴叔叔?」

    石竹沒說話,也沒有回頭,所以王玉娘沒瞧著他的臉色已微微發白。

    繞過好幾條小路,並且一直沒看到人影,王玉娘又開始不安起來,正要再問,卻這會兒石竹忽然停下,轉過身:「到了。」

    王玉娘愣住,到了?可還不等她看清這是什麼地方,後腦突然一陣劇痛,她還不及叫出聲,後面又是狠狠地一擊,她不敢相信地看著石竹,張著嘴,想轉身看是誰,可是身子搖搖晃晃了幾下,終是沒能轉過去,就倒下了。

    桂枝扔下手裡的大石頭,拽起王玉娘的身體往旁邊那口廢棄的水井那拖去。一會後,她頗覺吃力,就瞪著石竹低喝:「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幫忙,快點,萬一有人往這邊過來看到了怎麼辦!」

    石竹如夢初醒,卻無法思考,只是機械地過去,照著桂枝說的合力托起王玉娘,然後往井裡一扔。「撲通」的水聲,驚得他渾身一個激靈,卻不及他喘口氣,桂枝就跑回去,撿起剛剛那塊石頭,也往井裡一扔。

    又是「撲通」的一聲,終於將石竹驚得回過神,他僵硬地往井裡看了一眼,然後一臉慘白地看著桂枝:「你,你殺了她!」

    桂枝一邊喘著氣,一邊惡狠狠地道:「我不殺她,她就要殺了我們了!」

    石竹只覺腦子一片空茫,不知該怎麼接受眼前的一切,乾巴巴地道:「可你,你跟我說,只是要警告她一下,你——你怎麼殺人!」

    「不是我殺人,是我們殺人!」桂枝盯著石竹冷笑道,「別傻了,你以為她能聽我們的警告,我們拿什麼威脅她!?」桂枝說著就指著那口井道,「她可是王掌事的侄女,那聲叔叔可比我這聲乾爹有份量多了,她要不死,死的就是你我!」

    石竹呆站在那,說不出話,桂枝一步一步走過去,石竹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桂枝再進,抓住他的衣服,身體貼在他劇烈起伏的胸膛上,盯著他發白的臉道:「難道你敢讓王掌事知道我們的事?敢嗎?」

    石竹怔怔地搖頭,桂枝便道:「所以她必須死!」

    石竹艱難地開口:「萬一……」

    「沒有萬一,這事誰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桂枝看著他,緩緩開口,「而且,我跟她無冤無仇,更沒任何理由要置她於死地,因為她跟我不是一組的。只有安嵐和金雀,才會想讓她死,你明白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39 PM

第036章 嫌疑

    一整個上午都很是平靜地過去了,午飯時,金雀瞧見桂枝也過來廚房這邊,便低聲對安嵐道:「好像沒什麼事。」

    安嵐往桂枝那看了一眼,還不及開口,就看見連喜兒領著幾個香奴進來了,身邊還跟著王華。

    一眾正吃飯的香奴不由都停下手裡的筷子,往連喜兒那看了幾眼,然後面面相覷,不知出什麼事了。平日裡香使長可從不來這裡,若有什麼事,也只是讓身邊的香奴前來傳話,可今日,竟親自過來了,並且還帶著一個陌生男人。

    連喜兒掃了屋裡一眼後,找不到王玉娘,便問:「你們有沒有誰看到王玉娘?」

    「誰?」

    「王玉娘是誰?」

    「誰是王玉娘?」

    ……

    大部分香奴都是一臉茫然,然後悄悄問旁邊的人,王玉娘是今天才進源香院,自然沒幾個人見過她。連喜兒也反應過來這個問題,便直接看向安嵐和金雀:「你們有見過她嗎?」

    安嵐搖頭,金雀則問:「她怎麼了?不見了嗎?」

    王華站在連喜兒身邊,看著安嵐和金雀,面色有些難看。王玉娘是他堂妹,人有些天真,他本就有幾分擔心,但先前想著進來這裡後,有叔叔和他看著,應該吃不了什麼大虧。可誰想,這還不到一天,竟就出事了!

    王華的眼睛一直盯在安嵐和金雀身上,由不得他不懷疑這兩香奴。依叔叔的意思,源香院空缺的那兩個香使之位,就是為他和王玉娘準備的,這等於是搶了這裡有些人的飯碗,自當會遭人恨。

    上午第一場考試後,連香使長公佈下午分組名單時,他心裡有些興奮,卻也有些不安。因為分組名單一公佈,就等於是明確了他和王玉娘的敵對者具體是誰。他們初來乍到。雖是依靠叔叔,但到底根基還未立,對這裡的一切可以說是兩眼一抹黑,眼下若有人因不忿生出什麼歹心,王玉娘多半會吃大虧。

    安嵐坦然自若地對上王華懷疑的眼神,片刻後,王華終覺得有些不自在,微皺著眉頭移開目光。

    連喜兒沒有回答金雀的問題,沉吟了片刻,又跟王華低語了幾句。然後就吩咐所有人都去找王玉娘。王掌事馬上就回來了。王玉娘若出了什麼事。她實在沒法交代。而且王媚娘前兩天才沒了,此時她心裡有種非常不祥的預感,由不得不著急。

    源香院佔地不小,除去各處的房舍和揀香場晾曬場外。還有很大一片專門用來培育各種植草的林地,若是走到那邊,一時半會迷了路也是有可能的。

    於是午飯才吃了一半的香奴,就在連喜兒的指使下,沒頭沒腦地出去找人了。

    安嵐和金雀是認得王玉娘,自然也要跟著去找,而沒一會,陸雲仙也聞著風聲過來找她們。

    「怎麼偏就她不見了?」陸雲仙臉色有些凝重,王玉娘不出事還好。若是出了事,旁人多半就懷疑到安嵐和金雀身上。而安嵐和金雀又是她手下的香奴,這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安嵐搖頭:「不知道,上午從品香室回來後,就沒見過她。」

    「當真跟你沒關係?」陸雲仙往兩邊看了看。壓低聲音悄悄問。

    金雀一愣,正要開口,安嵐拉住她,隨後也低聲道:「您放心,我沒有那麼蠢笨,看似利實是弊的事不會做的。我和金雀回房間後,只歇了半刻鐘,就去揀香場了,揀香場的名冊上都記有我們出入的時間,裡頭的嬤嬤和香奴也都可以作證。」

    陸雲仙稍稍放了心,隨後又道:「那她是去了哪?也不可能自己跑出去……」

    安嵐便道:「不管怎麼說,源香院是要出事了,而且這事看起來也是出乎王掌事的意料。依我看,這等意外,王掌事定會先瞞著白香師,您快想辦法通知白香師這件事,然後您再配合好連香使長尋人。」

    陸雲仙一時不解,便問:「這等小事,白香師不會感興趣的,讓人去告知,很可能反會打擾到白香師。」

    「此一時彼一時,眼下白香師定是非常願意瞭解源香院內的一切,若能趕在王掌事知道之前,讓白香師一點一點掌控源香院的大小事,白香師是求之不得。」安嵐一邊走,一邊低聲解釋,「王玉娘的事白香師願不願插手管,與咱們無關,重要的是,您需趁著這個機會,讓白香師知道你的存在。而且您還要讓白香師知道,除了王掌事外,您對這源香院裡的一切,也一樣是瞭如指掌。你要讓他知道,除了王掌事,你也可以幫到他!」

    陸雲仙頓時醒悟,遂看了安嵐一眼,這丫頭,任何危機,竟都能轉化成機會!

    香奴香使加上院侍,統共五六十人,在源香院內找了近一個時辰,連林地那都派人去看了,卻都看不到王玉娘的影。不安的情緒傳遞到每個人身上,但連喜兒焦心的同時卻也稍稍有些放心,她覺得,此等情況,很可能是王玉娘自己悄悄溜出去了,或許一會後王玉娘就自己回來了。

    而這些人當中,只有桂枝和石竹清楚王玉娘在何處,於是他們跟著找人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避開那裡。

    那個地方,其實就在晾曬場旁邊的一堵牆後面,那裡原是個洗衣房,只是因房子年久失修,便漸漸廢棄了。幾個香奴走到晾曬場這邊後,有兩個香奴想偷懶歇一會,便繞到那堵牆後面。

    桂枝雖特意避開那個地方,但同時又一直往那邊留心,安嵐和金雀則悄悄留心桂枝的一舉一動。

    因而,片刻後,她們便聽到驚叫聲從晾曬場那傳來。

    桂枝的臉色當即一白,安嵐和金雀對視了一眼,就隨大家往那邊走過去。

    正好這個時候,王掌事回來了。

    水井裡的屍體被院侍撈出來後,恐懼的氣氛再次籠罩源香院。

    王媚娘剛死沒兩天,源香院竟又出了一條人命,而且還是這麼恐怖的死法。

    為什麼會被殺?

    什麼時候殺的?

    誰下的毒手?

    所有人心裡都存著這些疑問,香奴們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相互往後躲的同時,又相互推著要往前去看,驚懼的眼神裡未嘗沒有興奮之色。

    王掌事面布陰雲,當即命鎖上院門,沒他許可,誰都不許外出。

    只是陸雲仙已在他回來之前,就將消息傳出去了。

    而王掌事暗中讓人去請仵作時,陸雲仙派出去的一位婆子,也終於等到了白書館。

    「陸香使,陸雲仙?」聽完婆子的口述後,白書館沉吟一會,就問,「她在源香院多長時間了,她讓你過來,王新墨知道嗎?」

    婆子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回道:「陸香使在源香院當差有十二年了,論起來,源香院內,除去王掌事外,就數陸香使的資歷最深。只是陸香使是個老實人,不似別的香使那麼能說會道,因而一直不得王掌事的重用。但,但陸香使對源香院,對白香師一直都是忠心耿耿。剛剛王掌事未在院裡,無人主持,陸香使便想著應該讓人通知白香師一聲,所以就派老奴過來了,陸香使還說……」

    白書館見那婆子說了一半,就停下了,便問:「還說什麼?」

    婆子悄悄看了一眼,見白香師沒有不耐煩的神色,這才放了心,接著道:「陸香使還說,一會還有一場香使的考試,陸香使覺得,源香院裡的人,無論是掌事還是香使,終歸都是替白香師辦事的。只是香院裡的人良莠不齊,眼下挑出認真為白香師辦事的香使,才是重中之重。」

    婆子說完後,白書館定定地看了那婆子許久,才緩緩開口:「陸雲仙,不受王掌事重用?」

    婆子只覺跪得腿麻難挨,卻也不敢隨便亂動,聽著白書館的問話後,再不敢多說,只是點頭。

    白書館又問:「不見的那姑娘,是今日王掌事特意從外頭找來的?」

    婆子又點頭,小心翼翼地道:「因聽說是王掌事的侄女,所以香院裡的人都很擔心,生怕出什麼事,怕是……下午那場香使的考試要因此挪後了。」

    「胡鬧!」白書館突然一聲低喝,「既不是香院的人,如何要因她而耽擱香院裡的事!王新墨簡直不分輕重!」

    婆子慌忙跪伏下去,頭磕著地板。

    不到半個時辰,仵作就過來了,只花了一刻鐘,王玉娘的死因和被害的時間就被查了出來。桂枝臉色有些發白,不過從開始找王玉娘到現在,香奴們差不多都在太陽底下曬了一個來時辰,因而此時大家的臉色都不怎麼好,所以倒也沒人特別注意她。

    屍檢過後,王玉娘的屍體被白布蓋上,王華雙目赤紅,突然轉過臉,久久瞪著安嵐和金雀。金雀及是氣憤,就要張口時,王華卻突然跪在王掌事面前,啞聲道:「玉娘是被人殺死的,叔叔,求叔叔為玉娘找出凶手!」

    剛剛王華瞪著安嵐和金雀時,周圍的人也都看向她們倆。

    此時,大家多多少少都聽說香使考試的事,很明顯,王玉娘的死,直接受益人就是安嵐的金雀,所以,眼下,她們的嫌疑自當是最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40 PM

第037章 警告

    「你先起來。」王掌事滿臉陰沉,可此時更陰沉的是他的心情,他千算萬算,都沒算到玉娘剛一進來,連過場都沒走完,竟就慘遭毒手。

    不同於王華的悲痛和憤恨,此時的王掌事,心裡除了憤怒外,還感覺到一絲絲的恐懼。因為位置不同,所以考慮事情的方向也會不一樣。對王玉娘的死,王掌事首先想到的,不是香奴們因不忿而下毒手,而是,這是白香師給他的警告!

    他知道白香師如今對他已有很大的不滿,卻沒想到,這個警告來得如此迅猛。

    白香師是知道他和王媚娘之間的關係,也清楚他對那個女人確實有幾分喜愛,但是,當他將王媚娘送過去領罪時,白香師竟毫不猶豫就命人當著他的面,狠狠打了王媚娘三十大板。並且,故意留著一口氣,看他將人帶回去後,是救還是不救。

    他當然沒有救,救了,便是他對白香師的責罰有不滿。

    他狠心舍了王媚娘,以為如此白香師多少會消些氣,卻沒想,他下一步準備才剛開始,白香師竟馬上又給了他一個警告!

    兩條人命,已足夠證明白香師的決心。

    王掌事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王華只當王掌事是為王玉娘的死而這般,依言站起身後,就接著道:「叔叔,玉娘才剛進這裡,不可能就跟人結仇,除非,除非是有人覺得玉娘擋了他的路,心裡生怨恨而對玉娘下了毒手!」

    桂枝垂下眼,藏住眼裡的喜色,事情果然如她所想,王玉娘的死,別人不但不會懷疑到她頭上,反會將矛頭對準安嵐。這對她來說。簡直是一箭雙鵰的好事!

    陸雲仙微微皺眉,王華這話已明顯是在針對安嵐了,而香使的考試。是她舉薦的安嵐,不管出了任何事。她都有一定責任。因此王華的話一落,她便道:「剛剛仵作已推算出王媚娘遭毒手的時間,想查出凶手究竟是誰,只需問一問,那個時間裡,每個人都在何處,做什麼。」

    王華頓了頓。沒有異議,就看向王掌事。

    王掌事陰著臉沉默久許,才點點頭,許可了王媚娘的提議。既然白香師已經下了決心。那他就更不能不為自己著想。

    揀香場幹活的香奴,首先被排除出去,只是當名單唸到安嵐和金雀時,王華怔了一下,桂枝亦是不敢相信的抬起眼。

    怎麼可能!?

    「今天參與香使考試的香奴。皆可休息一日。」連喜兒也有些不解地看向安嵐和金雀,「你們倆怎麼,是不知道這個事?」

    安嵐道:「今日去揀香場幹活可以計分。」

    連喜兒一怔,這才想起香院裡規矩。香奴們每個月都有一天的輪休日,但凡這種日子。有還願意去幹活的,揀香場的嬤嬤們便會給香奴另外計分。當分數達到一定量後,便可以用來換香品,雖都是極普通的香品,但還是有不少香奴指望著這點東西。

    陸雲仙瞥了連喜兒一眼,將揀香場的日常冊子拿過來,翻出安嵐和金雀今日進出的時間指給連喜兒和王華看,連喜兒便不再說什麼了,王華雖不願相信,但在事實面前,他說不出別的,只得轉頭看向王掌事。

    王掌事本就沒有懷疑安嵐,但他很想知道,究竟是誰下的毒手,是誰被白香師收買了,暗中對付他。他一定要找出這個人,不然他就得每日都過著如芒在背的生活。

    王掌事沒有理會王華的眼神,今日去揀香場幹活的香奴都被排除後,餘下還有五個香奴是外出辦差。其中三個已經回來了,連喜兒一一叫出來仔細盤問,時間上都沒什麼可疑的,而另外還未回來的那兩位,暫時擱下。

    除此外,還有荔枝和桂枝未被問到。

    荔枝的臉色早已蒼白,瞧著連喜兒看向自己,忙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我一直在荷塘那邊,禾香使可疑為我作證的!我跟禾香使說過,還有,還有安嵐和金雀也是知道的!」

    連喜兒問:「就你自己去了荷塘那邊?」

    「她,她們都不願去。」荔枝著急得快哭了,求救地看向禾姑,禾姑不敢惹上這事,便看向別處,別的香使也都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冷眼看著這一幕。雖不是每個人都鐵石心腸,但誰都知道明哲保身。

    安嵐即悄悄看了陸雲仙一眼,陸雲仙遲疑了一會,便道:「荷塘那一直就有兩婆子看管,你過去時,她們可有看見你?」

    荔枝被陸雲仙提醒,即想了起來,趕緊點頭:「有,有的,張嬤嬤還叫我別摘那些蓮蓬,對,就是張嬤嬤,可以去問張嬤嬤!」

    吩咐人去找張嬤嬤過來的時候,連喜兒看向桂枝:「你呢?」

    桂枝瞟了王掌事一眼,才道:「我回去休息了一會,是跟安嵐和金雀一起回的。只是才歇了片刻,想起掌事前些日子跟我說,喜歡吃我做的玫瑰花糕,我便又起身采玫瑰花去了。」

    王掌事瞥了她一眼,面色依舊難看。

    連喜兒悄悄看了王掌事一眼,見王掌事沒說什麼,便又問:「是去花圃那采的?」

    「不是。」桂枝搖頭,將目光從王掌事身上收回,「花圃那有人看著,不讓采,掌事院舍後面也種了幾叢玫瑰,開得正好,我便去了哪裡。」

    「可有人看到?」

    「有,石竹。」桂枝看向石竹,「一開始石竹還不讓我摘,聽說我是給掌事做花糕後,才沒再攔著。」

    連喜兒看向石竹,石竹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至此,所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

    連喜兒有些為難地看向王掌事,王掌事的臉色愈加難看,事情肯定沒有這麼簡單。但他身邊並無有斷案之才的人,若想查出這個人究竟是誰,只能交給刑院的人去查。可是,將這事交給刑院,也就等於是交給了白香師。

    這就是白香師給他的警告。他只能認了這個啞巴虧!

    而就在這時,看門的婆子匆匆過來說,白香師派人過來了。因有白香師的手牌,她們不敢攔著。已經開了院門讓人進來了。

    王掌事沉著臉冷哼一聲,就甩袖轉身離開。

    王華頓時懵住,有些無措地左右看了看,再瞧了瞧王玉娘的屍體,咬了咬牙,就轉身跟上王掌事。

    陸雲仙若有所思地看著王掌事離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見後。她才收回目光,看向安嵐。

    連喜兒摸不準王掌事究竟是什麼意思,遲疑了一會,只得開口讓香奴們先回去。只是跟著又寒著臉道:「今日之事,誰都不許亂嚼舌根,否則——」

    香奴們慌忙諾諾應聲,兩個院侍抬起王媚娘的屍體,從安嵐跟前經過時。蓋在王媚娘身上的白布忽然滑落,露出那張發白腫脹,死不瞑目的臉!

    似有陰風襲來,安嵐只覺渾身寒毛直豎,金雀這嚇得一聲驚叫。趕緊轉過臉。

    跟在她們身邊的香奴也都驚懼地連連往後退,有些年紀小的,甚至嚇哭了。

    ……

    半個時辰後,連喜兒派人通知她們,下午的辨香考試照常進行。

    此時,安嵐已經將上午她所看到的一切,包括桂枝和石竹的私情都道了出來,金雀聽完後,震驚得許久都沒回過神。

    傳話的人走後,時間也差不多了,安嵐和金雀便起身收拾,然後出了香舍,往前院的品香室走去。

    路上,安嵐一直沒有說話,金雀則因看到王玉娘死後的那張臉,令她想起已過世的親人,當時她父親也是這般死不瞑目,沉默的氣氛令人有些難過和壓抑。

    行到一株香樟樹下時,安嵐忽然站住,轉頭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挺冷血的。」

    「什麼?」金雀一愣,隨後才反應過來安嵐指的是什麼,即搖頭,「沒有,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再說咱跟她又沒什麼交情。」

    「其實我知道桂枝一定會對王玉娘不利,我是故意沒有去提醒王玉娘,我甚至等著桂枝去做這件事。」安嵐垂下眼,纖長濃密的睫毛掩住眼裡的情緒,聲音平靜得有些冷,似說給金雀聽,也似說給自己聽,「願賭服輸,日後,或許我也會落得這樣的下場,但我不會怪任何人……」

    金雀怔怔地看著安嵐好一會,眼圈慢慢紅了,隨後握住安嵐冰冷的手:「你別這麼想,這不是你的錯,真的,不是你的錯,你別這麼自責!」

    安嵐依舊垂著臉,默默站著,陽光從她身後落下,令她的整張臉藏在陰影裡。

    金雀緊緊抓著那隻冰冷的手,聲音開始哽咽,一邊低泣一邊道:「我們自顧都來不及,哪有本事去救別人,那王玉娘是死得挺慘的,可誰叫她要進來爭奪這個位置呢,還一進來就招惹了桂枝那賤人!若是,若是在別的地方,她不小心落水了,咱瞧見了自是二話不說就下去救人,可在這裡,在這裡,誰救得了誰……當年我小妹和我爹也沒招誰惹誰,卻死得那般慘,又有誰管了!」

    安嵐這才抬起臉,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嘴角邊還露出一抹淺笑:「你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

    金雀愣愣地看著安嵐,因安嵐抬起臉的關係,使得她整張臉都跟著亮了起來。午後的陽光穿過頭頂的枝葉,浮動的光斑落在她的睫毛上,隱隱反射出一點微光,似未乾的淚。

    其實她沒有哭,可是金雀知道她在哭,她只是沒有流淚而已。

    這麼些年,她一直就是這樣,就連之前差點被院侍玷污,她也沒有掉過一滴淚。所以金雀代她流出淚,似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止不住地抽噎:「安嵐,我們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們不用再害怕被趕出去,不用怕病了沒錢醫,不用怕明天沒有飯吃,不用怕晚上沒有地方睡,不用怕會有人對我們圖謀不軌,也不會再挨嬤嬤們的打……安嵐,我們會每天都能吃得飽穿得暖,還能讓婆婆安享晚年,欺負過我們的人,我們都能叫他們好看!」

    聽她含含糊糊絮絮叨叨地說完後,安嵐才抬手替金雀擦去臉上的淚,微笑著道:「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們不會死,我們會好好活著!」

    金雀點點頭,掏出自己的手絹擦了擦臉,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問:「眼睛腫不腫?一會要讓她們瞧出來就不好了。」

    「一會去洗把臉再過去。」安嵐拿出自己的手絹遞給她,接著道,「你放心,依我看,馬貴閒現在絕不好過,白香師連王掌事都不放過,怎麼可能會放過他。」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40 PM

第038章 辨香

    再次來到品香室時,這裡的氣氛明顯跟上午有很大的不同,即便已洗清嫌疑,但安嵐和金雀一過去,王華即冷冷地盯著她們看,絲毫沒有掩飾眼裡的敵意。

    金雀毫不客氣地瞪回去,沒好氣地道:「看什麼看,登徒子!」

    王華臉色微變,一陣氣結:「你,你你——」

    金雀打斷他的話:「你什麼你,說的就是你,登徒子,你就是看得眼睛掉出來了,也沒誰瞧得上你!」

    王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瞪著金雀,氣得說不出話來。

    正好這會兒連喜兒領著監考的香使進來了,王華憋了好一會,也不知該怎麼跟一個陌生姑娘對罵,只得生生嚥下那口氣,甩袖走到自己案几前黑著臉坐下。桂枝一聲嗤笑,安嵐輕輕拉了金雀一下,隨後她們幾個也都分別入座。

    只是,上午分組的時候,原本是六個人,如今卻少了一個。

    於是事情一下子變得有些微妙起來,五個人分兩組,每組最終勝出者便是香使人選。桂枝特意往安嵐那看了一看,一絲嫉恨從眼裡閃過。她本以為王玉娘的死能將安嵐和金雀脫下水的,到時她只需要再對付荔枝一個,便能如願了。誰想到安嵐和金雀竟去了揀香場,並且是她去了院舍後就馬上過去,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呢?

    無論桂枝心裡怎麼想,金雀此時也覺得少了王玉娘,安嵐入選香使幾乎等於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因而心裡倒真有幾分歡喜。

    只是安嵐心裡不這樣認為,反還有些隱隱的擔憂。

    剛剛在洗衣房那,王掌事面上的表情變化,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謹慎中藏著狠戾眼神,令她倍覺不安。王玉娘的死,可以說是直接打亂了王掌事的安排,所以。很可能是真正惹惱了他。

    王掌事如今心裡究竟是怎麼想這件事的?是懷疑她們之中有人下毒手,還是……會懷疑到白香師身上?她希望是後者。只有王掌事和白香師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如此,她才能尋到機會。

    幾個人正各懷心思的時候,石竹和石松也從外頭進來了,和上午時候一樣,兩人各自捧著一個匣子。只是他們進來後,跟著又有一個面生的男人從外進來。連喜兒忙朝他微微欠身,一副不敢怠慢的表情。那人是略點頭,並不說話,安嵐仔細辨了一下他的穿著。瞧著他腰上掛著一個魚形的香囊後,心裡微訝,竟是白香師身邊的侍香人。

    如此,白香師果真是重視陸雲仙的花,親自點派身邊的來監考。

    看來她和陸雲仙的這步棋。是走對了!

    安嵐心裡微微有些激動,而此時,連喜兒也道出這場辨香的具體內容。

    石竹和石松分別從匣子裡取出三份香品,各自擺放在鋪著絲緞的漆盤上。

    連喜兒命人將一個青花大瓷碗放在自己前面的桌案上,然後道:「那兩個漆盤裡。放著的都是沉香,但只有一種是水沉香,你們辨出來後,記於紙上。答對者,便能通過辨香考試。」

    連喜兒說完,就命人往清華大瓷碗裡倒入清水,然後又往侍香人那詢問地看了一眼,見對方並沒有要補充什麼的意思,就收回目光,就表示辨香開始。依舊是一炷香時間,期間不能發出任何聲音,相互之間不能做任何交流,違者直接失去考試資格。

    沉香初始只是朝廷的貢品,後來逐漸變為商品,由此需求量大增,因而過度開採之勢愈演愈烈。如今極品沉香已達到「一片萬錢」的程度,就是次一等的沉香,也早不是普通人家能享用得起了,只是人們對沉香的喜愛卻一直是有增無減。甚至有那愛香成痴的人,寧願縮衣節食數年,也要買上一串沉香佩戴在身。於是便有許多商人抓此機會,絞盡腦汁在沉香上動手腳,或是以次充好,或是以假亂真,魚目混珠擾亂市場,因而總不乏有人會上當受騙。

    所以,身為香院的香使,日後很可能將出入寤寐林,故而懂得如何辨真假沉香,是很必要的。

    只是,這等辨香的本事,基本都是待成為香使後,在香院的安排下,另外學習一段時間,才能真正學得到。如今,她們不過只是香奴,平日裡別說是辨香了,就是摸一下沉香的機會也沒有,又如何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呢!

    往年,辨香的考試可從未出過這麼難的。

    王掌事這是故意設了門檻,連喜兒心裡也明白這一點,又悄悄往白香師的侍香人那看了看,見他依舊沒有任何表示,她稍稍放心地收回目光。

    荔枝一聽要辨真假沉香,就徹底放棄了,她頂多就聞過沉香餅子的味道,真正的沉香究竟長的什麼樣,見都沒見過。桂枝倒是在王掌事那見過真正的極品沉香,其中就有水沉,可是要讓她光憑外表和氣味,從這三份香品裡找出真正的水沉香,那可是要了她的命了。

    至於金雀,她當然也沒有這等本事,但她一點都不擔心,因為她知道安嵐一定曉得真正的水沉香是哪一個。所以,她跟荔枝一樣,直接提筆,毫無壓力的隨便選了一個,就記在紙上。

    王華落筆的時間,也只比荔枝慢了片刻,並且落筆時自信滿滿。

    桂枝知道王華的答案必是對的,只是她看不到王華到底寫了什麼,而且眼下監考的人太多,她絕不敢輕舉妄動。於是提筆沾墨時,她偷偷往石竹那看去,看到石竹兩手握在一起,右手用兩根手指稍稍提著左手的衣袖,她心裡即有了答案,於是沾好墨後,也跟著下筆。

    最後,只剩下安嵐沒有寫出答案,她甚至連筆都沒有提。

    可眼下,那炷香馬上要燒完了。金雀是坐在安嵐身後的,自然看到安嵐一直沒有動筆,心裡不由有些著急。她不知道安嵐怎麼了,難不成沒能辨出哪個才是水沉香?只是這個念頭一起,她即覺得不可能,她覺得在識香和辨香這上面,沒人能比得上安嵐。

    可是,為何安嵐不提筆寫下答案呢,若是等到那柱香燒完了,再提筆可就晚了!

    金雀沒有辨香的本事,所以不知道,香使給她和安嵐這一組送來的那三份香品,裡面根本沒有水沉香。其中一份確實跟水沉香很像,黑褐色,香味溫醇,質地細膩,油脂重,但摸著不髒手,也感覺不到油。完全符合了水沉香的特點,但是那是動過手腳的,是兩種香品巧妙地貼合在一起,並且只有表皮部分是水沉香,剩下的九成全是土沉。此等香,在行內就是以次充好的香品,只能算是土沉香。

    可是,考試的規則是,必須寫出水沉香是哪一份,寫對了,才算通過考試。

    她這裡沒有答案,沒有答案,自然就不能通過考試。

    這就是王掌事要的結果,香使的人選,必須由他來定。沒有得到他許可的人,誰都不能坐上那個位置。

    金雀看著越燒越斷的香,急得恨不能上前去代替她提筆沾墨,可是她不能,此時她若一動,便會讓安嵐直接失去資格,於是只有乾著急。

    桂枝也看向安嵐,她雖不明白怎麼回事,但看得出安嵐明顯是遇到難題了,於是面上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看來,根本不用她費心,安嵐自己就過不了這一關,倒真是省事了。

    依她跟掌事的關係,如今王玉娘空出來位置,自然是由她給補上。

    桂枝極高興,金雀則急得入熱鍋上的螞蟻,眼看那香已燒到最後,馬上要滅了,安嵐卻還是沒有提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41 PM

第039章 真假

    連喜兒看了一眼香爐內的線香,那最後一點紅光,眼看著僅須臾之刻,便可熄滅,於是她開口,準備讓監考的香使開始收卷,可就在這會,安嵐提筆了。連喜兒一怔,再往香爐那看了一看,線香末處的那點紅光還未熄,她便收住將出口的話,但心裡卻生出幾分詫異,以及按捺不住的好奇。

    兩個漆盤裡的香品,她之前都看過,一開始還沒瞧出什麼端倪。直到瞧著安嵐遲遲沒有動筆後,她才又將那幾份香品拿來細細看了好一會,隨後才明白安嵐為何沒有動筆。

    王掌事果真是準備將源香院上上下下都添上自己人,而安嵐,竟能撐到現在都還未屈從王掌事。兩件事,都令她很是驚異,因而連喜兒站起身,走到安嵐身邊。卻這會安嵐正好寫好最終答案,她放下筆時,線香的最後一點紅光無聲湮滅,化成一縷青煙。

    金雀一直盯著安嵐的動作,待安嵐放下筆後,她才輕輕地,長長地吁了口氣,感覺比幹了一天重活還要累。

    連喜兒拿起安嵐的考卷,看到上面的答案後,又是一怔。

    監考的香使已將另外四份考卷收上來,交至她手中,連喜兒接過後,遲疑了一下,將安嵐的考卷放在最末。

    依舊是當場閱卷,以示公正。

    白香師的侍香人劉玥走了過來,連喜兒忙起身讓位,劉玥頷首致意。

    無人敢拖延,第一份考卷是王華的,答案毫無疑問是正確的,連喜兒看了一眼後,正要開口表示認可。卻這會劉玥突然問了王華一句:「為何認為此香品是水沉?」

    連喜兒忙收住話,心裡頓時有些惴惴,劉玥果真不只是過來看看。

    王華一怔。下意識地就看向連喜兒,他不認得劉玥,也不知道劉玥是什麼身份。所以不知道此時,自己是應該回答。還是無需理會。

    連喜兒此時卻比王華還要為難,眼下劉玥的意思就是白香師的意思,而現在,劉玥開口了,就代表白香師跟王掌事之間的矛盾要開始往明面上擺了。所以這個時候,她無論說什麼,都必將要得罪一方。

    幸好這個時候。王掌事進來了,並且剛好聽到劉玥問出的這句話。

    連喜兒即生出一種劫後餘生般的慶幸,忙站起身,退到一邊。避開這令她左右為難的情況。

    劉玥看到王掌事進來後,就站起身道:「既是辨香,自當重在一個辨,而不是碰運氣,王掌事以為呢?」

    「劉侍香所言極是。」王掌事當即點頭表示認可。然後轉頭對王華道,「那就說說,你為何認為此香品為水沉?」

    瞧見王掌事後,王華定了心,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回想了一下,才道:「其一,此香表面呈朽木狀,但質硬而重;其二,此香為深色,油脂重,但摸之手上並未油漬;其三,此香未熏燃,就已有香氣,並且香氣如線般鑽鼻。基此三點,學生判定此香為水沉。」

    王掌事滿意地點點頭,就看向劉玥,劉玥卻未看他,而是又接著問:「那另外兩種為何不是水沉?一樣是表面不規整,有油質,深褐色,嗅之亦有香味。」

    王華一愣,頓時有些發懵,這個叔叔之前並未與他細說。

    王掌事微微皺眉,王華更是緊張,只是久久等不到王掌事為他解圍,只得結結巴巴地道:「因,因為另外兩種香品表面雖不規整,但並,並無朽木感,有油質,但只是少許,香味也不明顯,所以不是水沉。」

    這個回答不能說是錯的,但很是籠統,只是比照這他一開始時說的標準答案,反著套用而已。

    王掌事微微點頭:「如此年紀能曉得這麼多,也算難得,劉侍香以為呢?」

    劉玥沉默片刻,淡淡點頭,連喜兒長鬆了口氣。

    於是,王華順利通過辨香之試。

    接下來是荔枝的答案,她是蒙的,但運氣明顯不行,蒙不到那三成的機會,面對提問,也是一問三不知,自當是沒有通過。

    隨後,就是桂枝了。

    她的答案跟王華的一樣,剛剛王華的回答,她用心記下了。因而面對劉玥的提問,她多多少少也應付了過去,於是當連喜兒道出她通過考試時,王掌事不禁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桂枝面露喜色,心頭雀躍,不自覺的就朝王掌事欠身行了一禮,然後在轉身退到一邊。

    王掌事微微眯眼,這女人生得豐腴,偏腰肢還細,走路時總不自覺的一扭一扭,像是的故意勾引人。他倒真有段時間沒有找她了,這香使的位置原本沒想留給她,卻沒想她竟有此等運氣。王掌事想了想,便覺得這香使的位置,交給桂枝,也不無不可,終歸是他的人。

    桂枝之後,就是金雀了。

    同荔枝一樣,金雀也沒蒙到那三成的機會,而她也爽快,直接說自己對此一竅不通,然後就主動退到一邊。

    最後,輪到安嵐了。

    聽到連喜兒念出安嵐的名字,王掌事便從桂枝那收回目光,看向安嵐,目中露出幾分可惜,隨後心裡搖頭。這丫頭,倘若願意聽他的話,這香使的位置,他怎麼會留給別人。

    只是,他等了一會,卻沒有等到連喜兒道出安嵐的答案。

    而他不解地轉過臉時,劉玥已經從連喜兒手裡接過安嵐的答卷,並看了之後,道了一聲:「有趣!」

    王掌事詫異,不禁蹙了蹙眉,就從劉玥手裡接過那張答卷,看了一看,隨後他面上也露出詫異。

    第三款香品,表面附著水沉約一寸,入溫水浸泡,能使之分離。

    這便是安嵐深思之後,最後決定寫下的話。剛剛她之所以會猶豫那麼久,並不是不知應該如何解此難題,而是她明白,有王玥在場,她寫下答案的同時,也等於是在王玥面前,明明白白地指出了王掌事的私心。

    果真,王掌事詫異之後,面色當即一沉,看著安嵐的眼神也多了幾分陰霾。

    劉玥卻是將款香品拿來仔細看了看,然後上下打量了安嵐好幾眼,問道:「這以次充好的技術可謂是天衣無縫了,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安嵐遲疑了一會,就道:「因覺得香味略雜。」

    劉玥一怔,便將那塊香品拿至鼻子前仔細聞了一下,卻也只能聞到水沉溫醇的香味。白木未熏燃時是無香的,所以不可能會有兩種香味混合在一起,這也是此等以次充好的香品往往能瞞天過海的原因。

    是因為蒙對了,所以隨便找了個解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42 PM

第040章 搶先

    片刻後,劉玥才又問:「只是從香味的辨別上就能判斷?」

    「還有手感。」安嵐聲音平緩,「水沉香是香樹倒地,沒入水澤中,歷經千百年而結出的香,絕非僅十年樹齡的香樹結出的香所能比。真正的水沉香入手沉,而這塊香品體積不小,表面看與水沉無異,但拿在手中,卻少了一分應有的沉甸感。兩香貼合的工藝確實稱得上是巧奪天工,其色看起來亦幾乎是一樣,但水沉香表面幽光沉靜,舊氣濃郁。而另一邊露出白木的部分,雖也特意做舊了,但色澤浮躁,肌理乾澀,細看便能辨出不是一樹所出。」

    這番話,較之剛剛王華所說,不知高出幾何。品香室內但凡懂香的人,無一不感到驚異,一個普通的香奴,如何懂得這些。這樣的眼力,定是需要時間和無數經驗才能得來的。

    「這些,都是誰教你的?」劉玥問出大家都想問的話。

    「安婆婆平日裡會跟我說這些香品的差異,說得多了,也就記下一二。」安嵐遲疑了一下,就垂下眼道。安婆婆確實都跟她說出這些,但剛剛她能看出這塊香品是經過加工,卻並非是因為安婆婆,而是她心有所感。

    但是,她不知該如何解釋,也不想多說。她只知道,那些縹緲的,難以捉摸的感覺,對她來說都是真實的存在,可對旁人來說,卻是虛幻的,和無法理解的。

    「安婆婆?」王玥詢問地看向一旁,連喜兒便道:「安婆婆曾是香殿內的侍香人,據說十多年前,因犯了錯,惹惱了殿侍長,所以被貶降到香院這當差。」

    王玥遂瞭解地點點頭。侍香人犯錯被罰被貶這等事不算新鮮,於是便將注意力重新落回到安嵐身上。

    雖說他還覺得安嵐這個解釋有些牽強,但畢竟安嵐說的這些分析沒有錯。因為沒有錯,所以更顯其眼力不俗。而且。更重要的事,王掌事竟挑了一塊這樣的香品……王玥想到這,就看了王掌事一眼,特意問道:「由此看來,這個漆盤裡的香品,並無一塊是真正的水沉香,如此便與考題不符。不知王掌事是何意?」

    這話問的看似稀鬆平常,但實際上卻是極刁鑽。

    因源香院內,收進來的名貴的香品,都需經王掌事的手。眼下這塊沉香。單就這大小體積來論,價值不菲。王掌事若說他並不知道這塊沉香是以次充好,所以拿過來用於辨香。那就等於是承認了自己的眼力不行,承認了眼力不行,也就等於是承認他能力不足。如此,簡直是給白香師送去一個剔除他的理由;而王掌事若說他知道這就是以次充好的沉香,那也等於是承認他在香使考核的事情上,存在私心,違背了香院的香使考試要公平公正。優中選優的最高原則,如此,一樣是給白香師送去一個除去他的理由。

    安嵐正是因為想得明白,所以剛剛一直猶豫,她不願由自己去做這個導火索。或者說,她不願當著王掌事的面,去引出這個矛盾,因為這樣,王掌事事後必會將怒火發洩到她身上。

    可是,她當時思來想去,都沒有別的選擇,除非她放棄香使的考試。

    面對劉玥不懷好意的疑問,王掌事只猶豫了片刻,就呵呵一笑:「劉侍香有所不知,正如安嵐剛剛所說,她自小有安婆婆教她如何辨香識香,所以她對香的認識,已經高出一般的香奴。因而這場辨香的考試,我有意要考她一考,就特意挑了這塊動過手腳的沉香。」王掌事說到這,就轉過臉,看著安嵐擺出一副長者的派頭,讚許地點頭道,「果真沒讓我失望,不過不可驕傲,後面還有一場考試,只有三場考試都順利通過,香使之位才算是你的。」

    果真,王掌事沒那麼容易就被人拿住把柄,幾句話,竟就將這個危機的輕描淡寫地化去了。

    安嵐有些失望,面上卻不露絲毫,垂下眼,受教地應聲。

    劉玥看著王掌事微微皺眉,此刻他心裡才明白,難怪白香師心裡會忌憚這個人。

    第二場考試,通過者只有三人,分別是王華,桂枝,安嵐。

    最後一場考試,將從他們三人當中選出兩位。

    每個人的機會都很大,但終將會有一個會被淘汰,卻不知究竟會是誰。

    他們也不知道最後一場考試,將會考什麼,他們只知道,考試的時間定在明天上午。

    出了品香室後,金雀即興奮地握住安嵐的手,她覺得勝利已在望。

    安嵐面上卻不見喜色,剛剛出來時,她注意到王掌事盯著她看了好幾眼,就是連喜兒等人,看她的眼神也帶著幾分怪異。

    王華出去後,面帶不甘和憤怒地看著她們,剛剛安嵐和劉玥的那番對答,令他隱隱感到恐慌和不安。他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香奴,竟能對香瞭解得那麼透徹。

    桂枝的心情比王華還要糟糕,原以為是勝券在握的事,結果又是安嵐擋在她面前!如果剛剛安嵐只是運氣好蒙對,她倒不擔心,憑她跟王掌事的關係,在這事上,她的贏面還是很大的。可是,剛剛安嵐在劉侍香面前出了那麼大的風頭,她心裡開始有些不確定了。

    ……

    剛回到香奴的院舍,陸雲仙就派人來找安嵐。

    安嵐即起身,金雀拉住她關心道:「要不要我跟你一塊過去?」

    王玉娘剛遭意外,不安的氣氛還未散去,眼下誰要出去,總要拽上一個人陪自己壯膽。

    安嵐搖頭:「不用,天還早呢。」

    金雀看了看天色,便問:「陸香使這會兒找你什麼事?」

    安嵐想了想,才道:「多半是問王玉娘的事。」

    說到這個,金雀即壓低了聲音,悄悄問:「是不是桂枝做的?」剛剛安嵐並沒有明確告訴她下手的那個人就是桂枝,只是說桂枝盯上了王玉娘,隨後王玉娘就出事了。這兩件事聯繫在一塊。要讓人不往那邊想都難。

    安嵐道:「誰也沒看到,是不是她下手不清楚,不過應該跟她脫不開關係。」

    「我覺得也是。當時石竹還幫著她呢,他們倆還是那等關係。依我看,這事跟石竹也脫不開關係!」金雀點點頭,隨後又道,「是不是要告訴王掌事,這樣她可就……」

    「不!」安嵐忙打斷她的話,認真道,「咱們千萬別沾這事。更不能由咱們的嘴說出來。」

    「多好的機會!」金雀有些不解,「而且這樣,正好將她從香使的競爭當中剔除出去,甚至連第三場考試都不用考了。你便能直接當上香使,這可是一箭雙鵰呢!」

    「沒有直接證據,弄不好會惹上一聲腥騷的,桂枝既然能對王玉娘下手,將她逼急了。她沒準誰硬拽著你我一起陪葬。」安嵐冷靜地搖頭,沉吟一會後才道,「而且,留著她還有更大的用處。」

    後面這話,金雀不解。陸雲仙更是不解。

    「你這話是何意?」安嵐到了陸雲仙這邊後,陸雲仙果真是問她關於王玉娘的事,待知道很可能是桂枝所為後,其反應和當下所想的,都跟金雀差不多,而安嵐對此一樣表示反對,因而陸雲仙便皺著眉頭問了一句。

    「剛剛在品香室內,劉侍香本是要抓王掌事的錯,卻沒想還是讓王掌事給躲了過去。」安嵐沒有直接回答陸雲仙的疑問,而是先將之前香室內發生的事情簡單道了一遍。

    陸雲仙聽後,嘆一聲:「王掌事執掌香院近二十年,經歷過不少事,自是有些手段,哪裡會被幾句話就拿捏住。白香師必是也忌憚他,所以想先拿住他的錯再發作,看來現在就是將王媚娘交給我的東西送到白香師跟前,也只是能讓白香師多下幾分決心,少幾分忌憚,但到底能不能馬上動得了王掌事,還真不好說。」

    安嵐贊同地點頭:「不過今日,白香師已知道您的存在,並且也重視了您的話。」

    陸雲仙心裡終是有些沒底,沉吟一會,便道:「卻不知這份重視能維持多久,而且眼下還不能讓王掌事對我起疑,到底不是件妥當的事。」

    安嵐便道:「所以您需給白香師再送一份禮過去。」

    陸雲仙一怔:「你是說,現在將那冊子送過去?」

    安嵐搖頭:「不是,現在白香師最想要的,是王掌事的把柄,若是由您送過去,作用定能事倍功半。」

    陸雲仙微微皺眉,安嵐遲疑了一會,似下定了決心,就接著道:「若可以,我希望先留著桂枝,並且除我之外,最好她也能坐上香使之位。」

    陸雲仙怔住,愈發不解了,打量著安嵐道:「這是為何?」

    「淫穢二字,在這長香殿內,能定人前程和生死。」安嵐道出這句話後,只覺自己手心都出了汗。她知道,邁出這一步後,就真的,再不能回頭了,這條路上,她只能一直往前走。

    陸雲仙怔然許久,琢磨了好一會,才恍悟過來,隨後看著安嵐道:「你這,當真是大膽!」

    桂枝跟石竹有私情,同時跟王掌事也不清不楚,三人之間的關係,不可能一直這麼穩。若是等桂枝當上香使後,再將他們這些事給捅到白香師跟前,那白香師還愁拿不住王掌事的短嗎。再接著,她又將王媚娘留下的那本冊子交到白香師手中,到時,白香師就是想放過王掌事也不可能了!

    安嵐微垂著臉,未做聲,陸雲仙不禁一聲長嘆:「你才如此年紀,這些心眼都是哪學來的。」

    為了好好活著,也為了,去那裡,她不得不變成這樣。

    安嵐抬起臉,看向窗外的青山,只見那裡依舊雲霧繚繞,嫵媚多情。

    ……

    白書館從王玥那聽說了今日辯香考試的經過後,即一聲喝罵:「他王新墨想做什麼,難道他還想隻手遮天!」

    王玥低聲道:「怕是,他就有那意思,如今那香院裡,沒有不聽他的。」

    「那也看他的手有沒有那麼大!」白書館冷笑,「既然他想在考題上做手腳,那最後一場試題,我親自出,我看他還怎麼動手腳!」

    王玥遲疑了一下,才低聲道:「只怕,是來不及了。」

    白書館皺眉:「什麼來不及?」

    王玥小心道:「我聽說,王掌事已經將第三場考試的試題,直接跟楊殿侍那邊報備了,楊殿侍也已批准照著他的意思來,所以,您現在……」

    「豈有此理!」白書館未聽王玥把話說完,就氣得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2:43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9-3 08:34 PM 編輯

第041章 天樞

    當天下午,白書館就去了天璣殿找楊殿侍,只是卻撲了個空,楊殿侍出去了。白書館在天璣殿一直等到天黑,都不見楊殿侍回來,最後只得黑著一張臉回了源香院。

    這事,沒多久就傳到王掌事這,王掌事甚是快慰,晚上躺在床上時,粗大的手掌在桂枝臀上輕輕拍著,笑呵呵地問:「你也想要那個香使的位置?」

    桂枝討好地往他身上蹭著,撒嬌地道:「乾爹明知道人家想著這個許久了,卻還是那麼偏心,好叫人難過的。」

    「難過什麼,兩場考試你不也都通過了。」王掌事被她蹭得舒坦,語氣不禁又柔了幾分,「明兒你好好表現,我會替你想著的。」

    桂枝趁機道:「乾爹就告訴我明兒要考什麼,好讓我做些準備嘛。」

    王掌事在她滑溜溜的腰上捏了一把:「你這是要讓我假公濟私!」

    「乾爹就當疼疼我。」桂枝微微起身,拿手指在王掌事赤裸的胸膛上又嬌又嗔地點著,「還是干爹心裡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覺得我不配坐那個位置。」

    王掌事就是喜歡她在床上偶爾跟他發小脾氣的模樣,再加上那對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的奶子,沉甸甸的,看得他心裡又燒起一把火,旋即就拉住她的胳膊,將她重新壓到身下,笑呵呵地道:「怎麼會,你這麼聰明,你不配還有誰配。」

    「那干,乾爹……你,到底要挑誰嘛?」桂枝一邊迎合著王掌事的動作。一邊問,聲音酥酥軟軟的,時高時低地傳出屋外。

    「誰聽話,就挑誰……」

    「干,乾爹,我,我還不聽話嗎?」

    「呵呵呵……聽話,現在別。說話!」

    石竹侯在屋外,如往常一般,如院裡所有當值的小廝一樣,面無表情的站著。他看起來如此普通,普通到沒有人會覺得他跟別的小廝有什麼不同,也沒有人注意到,此時他袖中的手。已經隨著屋裡斷斷續續傳出來的聲音慢慢握緊。

    ……

    第二天一早,白香師交代了劉玥幾句,讓他去源香院先拖住王掌事,務必等他回來,再開始第三場考試,然後再一次前往天璣殿。

    照慣例,香院裡的庶務。都是由掌事打理。香師的職責在調香和結交權貴,以及拓展人脈,為長香殿爭取更多的利益,因而香院裡的香使人選,香師一般都不會過問的。

    原本白書館對香院裡的這些雜事也從不關心,但此一時彼一時,之前王心墨暗中出賣他的香方一事,他已經忍下了,卻沒想王新墨事後不僅不知悔過,反還要得寸進尺。妄想在香院內隻手遮天!如此行為,已經嚴重挑戰了他的權威,讓他動了要除去王掌事的心,所以這件事,他非插手不可。

    只是,約半個時辰後,當白書館再次來到天璣殿時,卻聽說楊殿侍又出去了。並且跟他就是前後腳的事,若他只早上半刻鐘,或許就碰上了。

    白書館知道現在著急也沒用,只得客氣地問道:「我有急事。不知楊殿侍是往哪去了,可否告知?」

    「好像是去了天樞殿。」

    「天樞殿?」白書館一怔,那不是白廣寒大香師的地方嗎,聽說白廣寒大香師一般是不喜人過去打擾的。

    「今兒一早,百里大香師去了天樞殿,說是想找白廣寒大香師品茶的,卻到了那邊後,才想起忘了將新得的茶葉帶過去了,便命人回來去。正好楊殿侍有空,便讓楊殿侍給送過去了,白香師若是著急,去天樞殿那等一會,興許就看到楊殿侍了。」

    「多謝。」白書館打聽清楚後,行了一禮,即轉身快步往天樞殿走去。

    長香殿共有七大主殿,每一殿的殿主都是大香師,故長香殿共有七位大香師。一直以來,七位大香師在長香殿的地位並無高下之分,但長香殿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七殿皆以天樞殿為首。

    源香院是在天璣殿的管轄之下,所以七大香殿,白書館進出最多的就是天璣殿,別的香殿他只有特殊的日子,都有幸受邀前往一觀。因而除去天璣殿外,別的香殿,他多多少少也進去過一兩次,唯天樞殿,他不曾踏進半步。

    故,當白書館站到天樞殿殿門口,想起傳聞中那位冷漠的大香師,心裡不禁生出幾分怯意。

    而此時,天樞殿裡頭,百里翎正有些不滿地對白廣寒身邊的侍香人到:「怎麼,他還在調香房內?」

    赤芍欠身道:「白大香師兩天前就進了調香房,並囑咐過我們,不得進去打擾,請百里大香師見諒。」

    百里翎在廳內走了幾步,然後眯著眼打量著赤芍道:「他進去幾天了?」

    赤芍回道:「今兒已是第三天。」

    「也該出來了。」百里翎說著就走到赤芍身邊,「你這麼一位大美人進去看一眼,想必他怎麼也不好怪罪你,快去給我催催。」

    赤芍為難地欠身:「請百里大香師見諒,奴婢實在不敢違背白大香師的話。」

    赤芍是位美人無疑,即便是在七大香殿內,她的容貌也屬上乘。

    但是,站在百里翎面前,旁人第一眼,卻絕不會落在她身上。

    而百里翎,卻是個男人,還是個在道觀裡修行的男人。

    聽赤芍這麼說,百里翎便笑了,這一笑,宛若繁花盛開,滿室生香。

    「丹陽郡主求見那廝,結果令你們受罰了?」

    赤芍不敢應這話,那天她倒沒有受罰,但去通報的赤箭卻被罰跪了一天一夜,起來後,兩個膝蓋全都腫了,結果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才能動。

    「還真是個沒意思的男人!」百里翎有些無聊地往椅子上一坐,拿起桌上一串葡萄往嘴裡送,只是他剛吃下一粒,就看到殿外走進來一個男子。他眼睛一亮,即將手裡的葡萄扔到桌上,然後趕緊起身走過去。

    景炎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百里翎,怔了怔才抱拳微微一笑:「百里大香師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你來得正好,我都在這等半天了,那廝卻連臉都不捨得露一下,你去給我喊他出來。」百里翎一把握住景炎的手,一把拉著他往裡走,一邊道。

    景炎看了看握住自己的那隻手,白皙漂亮得讓人無法想像,這樣的一雙手竟是生在男人身上。景炎隨他走過去後,就拍開他的手,然後詢問的看向旁邊的赤芍:「他又去調香房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3:17 PM

第042章 面見

    「是。」赤芍欠身,神色恭敬,「景公子要的七魂香已出窖,白大香師交待了,景公子若過來,可以直接去存香樓取。」

    「七魂香?」百里翎詫異地抬了抬眉,「那不是十五六年前,白廣寒合出的第一款異香,據說聞之能使人魂迷神亂,景隨心變,境隨心移,怎麼,景兄忽然要這個?」百里翎說到這,就瞄了瞄景炎,目中含著謔笑,如畫的眉眼送出盈盈水波,室內似起紛飛桃色,他伸手輕輕挑起景炎掛在腰上的羊脂白玉環珮,「不知景兄想迷惑誰?白廣寒那廝知不知道?」

    景炎曲指彈開他不安分的手:「這是我費了許多口舌才討來的,你別打主意。」

    那一彈指的力量毫不客氣,百里翎慶幸自己躲得快,回身重新往椅子上一坐,手支著腦袋,微微眯著眼打量著景炎,神態懶散輕慢且浮浪:「我從不打香的主意,景兄若喜歡,我那存香樓裡的香隨你去拿。」

    景炎微微一笑,既不接受,也不拒絕。

    赤芍垂眼侯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看起來像個木頭美人,似根本沒聽見這幾句含沙射影的對話。

    景炎示意赤芍領他去存香樓,百里翎正要說他也去,只是不及開口,侯在正廳外侍女進來道:「百里大香師,楊殿侍過來了。」

    景炎聽了這話遂停下,百里翎見他沒走,便依舊坐在,一邊拈起一粒葡萄,一邊懶洋洋地道:「讓他進來吧。」

    侍女應聲退出去後。景炎才看向百里翎,似笑非笑地道:「這次又送什麼好東西?」

    白廣寒性子冷漠,即便是面對香殿的大香師,也一樣表現得不近人情。而大香師皆有傲氣,再者相互之間本就存在競爭關係,白廣寒如此清高孤傲,故香殿裡的大香師,除了白廣寒曾提攜過的那兩位外。願意主動過來表示親近的,只有百里翎。

    幾乎每隔一兩個月,百里翎就會送點新鮮稀奇的玩意兒過來,初始,還有人對此耿耿於懷,生怕白廣寒要結黨營私。後來發現,白廣寒待百里翎跟對別人沒什麼不同。如此那些人才稍稍放了心。

    「大紅袍,從採摘到熏炒,都是雲山道長親自盯著,據說是宮裡的太后開口要的東西。」百里翎接過楊奇小心捧上的茶罐,隨手擺在自己旁邊的茶几上,「今年只有六斤,我看太后那麼大年紀了。也喝不了那麼多,就只給她留一半。」

    景炎走過去,揭開茶罐,遂有茶香如雲似霧襲來,馨人心脾。他捏起一小撮茶葉看了看:「從崖後那株母樹上摘采的?」

    「沒錯,我看那株老樹快成精了,好的茶葉都故意長到陡岩下面。」

    「不錯。」景炎將手中的茶葉丟回茶罐中,轉頭對赤芍道,「一會讓人送到我那去。」

    赤芍悄悄看了百里翎一眼,卻不敢遲疑。即應聲:「是。」

    百里翎一怔,隨後氣得一笑:「就這點破茶葉,你跟我開口不就得了,還巴巴搶他的。」

    「去年的茶他還沒喝完,你這些送過來也是干放著。」景炎面上沒有絲毫不好意思,交代完後,就要去存香樓。只是他剛一轉身,侯在外頭的侍女又進來。小聲道:「殿外有位白香師求見百里大香師。」

    其實白書館到了天樞殿門口,本是請人傳話給楊殿侍的,只是殿外傳話的人聽說白書館是源香院的香師後,再見白書館面上帶著幾分急色。就誤以為白書館是有急事要見百里大香師,因此便傳錯了話。

    「白香師?哪位白香師?」百里翎不解地掃過去一眼,許是因為都是白姓,所以此時他聽到這話,就顯得比往日還要和顏悅色,於是那一眼的風情,遂令傳話的侍女不禁恍了一下神。赤芍蹙眉看過去,侍女即回過神,趕緊垂下臉道:「是,是源香院的白書館香師。」

    侯在一旁還未退出去的楊奇一怔,他昨晚回來後就聽說昨日下午,白書館曾來殿裡找他,今日他本是打算派人去源香院問問何事。只是要吩咐下去的時候,剛好百里大香師這邊讓人送茶葉過去,他便暫時擱下了。卻沒想就這麼一會,白書館竟找到這天樞殿這邊,而且還是來找百里大香師!楊奇心裡微驚,難不成真的出了什麼事,竟令白書館顧不上跟他說,而直接找到百里大香師?

    若真如此,他在百里大香師面前,定會留下一個失職的印象。

    楊殿侍的神色變化落入景炎眼裡,景炎便看了百里翎一眼:「難得碰到有香院的香師直接過來找到你,還尋到這邊。」

    百里翎也有幾分訝異,便問楊殿侍:「下面的香院出什麼事了嗎?」

    楊殿侍慌忙欠身:「不曾聽說出什麼事。」此時他不敢道出白書館昨日就來找他,他卻沒有及時去問詢事由,所以現在弄得一問三不知。

    百里翎往椅背上一靠,一邊捻起一粒葡萄丟進嘴裡,一邊道:「讓他進來吧。」

    景炎似也來了興致,走到百里翎旁邊坐下。

    殿外,白書館完全沒想到百里大香師會見自己,心裡又驚又喜,一時間腦子竟一片空白,只怔怔地跟在侍女身後。直到進了大廳,看到侯在廳內的楊殿侍後,他才想起自己是因何事而過來。

    而此時,楊殿侍心裡的不安比白書館更甚,白書館一進來,他就看過去。只是眼下有百里翎在,而且白書館本就是香師,真論起來,白書館的身份比他高。只不過因各自的職責不一樣,他又是在香殿裡當差,所以一直以來,兩人都以平級相處。

    百里翎手裡拈的葡萄是西域赤龍珠,串串飽滿,粒粒滾圓,西域的果農在早上天還未亮時將一串串成熟的葡萄剪下,挑出最好的,放入擱著冰塊鋪著絲緞的果箱裡,然後一刻都不耽誤,即快馬加鞭送到港口,包著厚厚乾草的果箱一上船,貨船即楊帆起航。船上備了足夠的冰塊,保證果箱的溫度一直不變,十餘天后,這些葡萄送到長香殿,取出來時,還如剛摘下時般新鮮,連露水的清香都還未散盡。

    紅蜜一樣的葡萄汁沾到唇上,如似上了胭脂,使得百里翎那張臉平添幾分妖豔。白書館進來,就看到這一幕,形象極其散漫,甚至有些放蕩形骸,但卻反令人更加不敢直視。

    「不是找我嗎?怎麼不說話?」百里翎見白書館原來是個上了年紀的普通男人,便沒什麼興致了,只是又不耐煩瞧他一直在那杵著,於是吃了半串葡萄,弄花了自己一手黏黏的汁水後,才有些興致缺缺地問了一句。

    白書館本以為是百里翎找他問話的,忽聽到這句話,就一驚,遂不解地抬起臉,好一會後才道:「學,學生,是來找楊殿侍的。」

    「嗯?」百里翎看了楊殿侍一眼。

    楊奇心裡一驚,遂知道自己剛剛猜想的果真沒錯,白書館確實是來找他的,於是趕緊道:「屬下也不知白香師何時,不敢叨擾大香師,屬下……」

    見他要退出去的意思,百里翎將手隨意往自己身上擦了擦,遂見他那身琥珀蠶絲織就,繡著園林山水的闊袖袍上即多了幾處斑斑紅漬,一身好衣裳就這麼毀了。偏這樣的行為舉止,放在他身上,竟不會讓人覺得有一丁點的突兀和粗俗。

    「就在這說吧,正好我閒著。」擦完手後,百里翎漫不盡心地道了一句,隨後才將手放在赤芍命人送來的盥洗盆裡隨便洗了洗。

    楊奇頓了頓,不敢有異議,白書館卻有些為難了。

    香使的考試,由他過問本就顯得有些小題大做,可現在,竟讓他當著大香師的面,道出這件事,他一時間真不知該如何開口。

    「怎麼回事?」百里翎對別人向來沒有那麼多耐心,見自己都開口了,竟還是沒人說話,目中遂露出幾分不悅。

    楊奇心裡一慌,忙看向白書館,欠身道:「白香師找我,可是為香院的事?」

    白書館自當看出百里翎的不耐煩,不敢再遲疑,再說,這件事同他的前程息息相關,若不除去王掌事,他日後在香院怕是再難站穩。於是楊奇開口給了他台階後,他即將昨日香使考試之事道了出來,提到了王玉娘的死,同時特別詳細道出第二場考試的經過,言語不偏不倚,但語氣裡隱隱露出幾分擔憂。至於擔憂什麼,白書館沒有明說,但各人聽到耳朵裡,會有各自的解答。

    百里翎聽完這個,眼睛在白書館和楊奇身上來回看了幾眼,然後落到白書館身上:「那小香奴叫什麼?最後辨香的那位。」

    白書館微鬆了口氣,百里大香師願意問,就證明他過來說此事並沒有觸怒大香師。於是恭敬回道:「那香奴叫安嵐。」

    百里翎再問:「多大年紀了?」

    白書館一怔,他沒見過安嵐,並不清楚到底多大,不由轉頭看了楊奇一眼,楊奇忙道:「那香奴約莫十三四歲,據聞在香院當差六七年了。」

    百里翎微微眯眼,楊奇雖不明白具體情況,但已察覺到白書館和王掌事之間的矛盾,準備送白書館一個人情,就接著道:「以前也有香師親自出題的,此事我……」

    「慢。」只是未等他說完,百里翎就打斷他的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3:18 PM

第043章 出題

    與此同時,源香院內,安嵐等人已穿戴好,隨後出了院舍,往品香院行去。桂枝與她同行,金雀在陸雲仙那求了半天假,陪安嵐一塊過去。

    桂枝瞥了金雀一眼,嗤笑道:「今兒的考試又沒你的份,你還巴巴跟著。」

    「怎麼,你怕了!」金雀瞄了瞄桂枝,「自個肚子裡沒墨,只能靠學些勾欄院的活兒來跟人比,所以心裡還是發虛的吧!」

    桂枝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又不是聾子,我說什麼你沒聽到,還想讓我再說一遍?」金雀撇了撇嘴,「大家又不是瞎子,昨兒晚上誰回來誰沒回來,心裡都明白著呢。」

    桂枝死死瞪了金雀,見安嵐拉了金雀一下後,才冷笑道:「小浪蹄子,自個心裡發春卻又找不到男人弄你,所以眼紅了吧。」

    「我呸!」金雀即朝她啐了一口,幸好安嵐拽了她一下,所以沒啐到桂枝身上。但這卻將桂枝給惹惱了,只見她上來就要給金雀一個耳光,安嵐忙抓住她的手,盯著她問:「你幹什麼?」

    「怎麼,你也忍不住,想跟我動手了!」桂枝上下打量著安嵐,她比安嵐略高,身材也比安嵐豐腴許多,所以兩人站一起,若動手的話,明顯她比較有優勢。

    安嵐緊緊抓住她的手腕,聲音平靜:「現在動手對誰都沒好處。」

    「我們還怕她不成!」金雀站在一旁盯著桂枝冷嘲,「平日裡你總巴不得跟我們動手,今日我們就順了你的願。看你敢不敢!」

    桂枝死死瞪了她們幾眼,然後用力一甩胳膊,掙脫安嵐的手,然後抬起下巴道:「是不用著急這一會,我有的是時間讓你們吃苦頭。」

    金雀不甘示弱地回嘴:「說得好像這整個源香院都是由你說了算!」

    安嵐對金雀搖搖頭:「別說了。」

    「我勸你還是主動放棄比較好。」桂枝比她先行一步,然後回頭嗤笑,「免得一會你想哭都哭不出來。」

    金雀咬著唇看著桂枝的背影,一會後。才有些擔憂地道:「看來她真是跟那老色胚勾結好了,怎麼辦?乾脆我們告發他們吧!」

    「你別慌,別自亂陣腳,現在告發他們我們有什麼證據?」安嵐輕輕搖頭,「以下告上,即便最後告成功了,你我也一樣要受罰。」

    金雀氣得頓腳:「真是。什麼破規矩!」

    兩人說著,就已經走到品香室這了,王華比她們還要早,已經在門口等著了,瞧著安嵐後,目中即露出恨意。在他王家,雖王新墨只是他叔叔。但他家裡很多事都是由說了算。王玉娘的死都沒弄個明白,屍體竟就被送出去了,他甚至不知道該找誰說理去。他一直覺得,王玉娘的死跟安嵐有關,只是苦於沒有證據,但這並不妨礙他記恨她。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待他當上源香院的香使,總有機會為玉娘討回公道的,王華心裡如是想著。

    三人默不作聲地分開站著,一會後。連喜兒也過來了,見人都已到齊,便命人開門。

    昨日五人,今日之剩下三人。

    進去後,遂覺得品香室似更加空曠。

    今日,他們當中,最終誰會被淘汰?

    三人分別落座後,心裡都不約而同想著這個問題。

    王華心裡已有底。桂枝亦清楚自己勝算很大,只有安嵐,似乎什麼依仗都沒有。

    片刻後,王掌事過來了。身後依舊跟著石竹和石松兩人。連喜兒忙走過去,王掌事沒多說,目光在案几後面那三人身上掃了掃,正要開口說:那就開始吧。卻這會兒劉玥從外頭進來了,並請王掌事出去,說是有事詢問。

    王掌事似早料到會這樣,給連喜兒遞了個眼神,就同劉玥一塊出了品香室。

    連喜兒這下卻是有些為難了,她知道王掌事剛剛遞給她的那個眼神是什麼意思,之前王掌事也已經示意過她了,無論發生什麼事,第三場考試都照常進行。可是,今兒一早,王掌事剛交代完她,劉玥也暗中給她傳話,白香師現身之前,不得考試。

    她馬上要離開這裡了,真不想在這個時候得罪任何人,可是眼下的情況,卻讓她不得不做出一個選擇。

    從未覺得時間如此難熬,連喜兒感覺自己接過石竹遞過來的,封了口的大信封時,手都在發抖。

    從拆開信封,到將裡面的題拿出來,她一字一字,慢慢看完後,還不見劉玥進來。連喜兒知道再耽擱不得了,只得閉了閉眼,然後才睜開眼睛道:「開始吧。」

    於是監考的香使將考捲髮下去。

    王華接過,看了一眼,然後自信滿滿地提筆;桂枝看清楚考題後,面上也露出喜色,亦那筆沾墨;只有安嵐,接過考卷後,依舊同昨日一眼,遲遲沒有動筆。

    王新墨,果真是下了決心。

    他是個最會權衡利弊的男人,即便心裡再怎麼垂涎安嵐,但安嵐在他眼裡,終究是個物件兒。只有安嵐屈服在他腳下後,他才會施捨一點兒甜頭,在這之前,他不可能拿實際利益去討一個物件兒的歡心。

    香使的位置,就是要留給願意聽他話的人,至於不聽話的,他自有手段對付。

    王新墨在品香室外同劉玥說話的時候,也在留心香室內的考試,他知道,這場考試,安嵐只會交白卷。他的考題很簡單,就是某年某月某日,寤寐林內曾進行過一場斗香,參與斗香的香品有六種,問最終勝出是哪一種香。

    香使需要清楚各種關於香的訊息,這甚至比對香的瞭解更加重要,所以王掌事的這個題,也不算超出範圍。

    桂枝寫完,放下筆後,轉頭看著安嵐,無聲地冷笑。

    ……

    天樞殿內,楊殿侍忽聽到百里翎打斷他的話,心裡一驚,忙收住口,欠身詢問地看向百里翎。

    百里翎想了想,就問道:「王掌事出的是什麼題?」

    白書館一懵,這個他還真不清楚,王新墨是直接報到楊殿侍那邊。楊殿侍心裡也有些發懵,他因之前收了王新墨一匣子好香,因此對這等小事自然沒有為難,直接就答應了。誰會想到,百里大香師竟會在這個時候問起這個,兩人冷汗涔涔,相互看著,都不敢開口。

    「都不知道?」百里翎眯著眼,笑了。

    「大香師,我這……」楊殿侍想要解釋幾句,只是百里翎卻擺擺手:「我也不用知道他的題。」他說著就從桌上拎起一串葡萄,讓赤芍拿個盤盛著,然後才道,「將這個帶回去給那幾個孩子看一看,然後讓他們就著這個挑一款香。」

    楊殿侍和白書館都有些懵了,這是百里大香師親自出題嗎?

    待那兩人捧著那串葡萄畢恭畢敬地出去後,百里翎才打了個呵欠,看著從剛剛到現在一直一言不發的景炎道:「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麼會出這樣的題?」

    景炎微微淺笑,慢條斯理地道:「大香師的心思,我如何能猜得到。」

    百里翎揚眉:「白廣寒那廝的心,你也猜不准?」

    「他我就更不會猜了,我只管照著他的吩咐行事就行。」景炎搖頭,隨後才問,「怎麼有興趣插手下面的事?」

    「隨便唬他們玩。」百里翎說著就又摘了粒葡萄丟進嘴裡,卻這會兒忽然看到白廣寒從廳外經過,他一怔,不慎將那粒葡萄整個吞下,差點卡在喉嚨裡。咳了幾聲後,他趕緊起身往外走,景炎只得也跟著起身出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3:19 PM

第044章 選香

    殿外已候著一輛馬車,車廂古樸,殿中侍者將腳凳放下,躬身垂臉侯在一旁。

    百里翎出了殿中大廳,正好白廣寒走到車旁。

    長香殿七大主殿,每殿各有其特色。

    天璣殿古樹盤踞,綠蔭成林;天樞殿山瀑飛濺,聚水成池。

    陽光照在粼粼碧波上,反射出耀眼的雪光,雪光穿過騰升的水霧,落在那一襲白衣上,剎時模糊了他的容顏。

    九天之下,有君一人,白衣勝雪,遺世獨立。

    百里翎和景炎出來時,他只是偏過臉看了他們一眼,然後就收回目光,轉身上了馬車,旋即馬車跑起,往殿外去。百里翎下了台階後,看著已經離去的馬車,有些不甘地微微眯起眼:「他是要做什麼去,走得這麼急,連一句話的功夫都不耽擱!」

    景炎搖頭,百里翎遂看了他一眼,景炎無奈一笑:「他是大香師,某隻是一介商人,凡夫俗子而已。」

    百里翎打量了景炎一眼,一樣是玉樹臨風,風姿卓絕,只是眼前的人笑容和煦,眉眼清晰,明顯比剛剛那人多了幾分人情味。

    「你比他可愛多了。」百里翎哼了一聲,從鼻子裡道出一句。

    景炎嘴角邊噙著兩分笑意,微微欠身:「多謝大香師誇讚。」

    ……

    斗香,名義上比試的是香,實際上比試的是人。

    只不過以香為媒介來比較個人本事,及地位的高低。

    因而,長香殿的香師,絕不僅僅是會和香,除了會和香外,還要會品香,會詠香。單這一個品字。就已包羅萬象,再一個詠字,則更能展現一個人的才情文采與心境。

    所以。長香殿大部分人,耳濡目染多年。即便已學會和香,但多數也只能止步於香使,無法融入那自詡風流的勳貴圈,登不上那香師之位。

    當然,大香師不在此規則中。

    香師必須遵從規則,大香師則可以無視規則。

    所以白書館在寤寐林的斗香會上,因心境被打亂。生怕在眾人面前出現過激表現,於是只得咬牙壓制怒氣退出斗香,如此才能保持好形象。

    而百里翎無論在哪,都不會收斂自己舉止和喜好。即便放蕩形骸,也不會讓人生厭,只會讓人心生膜拜;白廣寒無論對誰,都一副清高孤傲,不可一世的模樣。對此,一樣無人敢生出一絲不滿。

    安嵐看著考捲上的那幾個香品名,心裡生出濃濃的無力感。

    她雖不曾親自參與過斗香,但這些年,已從安婆婆那瞭解到。斗香斗的,不僅僅是香。眼前的這幾種香品,她並非全然不知,但是,她對當時的情況卻是一無所知。這幾種香品,任何一種香都有可能最終獲勝,端看放在什麼人手裡。

    所以,她現在,寫出的答案,只能完全憑運氣。

    可是,運氣這種東西,如此虛幻,無跡可尋。

    好運讓人如此嫉妒,無需任何付出,上天就將你的所求送至面前。

    當年,在杖下奄奄一息時,遇見那個人,已用盡了她此生的好運。

    在香院這些年,她一步一步走至今,每件事的結果,不是她竭盡努力才換得的。

    劉玥沒有再進來,白香師也遲遲不見出現,爐中那炷香越燒越短,這場考試順利得讓人絕望。

    當真,要止步與此嗎?

    真不甘心啊!

    安嵐提筆沾墨,卻久久無法落筆,努力了這麼久,竭盡所能,費盡心思,甚至……見死不救,卻也只能讓她走到這裡!

    婆婆曾說過,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

    所以,她終究,只能到此為止嗎?

    真不甘心啊!

    這些年,在香院的一幕幕從眼前晃過,視線慢慢模糊,雪白的蜜香紙暈開一滴水漬。她回神,咬牙落筆,既已入局,願賭服輸。黑墨壓過那滴水漬,一筆一劃,如用刀寫在心上。

    ……

    白書館和楊殿侍匆匆趕到源香院的時候,監考的香使已經開始收捲了,王掌事亦準備進品香室,可是,不及轉身,他就看到前面急急行來那兩人。

    劉玥長舒口氣,面露愧色,他知道第三場考試早就開始了,他無法阻止,但是,今日只要白香師能過來,這場考試無論結果如何,都能當場作廢。

    王掌事原本輕鬆的神色慢慢變得凝重,他看到白書館不算意外,但楊殿侍跟著白書館一塊過來,並且來得這麼快,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白香師,楊殿侍,不知……」只是王掌事也僅是片刻的愣神,隨即面上就露出笑容,大步迎上前去,抱拳謙卑地道。然而不等他說完,楊殿侍就打斷他的話:「香使的第三場考試已經開始了?」

    王掌事微怔,隨後點頭:「現在已經考完,楊殿侍是否要親自閱卷?」

    「不用了,此次考試作廢,讓他們準備重考。」楊殿侍一邊說,一邊往香室走去。王掌事心裡一驚,遂看了白書館一眼,見白書館手裡拿著一串紅葡萄,也不知是何意,但眼下不是琢磨這個的時候,王掌事忙跟上楊殿侍,不解道:「這是為何?今日的考試在下不是早就……」

    「百里大香師親自出題。」走到品香室門口後,楊殿侍才停下,轉頭瞥了王掌事一眼,然後對白書館一臉客氣地道,「就麻煩白香師宣讀考題了,百里大香師必是還等著結果,咱不好多耽擱時間。」

    百里大香師親自出題!?

    王掌事被這個消息震得呆在當場,一時間竟無法恍過神。

    香院裡香使的考試,照慣例,多是由香使長主持,身為院中掌事,也不過是過問幾句而已,以為這一類的結果,一般在考試之前。就已經定下。今年其實也不例外,源香院空出那兩個香使的位置,早有適合的人選。雖出了意外,但並沒有完全脫離王掌事指定的範圍。

    可是。現在,就這個一件不起眼的事,不僅白書館硬要插手,甚至不惜除去王玉娘給他警告。面對香師的怒火,他只能忍下,毫不猶豫地將手裡棄子丟掉,然後不動神色地搶先一步。

    原以為這一戰。最終是他獲勝。

    可是,為什麼結果都已經出來了,大香師卻突然插手!?

    白書館究竟用了什麼法子,去請動百里大香師?那樣雲端之上的人。為什麼會對下面的事感興趣?

    王掌事百思不得其解,心裡由此生出莫名恐懼時,白書館已將百里翎的考題宣讀完畢,然後將那串紅葡萄恭恭敬敬地擺在案几上。

    安嵐在聽到楊殿侍那句「此次考試作廢」時,遂抬起臉往外看去。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不敢相信,竟,真的盼來了!

    只是。當白書館將新的考題宣讀完後,她的心也跟著慢慢冷靜下來。

    山窮水盡時,再現轉機,並非就是柳暗花明。

    三個人瞪著那串誘人的紅葡萄,直接傻了眼。

    其實不僅安嵐等人,此時凡是在香室內的人,無一不是一頭霧水。若非此題是百里大香師所出,怕是被人笑話甚至斥罵。可是,因此題是出自百里大香師,所以,無人不擺出恭敬之態,即便參不透此題究竟何意,也要端正神色,潛心思考。

    百里翎沒有規定時間,但無人敢讓大香師久等,白書館

    王華愣怔地看著那串葡萄,有些發懵,說實在的,他連題目都聽不懂,想問,又不敢。桂枝只看了那串葡萄一眼,就趕緊抬起臉,求救地尋找王掌事。

    王掌事此時整個心思,已被百里大香師親自出題的事給弄懵了,他不知道這個變化到底意味著什麼。

    白書館究竟使了什麼法子?王掌事看向白書館,白書館此時是背對著他,故他看不到白書館面上的表情,於是心裡更加忐忑,而忐忑的同時,他心裡隱隱有些後悔,但隨後又翻出怒意,簡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爐中那炷香已燒到一半了,卻還是沒有人動筆,其實眼下不說安嵐王華和桂枝三人,就是楊殿侍和白書館心裡也有些忐忑。一會他們倆總不能拿著三張白卷交給百里大香師吧,丟人不算,萬一百里大香師誤會他們這是不重視,到時可沒法解釋了。

    所以,無論什麼,好歹寫點什麼啊!蒙也蒙一個交差啊!

    楊殿侍自然是不懂這葡萄的深意,於是詢問地看向白書館,白書館也不知百里大香師究竟是何意。但時下唐人雖多愛合香,卻也有專愛瓜果清香者,故很多人家室中常擺盛放新鮮水果的果盤,果盤中還常放著芝蘭和杜衡一類的香草。

    那炷香將燒盡時,王華終於想到果盤,於是琢磨了一下,就提筆寫下芝蘭。

    桂枝一直就盯著王華,見他動筆後,拚命坐直了,伸長脖子,終於隱約看到一個蘭字,隨後琢磨了一會,遂恍悟,也提筆寫下芝蘭。

    安嵐的目光從葡萄移到那個碟子上,然後抬眼問了一句:「那個碟子,可否一觀。」

    白書館一怔,就同楊殿侍對看了一眼。

    百里大香師倒沒交代過,不許看碟子,而且,當時百里大香師特意問了這小香奴的名字。

    於是白書館點頭,連喜兒即上前,將那串葡萄連著碟子一起拿到安嵐跟前。

    葡萄被連喜兒捧在手中後,便看到那個盛著葡萄的是個橢圓的白瓷碟子,造型古樸,質地清透如玉,即便是不懂瓷器的人,也會不由一聲讚歎。

    但是,真正吸引安嵐的,卻不是這個白瓷碟子如何精緻,而是,當她拿起那個碟子時,看到碟子下面刻著一個「樞」字!

    天樞殿的樞!

    白廣寒大香師在天樞殿,百里大香師在天璣殿,碟子是天樞殿的碟子,葡萄卻是百里大香師讓白香師和楊殿侍送來的。

    安嵐沉吟片刻,遂提筆沾墨,落筆時,又遲疑了片刻,然後凝神斂氣,寫下香品名。

    連喜兒看到那個香品名,詫異地看了安嵐一眼。

    白書館和楊殿侍接過他們的考卷,看到安嵐的答案後,也是怔了一怔,然後同時看向安嵐。白書館想問安嵐為何寫這個香,只是要張口時,又覺眼下似乎不是他該問的。楊殿侍怕讓百里大香師等久了,就催了白書館一聲,然後兩人一個捧著葡萄,一個捧著考卷,再次急匆匆往香殿趕去。

    ……

    景炎從天樞殿的存香樓出來,遲疑了一下,又往前殿大廳行去。剛走到殿門口,就看到白書館和楊殿侍兩人氣喘吁吁地從前面走來,他笑了笑,就抬步進了廳內,百里翎果真還在。

    白書館將考卷呈上時,百里翎隨手接過,興致缺缺地翻了翻。待翻到第三張考卷時,他怔了怔,隨後眼睛微眯,就將那張考卷遞給景炎,笑道:「你看這個,有點意思!」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3:20 PM

第045章 應答

    景炎接過一看,也是一笑,然後抬眼看向百里翎:「如何,符合你的答案嗎?」

    百里翎往椅背上一靠,翹起二郎腿,右手放在膝蓋上,意態閒散:「答案?哪有什麼答案,本就是逗他們玩的。」

    景炎抬了抬眉,嘴角邊依舊噙著一絲笑意,對百里翎這不負責任的話不做任何表態。

    邊上候著的白書館和楊奇,兩人額上卻都冒出冷汗,同時心裡一陣茫然。

    他們分不清百里大香師這話,究竟是開玩笑呢,還是認真的。

    但,這事,終究會有個結果吧。

    百里大香師都插手了,誰還敢隨意下結論,眼下那三人,到底由哪兩個坐上香使的位置?好歹給個意思,他們也好回去安排啊。

    「不過這個答案很有意思。」百里翎又接過景炎手裡那張考卷,春水般的笑意從飛揚的眼角一點一點溢出,融入殿中的意可香,使那不同凡俗的氣息也添了幾分豔色。

    景炎接過殿中侍女新沏的大紅袍,輕輕撥動茶碗蓋,百里翎瞄了他一眼,修長的手指在那考捲上彈了彈:「一個小香奴寫出這樣的答案,是有意還是無心呢?」

    景炎托起茶盞,細看色澤,閉眼,品其香。

    「這個叫安嵐的,將她帶過來我看看。」百里翎說著就將那張考捲往幾上一放。

    白書館和楊奇先是一怔,然後忙應下,領命退出去,繼續跑腿。

    百里翎又看了景炎一眼,見他還是那副波瀾不興的模樣,便道:「你就不好奇。」

    「你不是已吩咐下去了,我等著就是。」景炎將茶盞放下。慢條斯理地道,「再說,這是你殿裡的事。」

    百里翎斜了他一眼:「有時候你跟白廣寒那廝一樣。讓人討厭。」

    景炎淺笑:「我是沾了他的光,雖令人生厭。卻也無人敢表露不滿。」

    「是景公手段了得。」百里翎身子往旁一歪,手支著腦袋,半闔著眼道,「也是你和景公愛慣著他,讓他越來越目中無人,據說如今如今脾氣怪得,連赤芍和赤箭都不能近身伺候了。」

    景炎眉眼含笑。抬手給百里翎倒茶:「大香師本就高處不勝寒,豈是凡夫俗子能隨意揣度的。」

    百里翎半闔著眼看著那杯中的金波,嘴裡輕輕咀嚼著那幾個字「高處不勝寒。」隨後抬眼看著景炎,眯了眯眼:「也就你敢在我面前說這句話。」

    景炎輕輕放下茶具。將那杯茶放置百里翎面前,然後朝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動作不卑不亢,姿態優雅從容。

    ……

    白書館和楊殿侍再次回到源香院時,王掌事等人以為他們是帶回百里大香師定下的香使人選。卻不想,人選並沒有定出來。但百里大香師點名要見安嵐。

    這話一出,王掌事愣了一愣,隨即眼中露出極其複雜的神色。那丫頭究竟是怎麼回事,之前楊殿侍和景炎公子的意思還沒弄明白,如今竟到了百里大香師……這些人。沒一個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安嵐聽到這個消息後,也是怔了怔,然後有些忐忑地站起身。

    「別磨蹭。」楊殿侍打量了她一眼,目中神色也有些複雜,當日他同景炎公子進源香院時,就覺得這小香奴生得清秀可人,只是那當時,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這小香奴能有這麼大的造化。

    這一趟,若真入了百里大香師的眼,那可真是名副其實的飛上枝頭變鳳凰。

    桂枝看著安嵐隨白書館和楊殿侍起身離開的背影,心裡的嫉恨幾乎要從目中傾瀉出去,她死死撰著拳頭,修得尖尖的指尖幾乎陷入掌心。

    這裝模作樣的小賤人,怎麼就那麼好運!

    整日裡什麼都不做,就有王掌事惦記著,楊殿侍也另眼相看,如今就連百里大香師也點名見她!

    而她,僅為了這個香使的位置,就早早在王掌事面前屈意承歡,後為了多打聽些消息,甚至不得不去討好一個小廝,就這樣了,卻還是不能保證這個位置就是她的。

    可安嵐,什麼都不用付出,只需在那裡坐著,就有各種各樣的好運找上她!這天底下的事,真不公平,真可恨!

    侯在王掌事旁邊,一直垂著臉的石竹,這個時候忽然悄悄抬起臉,看向桂枝。

    她在他眼裡,一直就是個極具吸引力的女人,他知道她不是個好女人,既狡詐又貪心,並且心狠手辣,野心勃勃,跟他在一起,只是為了打聽王掌事這邊的消息。每次看到她毫不避著他去討好王掌事,和王掌事在屋裡顛鸞倒鳳,他都很惱火,惱火到甚至幾次想將她那點事告訴王掌事。

    但是,即便如此,這一刻,當看到她那雙因嫉恨和失落而微微泛紅的眼睛時,他忽然覺得她有些可憐。

    ……

    一路上,白書館和楊殿侍都沒說話,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也因為實在是沒有多餘的力氣開口了。僅半天時間,他們倆就已經來回跑了四五趟,眼下已是下午,但他們連午飯都還沒吃上。

    安嵐自然也一樣,之前交了考卷,就差不多中午了,但因要等著百里大香師的結果,所以他們一直留在品香室內,直到白香師和楊殿侍再次返回源香院,但結果沒有出來,她卻要馬上前去香殿。

    此時,景炎和百里翎已用完午膳,隨後兩人去了茶廳。

    「你也想看看那小香奴。」百里翎嫌茶水太燙,抿了一口後,就讓侍女給他換上梨花冰。

    「能讓百里大香師生出興趣的,我又怎麼會錯過。」景炎輕輕吹著茶水,然後放下,「會寫出那個香品名,自然也想聽一聽是為何。」

    百里翎大笑:「果然也是為這個,可惜白廣寒出去了,不然也叫他過來。」

    「他不會有興趣。」景炎說著就往外看了看。雖已是初秋,但正好趕上秋老虎,所以陽光依舊熾烈。天樞殿的古樹沒有天璣殿那麼多。特別是前殿這邊,綠意更疏。因此從窗外吹進來的風,便帶著幾分燥意。

    殿中侍女將百里翎要的梨花冰送過來,原來是銀耳百合湯,銀耳燉得糯糯的,用蓮花玉碗盛著,再加上碎冰。送過來時,碗內的冰塊已經融了些許。晶瑩剔透,冒著幽幽冷霧,僅觀之,便似有涼意泌心。

    景炎又看了一眼廳外的陽光。然後讓侍女再去準備一份。

    「不喝茶了?」百里翎笑,卻就在這會,白書館和楊殿侍領著安嵐過來了。

    因走得急,三人進來時,都有些喘。額上也都出了汗。

    白書館略緩了口氣,就將安嵐送到百里翎面前。安嵐沒想到景炎也在,只是此刻她沒時間琢磨,就慌忙朝百里翎跪下,俯身磕頭:「見。見過大香師。」

    百里翎輕輕撥著碗裡的勺子,剛剛安嵐進來時他不及細看,便道:「起來吧。」

    「是。」安嵐起身後,就微垂著臉站著。她一路急走過來,臉被曬得紅撲紅撲的,額上和鼻尖都冒出細細的汗珠,因氣喘得有些急,睫毛也一顫一顫的,所以看起來似乎很緊張。

    「還是個孩子呢……」百里翎笑了,又打量了幾眼,然後才問,「為什麼是廣寒香?」

    此香名,直接點到他心坎上,讓他不得不對安嵐生出幾分好奇。

    他出的考題,為什麼會有人以廣寒香作答?

    安嵐有些忐忑地抬眼,大著膽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眼前的人。原來這就是百里大香師,竟是個美豔到令人不敢直視的男人,而且氣質跟白廣寒大香師完全不同。

    原來,那串葡萄果真是從天樞殿送出去的,當時景公子是不是也在場?

    「怎麼不說話?」百里翎見安嵐只抬了抬眼,即又垂下,似受驚的小鹿,便又道,「說吧,不會責罰你。」

    安嵐眼角的餘光看向景炎那邊,此時她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似乎有些緊張,也有些激動,還有些茫然,所以,會不由自主地想從相對熟悉的人那裡尋找安全感。

    百里翎將手裡的勺子輕輕磕著玉碗,發出細微的,不耐煩的聲音。

    安嵐心裡一驚,醒過神,咬了咬唇,就道:「因為葡萄是從天樞殿送出來的。」

    「嗯?」有些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卻令百里翎生出幾分興趣,遂停下手裡的動作,「你如何知道那葡萄是從天樞殿送出去的?楊殿侍說的?」

    侯在一旁的白書館和楊奇慌忙搖頭,然後表示當時只宣讀百里大香師的題目,余的一句都沒有多說。

    「因為盛著葡萄的碟子上刻著一個『樞』字。」安嵐依舊垂著臉,「所以奴婢猜那葡萄是從天樞殿送出去的。」

    百里翎點點頭,又問:「那你為何選廣寒香?」

    「廣寒香令白廣寒大香師名揚天下,白廣寒大香師是天樞殿的殿主,能進天樞殿的東西,怎麼能不適合廣寒香。」安嵐說完,就又跪了下去,「這,這只是奴婢的愚見……」

    只是她話還沒說完,座上之人就已哈哈大笑,白書館和楊殿侍面面相覷,不知百里翎究竟在笑什麼,只有景炎也跟著微笑。

    「別跪著,起來,抬起臉。」百里翎笑完後,就讓安嵐起身,然後仔細打量了一會,隨後身體往椅背上一靠,微微眯著眼道:「倒真有些奇巧的心思,以後你就進我殿裡當差如何?」

    這話一出,安嵐怔住,白書館和楊殿侍也一同愣住。

    景炎握著茶杯的手微頓,轉眼看向那怔在當場的孩子,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變化龍。

    只是,真正的風雲還未到,化龍也還不到時候。

    茶廳內一時陷入安靜中,安嵐從愣怔到茫然,任她有再多算計,也分不清此時此刻,自己心裡究竟是何種滋味。

    白書館震驚之後,回過神,看著前面那個身量尚小香奴,心裡禁不住生出幾分妒意。遂又感嘆自己時運不濟,當年,他若早些進長香殿,興許也能被大香師看中,那如今,他的名望和地位絕非今日可比。

    楊殿侍則馬上在心裡盤算天璣殿內能空出的位置有哪些,百里大香師打算將這小香奴安排在何處,他是不是要提前準備點什麼。

    安嵐遲遲沒有開口,如此態度似乎有些不敬,百里翎卻並不惱,靠著椅背,手支著腦袋,眯著眼看著安嵐,好整以暇地等著。

    正巧就在這會,殿中侍女端著景炎剛剛要的梨花冰走了進來。

    百里翎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只是,當那侍女將那碗梨花冰小心送到景炎跟前時,景炎卻忽然一笑:「這等養顏聖品,更適合女子。」

    他說著就示意侍女將梨花冰端給安嵐,並接著道:「天樞殿的東西怎能不適合廣寒香,此言值得賞。」

    百里翎微怔,側過臉,看向景炎,目中訝異:「難不成景兄也瞧中這孩子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3:21 PM

第046章 拒絕

    景炎沒有回答,倒是那侍女怔了怔,轉頭詫異的看向安嵐。

    簡衫布裙,發上無丁點裝飾,連耳釘都未戴。因簡素到了極致,所以在這香殿內反更加引人注目,她就像是一個突然闖入者,明明格格不入,卻偏偏讓人莫名的在意。

    說是個孩子,其實也不小了,說是女人,又還遠夠不上,但是,五官確實生得好,再過幾年,定會更好,興許不比赤芍差。

    倒真叫人羨慕,能讓百里大香師看中,景公子也另眼相看。

    只是這麼一個小丫頭,突然從下面的香院上來,天璣殿裡的人怕是不會輕易接受,百里大香師又不常在天璣殿內,這殿中的人,哪個不是人精……

    侍女將那碗梨花冰端到安嵐跟前時,安嵐回過神,有些茫然地看向景炎。

    景炎對那侍女道:「先給她放在幾上。」

    「是。」侍女應聲,將梨花冰擱在旁邊的茶几上後,又打量了安嵐一眼,然後才退了出去。卻剛出去,就看到赤芍從前面過來,侍女遂走過去笑道:「赤芍姐姐剛剛沒在茶廳內,不知道里頭出了件事呢!」

    「出事?」赤芍即擔心地往茶廳門口看了一眼,「何事?」

    白廣寒大香師出去了,難道是百里大香師和景炎公子之間出了什麼事?她心裡頓時有些慌,白廣寒大香師最不喜殿中有爭執之事,她正要進去看個究竟,卻就聽那侍女低聲道:「楊殿侍和一位香院的香師帶了個小香奴過來,百里大香師給瞧上了,這會兒百里大香師要讓那小香奴進天璣殿當差呢。」

    赤芍一怔,遂站住,看了侍女一樣。目中帶著幾分斥責:「既是百里大香師的事,何須你多嘴!」

    侍女一愣,即收起面上的笑。有些惴惴地垂下臉。

    「去吧。」赤芍收了面上的慍怒,恢復木頭美人的表情。「多做事少說話。」

    「是。」侍女即應聲,雖有心想站在這聽茶廳裡的動靜,但眼下哪還敢留,只得不甘地轉身。她怎麼忘了,這赤芍早已古板到不近人情,將天樞殿的規矩和白廣寒大香師的話看得比自個命還重,她卻巴巴湊上去討個沒趣。

    赤芍走到茶廳門口後。並沒有進去,只是侯門外,然後往裡看了一眼。

    廳內是有個衣著簡素的小姑娘,因背對著門。她看不見那姑娘的臉,但光那背影,看著就有幾分婷婷嫋嫋的味道。那站立的姿勢,不像個小香奴,倒像是自小被教出來的。赤芍看了一眼後,本想收回目光的,但卻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百里翎清楚景炎的行事風格,若是無意,絕不會多嘴一句。

    今日之事。景炎一開始也是只在一旁看著,完全沒有要插手的意思,直到剛剛,他開口要這小香奴進他殿裡當差。

    一直作壁上觀的景公子居然開了金口。

    再看那小香奴,對他的話,竟還遲遲沒有應聲。

    這事,不太正常!

    百里翎頓時來了興趣,就打量著安嵐道:「怎麼,難道你不願進香殿當差?」

    安嵐從景炎那收回目光,遲疑了一下,就硬著頭皮重新跪下,俯身,額頭貼著地板:「奴婢只是個小香奴,又生性愚鈍,擔,擔不起大香師如此重任。」

    或許,這真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是,她跋涉數年,在泥地裡打滾著過來,即便眼睛一時看不清,心裡也明白,這只是百里大香師一時興起的決定,並非是真的看重她。

    她若答應了,必就此永失心中所願。

    已經走到這裡了,沒什麼不能承受的,即便會惹惱大香師,她也不能違背心願。

    白書館愣住,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楊殿侍也有些不相信的張開嘴,一個香奴,居然會拒絕大香師的好意!這,這怎麼可能!可事情就發生在他面前,他不信都不行。

    廳外的赤芍也愣了一愣,隨後趕緊將目光投向百里翎,只是她看過去的時候,卻注意到此時景炎面上露出幾分淺笑。那張臉跟白廣寒大香師一模一樣,但是,卻又跟白廣寒大香師完全不同。白廣寒大香師也有笑的時候,但從來不會想景炎公子這樣笑。

    赤芍微微恍神的時候,百里翎已經開口:「你不願?」

    他的聲音的沒有怒意,只是有幾分詫異,以及不解。

    安嵐不敢抬頭,額頭依舊貼在地上:「是奴婢不配。」

    百里翎哈哈一笑:「真是妙了,那你說說,你願意去哪?起來起來,別沒說上兩句就把臉埋起來!我吃不了你!」

    景炎看著安嵐站起身後,遂在一旁低笑,小狐狸,姿態做得不錯,面上瞧著惶恐,實則心裡明鏡似的。

    安嵐站起身後,想了好一會,才道:「奴婢在香院當差七年,會的只是香院裡的事,認識的也只是香院裡的人。」

    百里翎揚了揚眉:「你的意思是,你捨不得那香院裡的人,所以不願離開?」

    「是……」安嵐垂下眼,是,但不全是。

    百里翎側過臉看向景炎:「還真是個有趣的孩子,倒真叫我捨不得了,不過你若願開口,我也能割愛。」

    景炎一邊倒茶,一邊道:「既只是個孩子,她不願,你又何必強求。」

    百里翎微微眯著眼打量景炎,卻見對方依舊是那副波瀾不興的表情,他便歪著身子靠在椅子上,琢磨了一會,才轉頭對安嵐道:「那就回去吧。」

    安嵐垂臉欠身,再飛快地看了景炎一眼,然後往外退出去。

    白書館和楊殿侍則是有些茫然地站在那,一時間竟不是要何去何從,他們本是等著百里大香師定香使人選的,可眼下這麼個情況,究竟是什麼意思?那兩個香使的位置,應該選誰?

    兩人面面相覷,正遲疑著是不是要問一問的時候,百里翎就對他們道:「那道題她答得不錯。」

    總算給個明白意思了,白書館和楊殿侍即鬆了口氣,忙應聲。隨後,白書館才又小心翼翼地道:「如此,還剩下一個香使的空缺。」

    百里翎動了動玉碗裡的勺子,漫不盡心地道:「香院的事,香院自己決定。」

    「是是是……」白書館反應過來自己多嘴了,慌忙應聲,然後躬著身退了出去。

    「你欠我一次。」百里翎喝完那碗梨花冰後,就看著景炎道,「怎麼回事?」

    景炎卻沒回答他的話,而是看向擱在旁邊茶几上,那碗被遺忘的梨花冰。

    當天,安嵐拒絕百里大香師一事,就在源香院裡傳開了。

    同時,桂枝和王華也將開始最後一輪的競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3:23 PM

第047章 入魔

    「那麼好的機會,別人求都求不來,你居然會拒絕!」陸雲仙甚是不解地看著安嵐,「為什麼?」

    安嵐沉默了一會,不答反問:「王媚娘還在的時候,那些年王媚娘一直有王掌事撐腰,卻還是鬥不過陸香使,卻是為何?」

    陸雲仙一怔,微微皺眉:「怎麼提起這事……」只是她話剛說到一半,就忽然明白過來安嵐為何這麼說。她雖不得王掌事看重,但也並不遭王掌事的厭,再者,她在源香院十餘年,已有自己的根基,上上下下都有利益的牽扯,只要她不阻礙到王掌事,王掌事就不會動她。而王媚娘,資歷本來就比她淺,一直以來都依靠王掌事,表面上看起來風光,但實際上那些風光是犯了許多人的利益,在別人眼裡屬不勞而獲,是最容易遭人眼紅嫉恨的。

    因而,這些年,王媚娘一直沒能除去陸雲仙,並且最終還因王掌事而丟了自個的性命。

    沒有自己的根基,只憑別人的寵愛,要想在一個陌生,甚至是充滿敵意的地方站穩腳跟,比自己一步一個腳印,打下堅實的基礎,慢慢往上爬,要困難得多了。因為別人給你的東西,隨時都有可能收回去,旁人對你的阿諛奉承,其實都是因另外一個人。倘若在你還未站穩腳跟的時候,就失去那個人的依託,那身後的萬丈懸崖,就是你的墓地!

    有無數人在等著你掉下來,曾經你有多風光,到時你就會多悲慘。

    只是這一點,卻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得明白的。

    而道理雖是這麼個道理,但是,陸雲仙覺得,若那麼大的誘惑擺在她面前。她一定沒有辦法拒絕。

    不過,安嵐僅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拒絕的嗎?

    也不全是,更重要的一點。是因為她所求甚大,所以。她需要接受的考驗必然會更多,她的心,必須要更加堅定。

    成功路上,跋涉途中,鮮花遠比陷阱要可怕。

    後者只會讓你警醒,而前者,則會令你迷失目標。

    金雀沒有想得那麼深。但她卻能明白安嵐的決定。得了百里大香師的喜愛,也不過是進入香殿做個體面點的奴才,跟拜白廣寒大香師為師比起來,自當不值一提。

    所以當安嵐從香殿回來後。她只為安嵐感到高興,而沒有絲毫的惋惜。

    而桂枝,自然不能明白安嵐為何會拒絕那樣的機會,所以當她聽到這個消息,嫉恨的情緒幾乎令她不能自持。而當她再聽說。因為安嵐的拒絕,使得她不得不跟王華去爭剩下的那個香使之位時,她對安嵐的恨意,終於達到了頂點。

    因明天還有一場考試,王華當晚便留在香院內。但那晚王掌事卻未宿在香院內。月亮出來後,桂枝開始在石竹身下撲騰扭打,又哭又罵,只是每次一開口就被石竹死死摀住。石竹咬著牙,死死頂著她,喘息地低聲道:「你叫什麼,不要命了!」

    桂枝眼裡含著淚,恨恨地瞪著他,忽然張嘴在他手掌上狠狠咬了一口。

    石竹吃痛,卻忍住沒有叫出聲,但下面卻忍不住洩了。

    桂枝這才痴痴笑了起來,看起來有些瘋癲,又有些可憐。

    一會後,桂枝才慢慢坐起身,也不整理身上的衣服,只是盯著石竹道:「我是不要命了,你若不幫我,乾脆跟我一塊去死得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石榴紅的裙子,豔麗的顏色像心裡焚燒的妒火,衣服被扯得凌亂則似她此時的心緒。因技不如人,謀算不夠,所以面對一次又一次突變的情況,她顯得有些束手無策。但她不甘,不甘就此認輸,不甘以後要一直低安嵐一頭。

    石竹看著那雙眼睛裡的*,因流了淚而顯得更加咄咄逼人,再看她因情緒激動,胸口一直劇烈地起伏,於是掛在她耳朵上那對紅瑪瑙墜子也跟著一顫一顫的,襯著她雪白的脖頸和顫巍巍的胸脯,愈加顯得糜豔誘人。

    他記得,這對紅瑪瑙墜子是王掌事之前給她的,這幾天,她為了討好王掌事,一直就戴在耳朵上。石竹定定看了她一會,忽然伸手,將她那對耳墜給摘下來。

    桂枝一怔,就要搶過來,石竹卻一把抓住她撓過來的手:「你想要我怎麼幫你?」

    「你拿我的耳墜做什麼?」桂枝先是怒了一句,隨後打量了石竹一眼,目光一轉,就痴痴一笑,遂收起之前的瘋癲之色,湊過去,貼在他身上,軟聲道,「如今只剩下一個香使的位置了,不是我,就是那姓王的。所以,明天的考試,你讓他永遠也別出現!」

    石竹撰著那對耳墜的手緊了緊,桂枝的話令他忽然想起王玉娘死時的情景,不由皺著眉頭看了看桂枝。桂枝卻毫無懼意地對上他的眼睛:「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你知道該怎麼做最安全。」

    石竹還是沒有說話,桂枝拿胸部在他結實的胳膊上蹭著,豐滿的紅唇輕輕咬著他的耳朵:「你不喜歡我戴那個,我便不戴了,以後就放你那。你放心,有了這些事,以後我是離不得你的,你也離不得我,所以你得幫我,這樣我們才能長長久久……」

    翌日,天才灰濛蒙亮,一夜無眠的王華剛從屋裡出來,就看見他家附近一個幫閒的小子找過來。他一怔,詫異地問何事,那幫閒的小子行色匆匆,走過來後就告訴他,他家裡走水,他母親受了重傷,怕是不好了。幸好王掌事為王玉娘的後事,一早又去了他家,瞧著這麼個情況後,就找了人過來叫他回去,這會兒馬車都等在外頭了。

    王華大驚,也不多問,即跟那幫閒的小子往外去。

    因他並不是源香院的人,又是王掌事的侄兒,所以這一大早要外出,也無人攔著,極其順利就出去了,果真有輛馬車在外頭的巷子那等著。王華慌裡慌張地上了馬車後,那幫閒的小子卻沒有跟他一塊上車,只說讓王華一個人坐車,馬車能跑得快些,不然怕是見不到他娘最後一面了。

    王華出去的時候,並不知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有很多雙眼睛都在盯著他。他亦不知道,源香院並沒有那麼容易進出,即便他想要出去沒人攔著,但那個幫閒的小子想要進來,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就連石竹都不知道,今日他能將事情安排得這麼順利,並非是因為運氣好,而是有人偷偷幫了他的忙。

    常在巷子裡巡視的院侍被石松給支開了,馬車順利進來,給石竹沒有人看到的錯覺。看門的那幾個難纏的婆子也被陸雲仙給支開了,讓那幫閒的小子順利進源香院,將王華給偏了出去。

    安嵐知道,桂枝不可能就此認命,又正巧王掌事沒在香院內,因而在第二天的考試之前,她一定會有所動作。所以,當石竹開始行動時,石松和陸雲仙都極其默契地暗中配合,因而促成了今日之事。

    顛簸的馬車令王華越發感到心慌,僅僅兩天時間,就發生了這麼多事,並且是一件接著一件,讓他根本就沒有時間緩神。直到上了馬車後,直到馬車載著他跑了很久後,他才稍稍回過點神,然後覺得似乎已過去很久了,但馬車外出怎麼還那麼安靜。

    雖長香殿是在長安城外,但只要出了長香殿,就是官道。通往長安城的官道,不可能會這麼安靜,於是王華疑惑地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只是就在這會,馬車突然停下了,他即砰地一下撞到車廂上,並差點給摔出去。

    王華按著被撞到的地方,蒙頭蒙腦地問:「出,出什麼事了?」

    車伕嗡著嗓子道:「車輪壞了,請公子先下來,車輪要修一下。」

    「什麼!」王華急了,趕緊掀開簾子下車,「你這是到哪了?車輪怎麼就壞了,我著急回去,這,這怎麼辦!」

    車伕已經先他一步下了車,正背著他彎腰在車輪旁邊查看,見他下車後,就微起身,也不轉頭,只是給王華指了指車輪:「你看,已經壞成這樣了。」

    這究竟是到哪了?怎麼覺得比長香殿那還要冷清,王華左右看了看後,心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聽車伕這麼一說,便下意識地過去瞧一眼。只是他剛走到車輪前,那車伕就往後一退,他則瞧見那車輪好好的,看不出是哪壞了,正要轉頭問,卻就在這會,車伕突然從後面勒住他的脖子!

    王華大驚,下意識的就掙扎,可是車伕的力氣不小,又是有備而來,他甚至不及喊出救命,就失去了意識。

    石竹摘掉斗笠,靠著車廂喘著粗氣,好一會後,他才站起身,有些驚恐地看著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王華。他剛剛只是用了迷藥,並沒有下殺手,王華應該沒有認出他,這些迷藥,足夠一個成年男子睡上兩個時辰。

    他該回去了,可是剛轉身,又不禁回頭看了一眼。

    只要王華醒過來,就保不住王掌事查不出實情,或者,讓王華永遠都醒不過來,才更安全?反正,已經殺了一個王玉娘,不在乎多一個,石竹怔怔的站在那,覺得自己似入了魔!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3:24 PM

第048章 香使

    石竹回到源香院時,王掌事還未回來,香奴們也還未用完早飯,整個香院看起來如往常一般,井然有序。

    桂枝一早就出來坐在院門附近的廊下,手裡揪著幾片草葉自個在那數著,誰也不愛搭理。有香奴從她身邊經過,多數都會打量她幾眼,桂枝心裡很惱火,她知道,這些人現在都等著看她的笑話呢。

    安嵐馬上就是香使了,她卻還要繼續加考一場,並且對手還是王掌事的侄兒。

    她們定以為她不可能勝得了那王華,一個個都在等著看她倒霉。

    桂枝恨恨地扯著手裡的草葉,暗暗咬著牙,你們且等著,這筆賬我會加倍討回來的!到時候叫你們知道我的厲害!

    安嵐和金雀用完早飯,從附近經過時,正好石竹也從院門外經過。

    一直注意著外頭的桂枝即站起身,走到院門口,一邊抬手去摘玫瑰,一邊朝石竹那瞟過去。石竹看了她一眼,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就走過去了。

    桂枝眼睛一亮,即摘下一朵玫瑰,有些得意地嗅了嗅,然後回身,正好瞧見安嵐和金雀。

    金雀還是如往常一樣,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嗤笑。

    桂枝頓時冷下臉,就拿著那朵玫瑰走到安嵐身邊,打量著她道:「你是不是以為,從今往後,你就能將我踩到腳下了!」

    「你還真當自己是顆蔥!」金雀撇了撇嘴,瞄著她道,「只要你不犯賤,安嵐有那閒工夫搭理你,你趕緊哪涼快哪待著去。」

    「你也就嘴巴厲害,我看你能厲害到幾時,你當她能護著你。別做夢了!」桂枝看著金雀冷笑,然後又轉向安嵐,陰沉沉地道。「陽關大道你不走,偏要來跟我搶這獨木橋。你可真能耐啊!」

    安嵐往院門口那看了一眼,才開口:「時候不早了,你不準備去前院嗎。」

    「不用你提醒。」桂枝冷笑,轉身前,忽然抬手,手指在安嵐肩膀上點了點,「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的!」

    金雀瞧著桂枝得意離去的背影。氣得朝她呸了一聲,然後才低聲道:「看她那麼囂張,應該是得手了。」

    「嗯……」安嵐目送桂枝離去後,就道。「我這香使的差事可能要等連香使長卸任後,才正式受領,估摸著也就這幾天的事。」

    「陸香使若順利接替連香使長的位置,你便接替陸香使現在的差事,而桂枝則多半是接王媚娘的差事。」金雀想了想。便有些擔憂地道,「這樣一來,似乎跟以前一樣了,桂枝和之前的王媚娘一樣,有王掌事撐腰。然後她還想對付你。」

    「不一樣,如今王掌事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而且桂枝對王掌事也不似王媚娘對王掌事那麼死心塌地,這些都在咱們的預料當中。」安嵐說著就看向金雀,遲疑了一下才道,「只是我當了香使後,就不能同你一塊兒做活了。」

    金雀立即一笑:「這有什麼,你且放心,我脾氣雖急了些,卻也不是傻子。再說,眼下這情況,我也只適合在後面看著。」

    安嵐點頭,隨後一笑:「你可別犯懶。」

    金雀也笑,然後嘿嘿道:「你放心,我才不會輸給你。」

    ……

    石竹回了自己的房間後,生怕衣服上會沾到什麼,便趕緊從箱子裡拿出一件乾淨的外衣。只是當他將脫下身上的外衣時,伸手往身上掏了掏,遂皺了皺眉,隨即脫下外衣,拿在手中使勁抖了抖,還是什麼都沒有。

    另外一隻瑪瑙耳墜不見了!

    石竹看著手裡那隻瑪瑙耳墜,心裡生出濃濃的不安,是昨晚弄丟的,還是剛剛弄丟的?而正好這會,石松忽然推開門走進來,石竹趕緊握住手心,並將手裡的衣服扔進箱櫃裡。

    石松似什麼都沒有察覺,進來後就隨口道了一句:「怎麼還沒穿衣服,王掌事要回來了,今天還有一場考試。」

    石竹一邊重新穿上衣服,一邊悄悄看著石松問:「你去哪了?」

    「去王華那看看,奇怪,他不在屋裡,這一大早不知去哪了。」

    「沒問問別人?」

    「沒問。」石松說著就轉頭,「你剛剛出去了吧,有看到他?」

    石竹即收回目光,垂下眼系衣帶:「沒有,我是去茅廁。」

    ……

    王華自己離開源香院了,是有個小子過來找他,不知說了什麼,他走的時候很匆忙,誰都沒告訴。

    王掌事回來後,就聽到這麼一個消息,但他根本不信王華會自己離開,當即派人去找。卻找了半天,也沒找著人,就連王華的家都去找了,卻發現他也沒回家。王掌事既不安,又憤怒,他覺得這事太過蹊蹺。一開始他也懷疑是桂枝搞的鬼,只是認真一想,即覺得不太可能,即便桂枝有這份心,也沒這本事。更何況是有人從外頭進來找王華,桂枝還沒那麼大的能耐,可以讓一個外人順利進來又出去。

    有王玉娘的前車之鑑,王掌事直覺此事凶多吉少,就要加派人手出去尋。只是他還不及安排人手,劉玥就領著白香師的話過來,直接駁回他的決定。理由很簡單,也很合理,王華不是長香殿的人,長香殿沒有義務出動人手去尋他,若王掌事想去尋人,可以自己去尋。

    又是白書館!

    王掌事看著過來傳話的劉玥,沉著臉,慢慢握緊手心。

    劉玥卻不看他的臉色,隨後又道,香使的人選王掌事需盡快定下,若是王掌事不能定,那就由白香師親自過來選定。

    「自當……是有合適人選,既然王華自主退出,那這香使的位置,便由桂枝擔任。」王掌事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出這句話,僅是香使一事,白香師就請動了楊殿侍,甚至請動了百里大香師,活活將他逼到這份上。前天王玉娘明明白白一條命才交代出去,今日王華又在這當口忽然失蹤,生死不知。當真是一點顏面都不留,也絲毫不念他這些年的汗馬功勞!若沒有他,白書館今日的荷包能有這麼豐足,如今不僅不唸著他的情,竟還想過河拆橋!欺人太甚!

    劉玥似極滿意看到王掌事這樣的臉色,面上即添了幾分笑意,接著道:「白香師說了,香院裡的庶務一日都不能亂,聽聞連香使長也將卸任,那這香使長的接替人選,王掌事需心中有數,挑好了才行。」

    王掌事沉默了好一會,才壓住心裡的怒氣,沉著聲道:「不知白香師心裡可有合適的人選,不如現在就說出來,王某好直接安排。」

    「這源香院向來是王掌事一手打理,香使們如何,還是王掌事心中有數,就往年來說,當然是由王掌事來定奪。」劉玥先客氣地笑了一句,然後才將語氣一轉,「不過,白香師也體恤王掌事這兩日突然失去親人的痛苦,此事白香師已經上報香殿。楊殿侍同樣體恤王掌事的不易,因此接受了白香師的提議,這次源香院接替香使長的人選,白香師就親自選定,王掌事暫且不用費心了。」

    劉玥說著,就拿出楊殿侍的手書交給王掌事。

    之前王掌事送給楊殿侍的那一匣沉香,在百里大香師插手後,徹底失去作用。

    王掌事鐵青著臉接過劉玥遞過來的手書,打開掃了一眼,然後啪地合上,咬牙切齒地道:「那就有勞白香師了!」

    劉玥微笑:「如此,就請王掌事將香使們的情況都與我說一說。」

    兩人之間的刀光劍影,令侯在一旁的人全都低頭噤聲,看都不敢多看。連喜兒心驚之餘,只覺萬分慶幸,她離開得太是時候了。今後的源香院,必將不得安寧,一直到其中一人退出,或是倒下。這香師和掌事之間的爭鬥,真不知會殃及多少人。

    三日後,連喜兒正式卸任,她所掌管的鑰匙香牌和名冊等物,當著劉玥和王掌事面交給陸雲仙。

    白書館根據所有香使的情況,挑選資歷最深,同時又沒有被王掌事染指的陸雲仙接任連喜兒的香使長之位,如此決定,就是王掌事也挑不出什麼來。

    新舊的交接完成得很順利,下午,安嵐和桂枝便被叫道陸雲仙的新居所。

    「這是你們的新衣服,每季兩套,以後但凡外出,都需穿齊整了。」陸雲仙給她們兩指了指擱在桌上的那幾套衣服,接著道,「住的地方……安嵐搬去我原先那屋,桂枝般到對面那屋。」

    對面那屋就是王媚娘的房間,王媚娘就是在那屋裡斷氣的,並且這事也才過去幾天,怕是裡頭還存著陰氣,故桂枝一聽這樣的安排,即不樂意了。

    桂枝不滿地道:「我不想住那屋。」

    陸雲仙抬眼:「你不想住那屋。」

    桂枝咬了咬唇,旋即軟下態度,有些可憐兮兮地道:「陸姐姐又不是不知道,王媚娘死才幾天呢,聽說那屋還一直沒人去打掃過,我一個人住著實在是害怕。」

    陸雲仙看著桂枝道:「你原就是王媚娘手裡的香奴,如今當上香使了,照慣例就是用她的房間,每個香使都有兩個貼身伺候的香奴。再說,現在也沒有多餘的空房給你調換。」

    桂枝委屈地看著陸雲仙道:「如今我們都是在陸姐姐手底下當差,陸姐姐向來公正,以後是不是對我們一視同仁。」

    陸雲仙揚了揚眉:「那是當然。」

    桂枝即道:「那讓我跟安嵐換房間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3:26 PM

第049章 丹陽

    安嵐沒有說話,桂枝又接著道:「王媚娘死的時候,安嵐不特意去看過嗎,有這份情意在,想必更適合住那屋。」

    陸雲仙看向安嵐:「你願意跟她換嗎?」

    安嵐搖頭,桂枝心裡暗恨,就嘟噥一句:「只會裝模作樣裝巧賣乖。」

    安嵐便瞥了她一眼:「當時是陸香使長去送王香使最後一程,我不過是跟著陸香使長一塊進去的,你這話,是在說陸香使長在裝模作樣裝巧賣乖?」

    「我哪句話有這個意思!」桂枝心裡一驚,隨即對陸雲仙道,「陸姐姐,我人笨不會說話,不像安嵐,肚子裡頭不知存了多少個心眼,她當著您的面就想污衊我,挑撥離間,我……」

    「好了!」陸雲仙皺了皺眉,「都少說兩句,房間的事就這麼定了,你現在領著人去那屋裡收拾一下,明日就給你們安排差事了。都別偷懶,香院裡大大小小的事每日都有幾十上百件,王媚娘走得突然,如今已經壓下許多差事。」

    源香院的香使,專門和香農打交道的有四位;負責每月送新香品去寤寐林的也有四位;還有負責庫房的兩位;管理香品器的兩位;以及負責炮製香品的八位。

    統的算起來,一個香院光香使就有二十位,而每位香使手裡都分有八到十二位香奴。除去兩位是貼身伺候,專門做些丫鬟的雜活外,余的都是負責有關香的活兒。除此外,還有粗使的婆子,廚房的廚娘,小廝院侍等,故源香院從上到下,統共有兩百餘人。而每個香殿下面,都分有數個這樣的香院。

    從香殿高處往下看,撇開望之不盡的香田。那一個一個連接起來的香院,其實就是坐落在長安城外。大雁山下的一個萬餘人的大村莊,而安嵐,便是那成千上萬人當中的一員。

    桂枝一聽陸雲仙給自己安排的是跟香農打交道的差事,給安嵐安排的卻是專門外出,去寤寐林辦差的活兒,心裡又有些不樂意了。

    其實,跟香農打交道的差事。私下能撈的油水更多,不然當時王媚娘也不會跟王掌事要這個差事。而能進出寤寐林的差事,則是表面上看起來風光,但沒什麼油水可撈。不過。因寤寐林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貴,香使常在貴人面前露臉,也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在桂枝看來,安嵐完全是因為之前安嵐從陸雲仙這討了一個去寤寐林辦差的活兒,並順利勾上那位景公子。然後才有了如今的好運。她不希望安嵐再繼續這樣的好運,但是在差事的安排上,她沒有權利提任何意見,更何況陸雲仙的安排看起來,明顯是更加照顧她。

    桂枝抱著衣服離開後。安嵐才道:「房間的事,她多半還是會跟王掌事提的。」

    陸雲仙抬眼:「怎麼,難道你想跟她換?」

    安嵐搖頭:「我記得東邊還有一間屋子是空著的,只不過那房間比香使長的房間還要好,不是香使應該住的規格,所以桂枝剛剛沒有提,不過她心裡定是惦記著。」

    陸雲仙皺眉,隨後冷笑:「她倒有自知之明,讓她住那屋,豈不亂套了。」

    安嵐卻道:「其實,給她住那個房間,也沒什麼不好。」

    陸雲仙一怔,安嵐往窗外看了一眼,沉吟片刻,才道:「陸香使長難道不覺得,王掌事認輸認得太快了。王玉娘和王華,這兩人不僅是王掌事的晚輩,更是他想要培植的親信,結果一個一進來就死了,一個現在生死未卜。」

    陸雲仙面色凝重了幾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王掌事掌管香院這麼多年,若真想查什麼事,即便不能被他查個明明白白,也遲早會被他抓到些蛛絲馬跡。」安嵐看著陸雲仙道,「眼下看著,是白香師在對付王掌事,與旁人無關,可是,白香師總得有幫手,才能辦成這些事。除去王玉娘的事不論,單論王華的失蹤,以及,白香師親自點了陸姐姐你坐上香使長的位置,難道王掌事真就這麼認了?」

    陸雲仙遲疑著道:「你的意思……這兩件事,王掌事會懷疑到我身上。」

    「眼下白香師還不能將王掌事掰倒。」安嵐走到陸雲仙身邊,低聲道,「所以,定要在王掌事查到之前,轉移王掌事的注意力,不能讓他懷疑到你我身上。」

    陸雲仙沉默許久,點點頭,問:「你打算怎麼做?」

    「白香師成功打壓了王掌事的氣焰,心裡出了口氣,現在很容易鬆懈。只要白香師鬆懈了,陸香使長和我,就會被王掌事發現。」

    「沒錯!」陸雲仙臉色微變,「王掌事眼下識趣地認了輸,目的就是為了——」

    「所以,可以將王媚娘留下的冊子交給白香師了。」安嵐說著又抬眼往外看了一眼,「桂枝既然喜歡出風頭,那便順了她的意吧。」

    ……

    翌日一早,王掌事就備了一份厚禮,親自送去白書館那,片刻後白書館的香閣內就傳出兩人其樂融融的交談聲。最後,白書館還命劉玥送王掌事出去,王掌事忙道不用,態度極其恭順謙和。

    只是王掌事剛剛離開沒多久,劉玥就領著一位婆子進來了,隨後那從懷裡拿著一本冊子呈給白書館,又跪下低聲說了幾句。白書館接過那冊子翻了翻,面上的表情極速從晴轉陰,猛地站起身,一下子打翻了幾上那杯還冒著熱氣的茶。

    與此同時,安嵐已領了新的差事,收拾好後,就將寤寐林那點名要的香品準備妥當,往外去了。因之前安嵐和金雀都是歸陸雲仙管的,所以安嵐接了陸雲仙原來的位置後,金雀自當也歸到安嵐這邊。

    「這地方還真不錯!」金雀隨安嵐進了寤寐林,溜躂了一圈後,由衷讚歎,「之前我還覺得王掌事住的那小院夠氣派,可跟這兒一比,他那簡直是個茅草屋!」

    安嵐笑道:「據說寤寐林這地方,就是皇家御院也不見得能比得上。」

    「我看也是,雖說我沒去過……」金雀贊同地點頭,只是不及說完,旁邊花架後面突然急匆匆走出一個身影,差點撞上金雀。

    遂有甜香襲來,安嵐慌忙伸手將金雀拉到一邊,寤寐林的香使走路絕不會這麼冒失,而能進出這裡的都是貴客,她們若不慎衝撞了不該衝撞的人,那可就有得可受了。

    可是,這個忽然衝出來的人,竟是丹陽郡主!

    安嵐拉開金雀後,抬眼,就認出對方。或者說,比起那張臉,她首先記住的是對方身上用的那款甜香。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3:36 PM

第050章 遊園

    丹陽郡主今日並未著盛裝,但僅看她系在腰上的那條八寶緙絲腰帶,金雀就知對方身份不低,即收聲,同安嵐退到一旁,神態小心恭敬。

    隨即,又有一人快步追上來,滿臉忐忑地道:「郡主請稍候,容小的去稟報大掌事,小的實在不知郡主會過來,有失遠迎,請郡主莫怪。」

    金雀微驚,郡主!?

    她小心抬眼,悄悄打量那女子。

    正好那女子轉過臉,遂見她發上的紫水晶簪子在陽光下反射出絢麗的彩光,比金釵清透,比寶石高雅。當真是花容月貌,端莊大氣,就是面上的微笑也帶著幾分與生俱來矜貴。

    「不可興師動眾。」丹陽郡主對那人搖頭,然後往兩邊看了看,「我在清河時就已聽聞寤寐林之名,如今來長安……」只是她說到這,忽然注意到旁邊立著兩個陌生的女子,不由就停住嘴裡的話。

    按說,她本不該在意的,如她這等身份,自小無論去哪,身邊自當是跟著一眾丫鬟僕婦,而那兩女子,瞧著也是丫鬟的裝扮。但不知為何,她的目光從安嵐身上掃過後,莫名又轉了回來。

    月白裙子,草綠比甲,身上乾乾淨淨,耳朵上未戴珠兒墜兒,唯見烏黑的發上一支生機勃勃的翡翠簪,似收進了整個盛夏的綠意。

    丹陽郡主看了兩眼後,便移步走到安嵐跟前:「我好像在哪見過你?我們見過嗎?」

    金雀詫異,安嵐遲疑了一下,欠身道:「奴婢曾在天璣殿門口見過郡主一面。」

    跟在丹陽郡主身邊的丫鬟倍覺詫異,丹陽郡主去長香殿那日,她就跟在一旁,可不曾見過眼前這丫鬟,郡主是什麼時候碰到的?

    丹陽郡主聞言後恍悟。又打量了安嵐兩眼,笑道:「難怪我瞧著眼熟,果真是見過。」

    安嵐垂臉道:「不曾想郡主會記得奴婢。奴婢失禮了。」

    「你陪我走走吧,寤寐林我以前還不曾來過。」丹陽郡主說著就看向剛剛追過來的那管事。「你無需跟著了,由她給我帶路便可。」

    金雀微微蹙眉,雖說她們是奴婢,卻也只是源香院的奴婢,而不是專門伺候這什麼郡主的下人,偏對方將這指使人的話說得這般理所應當。

    不等那管事應聲,丹陽郡主似也覺得自己說這話有些不妥。便又對安嵐笑道:「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安嵐道:「奴婢安嵐。」

    丹陽郡主就看著她道:「安嵐,你能否陪我在這走走。」

    金雀再次皺眉,她不喜歡眼前的這個郡主。明明跟她們不是一路人,卻硬是要湊過來表示親近,打的什麼主意哪。

    丹陽郡主身邊的丫鬟亦是愈加詫異,她不明白郡主怎麼瞧中這丫鬟了,正等著瞧安嵐露出激動歡喜的神色。卻不想那丫鬟神色依舊淡淡,並且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奴婢有差事在身,怕是不能陪郡主遊園,請郡主見諒。」

    丹陽郡主面上露出幾分失望,遂看向旁邊那管事。那管事便打量了安嵐和金雀一眼,隨後問安嵐:「你是哪個香院的?」

    安嵐道:「奴婢是源香院的,來送這個月的香品。」

    「是來找李管事的吧。」那管事點點頭,就指著金雀道,「香品你一個人送過起就行了。」隨後有指著安嵐道,「你就先陪郡主。」

    金雀心裡有些火大,不過倒沒有發出來,而是笑著道:「奴婢是第一次跟著安嵐香使進寤寐林,沒了安嵐香使,奴婢一個人也不認得路呢。」

    「我領你過去,我也是那香閣的管事。」那管事隨口應了金雀一聲,然後就又轉向丹陽郡主,討好地道,「既然郡主不喜太多人跟著,那小的就失陪了。」

    「喂,我——」金雀真有些惱了,遂見那管事面上露出幾分不悅。安嵐心知,即便她們不歸寤寐林管,但以後是要常進出這裡的,她們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盤上。而且她剛當上香使,日後的差事能不能辦得順利,主要還得靠寤寐林這些小管事給行方便,於是就及時拉了金雀一下,然後對那管事微笑道:「如此就勞煩這位管事大哥了。」

    那管事也笑著道:「不麻煩,安香使能陪郡主遊園,某自當給安香使行個方便。」

    丹陽郡主身邊的丫鬟上前,從荷包裡拿出幾粒金瓜子放在那管事手裡,並道一聲辛苦。那管事忙連聲道不辛苦,接著又朝丹陽郡主欠了欠身,就示意金雀隨他走。安嵐對金雀點了點頭,金雀只得應下,又飛快地看了丹陽一眼,只見對方依舊面帶笑容,臉上並無高傲跋扈之色。於是她遲疑了一下,也朝丹陽郡主微微欠身,然後才跟著那管事走了。

    安嵐陪丹陽郡主走了一小段後,丹陽郡主才開口道:「是不是陪我遊園,讓你為難了?」

    安嵐道:「郡主言重了,奴婢不敢這麼想。」

    丹陽郡主笑了一笑,轉頭打量著她道:「恭喜你了!」

    安嵐抬眼,不解道:「郡主恭喜我什麼?」

    「你不是升了香使。」丹陽郡主看著她道,「之前在天璣殿門口看到你時,那會兒你似乎還只是香奴。」

    安嵐點頭,隨後道:「多謝郡主。」

    兩人在附近繞了兩圈後,安嵐便道:「寤寐林的美景不少,但奴婢並非寤寐林的人,故熟悉的地方也不多,郡主若還想看看別的地方,奴婢可以去請別的香使給郡主領路。」

    「不用了。」丹陽郡主搖頭,「你可知半月亭在哪?」

    安嵐點頭,心裡卻微微有些詫異,半月亭在怡心園裡,她就是在那碰到景公子的。

    「那就去半月亭。」丹陽郡主說著就請她領路。

    安嵐心裡著實詫異,這位郡主究竟是什麼意思,但她面對如此身份的人,向來不會貿然提問。於是一樣如剛剛一般,默不作聲地在旁邊領路,只有丹陽郡主問她什麼時,她才斟酌地回上一句。態度雖不算失禮,但確實有些冷淡了,丹陽郡主身邊的丫鬟略有些不滿的看了安嵐幾眼,丹陽郡主何曾這麼主動去親近別人,還是這麼一位不起眼的香使。

    不多會,安嵐便將丹陽郡主領到半月亭附近,隨後抬眼往那望去,便見那亭內已有人,還是景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3:45 PM

第051章 驚夢

    「景哥哥果然在此。」丹陽郡主也看到景炎,面上即煥出笑意,腳步輕快地走進去,「景哥哥若再避而不見,丹陽只好求太后下旨請景哥哥進宮一見了。」

    景炎還是和往常一樣,在此間品茶,丹陽郡主進來後,他遂起身,淺笑道:「郡主就放過在下吧,那皇宮豈是隨便進出的。」

    「旁人是不能隨便進出,但旁人豈能跟景哥哥比。」丹陽郡主進去後,往茶几上看了一眼,又道,「景哥哥好雅興!」

    景炎往丹陽郡主身後看了一眼,目中露出笑:「怎麼跟著郡主過來了?」

    安嵐欠身行禮:「見過景公子。」

    丹陽郡主一愣,轉頭看向安嵐,隨後又看了看景炎,詫異道:「景哥哥認識安嵐?」

    「我是寤寐林的常客,她是長香殿的香使,常進出這裡,我認識有什麼奇怪。」景炎淡淡一笑,眉眼溢出風流,「倒是郡主,怎麼這才過來,就拐到一位小香使了。」

    「景哥哥這話說的,好像我是個人販子。」丹陽郡主撲哧一笑,就對安嵐道,「你進來吧,我不知道,原來你也認識景哥哥。」

    安嵐遲疑了一下,就欠身道:「奴婢還有差事要辦,奴婢今日帶過來的那位香奴是初次進寤寐林,剛剛讓她一個人去辦差,奴婢實在有些不放心,怕是不能多陪郡主,請郡主恕罪。」

    丹陽郡主頓了頓,隨後微微嘆笑:「是我疏忽了,那你就去吧。」

    她說著從袖子裡掏出一串香珠,交給旁邊的丫鬟。那丫鬟會意,接過後就走到安嵐跟前,遞給她道:「這是郡主賞你的。」

    安嵐一愣,隨即推卻。不願受。

    丹陽郡主便走過去,溫和地笑道:「也不是什麼賞,難得我跟你投緣。這就是個小小的見面禮,你且放心收著。」

    安嵐不解地抬起臉。丹陽郡主為何待她這麼客氣?她從來不是有好人緣的人,更何況丹陽郡主和她,一個在天上,一個在泥裡,剛剛一路過來,她們也沒說過幾句話,哪來的投緣。

    這會兒。景炎開口了:「既是郡主的一片心意,你收下也無妨。」

    安嵐看向景炎,見景炎依舊眉眼含笑,目中帶著鼓勵。她遲疑了一下。便抬起雙手,恭恭敬敬地接過那串香珠:「多謝郡主。」

    只是當她將那串香珠收好後,丹陽等人就見她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巧的香包遞給丹陽郡主:「奴婢沒別的好東西,這是奴婢親手做的香包,望郡主不要嫌棄。」

    這。是她的回禮。

    丹陽郡主微怔,旁邊的丫鬟更是詫異地張圓了嘴巴,景炎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剛剛那串香珠,丹陽郡主說是見面禮,實際上就是上對下的賞賜。

    但現在。安嵐當面送上回禮,其意自明。

    丹陽郡主這才又打量了安嵐一眼,她注意到,在這之前,安嵐同她說話時,一直是微垂著眼,此刻,卻是直視她。

    這小香使,果真有些不一樣,難怪剛剛看到她時,心裡莫名的有些介意。

    究竟介意什麼,丹陽也說不清。就如那天在天璣殿門口,她回頭,只是隨意看了一眼,當時明明有那麼多人,可她的目光卻偏偏就落到不遠處那個小香奴身上。

    母親跟她說過,她們崔氏嫡系女子,自小就有一種能力:只要遇見,就能找到,或是敵人,或是摯友,或是能攜手之人,總歸都是將在她生命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片刻後,丹陽郡主認真而高興地收下那個香包:「謝謝,我會好好珍藏的。」

    安嵐微怔,也打量了丹陽郡主一眼。

    原來,天底下真有這樣明媚的人,丹陽郡主身上,幾乎彙集了世間女子嚮往的所有美好之物。

    一眼之後,安嵐欠身告退,出了亭子後,她摸了摸身上那串香珠,心裡有些茫然。只是,當她回頭時,忽然聽到亭子裡的人傳出幾句對話,令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郡主請坐。」亭內,景炎做了個請的動作。

    丹陽郡主嘆道:「景哥哥還是這樣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卻不知這幾日我為了能見上景哥哥一面,費了多少心思。」

    景炎一邊為她倒茶,一邊笑道:「郡主言重了,郡主若有事吩咐在下,讓人去景府傳句話,只要在下能辦得到的,在下自當不敢不為。」

    丹陽郡主看了一眼那氤氳的水霧,然後不滿地搖頭:「景哥哥總是把話說得這般好聽,偏對我的困境又視而不見,甚至避之不及。」

    景炎放下茶具:「郡主何出此言。」

    「四次求見,白廣寒大香師卻依舊閉門不見,丹陽真不知到底是何處做得不夠好,令白廣寒大香師厭煩了,連見一面都不願。」丹陽郡主說著,就起身朝景炎鄭重行了一禮,「求景哥哥替我引見。」

    旁邊的丫鬟詫異地張了張嘴,丹陽郡主出身清河崔氏,其身份幾乎等同於公主,這一禮,即便是王侯也不便受。可是,眼前這位景公子,竟就坐在那,連側身都不曾,極其坦然,或者說毫不在意地受了這一禮。

    就算景公和崔老太爺是摯友,兩家是世交,但這位景公子到底沒有爵位在身……只是,丹陽郡主既然已經鄭重行禮,身為下人,即便覺得不妥,眼下也不敢多言。

    景炎請她重新坐下,然後問:「你為何要見白廣寒?」

    「景哥哥真是明知故問。」丹陽郡主微微一笑,「若非聽說白廣寒大香師有收徒之意,我又怎麼會千里迢迢,從清河到長安。」

    清河崔氏,無論在野在朝,一直都有目的地去培植家族力量,故千年不倒。

    長香殿,同樣已經傳承了千年,雖是在野,但其影響力早已滲透唐國上下。

    一直以來,長香殿的大香師,在世人眼中,是屬遊走紅塵,能請動諸天神佛的世外之人。他們向來不理俗事,但只要他們願意,世間的俗事就能被他們的意願左右。

    每個家族都會有其繼承人,那些繼承人必須是家族血脈的延續。

    長香殿的大香師也一樣有繼承人,但大香師的繼承人,卻不一定是自己的子嗣,因為天賦,決定了凡俗之別。

    所以,當白廣寒大香師要收徒的消息傳出來時,幾乎所有世家大族都開始蠢蠢欲動。沒有站在那樣的高度,就不會明白,長香殿的大香師對於一個家族的影響力有多大。景公當年只是一介商人,即便早有長安首富之名,但在知府面前,也得陪著小心。而今,景公儼然成了王公勳貴的座上之賓,就連聖上也不時召見。景公膝下的數名養子,亦是頗有建樹,據聞,景公獲封爵位,是遲早之事。

    聽到丹陽郡主的話,安嵐怔在當場,轉頭,目光透過繁茂的花葉,看向那個明媚矜貴的女子。隨後,她聽到景炎開口:「郡主之才,在下早有耳聞,只要郡主願意,應該隨時能拜到崔文君大香師門下,為何一定要白廣寒不可?」

    丹陽郡主道:「姑姑並不反對我拜入白廣寒大香師門下。」

    崔文君是丹陽郡主的親姑姑,亦是七殿大香師之一,早在丹陽郡主七歲之時,崔文君就明言丹陽有天賦,只是當時因種種原因,崔文君沒有將丹陽郡主帶來長安。

    如今,天樞殿門開,丹陽郡主若能抓住機會,拜入白廣寒門下,那除去崔文君的玉衡殿,崔氏的人脈也能接著丹陽郡主滲入了天樞殿,故崔文君自當希望丹陽郡主能進天樞殿。

    景炎一樣明白這個道理,按說,景家和崔家是世交,此事若能成,對雙方來說,都是好事,於是他微笑道:「所以,郡主這是來找我說情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3:50 PM

第052章 冷酷

    丹陽郡主跪坐欠身,這一禮,認真而鄭重,滿含敬意:「是的,希望景哥哥能般丹陽這個忙。」

    景炎沉默一會,才問:「只是因為崔文君大香師不反對,所以郡主才想要拜入天樞殿?」

    丹陽郡主抬首,展眉微笑:「三年前,白廣寒大香師被捲入廣濟寺的斗香會,丹陽曾有幸一觀,自那後,丹陽就心生嚮往,盼能跟在白廣寒大香師身邊學習。」

    「廣濟寺斗香會。」景炎回想了一下,隨後淺淺一笑,「我記得那次白廣寒是掃了崔老太爺的面子,崔老太爺氣得差點說出從此不許白廣寒再踏入清河的話來,不想郡主竟沒有介意。」

    丹陽郡主正要品茶,聽聞這話,舉茶的手微頓,隨後就抬眼,略有些歉意地道:「確實是那幾位外來的香師技不如人,偏又孤陋寡聞,竟不知我唐國白廣寒大香師之名,是他們失禮在先,被人當場羞辱,也是應當。祖父事後得知真相,心中亦有悔意,此次我來長安,祖父特別讓我問候景公,我長兄也讓我問候景哥哥,長兄還希望景哥哥什麼時候能去清河做客,他必誠心招待。」

    景炎搖頭淺笑:「崔兄客氣了,崔老太爺的問候信函,家父半月前已收到。」

    聽到這話,丹陽郡主的笑容裡遂露出幾分調皮:「那景哥哥是答應幫我這個忙了!」

    景炎為她斟茶:「我答應幫你沒用,郡主應當清楚,大香師選徒,需大香師自己看中才可,此事,莫說是我,就是聖上說情都沒用。」

    丹陽郡主聞此言,頓了頓,一臉真誠地道:「我不會讓景哥哥為難的。」她說著就轉頭,旁邊的丫鬟即上前。將一直抱在手中的匣子輕輕放在案几上。

    景炎詢問地看了丹陽郡主一眼,丹陽郡主微笑,打開那個匣子,將裡面一個小巧的香盛拿出來放在景炎跟前:「這是丹陽來長安之前和好的香,希望能入得了白廣寒大香師的眼。」

    景炎放下茶杯,將那香盛拿過來,打開看了一眼,沉默片刻,但未作評價,然後合上:「看來郡主是勢在必得。」

    丹陽郡主接過香盛。重新放進匣子裡。推到景炎跟前:「丹陽絕不敢如此狂妄。」

    亭外。安嵐聽到這,不好再聽下去了,因為丹陽郡主身邊的丫鬟似已注意到她,於是她收回目光。抬步離開那裡。

    果然,她的所求,前路必有千難萬阻。

    於她來說,但凡好的,都是難得。

    而安嵐離去不久,丹陽也起身告辭,景炎送出亭外時,忽然道了一句:「郡主還是如以前一般,平易近人。」

    這本是稱讚的話。但景炎說得有些突兀,所以丹陽郡主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她就恍悟過來,於是拿出剛得的那個小香包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後笑了笑:「景哥哥認識安嵐。才叫我意外呢。」

    景炎微笑不語,丹陽郡主再次告別,然後轉身,只是她才往前走兩步,忽然又回過身看著景炎問了一句:「她是不是也會和香?」

    ……

    安嵐找到金雀時,意外看到了馬貴閒,並且兩人正在說話。

    只是馬貴閒似乎有急事,不待安嵐走過去就離開了,但他走之前,卻朝金雀作了個深揖,那態度,是既激動,又感激。安嵐疑惑,走過去,看了一眼那匆匆離去的背影,然後問:「怎麼碰到他了?」

    金雀盯著馬貴閒的背影,嘴角邊的笑一點一點從臉上褪去,好一會後才道:「他要倒霉了!」

    金雀的聲音有些發顫,嘴唇甚至有些抖,安嵐即上前握住她的手。

    「安嵐,他要倒霉了!馬上!」金雀看著安嵐,再次強調這句話。

    安嵐握緊她的手,低聲道:「你慢慢說,需要我做什麼?」

    「他,他得罪了白香師,白香師果真拿他開刀了!」金雀深呼吸了一下,穩住情緒後,才有些急切地接著道,「剛剛,我聽陳露說,這段時間馬貴閒的好些債主紛紛上門找他逼債,馬貴閒一時還不上,那些債主便將他店裡的香都搬走抵債。而眼下,他之前談下的一筆大單,馬上到交貨的時間了,但是他手裡哪還有香,所以今天他候著臉皮來寤寐林找人救急。但是,他得罪白香師的事,大家都傳開了,沒有人幫他。剛剛,他竟求到我面前了,可見他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安嵐遂問:「他求你什麼?」

    金雀道:「當然是求我能不能給他尋到貨源,到時他必有重謝!」

    安嵐又問:「你答應了?」

    金雀瞪圓了眼睛:「我瘋了,我怎麼可能會答應他!」

    安嵐沉吟一會,開口道:「其實,可以答應他。」

    金雀一愣,隨後看著安嵐,等著她的解釋。安嵐知道她在意什麼,如同她明白安嵐在意什麼,所以她知道,眼下安嵐這句話,定有別的意思在裡頭。

    果然,安嵐隨後就接著道:「據我所知,馬家還是有些家底的,馬貴閒還有一兄一弟。且不論他們兄弟關係如何,出了這樣的事情,即便百香堂真的被馬貴閒弄垮了,但那店舖還在,他那兩兄弟興許就湊錢盤了去,到時馬貴閒頂多是落得兩袖清風。而只要他爹娘還在,誰說得准,幾年後,他不能從頭再來。」

    金雀又是一愣,隨後抓緊安嵐的手:「怎,怎麼會這樣!」

    「白香師只恨馬貴閒,應當還不至於遷怒到他那兩兄弟身上,而且,白香師的怒氣怕是也出得差不多了。」安嵐說這些話時,眼神平靜的有些冷酷,「他如今交不出貨,頂多就是沒有信譽,但失去信譽,對現在的他來說已無關痛癢。總歸對他來說,最倒霉的情況,就是百香堂倒閉關門,但他依舊有家可回,有飯可吃,有衣可穿。」

    金雀臉上因激動而浮現出來的潮紅慢慢退去,是的,馬貴閒最倒霉的情況,其實,在她們眼裡,根本不算什麼。他的倒霉,比起她曾受過的那些痛苦,算得了什麼?什麼都不算!他的店舖關門了,還可以再開,他的銀子沒了,還可以再賺,可是,她的阿爹,她的小妹,她的祖母,當他們一個一個的死去,就再也活不過來了。

    安嵐握著金雀的手,緩緩開口:「答應他,讓他萬劫不復。」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3:51 PM

第053章 爭豔

    馬貴閒出了寤寐林後,又回頭看了一看,躊躇許久,終是嘆口氣,上了馬車。他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得罪了白香師,這半個多月來,幾乎每天都去求見,禮也送了,人情也花了,卻就是見不上。後來,受了他重禮的人悄悄提點了他一句,他才知道竟是那天斗香會上,李香師給他換的那款合香惹的禍,只是他知道這個原因時,李香師已經離開長安了,他讓人去尋了數次都無果,簡直是天要絕他的路!

    怎麼就讓他給攤上這樣的事,馬貴閒恨得捶了一下車廂,外頭的車伕以為是什麼事,趕緊拉了一下韁繩。於是正奔跑中的馬車猛地一滯,馬貴閒差點就從車上滾了下去,不由大怒:「混賬東西,拿了爺的銀子,就是這麼給爺趕車!」

    「馬,馬二爺,小的聽到你捶了一下車廂,以為是有什麼事。」車伕被罵得以慌,趕緊問,「二爺沒摔著吧?」

    「爺捶車廂與,與你何幹!」馬貴閒重新坐穩後,繼續怒罵,「爺要是傷了,看爺不打斷你的腿,行了,停著做什麼,還不快走!」

    車伕諾諾應聲,只是馬車重新跑了一段路後,馬貴閒就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然後問:「等等,你這是要去哪?」

    車伕道:「二爺不是說,去,去百香堂嗎?」

    馬貴閒一聽百香堂這三字,就覺得心裡憑空冒出一團火,燒得他又是痛又是怒,於是咬了咬牙,就道:「去什麼去,光顧的鬼都沒一個,去了幹嘛!」

    車伕便問:「那二爺想去哪?」

    去哪?多麼正常的一句話,卻將他給問住了。若是以前。他會說,去玉香樓,去紅袖招。或是去許大爺那喝酒,去陸三爺那聽曲兒;還有。陳家那寡婦勾搭他好些日子了,就盼著他過去好好溫存一番,陳寡婦的閨女也出落得越發齊整了……但是,這些地方,無論哪一處,都是要銀子,他已賒了好幾回賬。再去怕是吃不著什麼便宜了。

    馬貴閒忽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悲從中來。往日,他春風得意時,那些人哪一個不是管他哥哥哥哥地叫著。他只要兩天不過去,馬上就有人找上門來,可勁兒地給他說好話,又是捶胸又是捏背的,跟他好得就似親兄弟一般。

    而今。他百香堂還沒真正關門呢,那些人就跟躲瘟神似的避著他,就連玉香樓的姚姐兒也跟換了張臉似的。真是個賤娘們,全身上下都鬆鬆垮垮的,也敢在他面前擺譜兒。

    「回家!」馬貴閒想了一圈。都想不出能去的地方,便沒好氣的道了一聲,然後憤憤地放下車簾。

    只是他的馬車剛到家門口,才掀簾,還不及下車,就瞧著自家兄弟朝他走來。

    馬大爺走到他車旁,就熟絡地道:「正等你呢。」

    馬貴閒謹慎地看了他們一眼:「什麼事?」

    馬三爺笑道:「明兒是大哥的生日,說來咱兄弟幾個好些日子沒出去喝一杯了。正好今日我和大哥都沒什麼事,便合計了一下,由我做東,叫上二哥你,咱兄弟幾個一塊去玉香樓聽曲兒去。聽說那姚姐兒的妹子如今也開始出來接客了,才十三,生得那叫一個水靈,二哥可不能錯過。」

    姚姐兒的妹子,馬貴閒見過一次,那確實是個水做的人兒,當時他就惦記上了,於是這會兒一聽,心頭禁不住一動。只是他這兩兄弟,之前還怕他管他們借錢呢,這會兒卻忽然湊上來……

    馬貴閒到底是跟著一塊去了玉香樓,不說他垂涎姚姐兒的妹子已久,僅說在這等時候,有人能上來跟他賣好,還是自家兄弟,他也沒有推拒的道理。

    ……

    傍晚,天樞殿內,景炎將丹陽郡主托他送過來的那個匣子放置案几上。

    赤芍將一應香品器送過來,一一擺好後,抬首見白廣寒再沒別的吩咐,就欠身輕輕退了出去。

    景炎打開匣子,取出匣子裡的香盛,推過去:「丹陽郡主……」

    「特意找上你了?」白廣寒接過香盛,打開看了看,「你竟接了。」

    「我接了,並不代表你也接了。」景炎笑了笑,「再說丹陽郡主,瞧著也比三年前長進了許多。」

    白廣寒不語,取來雙耳香爐,燒碳填灰,景炎則有些懶散地往後一靠,面上若有所思。

    殿外,赤芍面無表情的守在門前,來往的侍女們,連走路也小心放輕腳步。

    不知過了多會,有香從殿內裊裊逸出,一直板著臉的赤芍,面上的神色不知不覺柔和了幾分。世上女子,面對競相盛放的百花,很難還表現得無動於衷。

    人的味覺是有記憶的,並且記憶存留的時間,遠比自己以為的還要長久。生命當中,很多時候,不經意的一眼,或許轉頭就忘了。

    但日後的某一天,忽然聞到當時看那一眼時的味道,或許塵封的記憶就會被喚醒。

    赤芍想起當年她是從三十餘位侍香人當中,被選中進入天樞殿,那時候的喜悅的激動,此生都難忘,如永不敗的繁花盛景。

    殿內,景炎看著那爐香,嘆道:「果真是長進了,難怪崔文君對她的評價那麼高。」

    「比起那小香奴如何?」

    景炎呵呵一笑:「不是小香奴了,已是香使了。」

    「嗯!」

    景炎沉吟一會,才道:「丹陽郡主眼下無論哪點,都比她優秀很多。」

    「你……更看好丹陽郡主?」

    景炎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伸手將匣子裡的花箋拿出來,上面寫著這款香的香名——爭豔。

    「許久沒有這樣的心情了。」景炎把玩這手裡的花箋,微笑著道,「丹陽郡主確實優秀,可以看出日後的成長,但安嵐……」他說到這,頓了頓,隨後似想到什麼好玩的事情般,忽的一笑,才接著道,「即便如此,那隻小狐狸,卻還是更令我期待。」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3:52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6 03:53 PM 編輯

第054章 香名

    安嵐當上香使後,又是專門進出寤寐林的香使,她便有一定的權限,可以查閱部分出入寤寐林的香商的交易記錄,同時也能知道他們的具體需求。

    「這樣真的可以?」兩人從寤寐林出來,回去源香院的路上,金雀有些不放心地道。

    「小心一些就沒事。」安嵐點頭,又道,「再說,他如今已是窮途末路,絕不會放過一丁點機會的。」

    金雀想了想,又問:「若有萬一……我們會不會出什麼事?」

    「不會!」安嵐斬釘截鐵地道。

    金雀咬了咬唇,便道:「要不,算了,反正他如今也沒落得好。」

    安嵐卻道:「你怕會連累我?」

    她們之間,很少有事情能真正瞞得了對方,金雀遲疑了一下,嘆道:「你好容易才當上香使,若是因為這種人被拿了錯,那才叫不值。」

    安嵐沉默一會,便道:「你為我去存香房偷香品時,不一樣冒著極大的危險,可我當時一點都沒阻止你,如今想來,我當真是過分了。」

    金雀忙道:「那不一樣,我是有把握所以才去偷的,你沒說什麼不也是信任我,我還能不明白嗎。」

    安嵐便道:「所以你不相信我有把握?」

    金雀一愣,安嵐遂笑了:「那種人,你相信老天爺會懲罰他?瞻前顧後的,婆媽!」

    金雀眼圈有些熱,扭頭哼道:「你才婆媽!」

    卻這會兒,前面行來一輛氣派的馬車,兩人即走到路邊。只是那輛馬車走到她們跟前時,就停下了,隨後車窗簾被掀起,露出車內那人如花般的容顏。

    「真巧又碰上了。」丹陽郡主笑著往外看,「你這是要回去了?是回香院嗎?」

    安嵐微微欠身:「是。」

    丹陽郡主打量了她一眼,然後拿出那個小香包:「剛剛忘了問你了,這裡頭裝的是什麼香?挺好聞的。似乎有丁香在裡頭。」

    「是有曬乾的丁香花,除此外還有雛菊和棗花,奴婢因覺得好聞,就都裝了一點兒。」安嵐說到這,便又道,「郡主若是不喜歡這個香,可以將裡頭的香餅換了。」

    「不是,我很喜歡。」丹陽郡主又看了看那個香包,「此香可有香名?」

    安嵐道:「棘薪」

    「棘薪。」丹陽郡主品了一下這個香名,然後道。可是出自。「凱風自南。吹彼棘薪。」

    安嵐遲疑了一下,點頭道:「奴婢不會取香名,讓郡主見笑了。」

    「凱風自南,吹彼棘薪。」丹陽郡主低吟一句。又聞了聞那香包,然後微微一笑「很貼切的香名,很溫暖的味道,你讀過書?」

    安嵐道:「長香殿的香使,多少是要識得幾個字的。」

    「原來如此。」丹陽郡主笑著道,「希望我們日後還有相見的時候。」

    她說完,就放下車簾,隨後馬車緩緩離去。

    只是馬車走了一段路後,陪在丹陽郡主身邊的丫鬟就遲疑地道:「郡主。這東西還是收起來吧,這等香如何配得上郡主。」

    丹陽郡主看了那丫鬟一眼,眼神頗有些嚴厲,那丫鬟惴惴垂下眼:「不就是個下人配的香,也不知她懂不懂君臣佐鋪。萬一相沖了,到底不好。」

    「你懂什麼。」丹陽郡主收回目光,落到手裡的香包上,沉默一會後才自言自語般地低聲道,「棘薪……不是個簡單的人呢。」

    馬車離開後,金雀才開口問安嵐:「那香包你怎麼給她了,裡頭的香餅你可是費了不少功夫才和出來。瞧她那派頭,又是個郡主,定是什麼好東西都見過了,剛剛面上笑得客氣,心裡多半是瞧不上。而且剛剛問東問西的,多半還是個不識貨的,棘薪香給她可真是糟蹋了。」

    安嵐拿出那串香珠:「她贈了這個,我白拿總不好,而且我覺得,她也不會是個不識貨的。」

    金雀接過那串香珠,看了兩眼,又嗅了嗅,隨後詫異道:「這是沉香串珠?」

    安嵐點頭:「嗯,是土沉香。」

    金雀不解:「非親非故的,她……為什麼送你這個?」

    「我也不清楚,只是這份禮,也著實太大方了。」安嵐搖頭,沉默一會,便將剛剛在半月亭那聽到的事告訴金雀。金雀聽完後,怔了一怔,然後跺腳道:「果真是個沒安好心的,她好好的郡主不當,千里迢迢來這爭什麼!莫不是就針對你來的!?」

    「胡說什麼。」安嵐笑道,「她又不認識我,還能針對我,況且我跟她是天壤之別。」

    「她之前是不認識你,但現在認識你了啊,你還給了她那香包。」金雀說著,又掂了掂那串沉香珠,「她若真有那本事,還能瞧不出你的香有多好,你看,她剛剛特意問你那幾句,一定是試探你的!哎呀,真是壞了,你不該給她棘薪香的!」

    瞧金雀立馬變得著急上火的模樣,安嵐不禁撲哧一笑,金雀便瞪著她道:「你還笑得出來,連我都覺得不對勁,你難道一點都不察覺。」

    風吹過,安嵐抬手撥了撥額前的發絲,看著前面的大雁山,平靜地道:「即便讓她知道我會和香,那又如何,長香殿的香使,多半都會和香。」

    金雀道:「但,但是,你跟她們不一樣。」

    安嵐道:「那只是你覺得,郡主那等身份的人,怎麼可能會這麼想。」

    金雀皺了皺眉,又掂了掂手裡的沉香珠串:「若她就是覺得你不同了呢,不然她怎麼會給你這個?」

    「那又如何。」安嵐拿過那串香珠,搖頭,「若白廣寒大香師真的公開選徒,憑白廣寒大香師的名望,有意的人不知幾何,再說,丹陽郡主並不知我也中意那個地方。」

    「也是呢……」金雀想了想,放下心,只是片刻後,她又是一聲怪叫。「等等,那要跟你競爭的人,不也是一樣更多了!」

    「可不是嘛。」安嵐嘆氣,很欣慰金雀終於注意到事情的重點了。

    ……

    夜裡,桂枝纏住王掌事抱怨房間的事,越說越覺得委屈。原本,她是想著自己成了香使後,有了單獨的房間,王掌事便會常過來找她,到時她求什麼事。會更加方便。可現在。她是單獨住一屋了沒錯。卻偏住的是之前王媚娘住過的地方,王掌事許是心裡對那屋多少有些不舒坦,所以完全沒想著要過去。而且那房間,王媚娘住的時候。裡頭可是擺了不少好東西,但到了她住進去時,除了原本那張酸枝木拔步床外,別的好物件是一件都瞅不著了。

    這叫她怎麼甘心,費了這麼多心思,屈意承歡那麼久,可不是就為了住進那間破房子!

    王掌事有些奈何不得王媚娘的纏功,便道:「原本就沒有多餘的房間,你不喜歡那屋。難不成你還願意跟別人擠一個房間?香奴那邊倒也有一些空房,還是你還想著搬回那邊?」

    「誰說要跟別人擠一屋了,好容易從香奴那搬出來,乾爹竟還想著讓我回去,好沒良心!」桂枝不滿地在王掌事的手上輕輕咬了一口。

    王掌櫃瞧她這又痴又嗔的小模樣。便笑道:「那你說要如何,我總不能給你變一個空房出來。」

    桂枝眯了眯眼,靠在王掌事胸膛上柔聲道:「安嵐那房間挺不錯的,總歸她佔著那屋也是白佔,不如跟我換了,如此,日後乾爹也能過去嘗嘗鮮兒不是。」

    王掌事沒有說話,半闔著眼,似在考慮。

    桂枝便趁熱打鐵,接著道:「我知道王媚娘令乾爹惱了,所以如今乾爹連去我那屋都不願,若是我跟安嵐換了房間,乾爹偶爾過來看我的時候,我也將安嵐請到我屋裡熱鬧熱鬧,豈不更好!」

    王掌事這才看了她一眼,笑道:「就你鬼心眼多。」

    桂枝坐起身道:「那乾爹是答應了!」

    王掌事抬手在她肩膀上輕輕撫著:「這事不用這麼著急,陸香使長才定下的事,多少也要給她寫面子。」

    桂枝立即收起面上的笑,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她算什麼香使長,依我看,白香師忽然抬舉她,定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王掌事當即皺了皺眉,桂枝以為王掌事是為自己這句話不快,幹嘛陪著笑地道:「我也不是說陸香使長做了什麼勾當,主要是這事兒太突然了,她都當了那麼多年的香使,也不見有什麼過人之處,如今卻突然躍上枝頭,一下子壓了旁人一大截,由不得別人不這麼想嘛。」

    王掌事還是沒有說話,面上依舊一副沉思的表情,桂枝便接著有些惴惴地道:「乾爹別惱我,我是有口無心……」

    「沒事。」王掌事在她背上拍了拍,「這事以後別再說了。」

    桂枝有些困惑地看了王掌事一眼,雖不明白,但還是乖巧地點點頭。

    王掌事示意她下去吹燈,然後就躺下閉上眼睛,他也一直在找那個人,當然也有懷疑陸雲仙,但是,目前還沒有找到什麼證據證明陸雲仙就是內奸。而且,如今陸雲仙到底是白書館親自抬舉的人,他也得防著白書館是不是故意給他設的圈套,看他是不是真的服了。若是被白書館察覺到,他其實心裡還存有不滿,那日後想翻身,怕是更難。

    桂枝努力一晚,都沒能如願,心裡頗有些不快,王掌事也只是敷衍幾句,發洩過後就睡了。

    卻不想,第二日上午,陸雲仙就順了桂枝的意,將她換到西邊那間屋。

    傍晚,王掌事回來後,聽到這個事,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心裡隱隱生出怒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3:54 PM

第055章 甜頭

    且說上午那會兒,桂枝從陸雲仙那聽到這個消息時,先是有些不敢相信,好一會後,才做夢似的問:「這,這是真的?」

    「什麼真的假的。」陸雲仙面上露出微慍,「你若還不願,那便算了,你就照樣住現在那屋。」

    「沒沒沒……」桂枝慌忙陪著笑道,「我怎麼會不願,就是太驚訝了。」

    陸雲仙微微皺眉,面上露出不耐煩之色:「行了,趕緊回去吧,只給你半天時間收拾,別耽誤院裡的差事。」

    桂枝趕緊應聲,謝了又謝,也不再問為什麼忽然給她換這麼好的房間,只當是昨晚她伺候王掌事的功夫到家了,所以王掌事今兒換了別的法子,應允了她的要求。也難怪陸雲仙的臉色這般難看,如今給她換的那屋,可一點都不比香使長住的地方差。

    桂枝樂滋滋地出去,迫不及待地去新房間巡視一圈後,就很是得意地道:「這才叫人住的地方!」

    ……

    傍晚,王掌事聽說此事後,沉默許久,便喚了陸雲仙過來問怎麼回事。雖說香使們的房間安排,香院的掌事一般不會過問,但是,若違背了慣例,掌事還是要得問清楚事情的緣由。

    「我也覺得此事不妥,本是想問掌事後再做定奪的,只是上午掌事未在香院,香閣那邊的意思,我實不敢違背。」陸雲仙過來後,就道了這麼一句,且面上分明帶著不滿,「桂枝終究也是個香使,卻住進那樣的房間,到底是亂了規矩。而且別的香使看在眼裡,心裡定也會有不平。」

    王掌事皺眉:「你說,這是白香師的意思?白香師怎麼會注意到這等小事?」

    「我也不清楚。」陸雲仙搖頭,「今兒一早,我去香閣那邊拿香單的時候,白香師問起香院中的人事。我如實說了。白香師因還記得王媚娘,便道了一句,死過人的房間確實不宜馬上住人,隨後就命我好好處理院中的人事。」

    王掌事的眉頭越皺越深,陸雲仙接著道:「接著劉玥就問起香院裡的房屋和院落都是怎麼安排的,還特意問了空房間有哪些。」她說到這,就偷偷看了王掌事一眼,然後問,「是不是,讓桂枝再搬回去?」

    王掌事想了想。就搖頭:「不用。既然是那邊的意思。那就先這麼辦。」

    不過是換個房間,與他無害,他沒必要在這上頭計較落了白香師的臉面,更何況桂枝也纏著他給換房間的事。只是這件事背後的意思。值得他好好琢磨,一直以來,他是不是把桂枝想得太簡單了。

    片刻後,陸雲仙從王掌事那出來,長吁了口氣,這才覺得自己的手心和後背都出了汗,涼風一吹,不禁打了個寒戰。出了院門,她回頭看了一眼。然後一聲感嘆,那個安嵐,真不知是哪修來的這份心思。竟能將那幾個人的厲害關係分析得如此準確,還能面不改色地編出這樣一通話,並且說得讓人不得不信。不得不跟著她的意思走。

    今日,她去香閣拿香單的時候,白香師確實問及香院中的人事安排,如今白香師想掌控香院,對香院中的事情不可能不問。王媚娘是白香師親自吩咐杖罰至死的,白香師當然不會這麼快就忘了,而王掌事,在如今這個時候,不可能為這點兒小事去跟白香師一句一句地確認。所以,王掌事定會默許此事,並且,從今起,必將把更多的注意力轉到桂枝那邊。

    陸雲仙抬手撫平被風吹亂的發絲,穩住有些慌有些激動的心緒,抬步繼續往前走。

    因為換房間的事,許多不明內情的香使和香奴們,都以為桂枝才是除王掌事外,在香院裡能說了算的人,於是紛紛過去巴結,一時間,桂枝在香院裡的風光無人能及。

    王掌事一直默不作聲,任由他們在底下鬧騰,陸雲仙也識趣地退讓,並且不時暗中推波助瀾。安嵐和金雀也只在一旁冷眼旁觀,只做好自己手裡的差事,並儘量避開跟桂枝之間的衝突。

    於是,在眾人的奉承之下,桂枝越來越得意忘形,幾次從香農那收香的時候,都私自扣下一部分,然後再偷偷賣出去。陸雲仙不動神色地故意放水,並且自己絲毫不沾便宜,也不去過問,只當做不知道。

    桂枝越來越大膽,胃口也越來越大,偏她又沒有王媚娘的細心,因此不到半個月,就被王掌事看出賬目不對。但是,王掌事依舊隱而不動,既沒有警告桂枝,也沒有去阻止,反而對桂枝寵愛有加,但已在暗中留意桂枝經手的每一件事。他相信桂枝一定還有別的幫手,不將這些人都揪出來,他晚上都睡不著。一直跟在王掌事身邊的石竹察覺出不對勁,當即尋了個機會,悄悄去尋桂枝提醒她別做得太過火,王掌事已經懷疑她了。

    「我就撈這點兒油水算什麼,跟王媚娘比起來,那是九牛一毛。」桂枝有些不屑地看了石竹一眼,「再說,這等事幹爹心裡當然是清楚的,不然當時王媚娘屋裡擺的,身上戴的那些東西,難不成都是天上掉下來的。」

    石竹微微皺眉,面上帶著顯而易見的不贊同:「你跟王媚娘到底不一樣,她是自打進來就跟著王掌事,並由王掌事一手扶持起來的,很多事情,她做之前,都提前跟王掌事說一聲,王掌事沒有反對,她才去做,而你……」

    「我怎麼了!」桂枝不耐煩地打斷石竹的話,「我比她差在哪了?乾爹若真對她那麼好,能將她送到白香師那白打一頓,我看她就是蠢,結果丟了性命。我是沒有事事都跟乾爹說,但我也沒件件都瞞著啊,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我還能不明白的?你看,如今乾爹對我是越來越好,就連陸雲仙對我都是忌憚三分!」

    石竹說不過她,只得氣悶地道:「我是擔心你……」

    桂枝瞧他神色微惱,只當他是嫉妒吃醋了,心裡不屑地哼了一聲,人卻走過去,抬手撫著他的胳膊柔聲道:「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其實我這麼做,不也是為著我們嗎。我不多準備些銀子,我們將來怎麼辦,乾爹那性子,也就是嘗個新鮮,等過些日子冷了我,我想再撈點油水,可就不像現在這麼方便了,你說是不是。」

    石竹依舊皺著眉頭,他心裡清楚自己說服不了她,有時候也挺厭惡她這貪得無厭的性子,但心裡偏又放不下她。

    桂枝知道不給他點甜頭嘗,他是不會甘心的,再說她現在還離不得他的幫忙,於是放在他胳膊上的手慢慢移到他胸膛上,輕輕撫著:「現在是白天,不太方便,天黑後你來找我,我給你留門。」

    入夜後,石竹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又食髓知味,自然整日裡惦記著。偏這些日子,因王掌事時常傳喚桂枝的關係,兩人的膠粘幾乎都要斷了,今日桂枝主動提及,他如何能安得下心。況且,他如今也實在是不放心,還是希望能多提醒她幾句,讓她知道收斂,別到時惹禍上身。

    於是,又等了一會,石竹便起身出了屋,往外看了一眼,瞧著外頭沒人後,就悄悄離開那,往香使的住處走去。他卻不知,這幾天,一直有人守在桂枝那屋附近,待他進了桂枝的房間後,那人即輕手輕腳地離開那,往陸雲仙那行去。

    片刻後,陸雲仙就領著兩個婆子,拿著這些日子整理出來的事務明細,往王掌事的院子走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3:56 PM

第056章 事發

    繡帳華床,錦被瓷枕,雖無紅燭螢火,但有暗香幽幽。

    房門已上閂,香奴也已遣走,無論再大的動靜,那張黑漆酸枝木的拔步床也不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衣裳盡解後,磨蹭交纏時,也不用擔心身上會沾到蛛絲和灰塵,更不用擔心衣裙會被劃破……

    只是,這本是個可以盡情享受的夜晚,石竹卻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粗魯,甚至是有些橫衝莽撞。如今,似乎只有這樣兇猛的動作,才能緩解他心頭的不安,和發洩對這個女人的不滿。

    桂枝早在王掌事的調教下,成為箇中高手,也已經習慣了石竹的強悍和不知餮足,因而,此時她在痛苦中享受這極致的快樂。她的身體柔軟得不可思議,扭動的腰肢像水蛇一般,誘人的身體在黑暗中勾勒出峰巒起伏的柔媚線條,她的呻吟,他的喘息,她的痙攣,他的顫抖……她塗著丹蔻指甲緊緊抓著他繃緊的胳膊,在那上面留下一道道紅痕。他放開她的大腿,倒在她身上,壓著她綿軟豐滿的身體,粗重地呼吸。

    好一會後,他才翻過身,仰面躺在床上,滿足地閉上眼。但不知為何,這個時候,他忽然想起他小的時候,每次跟他爹娘出去犁地,一整天下來,似乎也是這麼累,累得連動一下胳膊都不想。

    桂枝也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許久之後才緩過勁來,然後側過身,滾圓的長腿抬起,壓在他腿上,人也跟著湊過去,白膩的手順著他精壯的胸膛一路往下撫,開心地撥弄著剛剛給了她極盡歡愉的那物,此時那玩意雖已經軟下了,但一想起他剛剛的雄風,她就覺得。這日子過得有滋味。王掌事那老東西,明明都要痿了偏還不服老,若不是還需靠著他多賺點銀子,她哪會有哪個耐心裝模作樣地伺候他。

    「還是你好,那老傢伙跟你可真比不了。」桂枝臉貼在石竹的胳膊上,低聲說道。這會兒她不願再稱王掌櫃「乾爹」,跟她手裡這傢伙比起來,王掌櫃那東西當真就是「老傢伙」。

    石竹閉著眼睛歇了好一會後,才睜開眼道:「你難道就打算一直這麼下去?」

    好好的,又說這個。桂枝心裡有些不快。但想了想。就放柔了聲音:「那你讓我如何?你若能跟白香師一樣有本事,能讓老傢伙吃了虧還叫不出一聲苦,我就全都聽你的。你又不是不清楚,咱們終究都是奴婢。如今瞧著是有些風光了,但若哪天惹惱了他,他一句話,咱這點風光馬上就沒了,你我現在到底沒成什麼事呢,先哄著他開心不是對大家都好的事。」

    石竹不說話,桂枝接著道:「我知道你不願我去伺候他,其實我心裡也不願,但我不是沒辦法。他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清楚?我哪敢違抗他的話!」

    石竹依舊不說話,他本來就是個笨口拙唇的人,本來要說的事,白天就已經跟桂枝說明白了,如今。再叫他說,也不過是將白天的話重複一遍。

    「咱倆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這些天,我,我心裡也一直是掛唸著你的。」桂枝抱著他道,「不然我怎麼會求他給我換這房間,換到這兒後,日後你我來往也方便些,不易被人發現。你放心,我也不蠢,之前考香使那些事,誰還能看不明白,他跟白香師之間遲早會有個結果,咱就先安心等著。我哄著他開心,你再時時替我留意他的動作,沒準兒哪天,咱就能在白香師跟前露一會臉,到時,還怕擺脫不了他嗎……」

    桂枝因被喂得滿足,於是在床上可勁兒地撿著好聽的話哄石竹,卻不知,屋外的人早已將她和石竹的勾當聽得一清二楚,也將她說的那些話聽得明明白白。

    王掌事緊緊咬著牙齒,忍了好幾忍,才控制自己沒有破門而入,將裡頭那對狗男女給宰瞭解恨。

    此時,他終於確定,桂枝和石竹,都是投靠了白香師的人,難怪之前那些事,能辦得那麼神不知怪不覺。因石竹口風緊,人老實,心也細,所以這兩年甚得他的信任,他的許多差事不是教給石松就是交給石竹去辦。

    本以為是條看家犬,卻不想竟是條白眼狼!

    白書館真會挑人,直接就找他身邊的人下手,果真是讓他防不勝防。王掌事握緊雙拳,面色陰沉的盯著那扇緊閉的門,待裡頭的聲音漸漸底下,石竹起來穿衣服打算離開的時候,他才轉身,沉著臉,悄悄走了。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弄出一點兒動靜,沒有讓屋裡的人察覺他來過,已知道了一切。

    既然白書館想用他的人來對付他,他乾脆將計就計,看到時候,死的會是誰!

    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王掌事怎麼也想不到,他才剛離開那裡,又一個人從屋子的拐角後面輕輕走出來,小心翼翼地走到他之前站著的那個地方,然後將一個東西丟到地上,隨後,那人也悄悄離開那裡。

    月亮從雲層後面露出臉,皎潔的月華灑下,照清被扔到地上那東西。

    原來那是個石青色的小香袋,顏色已經不鮮豔了,但看著依舊精緻,月光下,那香袋還泛著絲緞的光澤。不是香奴能用得起的東西,也不是香使們常用的款式,但是,也有許多人對這個香袋不會覺得陌生,因為這是王掌事常掛在身上的東西。

    石竹穿好衣服後,桂枝便打開門往外瞧了一眼,確認外頭沒人後,才回頭道:「快回去吧,日後有機會,我再讓你過來。」

    石竹點點頭,把門拉開一些,輕手輕腳的走出去。

    桂枝本是要關上門的,卻見石竹將下台階時,突然停住,整個人似僵了一下,然後彎下腰,撿起地上的一個東西。

    桂枝不解,小聲問:「怎麼了?」

    石竹認出那東西時,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凍住,腦子有片刻的空白。

    桂枝愈發不安,又擔心他一直站在那讓人看到了,便也出去將他拉到角落處:「你怎麼還不走?這是你掉的?」

    即便是在昏暗的光線下,也依舊可見石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他將手裡的香包遞給桂枝:「你不認得這個?」

    桂枝狐疑地接過,藉著月光看了兩眼,隨後臉色也是一變。王掌事的東西怎麼會掉在這裡?難道他來過,什麼時候來的?是不是剛剛?

    「這——」桂枝抬起眼,卻從石竹眼裡看到跟她一樣的驚恐。

    被發現了!

    接下來,王掌事會怎麼對付他們?若是剛剛發現的,那為什麼什麼都不說,就悄悄走了?此時,兩人腦子裡就來回盤旋著這幾句話。

    「怎,怎麼辦?」桂枝一時間整個人都慌了,聲音裡即帶著哭腔。

    「我回去,好好想想。」石竹卻機械地說出這句話,然後就走了,走時的動作使行屍走肉一般。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回去的,他只覺得,當他躺回到自己床上時,還覺得像是在做夢,只是這個夢令他手腳冰涼。

    他瞭解王掌事是什麼樣的人,被王掌事發現了他和桂枝之間的事,他以後絕不可能會有好日子過。但,這還不是最糟的,若因此被王掌事查出王玉娘的死,以及王華的失蹤,他和桂枝絕不可能還能保住性命!

    石竹越想,越覺得可怕,前半夜他僵直地躺在床上,後半夜輾轉反側,最終,他得出的結論是,在這裡,他和桂枝已經走到絕境。為今之計,只有馬上走,但是走之前,必須讓王掌事放他們一馬!

    一夜無眠,翌日,天灰濛蒙亮的時候,石竹就從床上起身,開始翻箱倒櫃。

    差不多與此同時,陸雲仙也將安嵐叫了過去,低聲道:「昨晚,王掌事沒有任何動靜,怎麼回事?」

    安嵐平靜地道:「別急,不可能沒有動靜,他不動,石竹和桂枝也會動,你準備好在白香師那添一把火。」

    「石竹和桂枝?眼下王掌事不動,他們怎麼會動?」桂枝一怔,隨後狐疑地道,「難道,難道他們已經知道被王掌事發現了?

    安嵐微微點頭,香袋,是她讓石鬆去扔的,就是防王掌事不動,石竹和桂枝也不動,使得事情陷入僵局,情況被王掌事重新掌控。所以,那個香袋就是一個導火索,讓他們雙方,必將有一番不得不動。

    石竹找到這些年香農告王掌事拖欠銀款,強佔香使的一些證據,這些東西,他當時也是抱著以防萬一偷偷存了一些,不想真有用上的時候。石竹將那些東西折好,放入懷中,然後推開門往外看了一眼。此時天才剛剛亮,還沒多少人起來,除了廚房和香奴那邊,香院別的地方還是靜悄悄的。

    石竹摸了摸胸口,就朝桂枝那走去,他要帶她走,用這些東西當籌碼,王掌事不會不答應。他和桂枝在王掌事眼裡,只是兩個不起眼的奴婢,王掌事不至於要為了他們跟自己過不去。

    只是,石竹才離開自己的房間,隔壁的房門也跟著打開了,便見石松從裡走出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3:57 PM

第057章 蛇蠍

    她絕不能讓乾爹知道這個事,她好容易才擺脫香奴的身份,好容易才住進這樣的房間,穿上這樣的衣服,還有了這麼多的銀子!日後,她還會更好,定還會比現在更好,只要,只要渡過這個難關……桂枝同樣是一夜無眠,同樣是天還未亮就從床上起來,同樣也做了一些準備。

    此時,她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整整一晚,她腦子裡來回想著都是那些話。

    片刻後,她站起身,去屏風後面就著盆裡的冷水洗了臉,在冷水的刺激下,她的腦子又清醒了幾分,心腸也跟著硬了幾分。隨後,她擦乾臉,重新坐到妝台前,放下頭髮,拿起梳子,重新梳了一個高高的靈蛇髻。

    很多香奴都知道,她是個手極巧的人,她會梳幾十種不同的發髻。但是,香奴們不能梳這樣的發髻,一是太招搖,會招人眼紅,二是香奴沒有配得上這等髮髻的首飾,也沒有相稱的衣裳。若是費了半天功夫,梳了這樣一個髮髻,卻只能戴兩朵紗花,穿一身布裙,還不夠寒磣人的。

    如今,她終於可以梳這樣高貴的發髻了,也有好幾支鑲嵌寶石的金釵和樣式精巧的珠花,還有幾套能穿得出去的衣裳。她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倒下!

    梳好髮髻,帶好珠釵後,她便將前幾日才買的脂粉奩打開,先在臉上拍了一層香粉,再拿出那個玉盒子,拿手指輕輕挑出一點玫瑰膏子,用玫瑰露化開,抹在唇上。一次之後,她覺得不夠鮮亮,便又挑出一點,再滴兩滴玫瑰露化開,這一次就抹在下唇。

    她的下唇生得豐滿,王掌事曾說。她的唇形像花瓣,看著就誘人,上了玫瑰膏子後,就令人想撲上去咬一口。石竹跟她纏在一塊時,也喜歡在她唇上又啃又吸,每次都弄花她的口脂。

    塗好後,她輕輕抿了一下唇,便見鏡子裡的女人看起來,既華貴又妖嬈。她滿意了,便將手裡剩下的那點玫瑰膏子輕輕勻在兩頰。她的動作很仔細。比任何時候都要認真。似乎這預示著她的成敗。令她重之又重。

    最後,她挑了一件簇新的玫瑰紅裙子,換好後,她再次走到鏡子前。看著鏡子裡盛裝的自己,目中露出瘋狂。這才是她要過的日子,這才是她想要留住的東西,誰也不能破壞!

    桂枝輕輕撫繡著團花的衣緣,心裡想著:昨晚,乾爹沒有破門而入,定是要給她一次機會的意思,不然不可能就這麼當做沒事般的離開,她定要做出一個正確的態度。讓乾爹看明白。如此,只能讓石竹離開香院,反正,他也說過,他過兩年就想回家娶妻生子去。既然早晚都要走,那不如早點兒走。

    桂枝很自信,她覺得,眼下這情況,石竹定會聽她的。即便他不願走,也不得不走了,大不了,她假意答應他,過後她尋了機會,也離開香院尋他去,兩人做長長久久的夫妻。

    這般想著,桂枝深呼吸了一下,就走到門邊。卻剛拉開門,就看到石竹正在她門前,她嚇一大跳,慌忙往外看了一眼,然後將他拉進來。

    「你怎麼過來了!」關上門後,桂枝轉身,惱怒地看著他道。

    石竹打量了她一眼,怔了怔,才道:「我想出法子了。」

    桂枝一愣,遂走過去:「什麼法子?」

    石竹便將藏在懷裡的東西拿出來遞給桂枝:「你看這個。」

    「這是什麼?」桂枝狐疑的接過,卻瞧了幾眼後,就驚訝地抬起臉,「你,你怎麼會有這些東西,你想拿來做什麼?」

    「我們一起走!」石竹兩手握住她的肩膀,目光炯炯地看著她道,「他已經發現咱們的事,以後你和我都很難在這裡過得好,不如就此離開。就拿這個逼他放我們走,反正我們在王掌事眼裡都不算什麼,他是個最會衡量利害的人,定會答應的。」

    桂枝只覺得一頭冷水從頭上澆下來,怔怔的看著石竹,她沒想到,石竹竟準備了這些東西。若石竹真拿這些東西去王掌事那說,那她就算不想走,也得跟著走了!她好容易才過上的好日子,憑什麼,憑什麼要為這個男人放棄!

    「我就是先來告訴你一聲,讓你別擔心,等一會我就跟王掌事說去。」石竹瞧她臉色不好,想了想,又道,「回去,回去我就讓我爹娘給咱們辦喜事,我家裡雖不是多富裕,但如今的收成越來越好了,定能讓你吃上飽飯,我這幾年也有一些積蓄,或許還能做點小買賣。」

    誰說要跟你走了,誰說要跟你過那種,那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苦日子!

    桂枝心裡在吶喊,咬緊牙根,憤怒地吶喊,可是,她面上卻露出笑,揚了揚手裡的東西,問:「你就這麼將這些東西拿到王掌事面前說,不怕他當場就讓人搶走燒了?」

    見她笑了,石竹放下心,就道:「我還留了一些再別的地方,只要他答應讓我帶你出去,然後等咱們安全離開後,我再將剩下那些讓人送回去。」

    桂枝心裡的寒意卻又添了幾分,此時,就算她將這些東西都撕毀也沒用。

    但是,她絕不能跟他走,更不能讓他到王掌事那說去,這事只要一說,她就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桂枝垂下眼,看著手裡的東西,目中露出陰狠和決絕。只是她抬起眼時,面上又露出微笑,並叫那些東西交回到石竹手裡,柔聲道:「那你快收起來吧,不過這會兒天還沒全亮,王掌事多半還沒起來,你且在我這坐一會,喝杯茶再走。」

    石竹道:「再等,一會出去或許會讓人看到。」

    「我害怕了一夜,我就多陪我喝杯茶壓壓驚。」桂枝面帶可憐,「你放心,你這個時候出去,反倒會碰到別的香使,還不如再等一會,待她們都去陸雲仙那領差後,你再出去更妥當。」

    石竹想了想,就在椅子上坐下。

    桂枝便轉身給他倒茶去,茶是普通的綠茶,只是已經冷了,茶香還在,但口感卻變得苦澀了些。

    桂枝給石竹倒了一杯,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放在托盤裡,拿到桌子旁,將石竹的那杯放在他跟前,然後她在他對面坐下。石竹其實也覺得心慌,這事他說的有把握,實際上心裡一點底氣都沒有,因此覺得口乾舌燥,於是桂枝將那杯茶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拿起就直接仰頭喝光了。

    桂枝愣了愣,她的心臟止不住地砰砰跳起來,自己手裡的那杯茶落到地上。石竹放下杯子,拿袖子擦了擦嘴邊的水漬,然後看著桂枝,一臉認真,如是下承諾地道:「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一定不會不管你的,以後,我也不會讓你吃苦的!」

    桂枝似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麼,只看著他濕潤的唇,對著她一開一合。

    其實,他的五官生得挺好,不然王掌事也不會常讓他去香殿那邊跑腿,特別那雙眼睛,雖不大,但很有神,鼻子也很挺,腰身又那麼有力,胳膊想鐵一樣……真是可惜了。

    見桂枝只看著他不說話,石竹以為她還在擔心,便想著再安慰幾句,只是開口時,他忽然覺得頭有些暈,他便皺著眉甩了甩頭。桂枝即放下茶杯,走過去扶著他道:「你昨晚是不是也一夜沒睡,就先在我這躺一會吧,我不讓人進來。你好好歇,歇好了,才能為我們以後打算。」

    「我怎麼……」石竹順著桂枝的攙扶站起身,心裡卻有些不解,但此時他的腦子越來越昏沉,根本無法想事情,只能隨著桂枝走到她床邊,然後砰地一下倒在他床上。

    桂枝站在那看了他一會,然後搖了他幾下,又輕輕叫了他幾聲,他都沒有反應。她放了心,便拿手放在他鼻子前試了試,呼吸有些重,收回手。不再看他,拉過床上的被子就往他臉上壓下去,死死壓住,令他再吸不到空氣。

    倉促之下,她找不到毒藥,身上只有一點兒強效的迷藥,這還是之前石竹為了對付王華準備的,當時她覺得新鮮,就討了一點。石竹當時應該是怎麼都沒想到,他給出的東西,最後會被用到自己身上。

    即便是昏迷,人體卻還是有求生的本能,一會後,石竹忽然掙紮了一下。桂枝大駭,乾脆整個人都壓上去,死也不松手,石竹的掙扎越來越弱,隨後徹底不動了。桂枝卻還是死死壓在他身上,也不知過了多久,連外頭都有了走動和交談的聲音,她才小心從他身上下來,緊張地掀開被子,再次伸出手。

    沒有呼吸了,真的沒了呼吸!

    死了!

    這就死了!

    桂枝只覺得渾身都軟了,差點一下子坐到地上,她安全了,誰也奪不走她的榮華富貴,她終於安全了。

    片刻後,她再次看著躺在她床上的石竹,怔了許久,就重新走過去,想將他拉起來藏在床底下,卻就在這會兒,外面忽然傳來敲門聲。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3:59 PM

第058章 連環

    就在石竹再次來到桂枝這的時候,也有人敲開了源香院的門,看門的管事開門瞧清來人後,不禁愣了一下。

    「我要見我叔叔!」王華面帶疲憊,衣服也有些不齊整,瞧著有點兒狼狽,但整個人看起來卻比以前凌厲許多,那雙通紅的眼裡似藏著一團火,令看門的管事一時說不出話來。

    「您這是……」一會後,那管事才回過神,一臉狐疑地打量著王華,「這一大早的,王掌事怕是還沒起來,您過來之前,可有通知王掌事?」

    看門的管事之前就認得王華,所以倒沒有給他臉色看,但是前段時間,王華在最後一輪香使考試之前突然不告而別,他是略有耳聞,據說王掌事還為此生了好大的火氣,所以這會兒突然看到王華,難免吃驚。

    「麻煩你去通報一聲。」王華抹了抹臉,提高聲音道,「叔叔不會不見我的!」

    「那您稍等。」看門的管事遲疑了一下,就點點頭。

    只是不等他轉身,他身後就傳來一個疑惑的聲音:「是誰?」

    看門的管事回頭,見來人是石松,便知道自己可以省去跑腿的功夫了,遂讓開身道:「是王郎君,說是要見王掌事。」

    石松看到王華後,也是一詫,這麼多天沒有消息,他沒想到王華竟還活著。

    是王華自己脫逃,還是石竹最後手下留情了?

    石松沉吟片刻,就走過去,打量了王華兩眼,然後道:「隨我來吧。」

    源香院這把火,是要越燒越旺了。

    「你……怎麼回來的?」往王掌事的院舍走去的路上,石松遲疑地問了一句。

    王華垂著眼,咬著牙沒吭聲,那天,他醒過來時,已是中午了。太陽當頭曬著,他一醒過來就覺得口乾舌燥,並且根本站不起來,也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在那兒。一直到傍晚的時候,才碰到一個老嫗從那路過,給了他一口水喝,但是老嫗說的鄉話他聽不懂。兩人比劃了半天都不得要領,加上天要黑了,荒山野嶺的,他又已飢腸轆轆。不敢亂走。只得跟著那老嫗回家。幾天後。老嫗的兒子回來了,才給他指了路,結果他卻走錯了路,越走越遠。待再返回來,不知白費了多少時間。後來身上的銀錢又被偷了,他差點淪為乞丐,幸好碰到個以前認識的人,借了點銀子,如此才順利回到家。

    但這就已經過去半個來月了,其中艱辛和不易,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得清的。如今,他只知道。自己是被源香院裡的人給害了,玉娘定也是因為那人而喪命的。他本想報官的,但又覺得,此事還是先通知叔叔一聲,於是連夜從家裡趕了過來。

    王掌事忽看到王華。也是愣了一下,不過到底幾十歲的人了,心裡雖是詫異,面上也不顯,只是怔了怔後,就詢問的看向石松。不待石鬆開口,王華就紅著眼走過去,卻只喊出一聲「叔叔」,聲音就已哽咽,疲憊的臉上儘是憔悴。

    王掌事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急,先洗把臉,再慢慢說。」

    王華洗臉擦手時,王掌事又命人傳早膳,然後才讓石松出去守著門,只是石松將退出去時,他又問一句:「石竹呢?」

    石松道:「出來時沒看到他,掌事要找他嗎?」

    王掌事面色如常:「不是,你出去吧,別人任何人進來。」

    「是。」石松應聲退了出去。

    屋內,王華休息了一會,穩住情緒後,才將這些天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都道了出來,隨後就拿出一隻耳墜遞給王掌事:「叔叔,這是當時那人不慎落下的。」

    王掌事接過一看,面色微沉,這是他送給桂枝的東西,他自然認得。

    王華急切地問:「叔叔,你能查出這是誰的東西嗎?我猜那車伕多半是這院裡的人,這耳墜又是女人的東西,定是那車伕跟這裡的女人暗中勾結!」

    王掌事問:「那車伕的臉,你沒有看到?」

    王華搖頭,憤恨地道:「他當時帶著一頂斗笠,遮住大半張臉,又特意背對著我。」

    是石竹?還是,還有別的人?石松會不會也跟石竹一樣?桂枝究竟跟幾個人勾搭在一塊?

    王掌事握著那隻耳墜沉思,許久之後,就握緊手心,將石松喚進來。

    「你去將桂枝給我叫過來。」王掌事吩咐這句話時,特意打量了石松一眼,目光沉沉。

    「是。」石松應下,然後不動神色地退了出去,剛剛他侯在外頭,裡面的話雖聽得不是很清楚,但也聽了個大概。剛剛王掌事看他的那一眼,他並沒有忽略,昨晚出了石竹這樣的事,今早又添了王華這番話,他清楚王掌事如今是對誰都不再信任了。

    ……

    桂枝還不及給石竹的屍體挪個地方,外頭就傳來敲門的聲音,她當即驚出一身冷汗,差點癱軟倒地。

    片刻後,外頭又傳來敲門的聲音。

    桂枝嚥了嚥口水,好一會後,才勉強穩住顫抖的聲音:「誰啊?」

    石松在門外道:「王掌事叫你現在過去。」

    桂枝又是一驚,有些慌地走到鏡子前,看了看自己的妝容,然後道:「好,容,容我換身衣服,我才剛起。」

    石松道:「請快點。」

    桂枝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有些慶幸剛剛沒有弄亂,只是……她又轉頭看了石竹一眼,隨後咬了咬唇,就走過去,拉開被子將石竹蓋住,然後再放下帳幔。

    要走你自己走就行,偏想著拖上我,都是你的錯!

    桂枝這麼想著,目中的慌亂退去,直起腰的時候,她的面容已經沉靜。再次走到鏡子前看了看,瞧著沒什麼不妥後,才走到門邊,開門出去,然後馬上轉身將房門上了鎖。

    石松在一旁看著,什麼都沒說,待她鎖好門後,就轉身在前面領路。

    桂枝本想給石松一個笑容,然後向他打聽王掌事到底什麼事,卻不料石松連看都不看她一眼,態度冷漠得可惡,她只得恨恨地瞪了他的背影一眼。

    此時,香使們大都去香使長那領差了,香奴們不住在這邊,所以一路上倒沒碰到什麼人,不多會,就到了王掌事的院舍。

    桂枝走到門口的時候,又仔細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然後面上露出笑容,跟著石松進了屋。卻當她進去,正要喊一聲乾爹時,卻看到坐在王掌事身邊的王華,她臉色的笑容即僵在臉上,聲音也卡在喉嚨裡。

    石松將人帶到後,見王掌事沒別的吩咐,就輕輕退了出去。

    不用偷聽,他都能猜到房間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所以他退出來後,就直接轉身出了院舍。

    不多會,石松再次來到桂枝的房間這,房門是上了鎖的,但是他卻從身上掏出一把鑰匙,輕易就將那把鎖給打開了。這房間是陸雲仙給安排的,房門的鑰匙自然早有備份。

    石松進去後,往屋裡看了一眼,然後走到床邊。

    當他撥開帳幔,掀開被子,果真看到石竹時,他怔了一下,隨後覺得不大對勁,伸出手一探,隨後就被嚇得往後退了兩步。

    片刻後,石松才再次走過去,在石竹身上摸了摸,找到那些證據收好,然後才看著石竹,似想說什麼,卻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將被子重新蓋上。石松出去後,又將門給鎖上,然後匆匆離開那裡,走到一個轉角處,發出兩聲鳥鳴。一會後,安嵐從另一邊過來,石松便將那些東西交給安嵐,並低聲道了一句:「石竹死在桂枝房裡,王華和桂枝此時在王掌事那。」

    安嵐一怔,隨後點頭,石松遂轉身離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00 PM

第059章 時機

    陸雲仙將前來領差的香使們草草打發後,就在屋裡來回踱步,並不時往門外看一眼。已是八月了,早晚的天都有些涼,她卻不時拿著帕子扇著風,似乎這樣做,就能將心裡的不安扇走。

    已經多少年不曾這麼焦慮緊張過,幾乎都要忘了這種感覺了,陸雲仙乾脆倚在門口,看著外面。莫名地,她想起進源香院之前的日子,那時家中光景不好,家裡是靠著親戚的接濟過日子的。她還記得,逢年過節時,娘帶著她們幾個去叔叔家拜年,被幾位親戚的孩子當面奚落的情形。一位大伯家的孩子給她遞白糖糕時,故意弄掉在地上,當時很多客人都在,大伯母就說另外給她一塊,那孩子卻一臉無辜地看著她笑,說了一句她這輩子都忘不了的話:不用,她喜歡揀東西吃,我都看到她偷偷去揀王二家的豬雜碎呢。

    周圍的親戚都笑了,說不上是有意還是無意,她只記得,當時她既無措又恐慌,呆愣愣的站在那,覺得自己似乎是渾身赤//裸……

    如今,每次一回家,當年那些奚落的笑,全變成了討好和巴結。前幾天,她回家時,特意備了些白糖糕給那幾位叔叔和大伯家送過去,然後,故意不小心打翻了其中一盒白糖糕,她只道了一聲可惜,馬上就有人過來一邊撿起,一邊涎著笑說還能吃。

    這些變化,都是因為她在香院裡身份的改變而生的。

    她其實並不想跟王掌事對抗,她向來謹慎膽小,願意固守原地,但是,這麼多年下來,多少心有不甘,加上王媚娘步步逼緊,她不得不為保住自己的位置而另求他法。

    於是,她找上了安嵐。

    一開始,本以為事情是在她的掌控中。但沒多久,她才發現,主控權不知何時已經易手。

    無論如何,已經上了那條船,即便再怎麼緊張不安,也不可能下去了。

    而且她也嘗到這步步攀高的甜美滋味,如果,她失去現在的身份,那當年的奚落和嘲笑定會再次撲來!

    陸雲仙兀自出神時,安嵐自走廊那頭匆匆走過來。她遂回過神。即站直起身。有些緊張地看著安嵐。

    「馬上將這個送到白香師那。」安嵐示意她進屋後,就將袖子裡的東西拿出來,地給她。

    「這是……」陸雲仙不解的接過,卻翻了幾翻後。臉色當即一變,「這是!」

    安嵐道:「你親自送去,除了這些,還在白香師跟前告王掌事一條*熏心導致院中規矩混亂!」

    陸雲仙只覺得手有點抖,怔了好一會後才道:「我昨兒忽然過去找他,他已經對我起疑心了,今早我忽然又出去,說不準他會叫人攔下我!」

    「不會,現在他決計顧不上你這邊。」安嵐握著陸雲仙的手道。「王華過來了,正在他屋裡。」

    「什麼?」陸雲仙一愣,遂壓低聲音,「他,他難道沒死?」

    安嵐接著道:「石竹死了。在桂枝房裡。」

    「啊!」陸雲仙懵了一下,抬手摀住唇,一臉不敢相信。

    「桂枝剛剛被叫到王掌櫃那邊。」安嵐繼續道,她說出這幾句話時,聲音裡不帶任何感情,只是冷靜地陳述一件件已經發生的事實,「這些證據太繁雜,要查起來需要不少時間,容易夜長夢多。但眼下除了這些證據外,還有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今日王華多半是有了什麼憑證才回來找王掌事的,王掌事即便再怎麼想以靜制動,面對這等情況,也要問個明白。石竹的屍體還在桂枝房裡,絕瞞不了多久,我們必須在王掌事發現並將這些事處理掉之前,讓白香師過來。到時即便王掌事將這兩條人命都推到桂枝身上,以桂枝的狠性,為了自救,一定會咬王掌櫃一口!」

    陸雲仙深呼吸了一下,就將手裡的東西貼身放好,然後道:「這事,若不能成,王掌事定會發覺你我,到時……」

    安嵐道:「我們若不努力,誰給我們機會?」

    陸雲仙臉色有些發白,隨後咬牙道了一句:「我去!」

    她說罷,就出去了,安嵐目送她離開後,就轉身往王掌事那邊過去。

    此時,王掌事這邊,桂枝已經從忽然看到王華的震驚中回過神,暗中握緊手心,修得尖尖的指甲陷進肉裡,疼痛令她清醒,讓她擠出笑容,百媚千嬌地走過去,欠身行禮:「掌事這一早叫我過來,不知有何事吩咐?」

    王掌事急著開口沒有說話,而是先打量了她幾眼。

    桂枝是去年才跟了他,雖跟王媚娘比桂枝少了幾分痴,但勝就勝在她是個很有情趣的女人,又有一副好身段。並且為了討好他,她什麼事都能答應,所以破得他歡心,因此偶爾她有什麼小心眼,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他卻怎麼都沒料到,這個女人,竟有這麼大的膽子,竟想著來對付他!

    王華一直以為,王掌事會將安嵐也叫過來,故當只看到桂枝進來時,愣了一愣,然後詢問地看向王掌事。王掌事卻沒有看他,依舊看著桂枝,一會後,才開口:「我待你不薄。」

    桂枝雖不明白王華怎麼還活著,但她進來後,王華沒有馬上就對她如何,她遂斷定,石竹雖是瞞了她什麼事,但這個王華此時也定是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她放心了。故此時就只當王掌事是為昨晚的發現而生她的氣,於是就討好地上前一步,柔聲道:「掌事待我恩重如山,我從來不敢忘的,若是我做了什麼讓掌事您生氣的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絕不是有意的,並,並且還有可能是有苦衷。」

    剛剛她心裡轉了幾轉,想起石竹給她看的那些東西,她心頭忽的閃過一個念頭,隨即不怎麼害怕,並隱隱有些興奮起來。那些,可都是王掌事的把柄,既然石竹能用那些東西來要挾王掌事,她問什麼不可以?她完全可以拿那些東西幫她渡過這次危機,並且。還能為謀得一個更風光的未來。

    「王玉娘是不是你殺的?」就在桂枝還在暢想的時候,王掌事忽然問出這句話。

    桂枝愣住,臉色瞬時大變,震驚地看著王掌事。只是不待她出言反駁,一旁的王華已經從椅子上站起身,不敢相信地道:「原來是你!」

    「不!」桂枝幾乎是反射性地就否認了這句話,然後有些驚恐地看著王掌事道,「干,乾爹,你怎麼了?你。你怎麼會認為那是我做的。我為什麼要。要殺她……那天我根本姬沒跟她走一塊,我怎麼可能……乾爹,你要相信我!」

    她下手是一回事,但讓人知道卻是另外一回事。

    對她來說。只要別人不知道,那她就沒有做過。

    可是,現在,她一直堅信的事突然變了,她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甚至連石竹都死了,更不可能有人知道那件事,但卻馬上被王掌事給道了出來。她瞬間覺得恐慌,甚至覺得。這是不是石竹在報復她,不然王掌事怎麼會知道!?

    「竟然是你!」王華走到桂枝跟前,不滿血絲的眼睛直直地瞪著她,「是你殺了玉娘!」

    「不是我!」桂枝大叫,往後退兩步。「你有什麼證據,你不能冤枉我!」

    「證據?」王掌事又開口,「桂枝兒,你要明白,你如今這吃好穿好的日子是怎麼來的,我既然能給你這些,自然也能收得回去!」

    「乾爹!」桂枝趕緊走過去,再顧不得王華就在一旁,當即跪在王掌櫃身邊,抱著他的腿哭道,「乾爹,你相信我,我害她對我有什麼好!乾爹,你不能只聽他胡言亂語,就懷疑我啊。」

    王掌事任她抱著,一會後,才慢悠悠地問:「我給你那對瑪瑙耳墜在嗎?」

    桂枝一愣,有些小心地看了王掌事一眼,然後才道:「我,我收起來了。」

    王掌事又問:「是收起來了,還是當做定情信物送人了?」

    桂枝臉色蒼白,怔怔的看了王掌事一會,才搖頭道:「沒,沒有,我怎麼會……」

    「那這是什麼?」王掌事說著,就在她面前攤開手心,一隻顏色鮮豔的紅瑪瑙墜兒就跳入桂枝的眼簾。

    桂枝傻了,但是在這危急的時刻,她的腦子也轉得很快,幾乎是眨眼的時間,她就開口道:「是我撒了謊,這對耳墜我之前不小心弄丟了一隻,生怕乾爹知道責怪我粗心大意,就一直沒敢說。」

    王掌事面色陰沉:「粗心大意,還能丟到外頭,還讓王華給撿到了?」

    桂枝囁囁道:「許是別人撿到,要拿出去換銀子,結果卻不慎弄丟了也不定。」

    「我竟不知,你這麼會狡辯!」王掌事有些不耐煩了,忽然捏住桂枝的下巴,陰沉沉地看著她道,「你不是笨女人,知道我想做什麼,將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否則……」

    桂枝有些驚恐地看著王掌事,然後轉了轉眼睛,看了王華一眼,才對王掌事道:「能,能不能我單獨跟乾爹說?」

    她知道,糊弄不過去了,但王玉娘的事她絕不會承認。眼下她只能借用石竹的事為自己開脫,以為石竹要威脅王掌事,她因擔心王掌事,一時衝動就下了藥。王掌事知道那些東西在她手上,定不會輕易對她如何。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00 PM

第060章 反咬

    「叔叔!」王華又急又怒,「叔叔,這,這個蛇蠍女人,我們應該馬上報官!」

    桂枝微微瑟縮了一下,遂睃了王華一眼,目中帶著幾分冷嘲和不屑。她有點想不通,石竹為什麼要放過這個蠢蛋,這分明是給自己留了後患。做都做了,卻最後手下留情,真是一個比一個蠢!但是,現在琢磨那些已經沒什麼用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過了乾爹這關。

    王掌事看著桂枝沉吟片刻,就抬眼,打算讓王華先出去,只是不待他開口,外面突然跑進一個院侍。

    桂枝一驚,王華也嚇一跳,王掌事即皺起眉頭,面露惱怒:「何事這樣慌張!石松呢?」

    那院侍有些緊張地道:「掌,掌事,白香師帶人過來了?石松拖不住他們,已經都進來了!」

    「白香師帶人進來?」王掌事當即從這句話裡嗅到不尋常的意思,遂起身,「出什麼事了?」

    他和白香師之間的關係才剛剛鬆緩,這個時候不應該還過來找他的麻煩。

    「不知道。」那院侍搖頭,面上帶著不安,「但是白香師是帶了兩名刑院的人過來的。」

    王掌事一驚,刑院的人輕易不出面,只要一出面,必將是大事。他心裡頓生出不詳的預感,此時也顧不上跟桂枝扯,一邊往外走,一邊問:「他們是往哪去?」

    院侍忙跟在王掌事身邊道:「好像是往香使住處的方向過去。」

    香使的住處?王掌事皺了皺眉,回頭看了桂枝一眼,而桂枝在聽到院侍這個回答時,臉色頓時變得慘白,才剛站起來,差點又倒下去。

    「他們去那邊做什麼?出什麼事了?」王掌事心裡起疑,直覺這事跟桂枝有關。

    桂枝只覺腦子嗡嗡作響,甚至還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心臟狂跳。

    不,不會吧?她鎖著門的。就連那兩伺候她的香奴都進不去。

    應該不會,定是別的事,不可能這麼快就有人知道!

    於是她搖頭,蒼白著臉,故作鎮定地搖頭道:「不,不知道。」

    王掌事的眼神更冷了,自當看得出桂枝的神色不對,但此時他沒時間跟桂枝多說。白香師這次是帶著刑院的人過來的,事情非同小可,他必須馬上過去問清楚究竟是為何事而來。

    王掌事大跨步出去。桂枝自當緊跟在後。並且走得比王掌事還要急。王華先是愣了一下,也趕緊跟上,並追到桂枝身邊怒道:「你別走,是你殺了玉娘!」

    「閉嘴!」桂枝轉頭惡狠狠地瞪著他。「無憑無據就想誣衊我,真當我是軟柿子任你拿捏!」

    「你——」王華氣得脖子粗紅,「叔叔他已經……」

    就兩句話的功夫,王掌事已經走遠,桂枝也沒有再聽王華說什麼,趕緊提著裙子跟上。她比王掌事還要緊張還要關心,白香師為何偏偏挑這個時候過來,為何偏偏是去香使的住處,甚至還帶了刑院的人。這一路上。她都很恐慌,想知道答案,又不敢知道答案,有時候往深了想,就覺得自己頭頂的天似馬上要塌下來了!

    可是。她要怎麼辦?怎麼辦?

    桂枝一邊跟在王掌事後面,一邊盯著王掌事的背影,心裡惡狠狠地想著,他既然自以為是她的天,那她若出什麼事,他就要給她頂起來!

    香院的佔地不小,但王掌事熟門熟路,又如此著急,自當走得很快,但是,白香師也不慢,並且,時機掌握得終是比王掌事快了一分。

    於是當王掌事找過去時,便看到桂枝的房門被打開,並且房裡已經站了數人,只有石松站在門口,臉色慘淡。

    桂枝看到這一幕,腦子瞬間一片空白,差點癱軟在地。

    怎,怎麼可能!?一定是哪弄錯了!

    他們為什麼會知道,為什麼?

    還這麼快就帶了這麼多人過來,她不信這是真的,這一定是個夢,是個噩夢!

    石松看到王掌事後,即快步走過來低聲道:「石竹死在房裡,刑院的人正在查死因。」

    王掌事大驚,即回頭看了桂枝一眼:「你竟敢——」

    桂枝臉色慘白,搖頭後退,想說什麼,但張了張口,卻發覺自己出不了聲,似有什麼卡住喉嚨,加上她腿腳發軟,後退時沒走穩,即往地上一摔,就癱了下去。

    而這個時候,白書館從桂枝房裡出來了,寒著臉對王掌事道:「香院內竟出了如此喪心病狂的謀殺之事!你身為掌事,難逃其咎!」

    王掌事先是命院侍將桂枝擒住,然後快步走到白香師跟前,一臉沉重地道:「此事王某一點不知,王某這就將此女交給刑院!」

    桂枝被院侍擒住後,本是已經恐懼到不行了,但忽然聽到王掌事這句話,心頭莫名地就生出一股火。果真,果真,他果真連猶豫一下都不曾,就要將她丟出去!真當她是王媚娘嗎?該死的男人,殺千刀的東西,以為她會跟王媚娘一樣,什麼都不說就乖乖聽他擺佈嗎!

    「冤枉,白香師,奴婢冤枉!」桂枝掙扎地直起身,大聲喊道,「是他,是王掌事讓奴婢下手的,白香師,奴婢冤枉啊,奴婢都是聽王掌事的話!」

    王掌事又驚又怒,無論如何也料不到桂枝竟會說出這樣的話,趕緊喝道:「住口,事到臨頭竟敢胡言亂語,堵住她的嘴!」

    兩位院侍正要動手,白書館卻道了一句:「慢,讓她說,此時不說,去了刑院一樣要說。」

    王掌事臉色有些難看,便道:「白香師,此女的話絕不能信,她這是垂死掙扎,為了活命,什麼胡話都能說,王某……」

    白書館冷聲道:「王掌事無需擔憂,她說的是真是假,自有我和刑院的人斷定,絕不會冤枉王掌事你。」

    王掌事握緊拳頭,牙根咬得緊緊的,轉頭看向桂枝,眼裡全是警告。但此時桂枝卻不似往常那般對他感到驚懼,不,驚懼和恐慌還是有的,但是因為不甘和恨,因為想要活著,於是全轉化成對王掌事的憤怒,所以,但王掌事看向她的時候,她也惡狠狠的瞪回去。

    院侍一直按著她,讓她跪在地上,她用力地掙扎,表情猙獰。

    特意梳的靈蛇髻已經散亂,特意換上的綢緞衣服也被扯的歪歪扭扭,狼狽不堪。

    陸雲仙和安嵐等人過來時,就看到這劍撥弩張的一幕。

    桂枝開口:「因為石竹手裡握著王掌事的把柄,所以他就叫我勾引石竹,想讓我由此從石竹手裡騙出那些把柄,為了讓我答應,他對我一直是威逼利誘,求白香師為我做主!」

    「荒唐至極!」王掌事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空口白牙,這些話你可有憑證!」

    「有!」桂枝大聲道,「你說,只要我答應,就讓我坐上香使的位置,日後,也會正經把我收到身邊!」

    「你——」王掌事氣得眼睛一暈,差點站不住。

    白香師未理王掌事,看著桂枝問:「那你為何要下殺手?」

    「因為騙不出石竹手裡握著的東西,王掌事擔心夜長夢多,讓白香師抓到把柄,就讓我殺了石竹!」桂枝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我不敢,我說我不會殺人,掌事就威脅我,若我不聽他的話,就讓我先死。我害怕,不得不應下,於是掌事就給了我一些藥,讓我找機會給石竹下藥,然後用被子一蒙就行!」

    陸雲仙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安嵐也非常驚訝,她當真沒想到,桂枝能做得這麼好。這個女人,夠狠夠絕,還夠聰明,面對這樣的絕境都能隨機應變,當真是可怕!

    桂枝的這些話一落,刑院的人就出來,確認了桂枝說的沒錯,石竹確實是被迷藥迷暈後,窒息而死的。

    王掌事氣得臉色發黑:「賤人,你竟敢含血噴人!」

    桂枝卻不管他,繼續對白香師道:「香院裡的迷藥一類的東西,都管制得非常嚴格,奴婢這等人是決計不可能拿得到手的。奴婢又不能隨意外出,所以那迷藥若非掌事給奴婢,奴婢如何拿得到那東西!再說,再說石竹與我無冤無仇,我為何要殺他,我殺他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賤人,你,你——」桂枝這一番話,分明是假的,但聽起來卻如此合情合理,所以王掌事即便氣得兩眼發暈,一時間卻無法反駁。因為,此時他也想不明白,桂枝為何要殺石竹,昨晚他聽他們在屋裡偷//歡時,簡直是濃情蜜意如膠似膝。為何過了一晚,桂枝就突然要了石竹的命?他想不明白,所以,他無法反駁桂枝的話。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都不知道,那隻黃雀此時就站在這裡,並且只有她,才真正清楚這事情的來龍去脈。

    桂枝的話合情合理到連王掌事都無法反駁,白書館自然是信了大半。而最主要是,桂枝口中所說的「把柄」,白書館已經拿到手,有這個鐵證,又有了桂枝這個人證,所以,此時他對這一幕感到非常滿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02 PM

第061章 報應

    「一派胡言!」王掌事怒喝,一臉正氣,「我王新墨為香院鞠躬盡瘁,從來是行的端坐得正,石竹能握著我的什麼把柄,如今死無對證,就由得你這賤人含血噴人!且不論你在香院做出這通//奸的下作之事,就以下犯上這條,我也能馬上將你治罪!」

    桂枝冷笑地看著他:「你也配說行得端做得正這句話,別的不說,就說這香院裡的女人,還剩下幾個不是在你的威逼利誘下跟你勾//搭成雙的!通//奸?我呸!這香院裡最大的賤人就是你!也就王媚娘那蠢女人才會對你死心塌地,你當每個女人都會像王媚娘一樣,被你拿捏得死死的?你以為這麼多年,或是被害死或是被迫走的那些人,就沒誰留下點什麼!還有外頭那些香農,有哪個不吃過你的虧,有哪個要想跟香院做買賣不得先喂飽你的胃口……」桂枝說到這,就看著王掌事鐵青的臉呵呵笑起來,陰測測地接著道,「以下犯上?在我以下犯上之前,你早就將欺下瞞上這手段玩得爐火純青了。你這會兒想叫我給你頂罪,不可能!我桂枝賤命一條,大不了我跟你魚死網破!」

    院中的空氣似一下子凝固了,所有人都怔住,陸雲仙緊張得兩手的手心都出了汗,安嵐站在陸雲仙后面,安靜地看著這一幕。

    「你這個瘋女人!」王掌事被桂枝這一句一句聽得心驚,想堵住她的嘴又不能,於是就擺出一副不屑與她糾纏的樣子,轉頭看向白香師,面色黯然,「我執掌香院二十餘年,不敢言有何功勞,但無一日不是戰戰兢兢,生怕疏於職責,行事難免有些剛愎自用。卻不想此毒婦會如此記恨於我。今日竟想借此胡攪蠻纏為她自己脫罪,還請白香師能明察,不可信她一面之詞。」

    白香師看了王掌事一眼,因為知道此一戰,自己是佔了絕對優勢,所以此時白書館面色溫和,眼神裡甚至還帶著幾分安撫之意,十餘年的香師生涯,讓他將這等姿態做得十足:「王掌事請放心,這等事情。自然是不能只聽她一面之詞。定是要有憑有據才行。」

    王掌事心頭略安。便轉過身,看著桂枝道:「證據呢?」

    桂枝正想說證據就在石竹身上,只是話將出口時,忽然想起剛剛自己說的是因為拿不到石竹手裡的那些證據。所以才聽了王掌事的話下藥的。若這個時候她說證據就在石竹身上,豈不是自相矛盾,桂枝額上頓時冒出冷汗,張著口,卻僵在那。

    王掌事一聲冷哼:「果然是含血噴人一派胡言!」

    「不,我,我說的都是真的!」桂枝恨恨地盯著王掌事,她不能就這麼認命,此時若認了命。就真的會沒命的,於是看向白香師,「去,去石竹屋裡找,或。或是在他身上仔細找找,沒準就能找到那些證據。」

    王掌事笑了,微微有些得意的冷笑:「要真這麼簡單就能找到的東西,你之前還能找不到?有誰會信你這樣錯漏擺出的的話!」

    「我信。」王掌事的話剛落,白書館就將他這句話接了過去,「她說的證據可是這個?」白書館說著就拿出一小沓有些皺巴巴的紙張,一頁一頁翻著念出幾個名字:「徐三富,王二,楊二妞,張生,莫九娘莫香使,楊壽兒楊香使,還有文小妹,文小花,馬大妹,來福兒……」

    王掌事臉色煞白,震驚地看著白書館手裡那些東西,下意識地想上前去奪,卻被刑院的人攔住。

    白書館唸完那一個個蓋了手印的名字後,然後抬起眼看著王掌事道:「不知王掌事對這些人可還有印象?」

    王掌事震驚道:「白,白香師,你……」

    白書館將手裡的東西收好,然後負手道:「香殿早就說香院的收入一年不如一年,我還當是天公不作美,人力有限,為此憂鬱多時,不想今日王掌事終於解開我心中煩惱。」

    「你怎麼會有這些東西?」震驚之後,王掌事瞬間明白過來,原來這從始至終都是白書館給他設的局,要至他於死地的局,於是馬上故作鎮定地道,「白香師,那定是那女人假造的,這是誣賴!是嫁禍!我絕不認!」

    「你還沒看就斷定是假造的。」白書館冷笑,隨後喝道,「給我拿下,此事我要正式上交刑院徹查。」

    「慢!」刑院的那兩人要擒住他時,王掌事即一聲喝斥,然後看著白書館道,「你當真要置我於死地!」

    白香師搖搖頭:「王掌事此言差矣,非是我要置你於死地,而是你置你自己於死地,那些事,你做沒做過,你心裡最清楚。若是做過,自當你逃不了,若是沒做過,香殿也絕不會冤枉你。」

    王掌事怒極反笑,忽然上前兩步,卻馬上被刑院的人按住肩膀,他也不掙扎,而是看著白書館低聲道:「你以為,你什麼都沒做過?你以為我手裡什麼都沒有嗎?白香師,我若不好了,你當你還能似現在這般順意?」

    白香師臉色當即沉下,但馬上,他又微微一笑,然後朝那按住王掌事的人擺擺手,讓他們先退開。王掌事得了自由,心裡正有些得意,以為是他的威脅起了作用,卻不想他剛要給自己揉一揉肩膀,白書館就走到他跟前,在他耳邊低聲道了一句。他聽後,臉色瞬時大變,白書館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語重心長地道:「你應該先去仔細檢查檢查,你手裡握著的東西,能不能拿住我。」

    王掌事正在當場,直覺渾身發寒,隨後白書館往後一退,同時一聲令下:「帶走!」

    刑院的人再次按住王掌事的時候,桂枝趕緊跪著往前爬過來哭求道:「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已,都是掌事逼著做的,求白香師為奴婢做主,奴婢,奴婢還知道掌事的很多辛秘……」

    「賤人!你害我!」王掌事怒火攻心,忽抬腳狠狠踹向桂枝,桂枝一聲驚叫,隨後倒在一邊哭,一邊哭,一邊指控王掌事的種種行端。王掌事臉色鐵青,氣得說不出話,恨不能直接一刀殺了這個女人。

    白書館看夠了,才又往旁吩咐一句:「將這女人也帶上。」隨後,就命陸雲仙過來,讓她管好香院的一切,絕不能因此事而亂了院中的差事。

    陸雲仙畢恭畢敬地應下,白書館這才領著人離開源香院,直接往刑院走去。

    王華已經整個傻了,從始至終,他都是呆愣愣地站在那。

    他完全看不明白這裡究竟藏著多少不可告人之事,他只是直覺,這香院,遠遠沒有自己想得那麼簡單,他叔叔王新墨,也遠遠沒有他所以為的那麼強大。他忽然覺得很恐懼,恐懼到腦子一片空白,只是眼睜睜看著王掌事被人押著從他跟前走過去。

    而王掌事出去之前,一直就往兩邊打眼色,無論他的心腹會不會依著他的眼色行事,他都不信自己就這麼倒下。桂枝不時轉頭,看著他冷笑:「呵,死到臨頭了白不自知!」

    王掌事大怒,卻有覺得這個時候跟桂枝對罵著實太難看,於是一聲冷哼,就移開目光。

    執掌源香院二十餘年的王新墨,被他弄死,被他玩殘的女人不知有多少,因他身敗名裂的女人更不知幾何。在他心裡,女人就是他胯下的玩物,只要被他看上,就永遠都不可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那些年,他定不會想到,最終,他會死在女人手裡。

    天道循環,終有報的一日,誰都逃不過!

    ……

    五日後,安嵐從陸雲仙那知道,石竹雖是死在桂枝手裡,但因她是被王掌事逼迫這麼做的,到底是情有可原。並且因為她的關係,白書館才能徹底除去王掌事,所以,白書館有意留她一命。但是,就在桂枝走出刑院的當天,甚至還不及回到源香院,就又被人給擒了回去。

    因為,王玉娘的事被王掌事給揭了出來,白書館為給香殿留一個公正嚴明的,自當不會放過此事。於是刑院的掌事根據王華帶回來的耳墜,派人一通徹查,沒用多久,王玉娘的真正死因也得水落石出。

    桂枝死的那天,正好是石竹的頭七。

    石松給石竹燒紙的時候,低聲道:「我以前就說過,那女人不好,你偏不聽。其實那天,無論是你要自己走,還是她答應跟你一塊走,我都會給你留一條路……你在下面,好好過吧。」

    最後一張紙錢燒成灰後,正好有陣風過,捲起地上的紙灰,打著旋往天上飛。石松便抬起臉,看著秋日碧澄如洗的天,有些悵然地道:「如今她也死了,在我看來也是活該,你應該能瞑目了。下次投胎,記得擦亮眼睛,別再被那種女人給迷住了。」

    安嵐從他身後走過來,陪他站了一會,才道:「謝謝你。」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03 PM

第062章 設計

    八月初九,石松將王新墨私藏的賬冊,以及一些大香農大香商的名單等物都整理好,交給陸雲仙。陸雲仙在安嵐的提點下,謄寫的一份,又私下抽出一小部分留下,然後瞞著楊殿侍,悄悄交到白書館手裡。

    白書館看著這些年王新墨的每一筆進賬,以及王新墨在這當中玩的手段,又是憤怒,又是得意。憤怒是自己竟不知王新墨竟如此大膽,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玩弄這些把戲,並絲毫沒讓他察覺;得意的是,任他王新墨有多大本事,最終還是敗在自己手裡,並且多年心血,最終也落到他手中。

    而這件事,陸雲仙自當是立頭等功的,並且陸雲仙的資歷就擺在那裡,能力也從這件事上體現出來了。加上找出王新墨的私賬本和名單後,並直接交出到他手裡,而不是送到楊殿侍手中,也說明了她的忠心。

    王新墨沒了,源香院的掌事之位出現空缺,一個香院兩百來人,一天的大小事有幾十上百件,不可能全由於白香師理著。就算是暫理一段時間也很難,所以楊殿侍那邊很快就推薦了幾位經驗豐富的人過來,但都被白香師想法子一一推了回去。

    經過王新墨這一事,白書館清楚的知道,香院中的掌事,必須是他的人才行。並且這掌事的人選,也不能太過有本事,更不能有背景,否則,遲早會成為第二個王新墨。所以,陸雲仙這個在香殿沒有絲毫背景,但又有些能力,並且原本就是源香院的人,就成了他心目當中,最適合的掌事人選。

    八月十一日,陸雲仙正式坐上源香院掌事之位,白書館親自過來給她授牌。

    八月十二日,安嵐在陸雲仙的提拔下,成為源香院有史以來。年紀最小的香使長,而金雀則接替安嵐原先的香使之位。如此安排,自然有人不滿,有人眼紅。但是,陸雲仙在做這個決定之前,是已經報給白香師。

    白香師對安嵐的印象極深,能被百里大香師親自開口要提到香殿當差的人,並且那件事就是當著他的面發生的,他怎麼可能會忘。因此,當陸雲仙跟他說這個事的時候。他想也不想就答應了。能被大香師認可的人。他有什麼理由去反對。更何況,日後若百里大香師再想起這個小香使,讓這小香使有飛黃騰達的一日,那他此舉。多少也算是先結個善緣。

    所以,源香院裡,即便有人對安嵐和金雀的好運氣感到眼紅和不滿,卻也無人敢出言反對。

    「這才不到一個月,你就又要換房間了!」金雀幫安嵐收拾的時候,笑著嘆道,「這可真是從未有過的事,從香奴到香使,走了整整七年。但從香使到香使長,卻只用了不到一個月時間!安嵐,你真了不起!」

    安嵐輕輕一笑,笑容並不算輕鬆,語氣裡帶著幾分淡淡的感慨:「三分運氣七分努力。若沒那三分運氣,莫說七年,就是再走七十年,怕是也到不了現在這裡。」

    金雀倒沒她想得那麼多,聽了這話後就點頭道:「沒錯,咱們以前是沒有運氣,所以一直過得戰戰兢兢的,就怕出點什麼事擔當不起,但現在不同了!你看,你現在是香使長了,我也是香使了,那老色胚也死了,掌事也換了,以後這源香院,就再沒人敢欺負我們的,安婆婆如今也可以安享晚年了,是不是很好!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呢!」

    安嵐沉默一會,就笑了笑:「我想過呢,想過很多次。」

    金雀將手裡的衣服疊好後,就走過去,一手親密地挽住她的胳膊,一手指著窗外嘿嘿道:「我知道,我還知道你的心不在這裡,你的心在那裡!」

    大雁山,終年雲霧繚繞的大雁山,那裡才是長香殿的真正所在,那裡才是她的野心所在。她不知道,還要走多久,才能走到那裡,還要走多遠,才能再次看到那個人。

    金雀握著她的手,同她一起看著那個高遠的地方,堅定地道:「安嵐,我知道,你一定會站在那裡的!」

    或許會,也或許永遠不會,但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後悔,不會停下,不會回頭。

    片刻後,安嵐收回目光,又沉吟一會,忽然道:「早上那會,馬貴閒那邊傳來消息了。」

    金雀一怔,隨即面上的笑容褪去,握著安嵐的手微微一緊:「怎麼樣?」

    「他答應我們的條件了,並且知道我即將擔任香使長之職後,更是一點都不懷疑了,催著我們盡快定時間。」安嵐反握住金雀的手,「我查過了,他和陳大錄的交易就是明天,地址是在百味樓。我也將跟他交易的時間定在明天,也是那個地方,到時你跟我出去。」

    提及此事,就不得不說到半個月前,金雀無意中在寤寐林碰到走投無路的馬貴閒。當時安嵐順著馬貴閒的困境,讓金雀去應下馬貴閒的所求,不過條件是,先付銀子,並且交易的時間地點都由她這方來安排,前來交易的人數也得由她說了算。

    後面那兩個條件馬貴閒當場就答應了,但是先付銀子這個條件,他卻是無能為力。他如今最缺的就是銀子,若是有銀子,他大可跑遠了去進貨,又何需四處求人。於是,安嵐便給他說了個折中的法子,讓他拿鋪子的房契來做抵押,待他將賣香的銀子收到後,再拿銀子來贖回房契。

    初始馬貴閒很是猶豫,但琢磨了一下安嵐這邊的條件,又覺得其實也是可行的。房契雖說是交到別人手裡,但是印章在他手裡,他也沒有按手印,安嵐即便是拿著他的房契也沒什麼用。再說,他要的那些香,價格算下來,也差不多頂那間鋪子了。再說,到時安嵐送來的香,他若覺得不行,他大可不用答應。

    唯一的翻身機會,即便是走險一些,他思來想去,也無法拒絕,於是便答應下來。

    聽了安嵐這麼說,金雀有些不解:「為什麼這時間和地點都定得一樣?」

    「到時行事方便。」安嵐說著,就跟金雀大致解釋一通。

    金雀聽聞後,怔了怔才有些擔心的道:「這,可行嗎?而且我聽說那陳大錄可是最精明的一個人,對香也是有些瞭解的,萬一他到時察覺出點什麼,豈不……」

    安嵐搖頭:「他其實是混混出身,身邊總跟著一班兄弟,早些年走了出海販貨賺了一筆錢,由此起家的。後來認了景公的乾兒子做老大,所以才開始進入香這一行,只能算是半道出家,對香瞭解不過是自我吹捧罷了。」

    金雀在屋裡走了幾個來回,然後才道:「反正,能騙過去自然是好的,但是到時陳大錄知道自己吃了虧,回來找馬貴閒時,馬貴閒會不會將咱們給供出來?我倒不要緊,大不了又回去當香奴,可你好容易才……」

    「不會。」安嵐搖頭,平靜地道,「而且咱們跟馬貴閒這筆交易本就沒有留任何字據,到時就算他說出來,但口說無憑,無論陳大錄信或不信,都不會來香院找麻煩,他只會在馬貴閒身上將損失連本帶利地收回去。」

    金雀沉默許久,才道:「你真的決定這麼做?」

    安嵐笑:「你不是早決定了嗎。」

    金雀看了她一會,然後點頭:「我相信你。」

    ……

    源香院的掌事換了,並且這短時間內又發生了那麼多事,院中之事難免就有些混亂,而這個混亂也給了金雀很多機會。當天下午,她就尋得個機會潛入香房,將一盒剛從王掌事院舍內搜出來,已記冊,但還不及上繳的名貴香品給「借」了出來。

    八月十三,安嵐讓人備了輛馬車,領著金雀進寤寐林送香品,金雀的差事一辦完,兩人就直接離開寤寐林,往長安城的百味樓行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04 PM

第063章 圈套

    相對安嵐,金雀對長安城更加熟悉,因為她九歲之前,都是生活在這座城內。如今即便已經過去五年,但那些街景基本沒什麼改變,油鋪子依舊是油鋪子,米店依舊是米店,就是綢緞莊的招牌上了新漆,街邊的攤販又添了好些……

    百味樓聽著像是酒樓飯莊,其實是個喝茶的地方,在茶中品人生百味,所以叫百味樓。

    安嵐讓馬貴閒定的是樓上的雅間,金雀隨安嵐一塊下車時,抬起臉往上看了看,然後嘆道:「我小時候就見過這家茶樓,聽說這裡頭的茶,最便宜的,一壺也得一兩銀子。」

    「沒事的。」安嵐看了金雀一眼,低聲道,她知道金雀在緊張。

    「嗯。」金雀深呼吸了一下,就點點頭。

    安嵐也輕輕吐了口氣,然後抬步,進了百味樓。

    今天的事情,其實並沒有誰非讓她們這麼做不可,更不是形勢逼著她們不得不這麼做,她們只是,都想給自己的過去一個交待,無論對錯,至少對得起無數深夜裡無聲留下的淚水。

    馬貴閒早就到了,依照約定,他只帶了一位香師過來,此時他正在茶室坐立不安。再過一會,陳大錄就該過來了,若是安嵐她們忽然反悔,那他真不知自己該怎麼交代,那陳大錄可不是個善茬。

    又過了一刻鐘,馬貴閒正打算出去看看,正巧,安嵐就推門進來了。

    「兩位可算是來了!」馬貴閒眼睛一亮,慌忙起身,討好地走過去,而茶室內的那位香師卻是一怔。他沒想到,過來跟馬貴閒談交易的,竟是兩位這般年輕的小姑娘,而且還如此貌美,衣著打扮亦是極將就,瞧著倒像是那個大戶人家的姑娘。但是,一般大戶人家的姑娘。又怎麼會私自出來賣香?那香師心里納罕,暗暗猜測安嵐和金雀的身份,卻這會馬貴閒已經請安嵐過來,他便也收起神思。

    馬貴閒趕緊給安嵐介紹:「這位是一品香裡的柳言香師。」

    一品香是長安城最大的香鋪,八成以上的香都是從長香殿那進,因此,一品香裡的香師,對長香殿的香最熟悉,真假一辨就知。

    柳言略點了點頭,馬貴閒又道:「這位是安姑娘。」

    安嵐微微一福。讓後就將手裡的香匣放在桌上:「馬老闆。驗香吧。」

    馬貴閒連道了幾個好。然後轉身朝柳言抱歉道:「就麻煩柳香師了。」

    柳言眉點點頭,也不多問,看了安嵐一眼,才伸手將那個香匣子拿過來。打開,卻看了兩眼後,即拿起嗅了嗅,再輕輕切下一點,放置香爐內,然後拿起來閉上眼睛,仔細品聞。

    片刻後,柳言放下香爐,詫異地看向安嵐:「姑娘這香。是從何處來的?」

    這話,可是違反了之前的約定。

    安嵐沒有回答,而是看向馬貴閒,之前就說好,他帶人過來驗香。只說好與不好,不能多問一句,更不能打聽她和香的來處,畢竟這筆交易,她要擔的風險比馬貴閒更大。

    馬貴閒面上露出幾分尷尬,其實他也不想節外生枝,於是笑著問:「柳香師,不知這香品如何?」

    柳言這才想起馬貴閒請他過來時,特別跟他說過的那幾句話,他時常替人驗香,自然也會碰到有些客人不願別人多問,而他也從不是多嘴之人。只不過今日這盒香的品質實在太好了,唯長香殿才能出的香品,並且是極其難得的香品,價格不菲,所以驚詫之下,才脫口而出問了那麼一句。

    回過神後,柳言便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只是還是忍不住又打量了安嵐一眼,然後才點頭道:「此款香品,唯長香殿所出才能比,馬老闆可以放心購買。」

    馬貴閒終於放下心,面上的笑容即深了幾分,趕緊對安嵐抱拳作揖:「真是辛苦姑娘了!」

    「馬老闆客氣。」安嵐一邊說著,一邊合上香匣,然後兩手放在匣子上,看著馬貴閒微笑。

    馬貴閒這才恍惚,忙笑著道:「瞧我這記性,一高興,差點就忘了。」他說著就從懷裡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安嵐,安嵐接過,卻沒有急著打開看,因為柳言還在這。

    馬貴閒心裡明白,他也不願太多人知道這筆交易的詳細情況,於是又瞅著柳言笑了一笑,然後從袖子裡拿出一個錢袋放在柳言手裡。柳言不是第一次接觸這等事,自然是識趣的,跟馬貴閒寒暄兩句後,便告辭離開。

    待柳言出去後,安嵐才打開信封,拿出裡面的東西仔細看了看,確認無誤後,才將那匣香推到馬貴閒跟前。

    卻這會兒,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敲門進來。

    安嵐只是看了馬貴閒一眼,倒沒說什麼,馬貴閒訕訕的笑了笑,然後問那小廝:「什麼事?」

    小廝道:「陳老闆來了。」

    小廝的話才落,外頭就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男聲:「怎麼不見人啊,那姓馬的還沒來嗎?可別讓老子等他!」

    隨後就見茶室的房門被推開,一個穿著藍緞長袍,四方臉,臥蠶眉,瞧著有三十多的男人就從外頭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位年紀比他稍大的香師。馬貴閒趕緊兒站起身,安嵐這會要出去,也有些不妥了,便也跟著起身,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但金雀卻輕輕退了出去,馬貴閒因注意力都放在陳大錄身上,所以也沒怎麼留意。

    「哦!」陳大錄有些意外,眼睛在安嵐身上瞄了幾眼,然後才看向馬貴閒道,「馬老闆這是吹的什麼風?找了個這般貌美的小娘子過來!」

    雖說安嵐這模樣兒確實對他的胃口,但馬貴閒如今可不敢得罪安嵐,之前得罪的一個陳露,後來又莫名得罪了白香師,已經讓他切身體會到得罪長香殿的人會有什麼後果,所以趕緊陪著笑道:「陳老闆誤會了,這位安姑娘其實是……」

    安嵐卻打斷馬貴閒的話,開口道了一句:「我是替馬老闆試香的。」

    馬貴閒忙順著安嵐的話點頭笑道:「是,安姑娘是此道中人。」

    陳大錄便又打量了安嵐一眼,收起剛剛的輕浮之色。名貴香品,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接觸得到的,因此,能接觸到這等名貴香品的人,不是身份不一般,就是師從某位香師。如此,他自然不好唐突得罪了。

    於是,兩人客套一番後,馬貴閒便將那盒香送到陳大錄跟前,陳大錄先打開看了一眼,又拿起來聞了聞,然後看了馬貴閒一眼。

    馬貴閒笑道:「這絕對是極品,陳老闆只管放一百個心。」

    安嵐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看著兩個男人在那你一言我一語地假意寒暄,隨後,過程也跟剛剛一眼,陳大錄帶過來的那位香師品聞過後,就朝陳大錄點頭。陳大錄遂問:「送給景公的禮,這夠不夠份量?」

    那香師點頭道:「足夠了。」

    安嵐卻是吃了一驚,不由看了陳大錄一眼,雖之前就知道此人是認了景公的乾兒子做老大,卻沒想到他要的這香,是要送給景公的。

    此事,若是被景炎公子得知……

    只是不及她深想,陳大錄就已經抽出銀票拍到桌上,馬貴閒大喜,趕緊接過點了點,隨後小心放好,然後才滿臉笑的跟陳大錄抱拳。陳大錄草草回了一禮,就要拿著那匣香品告辭,只是不等他起身,安嵐就走過去道:「我這還有一款新香品,名為富貴成雙,兩位要不要也品聞一下?」

    「富貴成雙,這名字……」陳大錄砸吧了一下嘴唇,這名字很俗,但是很合他的心意。但更主要的是,這試香的人生得美,能一觀美人試香,也是番難得的享受,於是陳大錄自當是有興趣的。

    而陳大錄都有興趣了,那馬貴閒就更沒理由要拒絕這等美事。

    只是這會兒金雀卻忽然進來道:「下面有輛馬車的馬不聽使喚呢,要撞我們的馬車呢!」

    陳大錄坐的地方離窗戶近,便站起身往外看了一眼,隨後皺了皺眉,那是他的馬車,拉車的馬瞧著確實有些不對勁。金雀此時已經來到那位香師旁邊,拉住他的袖子道:「我聽茶博士說這馬車是你的,你快下去看看吧,可別撞了我家的馬車!」

    那香師愣了一下,不由看向陳大錄,陳大錄便點頭道:「你下去看看怎麼回事,今天怎麼套了這樣一匹馬。」他帶來的這一位雖也是香師,但卻也是他的僱員,所以態度也就沒那麼客氣。

    而此時,安嵐已經坐在案前,開始焚香。

    舊技重施。

    香,自然是好香。

    和白廣寒的七魂香同源之香,怎會不好。

    只是,安嵐沒有想到的是,她在這邊以香攝魂之時,隔壁就坐著此香的原創者,長香殿的大香師白廣寒。

    長安城的人都知道百味樓是最風雅的品茶之地,卻沒幾個人知道,此處,也是景公的產業之一。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05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9-3 08:35 PM 編輯

第064章 香境

    長香殿的香師可以培養,但長香殿的大香師卻只能由上天選定。

    區別就在於,香師和大香師之間,有一道無法踰越的凡俗之界。

    以香攝魂,那是安嵐在觸及那個境界,觸摸到那些規則時,懵懵懂懂間,自定的一個說法。

    第一次,在門窗緊閉的室內,她以一縷香讓馬貴閒入香境,令馬貴閒感覺自己似夢非夢,似醒非醒,宛如瞬間回到過去,由此對身邊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醒來後,也再想不起安嵐的容貌;

    第二次,在雨霧迷濛的庭院,她僅以腕上香粉攝住馬貴閒之魂,令馬貴閒墮入迷霧中,瞬間忘了自己的目的,任她換走他身上的香品,然後茫然地回去;

    第三次,也就是這一次,安嵐需要同時面對兩個人,並同時攝住他們的神魂。

    無疑,這一次相對前面的兩次而言,難度是最大的。

    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習性,不同的訴求和慾望,自然會產生不同的想法。

    到底是什麼時候就已聞到了那縷香,那天之後,馬貴閒和陳大錄都想不起來。他們只記得,絲帶一樣的輕煙在那雙柔荑的調試下騰起,靈動縹緲,彷彿離得很近,近到往身上貼,又彷彿離得很遠,遠得稍縱即逝,抓不住,撲不著,總能從臉旁滑過,從指縫間溜走,然後又飄回來,在眼前搖擺,如似潛藏在心底的慾望,滅不了,也得不到……

    馬貴閒憑著和陳大錄的這筆交易,順利翻了身,買賣做得比以前還要紅火,生意節節高。之前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酒肉朋友又都湊了過來,親爹親哥地叫著,心肝肉兒地哄著。他新店開張那日,就連長香殿的香師白書館都備了厚禮前去祝賀。眾人都說馬老闆的面子大,估計長安城的香師都過來捧場了。馬貴閒得意極了。再回想以前他被白書館逼得差點走投無路,而今,白書館卻親自過來祝賀他買賣紅火,這般一對比,心裡更是快意,於是就親自迎出去,哈哈大笑地抱拳:「難得白香師大駕光臨,小的惶恐惶恐啊,白香師莫不是是問罪來的?」

    白書館面帶愧色,當眾作揖道:「以前是在下有眼無珠。錯怪了馬老闆。今日特意過來賠罪。望能冰釋前嫌。」

    眾人皆驚,隨後紛紛露出豔羨之色,那些前來祝賀的同行則愈加高看馬貴閒。

    馬貴閒哈哈大笑:「白香師言重了言重了,我馬貴閒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以前的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來來來,裡面請!」

    白書館卻道:「在下還有一份禮要送給馬老闆。」

    馬貴閒忙道:「白香師太客氣了,白香師今日能過來,就已是給了我馬某人面子,無需再另外破費。」

    白書館卻笑了笑,然後回頭道一聲:「你們進來吧。」

    馬貴閒不解的往那一看,隨後眼睛頓時一亮,只見順著白書館的聲音走出來的。是兩個極其嬌俏秀美,靈氣逼人的女子,那容貌,那眉眼,不是安嵐和金雀還能是誰!

    馬貴閒狂喜之下。竟不知該說什麼好:「這,這……」

    白香師微笑著道:「這兩丫頭還算有幾分好顏色,希望馬老闆不要嫌棄,留她們在身邊伺候。」

    「這,這這怎麼好意思!」馬貴閒有些緊張,不由自主地搓著手,「兩位姑娘不是香院裡的香使長和香使嗎,怎麼能這般委屈她們。」

    白香師笑道:「馬老闆要喜歡,都納了也行,若是不滿意,那就讓她們當個伺候人的丫鬟,總歸她們以後就都是馬老闆的人了。」

    馬貴閒涎著笑:「自然不能委屈了的,那就,那就都納了。」

    眾人頓時歡騰起來,一個個嚷嚷著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般喜事。

    頓時有喜娘上門幫忙張羅,新房很快佈置妥當,一對如花的新娘也打扮好了。馬貴閒急不可耐,心頭直癢癢,想馬上就洞房,卻被賀喜的客人強拉著去喝酒。好容易敬了一圈酒後,馬貴閒才總算得意解脫,然後醉醺醺得摸到新房門口,推開門,搖搖晃晃地走進去。

    「寶貝兒……」

    屋裡坐著兩個如花似的美人兒,那眉眼,那身段,無一不是他喜愛的模樣。馬貴閒簡直不敢相信,真會有這樣的一天,果真……他的好運,就是老天爺也擋不住!長香殿的香師親自給他送香使和香使長來伺候他,整個長安城,有幾個人能有這樣的面子,有幾個人能比得上他馬貴閒!

    馬貴閒一邊呵呵笑著,一邊左右看著安嵐和金雀,然後搖搖晃晃地朝安嵐走過去。只是不等他走到安嵐身邊,金雀卻忽然站起身,面帶惱色。他一怔,隨後就笑了,轉到金雀這邊道:「小金雀兒,別著急,你們兩個爺都疼……」

    金雀看著他冷笑:「馬老闆,你不認得我了?」

    馬貴閒笑呵呵地道:「怎麼會不認得,你是金雀兒,是我馬貴閒今日抬進門的的第五房愛妾。」

    金雀面上依舊帶著冷笑,只是那張臉卻變了,變成一張男人的,飽經風霜的男人臉!馬貴閒大駭,頓時往後退,大張著嘴巴卻說不出話來。那男人死死瞪著著他,雙目赤紅,像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那男人憤怒地低吼:「馬貴閒,你害死我閨女,我要你償命!」

    馬貴閒一屁股坐在床上,驚恐地搖頭:「沒,沒沒沒,你你找錯人了,我不不不認得你,我沒,沒害過你閨女!救,救命,救命啊,有,有鬼有鬼——」

    金雀一步一步逼近,但是那張男人的臉卻又變了,變成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女娃,粉嘟嘟的小臉蛋,一雙圓溜溜濕漉漉的大眼睛,讓人一看就捏一把。

    許是這張臉蛋太可愛了,馬貴閒便沒之前那麼害怕,但還是不敢說話。

    那小女娃忽然哭了,一邊哭,一邊喊:「姐姐,姐姐救我,金鴿疼……」

    馬貴閒愣住,似忽然想起了什麼,面上的驚恐又重了幾分,牙齒開始打顫。

    金雀慢慢走近,那張臉又變了,變成一位面色慈善的婦人,那婦人眼裡含著淚,傷心欲絕的神色裡帶著深深的恨意:「你小的時候,我怎麼沒掐死你,讓你長大了害我兒害我孫女兒!不長眼的賊老天,怎麼會有這樣的畜生,怎麼會有這樣的畜生……」

    這會兒,馬貴閒終於認出這婦人,不敢相信地叫了一聲:「你,你是奶,奶奶娘!?」

    那婦人的臉又褪去,慢慢變回金雀的臉,金雀目中的恨意更重了。

    馬貴閒又驚又懼地看著她:「你,你你到底是誰,你跟他們?」

    「你想起來了。」金雀陰測測地看著他,「我知道你想起那一家人了,我是誰?我是來要你償命的!」

    這話一落,她右手拔出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對準馬貴閒的心臟,猛的刺進去:「去死吧!」

    「啊——」馬貴閒嚇得心膽具裂,一聲大叫,就嘭的一下撞到額頭,隨後,醒了。

    馬車遂停下,車伕有些驚慌地問:「三爺,怎麼了?」

    「啊?」馬貴閒茫然轉了轉臉,發現自己竟在馬車上,旁邊還坐著他的小廝。那小廝真有些擔心地看著:「三爺,沒是不是碰傷了?」

    「我?我什麼時候出來的。」馬貴閒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看,發現百味樓就在後面不遠處,說明他才剛剛從那裡出來,於是又問,「我睡著了?」

    小廝道:「三爺一上車就打起瞌睡。」

    馬貴閒又問:「那個……陳老闆呢?」

    「陳老闆是跟三爺一塊出來的,已經走了。」小廝瞅了馬貴閒一眼,小心問了一句,「三爺是不是做噩夢了,臉色不怎麼好?」

    「噩夢?」馬貴閒一邊揉著額頭,一邊回想,似乎是夢見幾年前被他不小心玩死的那小丫頭,還有他的奶娘。奇怪,好好的,怎麼就夢到這個?而且怎麼會覺得那麼可怕?似乎還夢到誰要找他償命?嗤,死都死了!

    隨後,他忽然想起和陳大錄的那筆買賣,心裡不禁一慌,趕緊往身上一摸。

    銀票還在,數額沒少,和陳大錄簽下的交易文書也在,馬貴閒這才松了口氣,將那些東西重新放好,然後往後一靠。只是,他總覺得自己似乎是忘了什麼,但卻總想不起來,究竟忘了什麼。

    他忘了今日這場交易的最後,安嵐還給他和陳大錄試了一款新的香品,忘了剛剛那場夢,就是由試香開始的,亦忘了金雀曾出現在他夢中。

    其實,那不是夢,那是安嵐的香境。

    陳大錄也如馬貴閒一般,入了安嵐的香境,並出了香境後,只當是做了一場富貴雙全的夢。

    隔壁的雅間內,白廣寒輕輕轉著手裡茶杯,面上依舊是帶著幾分漠然,但似乎又多了幾分專注。旁邊與他說話的人並不知此時他心裡所思所想,便搖頭笑道:「丹陽郡主怕是有什麼事耽擱了,應該馬上就能過來。」

    白廣寒微微抬眼,不見喜怒,也未有表示。

    安嵐和金雀收拾好後,兩人同時鬆了口氣,就點點頭,打算離去。

    隔壁,白廣寒放下杯子,也打算起身。

    卻這會兒,外頭傳來丹陽郡主不安的聲音:「讓白廣寒大香師等了這麼久,這可怎麼好!」

    茶室內,安嵐要拉開門的手猛地頓住,臉色瞬間慘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06 PM

第065章 刺心

    金雀也是大吃一驚,轉頭看向安嵐,安嵐慢慢放開放在房門上的手,僵直地站在那。

    白廣寒大香師,在此處!?

    聽到外頭那句話,意識到這一點時,她腦子有瞬間的空白。

    他,他在這裡?!

    那剛剛,她的所作所為,他是不是都已經知道?

    連她,對香都能那麼敏感,身為大香師,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而且,而且她所用的香,還是,還是源自他的香!

    已近中秋,天氣早已轉涼,安嵐此時卻出了一身的冷汗。

    金雀擔心的看著安嵐,想說點什麼,卻要開口是,外面又傳來輕微的敲門聲,不是敲她們的門,而是敲隔壁的門。

    片刻後,又傳來門開的聲音,隨後丹陽郡主進去了。但那門並沒有關上,雖說唐國的風氣並沒有那麼保守,但一個女子外出與男人見面,為閨譽著想,還是需要將房門打開,讓外人看到這並非是男女單獨幽會。

    金雀想了想,就對安嵐道:「我們聽聽他們在裡頭談些什麼。」

    她說著就輕輕打開門,然後拉著安嵐出去,悄悄走到隔壁房門的附近。

    站在這,裡頭的話聽得很清楚,連裡頭挪動椅子的聲音都能聽得到。

    丹陽郡主進去後,先是對那位坐在窗戶旁的男子盈盈一拜:「丹陽見過大香師。」

    白廣寒看過來,未開口,只是略點了點頭。

    此時,這屋裡,除了白廣寒外,還有兩位男子,年輕的那位是鎮遠公的次子甄承運,年紀略長的那位是靖文伯的長子李硯。丹陽郡主進來後,甄承運就站起身,李硯雖沒有起身。但也面露笑容微微欠身。唯白廣寒依舊那麼坐著,連表情的沒有變,依舊帶著幾分冷漠,甚至丹陽郡主給他行禮時,他也只是微微頷首。

    如此無禮,甚至是輕視的態度,在場的這幾個人卻都視為理所當然,似乎大香師就該如此。

    「怎麼過來的這麼晚?」李硯先是呵呵一笑,緩和一下氣氛,他是丹陽郡主的表情。自是知道丹陽郡主此行來長安的目的。今日好容易才請了白廣寒大香師出來品茶。於是趕緊讓人去通知丹陽郡主。卻不想,丹陽郡主卻耽擱到這麼晚才過來。實在讓他不知該怎麼解釋,於是只得先問一句,並被丹陽郡主打了個眼色。讓她說出個過得去的理由,不然今日她在白廣寒面前怕是要留下不好的印象。

    「是丹陽的不是。」丹陽郡主面露愧色,沒有辯解,先就認了錯。

    更在丹陽郡主身邊的丫鬟忍不住低聲道:「郡主是看到有人用香行騙,下去阻止,所以才……」

    丹陽郡主即看了她一眼:「多嘴!」

    「哦,竟有這等事!」甄承運聽了那丫鬟的話,即來了興致,即追問。「是怎麼回事,郡主快請坐,說來聽聽。」

    丹陽郡主先是看了白廣寒一眼,見他並不反對,面上亦無不耐煩之色。便放了心,小心坐下後才道:「其實也是我逞能了,只是我看到有人竟用香行如此下作之事,就忍不住想管一管,幸得最後順利解決了。」

    甄承運笑道:「究竟是何事,郡主就別賣關子了。」

    丹陽郡主笑了笑,這才將剛剛路上發生的事情道了出來。原來,她往百味樓這過來的路上,經過一家香鋪時,忽然想起前幾日想要買的一種香品一直沒找到,當時因時候還早,便下車去那香鋪裡問一聲。結果那香鋪裡還真有她要的香,只是放在庫房,那掌櫃去裡面取的時候,丹陽郡主發現鋪子隔壁是個品香室,並且當時正有一位香師在裡頭試香,因為是剛剛開始,還可以允許人參加。

    丹陽郡主好奇之下,便也走了進去,那香師見丹陽郡主如此容貌如此衣著,自當沒有不歡迎的。

    只是接下來的事,卻讓丹陽郡主大吃一驚。

    那香師拿出香品時,就說這香品是照長香殿大香師的香方合出來的,品之,能讓人有神魂飛天的美好體會,玄妙之處,絕非一般香品可比。

    丹陽郡主當時就想質問,長香殿大香師的香方怎麼可能會傳到外面,只是因想看他到底拿出來的是什麼香品,便暫時忍住了。可是緊跟著發生的一切,卻令丹陽郡主更加怒不可遏,因為那位香師給她們品的香裡面,是混了一種具有迷幻效果香草。

    一般人不清楚,丹陽郡主卻再明白不過。混入這等香草的香品,初聞時會感覺極好,但品到第三次時,人的神思就會出現輕微的混亂,警惕性也會跟著降低,隨後,在香師有意的暗示下,基本就是任那香師擺佈了。

    甄承運忍不住道:「竟有如此可惡之人!此事後來如何了?」

    「因我沒有上他的當,並當場揭發他,他惱羞成怒,幸得我身邊跟了護衛。」丹陽郡主說著就輕輕嘆了口氣,「其實那位香師確實是有些本事,只是卻將那樣難得的本事行如此下作之事,我讓人去報了官,官府的人過來審問幾句後,才知他已數次用這等法子,或偷或騙,之前不知有多少人受其害……這等人,當真是香師中的敗類!」

    「可不是!」甄承運點頭道,「品香本是高雅之事,卻被他用來行坑滿拐騙之事,簡直是齷蹉至極!」

    李硯見白廣寒一直未開口,便呵呵一笑,一邊為他斟茶,一邊道:「廣寒先生似乎不怎麼願聽這樣的事?」

    丹陽郡主面上不禁露出幾分忐忑,甄承運也停住了嘴裡的話。剛剛一激動就忘了,今日他們出來,就是要為丹陽郡主在白廣寒面前爭取個好印象。於是他想了想,就跟著道:「我還聽說,有的香師雖沒有以迷香行騙,但卻會用來故弄玄虛迷惑人,由此抬高自己的身價。」

    白廣寒拿起那杯茶,淡淡道了一句:「以迷香惑人行騙,屬不入流行徑。」

    聲音平靜而冷漠,宛若天上寒星,果真是他!

    門外,安嵐手腳冰寒,面上不見一絲血色。

    金雀有些慌地握住她的手,張了張嘴,安嵐僵硬地搖頭,然後轉身。

    金雀從未見過她這樣的神色,生怕她下樓時走不穩,更擔心她出去後吹了冷風更加不好,於是又將她拉進剛剛的茶室,然後有些慌地給她倒一杯熱茶。

    安嵐卻沒有接那杯茶,只是怔怔地站著,腦子裡一直回想那句話。

    他,知道!

    剛剛,她的所作所為,他都知道!

    「安嵐。」金雀看快哭了,她知道她在難過什麼,她想對她說沒關係的,她想告訴她,他們都是在胡說八道,她們不是敗類,她們沒有行下作之事,沒有耍手段,沒有騙人,可是,可是她說不出口。

    她們有偷過有騙過,耍心思玩手段,排除異己爭搶上位更是家常便飯,她們本就是在泥地裡打滾的人,她們本就不是那雲端之上的人。那些行為,都是她們生存的本能,在她們看來,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在不同世界的人眼裡,她們的那些行為就是不入流。

    她知道她對那個人一直有感激之情,她知道她對他一直有孺慕之思。

    所以,最後她只得抱住安嵐,一邊哭,一邊低聲說「對不起」。

    若非為了她,安嵐今日就不會出來,不會用香,不會遇到那些人,不會聽到那些話。

    「沒事,沒事的。」一會後,安嵐垂下眼,抬手,也抱住金雀,並輕輕拍著她的肩膀低聲道,「你怎麼又哭了,沒事的,沒事的……」

    是說給金雀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不知過了多會,金雀終於收住眼淚,然後一邊吸著鼻子,一邊看著安嵐道:「你可別難過,你一難過,我就想哭。」

    安嵐笑了,拿出自己的手絹給她擦了擦臉,然後道:「走吧,該回去了。」

    金雀點頭,只是兩人要出去時,正好隔壁的人也從屋裡出來。安嵐便又在房門前停住,待那些腳步聲走遠,下了樓後,她才拉開門。

    她和金雀下了樓,走出茶樓門口時,丹陽郡主的馬車剛剛離開,白廣寒卻還未上車。

    並且她出來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白廣寒往她這轉過臉,看了她一眼。

    七年了,他果真沒有絲毫變化,時間沒有在他臉上留下絲毫痕跡。

    她很想謝謝他,謝他當日救她一命。

    她還想告訴他,是他讓她有了希望,讓她從此有了想要去的地方。

    她還想說,她也想拜他為師。

    還有,還有……

    可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是站在那,怔怔地看著,臉色慘白。

    七年前,她第一次見到他,是她最為淒慘的時候。

    七年後,她終於再次見到他,卻給他留下最不堪的印象。

    而此時,他看過來的那一眼,平靜,冷漠,不帶絲毫情緒,令她望而生怯。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0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8 06:33 PM 編輯

第066章 低泣

    「丹陽郡主應該能被選中吧?」回去路上,甄承運問了一句。

    李硯遙遙頭:「得看白廣寒的意思。」

    甄承運揚了揚眉,有些不以為意地道:「有意入長香殿的那幾位世家子弟,無論是身份還是名聲,都比不上郡主,就是論品性和才情,怕是也沒有能比得過郡主的,連崔姨都說郡主的天資極高,白廣寒若不選郡主,還能選誰!」

    「每次大香師親自挑選侍香人,都是長安城的大事。」李硯說著就掀開車窗簾往外看了一眼,然後往某個方向示意了一下,「就像那裡一樣,位置上的人心念一動,當真是八方雲動,所以事情不會那麼輕易就下定論。而且,白廣寒大香師還那麼年輕,就已開始準備選繼承人了,此事亦令人有些不解。」

    此時,馬車正走在朱雀大街上,而朱雀大街的北邊便是唐國的權力中心。

    甄承運一怔,隨後不解道:「不是選徒嗎,怎麼是侍香人?我聽說長香殿年年都有進新的侍香人。」

    「即便是侍香人,由大香師親自挑選的,自當不一樣。年年進的那些,不過是由香殿的殿侍長挑的。」李硯放下簾,解釋道,「大香師欽點的侍香人,日後便是大香師的繼承人,那一路都需過關斬將。有時候,即便最初被選中,也不一定就能笑道最後,就如那裡一般。不到最後,誰都說不準那個位置會是誰的。」

    李硯說完,又往窗外示意了一下,甄承運自當知道此時馬車行到何處了,遂訝異地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

    這是唐國俗世的權力中心,而與這遙遙相望的,正是雲霧繚繞,宛若仙境的大雁山。

    ……

    安嵐和金雀回到源香院後,安嵐遂去找陸雲仙打聽。才知道原來十五那天,是景公的壽辰日,難怪陳大錄指定要長香殿的好香。

    「那天你也去一趟。」提到這個,陸雲仙便指了指早就備好的壽禮道,「原該是我親自去祝賀,只是我剛剛接手香院的事,脫不開身,幸得你跟景炎公子有交情,讓你更為妥當。」

    安嵐微詫,隨後就問:「每個香院都會準備賀禮送去嗎?」

    「這是自然的。」陸雲仙說著就合上手裡的賬本。「景公可是白廣寒大香師的父親。就憑這份關係。景公的壽辰日,長香殿的人哪敢忽視。」

    ……

    從陸雲仙那出來後,金雀就到:「我去找陳大錄,把原來的香品換回去吧!」

    「說什麼瞎話。」安嵐瞥了她一眼。「好容易才順利辦成這件事,你如何又反悔了!」

    「陳大錄那是要送給景公的壽禮,我之前要知道是這樣,就,就不會怎麼做了!」金雀有些著急地看著安嵐道,「而且,要命的是,偏偏被白廣寒大香師給碰上了,景公壽辰那日。他定會到場,萬一,萬一他當場給揭出來……你可就……」

    「你想太多了。」安嵐搖頭一笑,「但是白廣寒大香師是在隔壁,什麼都沒看到。也什麼都沒聽到,如何就知道咱做了什麼。你別自己嚇唬自己了,什麼事都沒有,咱只需安心等著就行。」

    金雀咬了咬唇:「可是——」

    「我說的是真的。」安嵐微笑,「行了,你快去忙吧,我也有好些事要處理。」

    金雀走之前,忍不住又回頭:「安嵐,你,你沒騙我?」

    「我騙你做什麼。」安嵐說著就故意沉下臉,「還不快去忙你的事,耽擱了差事,我也不會輕易饒你的!」

    「知道了,果然是有些官威了!」金雀嘿嘿一樂,這才轉身走開,只是她轉身時,臉上的笑卻消失了,眼圈微紅,咬著唇加快腳步。

    安嵐亦是在金雀轉身時,目中一黯,只是片刻後,她就讓人去門房那交待一句,晚上都警醒著些,不得偷懶打瞌睡。隨後又去找石松,讓他交代院侍晚上需仔細巡視,不能有任何疏漏。

    「怎麼了?」石松有些不解,這種事安嵐竟特意過來交代,「出什麼事了?」

    「沒有。」安嵐搖頭,她只是覺得金雀有可能要背著她偷偷溜出去,金雀會開鎖,只要沒人看著,那幾道鎖根本就攔不住她。

    石松有些狐疑地看著她,安嵐便道:「我已經跟陸掌事說了,日後請先生過來給香使們上課時,你可以去旁聽,待先生閒時,你也可以上前請教。」

    石松對香倒沒什麼興趣,但他想認字,不求能做錦繡文章,但求能聽說讀寫。

    石松點頭,低聲道:「多謝。」

    他們不算是好朋友,但她知道他心裡的渴望,她很願意幫他一把,之前若不是有他暗中幫助,她辦不成那些事。他說是報恩,但其實,她覺得自己受不起這樣的回報,於是,她給他打開另外一扇門。

    晚上,金雀去洗澡時,安嵐過來給安婆婆捏腿,安婆婆忽然問:「今天事情沒辦順利?」

    安嵐真低著頭,聽到這句話時,心裡大吃一驚。只是片刻後,她抬起臉時,面上卻帶著幾分淺笑:「是有些不大順利,香使長這個位置確實不是那麼容易坐的。」

    「你啊——」安婆婆有些無奈,又有些憐惜地看著她,「你就是太聰明了,什麼都看得明白,卻什麼都藏在心裡不說。」

    「婆婆……」安嵐怔怔地看著安婆婆,有些不確定安婆婆這話,到底指的是什麼。她今日做的事情,並沒有告訴安婆婆,但是安婆婆這會兒說的這話,卻又好像已經知道了。

    安婆婆看著她嘆道:「我都知道了。」

    安嵐震驚地張了張嘴,一會後才道:「是金雀……」

    「她跟你不一樣,她在我跟前,面上是藏不住事的,我多問幾句,她就說漏了。」安婆婆說著就搖了搖頭,「你們這兩丫頭啊,還真是膽大包天,什麼都敢去做!」

    難怪剛剛她一過來,金雀裡面就溜出去,說是要洗澡。

    安嵐慢慢垂下臉:「讓婆婆擔心了。」

    安婆婆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婆婆知道你自小就想去那邊,你也有那個天賦,可是婆婆跟你說過,那條路不是那麼容易走的,越往上,越難!」

    「嗯……我知道。」安嵐似小時候一樣,跪坐在安婆婆跟前,把頭枕在安婆婆的大腿上,「我知道……」

    安婆婆嘆氣:「今天你看到他了?」

    安嵐點頭,又想起白天的那一幕,又想起那句話,於是轉過臉,將額頭放在安婆婆的大腿上。

    安婆婆又問:「你確定他知道你們當時在做什麼?」

    安嵐又點頭,動作很輕,卻很沉重。

    屋內陷入沉默,片刻後,安婆婆感覺大腿上傳來濕意,她心裡嘆了口氣,七年了,這孩子還是沒有學會怎麼哭。

    安婆婆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安嵐,後悔今天的事情嗎?」

    今日之事,或許會阻礙她往前走,因為她們沒有任何背景,承擔不起丁點的意外。好一會後,安嵐才開口,聲音有些含糊:「婆婆,我不後悔,我只是,有點難過。」

    又過了一會,她又低聲道:「我不會難過太久的,一會,就好。」

    還是那麼倔強,安婆婆搖了搖頭,沙啞的聲音輕輕念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安嵐聲音含糊地跟著一起念:「人恆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徵於色,發於聲,而後喻。」

    「婆婆不是要阻止你,但是那條路不好走,路還很長很長,你現在連開始都算不上。」

    「嗯。」

    「還記得你答應過婆婆什麼?」

    安嵐抬起臉,眼睛還有些紅,聲音卻已經平靜下去:「不違背良心,不傷天害理,不沉迷享樂,不迷失心志。」

    安婆婆點頭,然後讓安嵐坐在自己旁邊,看著她道:「婆婆能幫你的不多,而且好些事情都想不太起來了,只知道要想在香殿那過得好,更不容易,但若想站得高,就不能違背這四句話。」

    安嵐點頭,安婆婆又想了一會,然後就嘆了口氣:「人老了,真的不行了,一想點什麼頭就疼。」

    安嵐即道:「婆婆別想了,休息吧,不早了。」

    安婆婆躺下時,嘟噥了一句:「金雀那丫頭,怎麼洗個澡都那麼就,她的香牌還落在我這。」

    安嵐一怔,轉頭看了一下時間,心頭猛地一驚,就接過那個香牌道:「估計是犯困,直接回屋睡了,我給她送去。」

    從安婆婆屋裡出來後,安嵐用力握緊手裡的香牌,然後快步往香院的側門走去。

    她大意了,即便金雀心裡面上再怎麼藏不住事,也不應該忽然就將這些事都告訴婆婆,必是想讓婆婆拖住她,然後自己偷溜出去。

    安嵐沉著臉,走了幾步後,乾脆小跑起來。

    夜裡私自外出,被抓到,絕非小事,萬一被冠上逃奴的罪名,那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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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篇到現在,安嵐第一次哭,之前金雀曾說過,安嵐這些年從不掉眼淚,有人明白安嵐這次為何哭嗎?是8是都以為就因白廣寒那句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08 PM

第067章 祝壽

    安嵐趕到側門那的時候,發現那裡沒什麼人,冷冷清清的,連門房這的管事都沒在,難道,金雀當真是已經出去了!?

    她不好打聽,打算去金雀的房間看看,卻剛轉身,後面就傳來一個訝異的聲音:「安,安香使長?」

    安嵐回頭,見是個看門小廝,便站住。

    那小廝看清楚是安嵐後,趕緊走過來問:「安香使長是來找金香使的嗎?」

    安嵐心裡又是一驚,面上卻未有表露,亦不好多說,只是模糊地「嗯」了一聲。

    看門的小廝低聲道:「金香使剛剛要出去,結果被院侍拿下了,已送到掌事那去,石松交代我,若是看到香使長,就讓香使長盡快去掌事那。」

    安嵐臉色微變,即轉身往陸雲仙那走去。

    果真如她所料,金雀要鋌而走險,真是個傻瓜……她皺著眉頭嘆了口氣。滿心忐忑地趕到陸雲仙這邊時,本做好準備會看到一大撥人,卻到了那後,發現屋裡就陸雲仙和金雀兩人,連外頭守夜的香奴和婆子等,都站得離這屋子遠遠的。

    金雀瞧著安嵐進來,不大敢看她,頭垂得低低的,也不說話。

    安嵐直接走到金雀身邊,看著陸雲仙道:「是我吩咐她出去的。」

    金雀霍地抬起臉,就要開口,安嵐抓住她的手腕緊緊握了一下:交給我。

    陸雲仙打量了她倆一會,寒著臉道:「夜裡私自外出,被抓到是什麼後果,你們難道不清楚?」

    安嵐垂下眼,心裡卻鬆了一口氣。陸雲仙就留金雀一個人在這,說明此事已壓下去了,但這並不代表陸雲仙不再追究此事,若她給出給不出一個合理的交待,這事馬上就能往大了處理。

    「我才剛坐上這個位置,不知有多少人紅著眼盯著!」見兩人都不吭聲。陸雲仙火氣越大,「整個香院上上下下加起來兩百多號人,裡頭不知還有多少個桂枝,你真以為你幫了我一些忙,我以後就會任你在這裡興風作浪!」

    金雀忍不住要開口,安嵐即道:「這幾日是我有些得意忘形了,未將掌事的話聽到心裡,也疏忽了本職,請掌事責罰。我保證,日後再不會出這樣的事!」

    陸雲仙一頓。定定看了她一會。然後才道:「你認錯的倒是快。但該說的還是一句都沒有說!」

    「金雀今兒出去,忽然見到以前的家人,只是當時沒敢確認,回來後她心裡一直就放不下。」安嵐終於開口解釋。面上帶著幾分悵然,「看到的是她娘,那婦人似乎過得不太好,只是院裡的差事多,特別是這段時間,白天難有空閒的時候。她剛坐上香使的位置,我不好待她太特殊,免得落人口實。我想著,她也就夜裡有時間能出去看一眼。總歸無論見不見得到,子時之前能趕回來就行。只是夜裡外出到底不怎麼妥當,所以沒有先告訴掌事我就自己做主讓她出去。」安嵐說到這,就深深低下頭,欠身道。「此事,都是因我思慮不周,又仗著掌事待我好才如此膽大妄為,請掌事責罰!」

    金雀愣住,然後也如安嵐一般,悄悄垂下臉。

    陸雲仙也沉默了好一會,才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安嵐道:「千真萬確,掌事若不信,明日我去帶那婦人過來讓掌事問話。」

    金雀心裡一跳,卻不敢多嘴。

    安嵐這認錯的態度極其誠懇,又將自己的位置擺得很端正,陸雲仙心裡的火氣便去了大半,於是就哼一聲,依舊冷著臉道:「帶人過來就不用了,不過你們確實是犯了院規,不能不罰。」

    安嵐應聲,態度恭敬:「是。」

    陸雲仙道:「金雀扣三個月的月例,安嵐扣一個月的月例,行了,回去好好思過。」

    聽到這話,安嵐和金雀都覺得很是肉疼,但也都鬆了口氣,兩人一同謝過,才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

    「我娘早就過世了。」出了院舍後,金雀才悄悄道,「剛剛,若是陸掌事真讓你找那什麼婦人過來對質怎麼辦!」

    「陸雲仙不會對你娘感興趣的,她只是需要我們給她一個合理解釋。」安嵐說著,就回頭看了一眼,目中露出幾分自嘲。她果真是什麼瞎話都能張口就來,為達目的,不計手段,正直高尚的品格,早就丟到爛泥裡了,她原就是這樣的人。

    「可是,她罰我是應當,只是怎麼連你也一塊罰了。」金雀咬了咬唇,有些不忿地開口道,「她能坐上這個位置,多是靠你的關係,如今怎麼變臉變得這麼快。」

    「擺態度而已,到底她是掌事現在。」安嵐倒不在意,淡淡一笑,「她也是擔心我會以功臣自居,日後不將她放在眼裡,今日她正好藉著此事看看我的態度。」

    「咱好容易才漲了月例……」金雀有些心虛地看了安嵐一眼,不敢再說下去,她好心辦了壞事,弄巧成拙了。

    安嵐瞥了她一眼,嘆了口氣:「去我那坐一會吧。」

    金雀乖乖跟著:「嗯。」

    ……

    「他們知道你會開鎖了?」進了自己的房間後,安嵐先是關心地問了一句。

    金雀這手藝若被人知道的話,必將麻煩不斷,除非金雀的地位再往上升幾級,否則日後院裡只要出現丟東西的事情,旁人定會第一個懷疑到金雀身上。

    安嵐問這話的意思,金雀自然也明明,頓時感動得眼圈一紅,隨後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道:「沒有,我才在擺弄那鎖,就被院侍按住了。」

    安嵐鬆了口氣,然後又看了她一會,本是要說幾句責怪的話的,但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道:「你也太魯莽了,即便真讓你順利出去,你能做什麼。咱們做這等事情,最忌的就是反反覆覆,打草驚蛇,到時事情敗不說。還有可能會引火上身。」

    金雀咬著唇道:「我知道是莽撞了,可是我一想萬一你因這事失了機會,我就坐不住,再說長安城我也熟悉,我總不能什麼都不做……」

    安嵐頓時,看了她一會,就有些無力的往榻上一坐:「算了,總歸沒出什麼事就好。」

    金雀走過去:「你生我氣了?」

    「沒有。」安嵐說著就往自己旁邊拍了拍,讓金雀坐在那。

    兩人似小時候那般,靜靜靠在一起。片刻後。安嵐才又道:「你放心。比這更難的時候,咱們都過來了,現在就這麼點事,算得了什麼。既不是餓得走不了路。也不是病得下不來床,更不是活兒多得幾個通宵都做不完!」

    金雀看著她道:「那你真的有把握!?」

    「有把握什麼?」安嵐沉默一會,淡淡道,「有把握能讓白廣寒大香師看中嗎?沒有,一點都沒有!」

    金雀有些著急,正要說話,安嵐卻又接著道:「跟今日的事無關,之前我本就沒有把握,那樣的人。叫我如何有把握,連見上一面都那麼難。」

    總算見到了,卻偏是那樣尷尬的局面,那一眼,可真冷漠啊。

    當年。他也是那樣的孤高清冷,而她當時即便是趴在地上,也無法抑制住想要仰頭看的欲//望。

    金雀慢慢閉上嘴,靠著安嵐的肩膀,一會後才道:「那怎麼辦,咱們能做的都做了,現在就有一個丹陽郡主了,後面不知道還會有幾個丹陽郡主。」

    安嵐偏過腦袋,跟金雀靠在一起:「咱們把能做的都做了。」

    金雀一怔:「嗯?」

    安嵐冷靜地道:「不能半途而廢,還得查驗結果。」

    ……

    八月十五轉眼就到了,陸雲仙探清安嵐的態度後,心裡放鬆了不少,於是這一天依舊讓安嵐帶著賀禮去景府祝壽。並且安嵐走之前,她又特意將安嵐叫過來囑咐幾句,隨後打量了安嵐一眼,就搖了搖頭:「你這一身太素了,不像個香使長該有的派頭,到時別的香院的人往你跟前一戰,定會將你給比下去。」

    「新衣裳還沒做好,這身其實也不差,我是年紀略小些,怎麼都會讓人看輕幾分。」安嵐笑了笑,「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源香院才剛剛安定下來,還是低調些比較妥當。」

    陸雲仙想了想,覺得這般說也有理,便點點頭:「那你就去吧。」只是陸雲仙說到這,頓了頓,又加一句,「若是碰到景炎公子,記得別失了禮數,沒準兒百里大香師也會去祝壽。」

    安嵐明白她是什麼意思,微笑應下,然後讓金雀抱上賀禮,退了出去。

    再次入長安城,明顯覺得跟前天不一樣,特別是當馬車走到景府所在的那條清華街時,安嵐甚至沒有掀車簾,也沒下車,但就已經聞到人間富貴風流的百態,當真是寶馬雕車香滿路。

    雖是已經瞧過寤寐林的富貴繁華,但景府的氣派和尊榮,還是讓安嵐和金雀暗暗吃驚。

    因不時會有長安城的勳貴前來祝壽,所以這一日景炎自當站在門口迎客。

    安嵐下車時,一抬眼,就看到那個錦繡朱袍男人站在半人高的台階上,滿臉笑意,光彩耀人。

    ——————————

    回答前一章的問題:安嵐之所以會難過,其一當然是因為讓白廣寒知道她做了不光彩的事情;其二是,她從郡主身上,看清並正視了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壞心,自私,玩心思耍手段,間接置人於死地,並且這些品質是刻在骨子裡的),這樣強烈的對比,讓她感到自卑和難過。

    每個正常人,都希望自己是個品格高尚的好人,即便是桂枝那樣的人,她也不一定認為自己就是個壞人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09 PM

第068章 爭鋒

    在各大香殿的殿侍長,多位名滿長安的香師,以及從唐國各處趕來的權貴面前,一個香院是香使長自然是沒有資格讓景炎公子親自招待的。

    安嵐看過去的時候,景炎也往她這看了一眼,只是很快,他就轉身下台階去迎一位從雙駕華車上下來,身著蟒袍,腰束玉帶,頭帶紫金冠的男人。

    金雀咋舌,悄聲道:「好多貴人!你看那位,你猜是公侯還是王爺?會不會連公主娘娘也都過來了?」

    安嵐沒去注意那些貴人,在人群掃視了一圈,忽然道:「陳大錄進去了。」

    金雀一驚,忙收回目光,低聲問:「在哪?」

    「走。」安嵐往前示意了一下,就領著金雀往景府大門走去。

    接待他們的是一位管事,雖說安嵐的身份低,但到底是代表源香院過來的,所以也有資格入席,管事記了安嵐送上的賀禮後,就命一位小廝領著她和另外幾位客人一同進去。

    因前來祝壽的客人稱得上是絡繹不絕,並且沒有一位是空著手過來的,所以賀禮很快就堆滿了。故有好幾位小廝是專門負責將賀禮送到庫房那,安嵐隨那小廝進去後,一邊盯著陳大錄的背影,一邊感慨地跟那小廝道了一句:「今日的賀禮怕是能擺滿一間房。」

    那小廝一聽她這話,就知道她是頭一次過來,即有些得意地道:「何止今日,打三天前,就已經有客人送賀禮過來了,就一間屋哪能放得下,每年都得擺滿兩間屋。」

    安嵐面上露出驚嘆,心裡卻隱隱有些擔心,便問:「如此之多,那若是有的客人送的是名貴香品,是不是也就一起堆在庫房裡?」

    她當真是沒想到這一點,之前未曾接觸過這樣的事情。自然不知道會是這等境況。安嵐心裡極是忐忑,若是如此,那她這幾天的心思,怕是要白費了。

    只是接下來,那小廝的一句話,頓時打消了她的顧慮。

    「景公愛香,若是名貴香品,我們府的六爺領著香師去會親自查驗,然後收入專門的存香房。」

    安嵐和金雀對看了一眼,兩人都悄悄鬆了口氣。隨後金雀更覺得自己前天晚上的行為著實是可笑。眼界太窄。她看到的僅是自己眼前的那些事。以為這送禮,應該是會送到景公面前。哪裡知道,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給景公當面送禮的,如她們這等身份的人送上的賀禮。自然是只經由景府管事的手,直接送到庫房,連讓景公看上一眼的機會都沒有,跟別提白廣寒大香師了。

    陳大錄必是清楚這一點,所以才特意準備了名貴香品,如此,即便不能得景公看上一眼的殊榮,卻至少能得景府的六爺親自查看。

    安嵐心裡也暗幸,這真是誤打誤撞。

    小廝將她們帶到景府的花園後。就欠身道:「香院客人的宴席擺在西邊的花廳,不過這會兒宴席還未開,幾位可以先在園子裡走一走,小的先行告退。」

    同她們一塊進來的那幾位客人也都是香院的香使長,或是掌事。其年紀和資歷都比安嵐高出一大截,皆不將安嵐放在眼裡,談話間也存著幾分排擠。如此反倒合了安嵐的意,她就怕這些人拉住她不放,脫不得身。

    於是那小廝一走,安嵐便示意金雀放慢腳步,不動神色地同那幾人分開,然後找了景府裡的幾位僕從,大致打聽清楚客人的宴席安排的地方。

    「要找陳大錄嗎?」金雀一邊跟著安嵐這園子裡轉,一邊問。

    安嵐點頭,臉色略顯凝重:「若景府的人未及時發現那香的問題,我怕是就弄巧成拙,反倒幫了馬貴閒一把。」

    金雀一愣,腦子裡迅速閃過她父親和妹子以及祖母的臉,只是一會後,她就拉住安嵐道:「沒關係的,若真如此,就當時天意吧,咱們別管了。」

    安嵐停下,看了金雀一眼,反握住她的手,冷靜地道:「不能半途而廢,盡人事,即便是天意也能更改!」

    金雀遲疑了一下,便跟上安嵐。卻不想,她們才往前走幾步,一條不知從哪吹來披帛落到她們腳下。安嵐不慎就踩了上去,不等她抬腳,旁邊就走出一女子,看到這一幕,即沉下臉,再看安嵐衣著打扮皆是一般,那女子便冷眉冷眼地走過來道:「你知道這是誰的披帛,竟敢往上面踩!扒了你一皮都賠不起!」

    金雀頓時怒了,上下打量了那女子一眼,見對方雖穿得體面,但跟今日前來祝壽的那些客人一比,了不起也就是個丫鬟,於是就冷笑道:「什麼了不起的東西,既然那麼了不得,怎麼不鎖在金庫裡每日三炷香地供著啊,丟到地上算怎麼回事?還是景府的花園被圈成了誰家的庫房了,專門拿來放這東西的!」

    「你——」那女子沒料到會有人敢這麼跟她頂嘴,愣了一愣才打量著金雀道,「你是誰?」

    金雀立起眉毛,不屑地看著她:「你又是誰?」

    安嵐彎腰撿起那件披帛,歉意地笑道:「剛剛一陣風忽然將它吹過來,我一時沒留意就踩了上去,真是不好意思,幸好沒弄髒,這披帛是這位姐姐的?」

    那女子又將目光落到安嵐身上,然後將安嵐手裡的披帛一把奪過去:「沒弄髒,你以為你——」

    只是不等她說完,又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入畫,找到了嗎?」

    隨著那聲音一塊過來的,是個年約十五六的姑娘,衣著華麗,面上的妝容亦極其精緻,只是此時倨傲的神態裡透著幾分不耐煩。

    入畫立即收起那份囂張的氣焰,換上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拿起手裡的披帛:「三姑娘,奴婢找到了,但是……但是她們卻踩了姑娘的披帛!」

    金雀頓時瞪圓了眼睛:「是風忽然吹到我們腳下,我們不小心才踩了一點,本來也不知道是誰的東西,你卻說得好像我們故意踩上去的一般,說這話也不怕天打雷劈嗎!」

    入畫轉頭瞪著金雀道:「落到你們腳下,你們不會揀起來嗎,還故意踩上去!」

    金雀眯了眯眼,打量著她道:「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怎麼回事?難不成剛剛我們說的都是在對牛彈琴!」

    「你——」入畫氣得噎住,只是這會兒又不好發作,只得瞪著金雀不說話。

    甄毓秀掃了金雀和安嵐一眼就收回目光,微微抬起下巴,問向入畫:「她們是誰?」

    入畫欠身,小心道:「回姑娘,奴婢剛剛也問了,她們卻不說。」

    金雀揚起眉毛,安嵐面上露出淺笑:「我是長香殿的香使長安嵐,剛剛確實是不慎踩到姑娘的披帛,希望姑娘看在我無心的份上別介意。」

    「長香殿的香使長?」甄毓秀聽到這句話後,才又正眼看了看安嵐,只是瞧著對方年紀似乎比自己還小,便問,「你是香殿的香使長,還是香院的香使長?」

    安嵐道:「是香院的香使長。」

    甄毓秀又打量了安嵐幾眼,面上露出不屑,然後似挑釁般地道:「我若介意又如何。」

    安嵐不卑不亢地道:「姑娘若是覺得髒了,姑娘可以將這披帛交給我,我洗乾淨後再給姑娘送回去也可以。」

    甄毓秀一聲冷哼,就看了自己的丫鬟一眼,入畫即對安嵐冷笑道:「這可是貴妃娘娘賞下的,這披帛可沾不得水,你竟想借這事跟我家姑娘套近乎,憑你也配!」

    安嵐面上淺笑依舊:「既是如此珍貴的東西,那姑娘就應該看好了才是,別隨便一陣風就給吹走了,此物雖輕飄飄,但想必賞賜此物的人的心意是極重的。」

    金雀故意笑出聲,甄毓秀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入畫也是一怔,張了張嘴,可一時間卻不知該怎麼反駁安嵐這句話,總覺得對方將她想說的話都給堵住了。她若再說下去,似乎就是在暗指甄毓秀不看重貴妃娘娘的心意。

    甄毓秀上前一步,盯著安嵐道:「你這話什麼意思?你在罵我!」

    安嵐笑道:「姑娘多心了,我不過是好心提醒姑娘一句,姑娘若不領情便罷了,我還有事,就不陪姑娘多說了。」

    她說著就要轉身離去,甄毓秀即抬高聲音喝道:「你站住!」

    入畫趕緊往前攔住她們的去路,安嵐面上的笑容退去,金雀則皺起眉頭。

    卻這會,丹陽郡主從前面走了過來,笑吟吟地看了她們一眼,然後對甄毓秀道:「怎麼了?大老遠的就聽到你的聲音,什麼事又惹得你不快了?」

    甄毓秀忙給丹陽郡主行禮,隨後就示意入畫將剛剛的事情說了,入畫自當是添油加醋,只是金雀哪由得她胡說八道。於是極其簡單的一件事,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到最後差點吵了起來。

    丹陽郡主便接過甄毓秀手裡的披帛看了看,然後道:「確實是難得的東西,只是安嵐也是無心,我就代她給你陪個不是。」

    甄毓秀一愣,只是還不等她弄明白丹陽郡主怎麼也認識安嵐,就聽到安嵐在旁邊道了一句:「郡主不可,安嵐著實擔不起。」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11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9-3 08:36 PM 編輯

第069章 相對

    甄毓秀瞟了安嵐一眼,然後遲疑地看向丹陽郡主:「郡主,認識她?」

    「自然是認識。」丹陽郡主將那條披帛散開看了看,然後笑著對甄毓秀道,「回去讓丫鬟隔水蒸一下,用棉巾輕輕拭擦一遍,再放在熏籠上晾乾,便又跟新的一樣。還是你身邊的人不會弄這個,那就交給我的丫鬟……」

    「哪能麻煩郡主。」甄毓秀瞟了安嵐一眼,撇了撇嘴道,「既然郡主都替你求情,那算了。」

    安嵐看了她一眼,未言謝,只是笑了笑。

    甄毓秀皺了皺眉,就拉著丹陽郡主道:「剛剛我才跟二哥說起郡主,聽說他前兩日見過郡主了,被我好一通埋怨,當時二哥也不知道告訴我一聲。今日咱可得好好聊聊,那邊還有兩位李尚書家的姑娘,都說想認識郡主呢。」

    「定是你又跟旁人胡亂編排我了。」丹陽郡主嗔了她一眼,將手裡的披帛遞給入畫,然後又看向安嵐,微微一笑,「每見你一次,你的身份就變一次,真不知下次再見你,又會是什麼身份。」

    安嵐微微欠身:「多謝郡主。」

    丹陽郡主邀請道:「宴席還未開,同我一塊去那邊說說話如何?」

    甄毓秀即道:「那邊已經沒多餘的位置了,再說,李尚書家的姑娘只想認識郡主。」

    安嵐又笑了笑,欠身道:「我還有事,就不打擾郡主了。」

    甄毓秀懶得看安嵐,只顧拉著丹陽郡主道:「她們怕是都等得急了,郡主快隨我過去吧。」

    「你還真是急性子。」丹陽郡主無奈地看了甄毓秀一眼,然後又對安嵐道了一句,「我們應該還會再見的。」

    丹陽郡主說完這句話,又笑了一笑,然後才隨甄毓秀走了。

    「這位丹陽郡主……」金雀看著她們離開的背影,微微皺起眉頭。

    安嵐一邊轉身,一邊問:「怎麼?」

    「說不上來。」金雀搖搖頭。「看著是個好人,但我總覺得她似乎對你特別注意。」

    「是嗎?」安嵐回頭看了一眼,她其實也有這種感覺,所以也一樣覺得不解。

    ……

    兩人又轉了好一會,終於看到陳大錄的身影,並且正好有人過來在陳大錄耳邊說了幾句什麼,只見陳大錄的臉色微變,即起身離席。

    安嵐跟金雀對視了一眼,即悄悄跟上去。

    「會有什麼問題?」陳大錄同他那結拜兄弟一邊往景府庫房的方向行去,一邊道。「我當時仔細看過。是讓劉香師當場試香。確實是極其名貴的香品,能有什麼問題,難道劉香師騙了我!」

    「按說應該不會,沒準劉香師是看走了眼。我之前就懷疑那馬貴閒從哪得的這等名貴香品,雖說百香堂有些年頭了,但那些日子馬貴閒可是欠了一屁股債。這狗被逼急了都能跳牆,何況是人……」

    「我操他姥姥的,姓馬的要是敢陰老子,看老子不卸了他!」

    這話,安嵐和金雀跟在後面隱約聽到一些,兩人心裡都是一喜,事情終於有眉目了。

    不多會。陳大錄就趕到庫房這邊,遂見景府的六爺真手裡正拿著他那匣子香品。

    陳大錄心裡頓時就咯噔了一下,忙涎著笑走過去,躬身道:「六爺找我呢,是有什麼吩咐?」

    景府的六爺叫周達。是景公認的第六個乾兒子,景公並沒有讓他改姓景,但這些年他早將自己當成景府的一份子,極其盡心幫景炎打理府內庶務,久而久之,大家便都習慣稱他為六爺。

    「這香,你拿回去吧。」周達合上香匣子,往桌上一放,面上並不見怒色,但僅一眼,就已經讓陳大錄嚇得慌了神。

    陳大錄戰戰兢兢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問:「六,六爺,是不喜歡這款香嗎?」

    看到這種以假亂真的香品,周達心裡自然不快,面上的神色更加冷峻。陳大錄不由求救地看向周達身邊的香師,那香師想了想,便道:「這香是假的,除了外面包的那層,裡頭混的全是木渣子,陳老闆怕是被人騙了。」

    陳大錄只覺腦袋轟的一聲,徹底呆在那。

    那香師瞧他這幅模樣,便又道:「陳老闆是跟誰買的這些香,作假的手法雖粗糙,但外面那層香合得還算不錯,一時辨不出也有可能。」

    「是,是跟百香堂……」陳大錄說到這,腦子了忽然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子,令他嘴裡的話停了下來,心裡跟著浮出一個很是莫名的感覺,但不等他去琢磨,那感覺瞬間就消失了。

    「百香堂?」那香師看著陳大錄搖頭,「據說百香堂裡的香早已經被人搬空了。」

    「什麼?!」陳大錄冷不丁地回過神,隨後臉和脖子全都紅了,也不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羞愧。

    「行了,出去了。」周達說著就擺了擺手,這等日子,他自是不會發火。

    陳大錄知道周達的脾性,不敢多說,只是撲通地跪下磕了個響頭,然後才站起身,抱起自己那匣香乖乖地退了出去。

    「馬上給我打聽姓馬的現在在哪!」從周達那出來後,陳大錄蒼白臉色露出猙獰的表情,「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膽,連老子的錢也敢騙!」

    「是。」陳大錄身邊那兄弟知道今兒的事情大了,不敢這會兒觸陳大錄的霉頭,應了一聲,就趕緊往外去了。

    安嵐和金雀遠遠看到陳大錄抱著那個香匣出來後,便知道香的問題被發現了。

    陳大錄沒有再去宴席那邊,只是在二門處的小廳那等著,安嵐和金雀也就在二門外附近走動。幸得今日的客人著實多,一直有人來來往往,亦有不少認識的人會隨時停下寒暄閒談,所以也沒什麼人注意她們兩個為何一直在這徘徊。

    約半個時辰後,陳大錄派出去的那人回來了,喘著氣跑到陳大錄身邊低聲道:「找著了,就在東六角那家勾欄院裡,那百香堂果真已經關門,我也已經通知了那幫兄弟,都在街那頭等著呢。」

    「走!」陳大錄即起身。出了小廳後,往大門那看了看,就轉身往側門那走去。

    安嵐和金雀也跟著起身,悄悄尾隨他們出去。

    「會不會被他們認出咱們?」安嵐吩咐車伕跟上陳大錄的馬車後,金雀有些擔心的問了一句。

    「不會。」安嵐搖頭,接著又道,「咱們不下車,只看著,定要親眼看到馬貴閒落得何種下場!」

    金雀再不做聲,沉默地坐在一旁。神色有些呆滯。還有些悲涼。

    安嵐也沒再說什麼。只是伸出胳膊攬住她的肩膀,陪她安靜地坐著,等著接下來的那一幕。

    他們從景府出來的時候,早上還明媚的天忽然就陰了下去。這會兒天上已聚集了灰沉沉的雲層,風起了,空氣裡也多了幾分水氣。

    馬貴閒從勾欄院出來的時候,雖看到天色變了,但絲毫不影響他的好心情。跟送他出來的老鴇打情罵俏了幾句,就哼著小調上了馬車。嘖嘖,女人果真是嫩的好,又嬌又俏,那一身皮肉就跟水豆腐使得。身子骨也夠軟,喊聲更是銷魂讓人骨頭都酥了。

    馬貴閒越是回味,心裡越美,若不是跟幾個老主顧約好了談買賣,真恨不得現在又折回去。想不到。這麼旮旯地,也會有這等好貨色……真這麼想著,馬車忽然停住了,馬貴閒差點又才車上滾下去。這已經是第幾次了,他心頭不禁大怒,當即一聲大罵:「狗奴才,怎麼趕車的!」

    卻這一次,車伕沒有回他的話,而是換了一個陰測測的聲音:「陳老闆果真在車內,這就好!」

    馬貴閒一愣,心頭莫名的一慌,趕緊掀開車簾往外一看,瞧清來人是陳大錄後,遂鬆了口氣:「原來是陳老闆,嚇我一跳,陳老闆這是……是有事?」

    這個地方本就有些偏,這會兒又開始下起雨來,於是街上愈發冷清下去。

    安嵐和金雀的馬車在不遠處的路口那就停下了,兩人掀車窗簾,遠遠看到陳大錄的人將馬貴閒從車廂內扯了下來,接著被人強拉硬拽到旁邊的小胡同裡,馬貴閒的車伕則被人打暈在車上。

    金雀想下車去看,安嵐抓住她:「先等一等。」

    天上烏雲下壓,街上的青石板被秋雨沾濕,胡同那邊開始傳來拳打腳踢的聲音,但是卻沒有慘叫聲,想是馬貴閒的聲音被堵住了。

    又過了一會,那些人似乎是打累了,毆打的聲音慢慢停下。

    整條街忽然間安靜得有些詭異,秋雨愈發寒涼,金雀忽然開口,聲音有些顫抖:「我爹死那天,也是這樣的日子,我祖母上吊那日,天也在下小雨。」

    安嵐攬住她的肩膀,低聲道:「惡有惡報,老天不報,我們替他報!」

    這話才落,胡同那忽然傳來一聲極其慘烈的聲音,不大,像是被人堵住嘴巴後,因巨大的痛苦而使得慘叫聲強行從喉嚨裡發了出去。於是那聲音聽起來怪異得令人覺得毛骨悚然,金雀身上猛地一顫,安嵐即握緊她的手。

    片刻後,陳大錄等人從那胡同裡出來,紛紛上了馬車,隨後就離開那裡。

    「我去看看。」金雀說著就要下車,她定要親眼看到那個人,究竟落得何等下場。

    安嵐這會沒有阻止她,拿著傘,同金雀一塊下車,握著她的手,一塊往胡同那走去。兩人的手此刻都很冰,但握在一起後,手心的溫度相互傳遞,心裡終不再那麼害怕。

    不多會,便走到胡同後,遂見那裡躺著一個人,地上有一淌血。

    人沒死,但兩條腿的腳筋都被挑斷了。

    雨絲冰冷,所以馬貴閒痛暈過去沒多久,就又醒了過來,只是此時他兩手被綁住,嘴巴也被堵住,無法求救,只能等著有人發現他。

    「我過去看看。」金雀在胡同口看了一會,忽然開口。

    安嵐沒有反對,要陪她走過去,金雀又道:「不用陪我,你就在這等我。」

    「金雀。」安嵐有些擔心。

    「沒關係的,我要跟他說幾句話,不會很久。」金雀轉頭對安嵐笑了一下。

    安嵐遲疑一會,終是點點頭,慢慢放開手,然後將手裡的傘放在她手裡。

    金雀過去了,安嵐站在胡同口看著,落在臉上的雨絲極其冰冷,她卻覺得心裡藏著一團火。

    只是跟著,她身上猛地一僵,有人自她身後,將一把傘撐到她頭頂上。

    安嵐不敢回頭,沉默了一會,才低聲開口:「公子全都知道了?」

    景炎站在她身後,看著還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小丫頭,低聲笑道:「你可知道,世人眼中的香師,可不會做這樣的事。」

    安嵐看著前方的金雀和馬貴閒,看著被雨水洗淡的血跡,咬了咬牙,然後平靜地道:「世人是不是都喜歡像郡主那樣高貴的人,我也是喜歡的,但我不是郡主,我也成不了郡主,我知道自己再怎麼學,也是東施效顰。」

    身後的人沒有說話,片刻後,安嵐回頭,看著景炎道:「可是,長香殿的大香師,應當不都是一個樣的,是不是。」

    她見過白廣寒的孤高清冷,也見過百里翎的肆意風流。

    景炎一怔,看著那雙認真而黑亮的眼睛,忍不住抬手撥開她被雨水沾濕的劉海,微微揚起嘴角:「我這一關你過了,小狐狸。」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2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8 06:33 PM 編輯

卷二 祈望

  她自泥濘中來,華衣掩飾不了的出身,衣香鬢影間,她是個臟小孩。

第070章 名單

    「白廣寒大香師要挑侍香人,這是天樞殿的殿侍長派人給你送過來的香牌,據說共有三十二人入選。」陸雲仙說著就拿出一個別緻的香牌遞給安嵐,然後看著安嵐感嘆,「當真是想不到,竟真讓你求得這樣的機會!」

    安嵐怔怔地接過那個香牌,半響沒出聲。

    至景公壽宴那日到現在,已經過去五天了,雖說那日景炎公子對她說了那句通過考驗的話。但此後,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這五天一直很平靜,一點消息都聽不到。於是她的心從緊張到忐忑再到擔憂,生怕此事出了什麼意外,或是又有自己意料不到的情況發生。

    那天,她將事情的全部經過原原本本地交代出去,然後又將馬貴閒的房契交給景炎。陳大錄到底是景府六爺的手下,而陳大錄花大筆的銀子從馬貴閒那裡買了香,她卻將香品給換了,她的目的並非是騙錢,所以那房契她自然是不能要,也不敢要。

    交出去時,她請景炎將房契交給陳大錄,算是彌補她對他造成的損失。

    雖是亡羊補牢,但即便如此,也比一點都不表示好,她是這麼認為的。

    而那天,景炎公子走之前對她說的話,此時還在耳邊迴響:細膩入微的情感,善於捕捉旁人的情緒,百煉成鋼的內心,以及絕對的自信,都是這條路上不可缺少的,也是白廣寒一直具備的東西。

    「這是入選者的香牌,你需收好了,每一輪的淘汰者都要將香牌交還,此香牌你若能一直保留到最後,便是最終勝出者。」陸雲仙看著安嵐道。「白廣寒大香師最終只選一位侍香人。」

    安嵐回過神,遂應下。

    陸雲仙又道:「你別太有壓力,能入選已是足夠風光,即便最後不能被選中,日後多半也會進入香殿當差,比在這香院裡強。」

    安嵐收好香牌後,笑了笑:「還是香院好,我永遠是源香院的人。」

    陸雲仙詫異地打量了安嵐一眼,見安嵐面上依舊含笑,但表情真誠。她一怔。片刻後才明白安嵐的意思。後又思及景炎公子總對安嵐兩眼相待之事。如此看來,無論安嵐能不能從這裡出去,源香院對於天樞殿,都會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再退一步講。此事後,百里大香師也定會注意到源香院,日後她未嘗沒有露臉的機會,而這一切,都跟安嵐撇不開關係。

    於是陸雲仙站起身,握住安嵐的手,有些感慨地道:「我就知道你是個重情義的,曉得飲水思源。你放心,日後你要缺什麼儘管來找我。到底是源香院的人,怎麼也不能丟了源香院的臉。」

    安全欠身施禮:「多謝掌事!」

    ……

    與此同時,丹陽郡主也收到了天樞殿送出的香牌,因丹陽郡主暫居在宮內,故這個香牌是由赤芍親自送過去。

    「赤芍姐姐快坐。」赤芍進來後。丹陽郡主趕緊起身讓座,並從丫鬟手裡接過茶盞親手遞上,「我沒備什麼好茶,這是昨兒太后賞下的大紅袍,據說是雲山道長親手炒制,我算是借花獻佛了。」

    身份高貴,才華過人,卻從不自視過高,無論待誰,都面帶笑容,大方得體,這就是丹陽郡主。

    「郡主客氣了。」赤芍欠身接過丹陽郡主遞上的茶盞,輕輕放在旁邊的幾上,然後拿出那個香牌遞給丹陽郡主,「共有三十二人入選,第一輪晉香會定於十日後,具體情況,晉香會前一日會另行通知。」

    丹陽郡主接過那個香牌看了看,然後好奇問一句:「三十二人,都有誰?」

    這也不是什麼秘密,赤芍便又旁邊香使手裡接過一份名單遞給丹陽郡主,然後站起身:「給郡主的東西已帶到,就不打擾郡主了,郡主好好準備吧。」

    丹陽郡主微笑道:「赤芍姐姐不多坐一會?」

    「不了,我還有事。」面對丹陽郡主的挽留,赤芍面上甚至沒什麼笑意,道一聲留步,就出去了。

    丹陽郡主還是將她送出宮外,但一路上,丹陽郡主幾次與其話說,赤芍都是一副木木的表情,回答也是不冷不熱的,態度稱得上是高傲。

    回來後,丹陽郡主身邊的丫鬟秀蘭有些不忿地嘟噥一句:「不過是個香殿的奴才,竟就傲成那副模樣,就連貴妃娘娘都不敢在郡主面前擺這幅樣子。」

    「白廣寒大香師挑選侍香人之前,她便是天樞殿裡地位最高的侍香人。」丹陽郡主看著自個丫鬟搖了搖頭,笑容和煦,「也難為她了,還要親自為大香師打理這等事。」

    「郡主是太好脾氣,依我看,郡主跟這麼多人去爭那個侍香人的位置,才叫委屈了郡主呢,也不知那白廣寒大香師怎麼想的,連崔大香師都已經認可了郡主,他居然……」

    「住口!」丹陽郡主即沉下臉,一聲低喝,「這是你能說的話!」

    丹陽郡主甚少有這冷言厲色的時候,秀蘭瑟縮了一下,慌忙垂下臉:「是奴婢口,口無遮攔,妄論大香師,請郡主責罰!」她說著,就先自己打了自個兩個嘴巴。

    丹陽郡主往旁看了一眼,面上的神色遂緩了幾分:「好了,進去再說,別在這裡招人眼目。」

    秀蘭即停下手,也想起這裡不是清河崔府,於是不敢再多嘴。

    回了長秋閣,丹陽郡主先屏退廳內的宮女,然後才轉身對蘭兒道:「你記住了,日後即便只在我面前,也不得說一句大香師的不是,甚至想都不能想!」

    秀蘭從未見過丹陽郡主這麼嚴肅認真的表情,愣了一愣,才有些怔怔地應下。只是片刻後,終是忍不住問一句:「郡主,為何,為何連想都不能想。」

    「你不瞭解大香師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人,只要他們想知道,無論你藏得有多深,他們都能讓你一五一十地全都道出來。」丹陽郡主走到茶几旁,看著赤芍一口都未碰的那盞茶,輕嘆著道,「並且,你將心裡的話全說出來後,你還不自知。」

    秀蘭愣住,好一會後,才怔怔地道:「這,這不就是神仙了嗎?」

    丹陽郡主又走出廳外,抬眼看向遠處雲霧繚繞的青山,片刻後才微笑著道:「既是上天選中的人,可不就是下凡的神仙。」

    秀蘭驚訝地將手放在胸口處:「崔大香師也曾說過,郡主是上天選中的人!」

    「那是崔姨小時候哄著我玩的。」丹陽郡主輕輕搖頭,笑了笑,就轉身回了廳內,重新拿起那份名單仔細一看,隨後輕嘆道,「果真,她也入選了。」

    「郡主說的是誰?」

    「源香院香使長,安嵐。」丹陽郡主念出落在名單最後的那個名字,「真是個讓人不得不在意的人呢。」

    秀蘭不解:「郡主為何如此在意這個人?」

    丹陽郡主卻沒有解釋,崔氏嫡系女子的直覺是她們的秘密,連貼身丫鬟都不會告知。她們是旁人眼中完美的,令人豔羨的女子,一切行為舉止,都不能讓人挑出一丁點毛病。

    ……

    長香殿,天璣殿,百里翎瞄了幾眼天樞殿定下的晉香會名單,眯著眼笑了:「那小丫頭不是我天璣殿下的人嗎,白廣寒怎麼也有意思?」他說著就站起身往外去,卻剛剛走到天樞殿門口,就看到景炎的馬車也正往這過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30 PM

第071章 香爐

    景炎一下馬車,就看到站在天樞殿殿門口的百里翎,那人依舊隨意懶散,一頭黑亮得連女子的嫉妒的長發,一年四季就只用一條髮帶隨意紮在腦後,稍有凌亂,卻絲毫不顯邋遢。大雁山上的風一起,遂見他泛著流光的大袖翻飛,青絲狂舞,眉眼張揚,整個長安城的風流皆不及他一人。

    景炎心里納罕,這廝明明自小就在道觀裡修行,怎的就修出這麼一個妖孽,還整日陰魂不散,每次過來都能看到他。

    「正好,我也想找你。」待景炎山了台階後,百里翎就笑眯眯地打量著景炎道,「怎麼回事,你們兄弟倆究竟是誰惦記上我家的小丫頭了?」

    「什麼?」景炎瞥了他一眼,就直接往殿內走。

    「別跟我裝。」百里翎跟著他進了殿內,抬手拍上景炎的肩膀,「那挺水靈又有點奇巧心思的小丫頭,來來來,跟我說說,是你瞧上的,還是白廣寒那廝瞧上的?那丫頭怎麼說也是我殿下的人,當日看在你的面沒勉強她,怎麼,這會兒連白廣寒都跟著湊熱鬧來了。」

    「胡說什麼。」景炎一錯身,就避開百里翎的手,「我今日事情多,沒心思應付你。」

    「不願說?」百里翎眯了眯眼,眼底的興致更濃了幾分,「不願說也要讓你說。」

    景炎正往前去,只是抬腳踩下去時,卻發現天樞殿內光滑的地磚變成粗糙的大青石板,青石板上有雨水,雨水沾濕了他的靴子,隨後他身上的袍擺也被沾濕,朱紅色的衣料漸漸變深變暗,雨絲風片,長街清冷,他回到了八月十五那日。

    景炎撐著傘看了看天,只見烏雲壓頂,前面路口處有輛馬車。是他一直注意的目標。再遠之處是個小胡同,那裡有隱隱約約的聲音傳來,他站在那想了一會,忽然一笑,就轉身,便見他的馬車也停在旁邊。

    他應該一直站在那等,等前面的人下車,但他沒有,而是上了車,閉上眼休息。

    只是剛一坐下。馬車卻變成了怡心園的半月亭。鋪著坐墊的車座變成了光潔的石墩。前面爐上的水已開,亭外的繁花似錦,茶香伴著花香,熏人如醉。

    他手裡還拿著茶筅。景炎看著潘潘然如堆雲積雪的茶湯,沉吟片刻,就放下手中的茶筅,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拿起那盞茶走到亭子邊上,看著亭外燦爛妖嬈的薔薇。夏末了,這已是最後的花期,和風穿亭而過,花雨紛飛。怡心怡情,但這卻是自極致繁華走向敗落的開始。

    他回到了第一次碰見那丫頭的那日,他知道這是百里翎的昨日重現之境,答案在他心裡,所以在大香師的暗示下。以香入境,他心中的場景即紛紛重現。

    但其實……百里翎並沒有認真,否則他入香境後不會依舊保持清明。

    他是白廣寒的同胞兄弟,是景府的唯一繼承人,他手裡握著長安城近半的產業,他可以影響天樞殿自上而下的庶務。

    大香師之間有牽扯,也有有忌諱,所以有些玩笑可以開,有些玩笑開不得,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輕易不能碰。

    景炎出了亭子,走到一簇開的最豔的薔薇花前。

    片刻後,花架後面傳出輕笑:「原來你這麼早就碰到那小丫頭了,我說呢,舉世無雙的景炎公子,怎麼就對一個小香奴另眼相待!」

    濃烈的繁花將那人的眉眼都染成桃色,襯得那張臉宛如妖孽,花枝自行退開,百里翎自後面大搖大擺地走出來。

    景炎微笑,眉眼和煦:「難得能見識百里大香師的香境,景某榮幸之至。」

    「跟你開個小玩笑。」百里翎抬手要拍上他的肩膀,只是就在這會,景炎手裡的那杯茶潑了出去。

    百里翎的手頓時收回去,景炎往後一退,茶杯自他手中落下。

    一聲脆響,周圍的景物應聲而碎。

    繁花如潮水般退去,他又回到天樞殿內,依舊站在原處,外面陽光明媚。

    而他身後,百里翎又驚又怒:「我就跟你開個玩笑,你你竟敢對我用……嘔——白廣寒那個無恥的東西,是他教你的!嘔——你,你們兄弟倆都是混蛋!無恥的混蛋!」

    「我最討厭兩種事,一是有人碰我的銀子,二是有人偷我的想法。」景炎轉過身,看著不停乾嘔的百里翎,悠然微笑,「失禮了,只是和大香師在一起,景某不得不防。」

    「你——」百里翎眉眼周圍泛出粉色,即便是怒極,竟也未損風流之態。

    景炎好心勸道:「快回去洗洗吧,這是十斤魚腥草才提煉出的一滴魚腥液,沾得久了,這味道就洗不掉了。」

    百里翎抖著手指著景炎,最後終於忍受不了身上的味道,更不能忍受自己身上長久沾著這麼噁心的味道,於是氣憤地甩袖轉身出去了。

    百里翎離開後,赤芍有些擔憂地走過來:「景公子沒事吧?」

    百里大香師竟突然讓景炎公子入了香境,這等事,往小了說是玩笑,往大了說……那可就不好說了,畢竟景炎公子是白廣寒大香師的至親,知曉白廣寒大香師許多事。

    景炎轉了轉手裡裝著魚腥液的小瓷瓶,然後收好,淡淡一笑。

    剛剛,在香境裡,若讓百里翎拍上他的肩膀,或許真的就是這個香境的結束,但也有可能是另一個香境的開始,他無法確定,也不會去賭那個萬一的幾率。

    天璣殿,百里翎躺在熱氣騰騰,香氣瀰漫的浴池裡,頭靠在池自邊的玉枕上,慢慢閉上眼,侯在旁邊的侍香人這才敢將眼睛悄悄落在他身上。卻片刻後,百里翎又睜開眼,目中泛出笑意。

    如此說來,是景炎瞧中那小丫頭的?

    只是,為何呢,那像水一樣溫柔又像冰一樣冷的男人,為何會對一個小姑娘感興趣?百里翎拿過池邊上的酒壺,舉高了,酒水成線,倒入他仰頭張開的嘴裡。而這一幕,卻香豔得令旁邊的侍香人,無論男女都禁不住紅了臉,百里翎卻似全然不知。

    長香殿的事,景炎從來不會直接插手,難道,又只是聽白廣寒的意思行事?

    有什麼被他忽略了嗎?

    白廣寒啊白廣寒,總是猜不透你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百里翎懶洋洋的晃著手裡的酒壺,忽然就將壺裡的酒整個倒入池中,那是二十年的陳釀,剎時,酒香隨著升騰的霧氣往四下飛散,隨後百里翎快意地哈哈大笑。

    ……

    轉眼,就過去九天,天氣一日比一日冷,早上起來後都能看到院子花葉上的白霜。安嵐將這一日的差事分派完後,就走出屋,看著前面的青山。

    明天就是九月初一了,亦是晉香會的第一日。

    但直至現在,她都沒收到任何關於晉香會的消息。既名為晉香,便是一次一次晉級往上,三十二人,不知要通過幾場考驗。

    正想著,就瞧著陸雲仙身邊的香奴往她這過來,安嵐微怔,隨後就下了台階。

    石松走進後,朝她施禮道:「安香使長,掌事請您過去。」

    剛剛分派院中的差事時,她才從陸雲仙那出來,這會兒又叫她過去,若非是有突發之事,就應該是香殿那有消息下來了,於是安嵐就問道:「何事?」

    石松道:「是香殿給安香使長遞了話。」

    安嵐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緊張起來,不知明日究竟會是什麼情況,遂馬上往陸雲仙那走去。

    「準備一個香爐,明日巳時準時到寤寐林的曲台苑。」

    卻過去後,陸雲仙只給了她這麼一句話,安嵐愣了愣,才問:「香呢?」

    陸雲仙搖頭:「香殿的人就遞了這麼一句話過來,余的一個字都沒多說。」

    安嵐沉默,心裡略有幾分茫然,難道是現場合香嗎?只是合香都需要窖藏,時間上肯定是不允許,除非是只比單品香?若比單品香,卻又未讓她們準備香,如此,又該如何比?

    陸雲仙想了想便道:「大香師親自挑人,總會有意想不到的事,總之你就照著做便行。」

    安嵐只得點頭,只是想了想,就問:「明日,白廣寒大香師也會過去嗎?」

    陸雲仙搖頭:「這倒不清楚,不過既然是白廣寒大香師要挑侍香人,那應該會到場。」

    安嵐心裡的緊張又重了幾分,她終究,是因為景炎公子點頭,才得入選,她不敢不猜測,白廣寒大香師心裡會怎麼香。

    「不管他怎麼想,我們先去挑香爐吧。」金雀知道這事後,顯得比她還要高興,中午休息時,即跑到她這,拉著她去庫房,「只說讓你準備香爐,那到底是要準備什麼香爐,熏香爐,承香爐,印香爐,還是聞香爐?是要新的好還是舊的好?」

    金雀看了架子上那一排用處不一的香爐,有些懵了,安嵐也微微蹙起眉頭。

    原來,第一輪的考試已經開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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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討厭兩種事,一是有人碰我的銀子,二是有人偷我的想法。」借鑑了《主君的太陽》裡的一句台詞,原句是「我最討厭的事情就兩件,一件是碰我的錢,另一件是碰我的身體。 」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32 PM

第072章 挑選

    熏香爐上有頂蓋,爐壁有氣孔,有利於洩火氣和防止火灰的溢出,令香氣盤旋迴繞,使之持久,便於觀煙,適用盤香,錐香,篆香等;承香爐沒有爐蓋,多用於能獨立燃燒的香品,適於點線香,錐香,簽香等;臥香爐爐身為長方形,造型各異,或有蓋或無蓋,適用於熏燒水平放置的線香;印香爐,爐口較大,爐深較淺,下面鋪香灰,上面用模具打出印香,一樣是或有蓋或無蓋。

    天樞殿傳下來的話,讓準備一個香爐,余的沒有特別說明,明著看選擇的餘地很小,但再一想,其實選擇餘地很大。因為這句話完全可以理解成,雖說是讓準備一個香爐,但並沒有規定不能準備多個香爐。

    然安嵐直覺,這句話,更像是一個陷阱,若抱著僥倖的心態,到時怕是會馬上被淘汰。

    不知道到時究竟會用什麼香,也或者,明日根本不會用香……

    作用不同,樣式不一的香爐,只能挑一個。

    「會不會,是要比誰挑的香爐好看?」金雀不確定地道,「這樣的話,咱這香爐都是極普通的款式,材質也一般,源香院主要出的是香品不是香爐,肯定比不了她們那些鑲寶嵌玉的!要不,要不請陸掌事去香器司那借一個?直接挑個博山爐!」

    安嵐搖頭,但到底挑哪個,她一時間也拿不定注意。

    「這個行不行?」金雀琢磨了一會,就指著最大的那個古意青銅鼎爐,「這個又大又憨實,定能引起大香師的注意,而且地點既然是選在庭院中,這麼大這正好合適。」

    安嵐嘆了口氣:「到時若要讓熏燒香品,這麼大的香爐,需要取多少香才行?」

    金雀一愣,然後喃喃道:「那,那就挑個小的?」

    安嵐沉默。白廣寒大香師出此題,目的不可能是讓這三十二人來碰運氣這般兒戲,應該也不會就以一個香爐定勝負,重要的在明日的題目。或許,無論選何種香爐,都不會有錯,但為以防萬一,香爐的選擇,還是不可馬虎……

    熏香爐適用於觀煙,多用於室內。並且熏香爐不適點線香;承香爐雖適用於獨立燃燒的香品。但也可以用香炭熏燒香品;臥香爐因造型特別。故適用範圍小,印香爐亦一樣。

    相對來說,承香爐的適用範圍更廣。

    片刻後,安嵐走到放承香爐的那排架子前。只見架子上擺了十餘個不同造型,不同材質的承香爐,蛐龍耳爐,沖耳爐,魚耳爐,鬲式爐,缽盂爐……

    最後,安嵐走到鬲式爐跟前。

    鬲式爐沉穩大氣,雍容貴重。獨秀於百器之林,歷來為文人雅士推崇。

    只是此時,眼前有兩個鬲式爐,差不多大小,一個是銅的。一個是瓷的,銅的新,古樸洗練,瓷的舊,清淡雅緻。

    「要瓷的嗎?」見安嵐取下那個香爐後,金雀道,「銅的看起來更大氣些呢。」

    安嵐看了一眼,搖頭:「太新了,沒有韻味。」

    「是嗎。」金雀怔了怔,仔細比較了一下,似有所感,有些東西,是由時間沉澱出來,只能意會,不可言傳。而品香,其實品的就是一種意境。香的生命非常短暫,即便是完全按照配方,也沒有一種香能完全複製其昔日的風貌,因為合香的人不同,再加上選材的差異,以及環境不同,心境不同,故品出來的感悟,自然不會一樣。

    次日,安嵐特意換了身素雅的衣著,讓金雀給自己梳了個倭墮髻,依舊戴著那隻碧玉簪子,髮髻後面壓著兩支龍眼大小的白色珠花。

    「太素了些。」金雀給她打扮好後,打量了一眼,就道,「好看是好看,但會不會讓人瞧輕了。」

    她如今是香使長了,在穿戴上,香院裡有固定的配額,雖樣式都很舊,但好歹也是金釵銀飾。

    安嵐往鏡子裡看了一眼,然後抱起那個玉瓷鬲式爐,轉向金雀:「這樣如何?」

    金雀一怔,才發覺安嵐那身衣服的顏色,跟她手裡的香爐,簡直如出一轍,於是就開玩笑地道:「這麼一瞧,你倒像是那香爐的化身!」

    安嵐白了她一眼,將那香爐放在桌上,又小心拭擦了一遍。

    金雀嘿嘿一笑,就從身上掏出一件飾物遞給她:「給你!」

    安嵐轉頭,見那是條裙壓,主飾品是兩朵玉蓮花,玉質溫潤,雕工精湛,有一朵蓮花的蓮心是空的。

    安嵐接過仔細看了一眼,詫異道:「怎麼會有這個?」

    雖不是上好的玉料,但這東西也便宜不了,光雕工就值二到三兩銀子。

    「早想給你了,只是下面那些珠子我弄丟了幾粒,在屋裡翻個好久才找到。」金雀嘿嘿道,「你都當上香使長了,我總得給你祝賀一下,再說以後你要真離開源香院,咱們怕是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常常見面了。」

    安嵐沉默許久,才問:「這……花了多少錢?」

    她知道金雀和她一樣,兩人都沒什麼積蓄,而且月例才剛漲,還沒等拿到手呢,就又被扣了。

    金雀撇了撇嘴,哼哼道:「問這做什麼,反正不是我偷來的。」

    安嵐即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啦,給你你就拿著,又不是多值錢的東西。」金雀說著就奪過那條裙壓,一邊給安嵐系在腰上,一邊絮絮叨叨地道,「空心的這朵蓮花,是那玉雕師傅雕到那的時候,玉料出黑點,我瞧著不好,就讓他挖空了,本來想找塊蜜蠟鑲上的,不過那玉雕師傅說這樣空著也好看,反正東西小,也瞧不出來。」

    安嵐垂下眼,怔怔看了一會,然後拿在手裡輕輕摸著:「真好看!」

    「是吧,我也覺得適合你。」金雀說著就拍拍手道,「好了,走吧,我跟掌事說了,今天我陪你一塊去。」

    安嵐包好香爐後,還想說些什麼,金雀就拽了她一下:「別磨蹭了,快走!」

    安嵐便將那些話放在心裡,笑了笑:「走吧。」

    ……

    她們進了寤寐林走到曲台苑的時候,離巳時還差一刻鐘,但三十二人當中,已經到了二十來位,丹陽郡主赫然在其中,而除丹陽郡主外,安嵐還發現一個熟面孔——甄毓秀。

    「她竟也被選入這裡!」金雀也看到甄毓秀,詫異地抬了抬眉毛,低聲道,「我之前打聽過了,她姓甄,叫甄毓秀,是鎮遠公家的姑娘,據說甄家還出了位貴妃。你看她,還是跟那天一樣,眼睛長在頭頂上,除了丹陽郡主,誰都不搭理。」

    正說著,就瞧著丹陽郡主往她們這看過來,安嵐便往那微微一笑。

    甄毓秀這會兒也看到安嵐了,便哼了一聲:「又是她!」

    丹陽郡主本是要過去跟安嵐打招呼的,聽了這話後,便看了甄毓秀一眼,笑道:「還在為那披帛的事生氣呢?」

    甄毓秀一怔,隨後面上微紅,即道:「怎麼會,我又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那你怎麼一瞧著她,就一臉惱意,以前應當也沒有過節。」丹陽郡主說著又道,「她是個不錯的人,再說,又是長香殿的香使長,應該結交的。」

    「又不是香殿的香使長,能有什麼了不起。」甄毓秀皺了皺眉頭,她也說不清為何就是不喜歡安嵐。或許是她覺得安嵐應該主動過來跟她說話,也或許是,她覺得丹陽郡主總幫著安嵐說話,這樣的區別對待,似乎降低了她的身份。

    丹陽郡主笑了笑:「我們去打聲招呼。」

    甄毓秀忙拉住她,詫異道:「咱們是什麼身份,無論如何,都應當是她過來跟咱們打招呼,怎麼能我們巴巴過去跟她套近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3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8 06:34 PM 編輯

第073章 規則

    丹陽郡主沒有試圖去說服甄毓秀,只是理解地笑了笑,然後道:「我去問她幾句話。」

    甄毓秀的意思並不能左右丹陽郡主的決定,但丹陽郡主極善解人意地給了甄毓秀個台階下。她還是要過去跟安嵐打聲招呼,不過說詞換成是問幾句話,如此,甄毓秀不隨她過去,也不會尷尬,大家面上都好看。

    甄毓秀一怔,丹陽已經轉身,甄毓秀於是看向安嵐,微微皺起眉頭,跟在她旁邊的入畫看了自個主子一眼,悄聲嘀咕:「莫不是那位,有什麼來頭?」

    「能有什麼來頭!」甄毓秀回過神,一聲冷哼,「今日這裡的,來頭不小的大有人在,長香殿的香使長也不是獨她一位。」

    入畫訕訕地笑了笑:「丹陽郡主就是氣性太好。」

    「討好這樣一個小小的香使長,到底有失身份。」甄毓秀看見丹陽郡主過去後,跟安嵐有說有笑的,心裡愈加不舒服,又嘲諷著道,「那位叫安嵐的也實在不懂分寸,郡主再怎麼平易近人,那也是郡主,她倒好,郡主不過是待她親和幾分,她就真將自己當個人物了。」

    入畫即附和著道:「可不是,也不知她是怎麼入了晉香會的名單,奴婢聽說,長香殿下面的那些香院,總有一些喬模喬樣的香奴香使什麼的,整日裡琢磨這怎麼耍弄些使不正當的手段上位,若真讓這種人混進晉香會,當真是要糟蹋了這晉香會,日後若傳出去,怕是還會連累別人。」

    甄毓秀看著安嵐一直面帶微笑的臉,愈加覺得礙眼,便皺著眉頭道:「真是到哪都會有這等害群之馬!」

    入畫仔細看了甄毓秀一眼,又往安嵐那瞧了瞧,眼睛轉了幾轉。只是就在這會,最後那幾位入選者也過來了,因這幾位的身份皆不俗。故一過來,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安嵐也往那看了一眼,她自是不認識那些人,但光從那幾位的衣著就能看得出,要麼是皇親國戚,要麼是世家大族出來的子弟。

    丹陽郡主也往那看了一眼,便笑了笑,低聲對安嵐道:「穿石青色長袍的那位是方家的四少爺,叫方玉輝,跟在他身邊的那姑娘是他胞妹。叫方玉心。另外那位。我倒是不認得。」

    「方家?」聽到這個姓氏,安嵐腦子裡忽的閃過一個念頭。

    丹陽郡主看了她一眼:「沒錯,就是那個方。」

    安嵐目中微訝,金雀就站在她身邊。自是沒有落下丹陽郡主說的每一句話,便道:「他們,難道跟方大香師同宗同族?」

    她記得,搖光殿的大香師,似乎就是姓方。

    丹陽郡主微笑,沒有否認,自然就是肯定了這一點。

    金雀甚是吃驚,張了張口,只是安嵐給她遞了一個眼神。讓她別多說。

    丹陽郡主卻跟著輕輕一嘆:「這一次的晉香會,有意的人可不止方家。」

    金雀聽了這話,暗暗翻了個白眼,心裡腹誹,你不也就是其中一個。

    才說著。方玉心就看到丹陽郡主了,遂轉頭跟其兄長一聲耳語,隨後他們三人便往安嵐這過來。那邊的甄毓秀看到這一幕,面色微沉,她和方玉心也認識,本該是屬於她的熱鬧,如今竟都移到那小香使長那邊了。

    她參與此次晉香會,本就不是為奪取那唯一的名額,不過是為能結交更多世家子弟,並跟丹陽郡主走得更近些。可眼下,這才開始,事情就完全違背了她的預想。

    入畫又瞧瞧看了自己的主子幾眼,然後小心翼翼地道:「上個月前方姑娘給姑娘回了信,又隨信送了幾樣新奇的小玩意,姑娘還說要當面謝謝方姑娘,正好方姑娘也來了,丹陽郡主也在,姑娘這會過去說一聲豈不正好。」

    「讓我過去那小香使長那邊!」甄毓秀抬了抬眉,心裡早有些猶豫了,但眉頭卻皺得更緊。

    入畫遂笑道:「憑她那樣?那怎麼算是她的地方,這可是寤寐林,姑娘這等身份的人進了寤寐林就是貴客,她說來也不過是伺候姑娘的人罷了。如今姑娘過去是跟方姑娘和丹陽郡主說話兒,跟那小香使長有什麼干係。」

    甄毓秀瞥了入畫一眼,有些贊同地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便往那走去,入畫緊緊跟著。這時間倒也巧,方玉輝和方玉心以及另外一位少年同丹陽郡主才寒暄兩句,就在丹陽郡主要為他們介紹安嵐時,甄毓秀就過來了。

    甄毓秀和方玉心是手帕交,這一見面,自然是要先說上幾句。隨後方玉心又轉過臉問起崔家的幾位長輩,因而丹陽郡主一時顧不上安嵐,於是明明站在一塊的幾個人,明顯瞧出安嵐被人冷落在一旁。

    對此安嵐倒不在意,她本是香奴出身,這樣的冷落對她來說根本是不痛不癢,更何況此時她更在意的,是他們都帶了什麼樣的香爐過來。只是仔細看了一圈後,卻發現大家都跟她一樣,香爐是帶過來了,但或是放在包裹裡,或是裝在匣子裡,她頂多能看出大小和大致的形狀。

    究竟會怎麼比試?不及她多想,天樞殿主持這輪晉香會的人就過來了,主持者是赤芍,而隨赤芍一塊進曲台苑的,還有十多位衣著華貴,氣質不凡的客人。安嵐在那些客人裡找了找,沒有發現白廣寒的身影,也沒有看到景炎,她怔了怔,忽然間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

    曲台苑是一個專門用來賞樂觀舞的地方,兩邊是精緻曲廊,中間留有極大空地。安嵐等人進來曲台苑之前,曲廊裡已經設了案几,案几上擺了許些精緻瓜果和點心,赤芍領著那些客人進來後,便請他們入座。

    安嵐便又往那看了幾眼,遂發現,那些客人當中,有不少正面帶笑容地對他們這邊的某些人頷首,隨後跟旁邊的人低聲交談,同時往這邊示意。

    金雀低聲道:「似乎是給有些人助威來的。」

    安嵐沉默,心裡隱隱有些不安,她直覺,這些客人,怕是不僅僅是觀眾這麼簡單。

    果真,但赤芍道出這一輪的規則後,三十二位入選晉香會的人當中,有小部分人的臉色當即一變。金雀更是大吃一驚,差點就叫出來,好容易忍住後,卻還是不忿地低聲道:「怎麼能這樣,若是這樣的規則,還弄什麼晉香會!」

    赤芍道出的規則是,入選者自備香爐,天樞殿給他們準備香品,有線香,盤香,錐香,香餅,香粉,這些香品的配方都一樣。入選者上前自己挑需要的香品,然後用自備的香爐焚燒,最後,由前來的十六位客人挑,被挑中的,便能順利晉級。

    這樣的規則,基本是沒有打算要在這三十二未入選者當中,選出對香有真正理解的人。十六位客人,幾乎已經擺明了各自為誰而來,這一輪晉香會,還未開始,結局就已經定下了。

    而安嵐最後一點僥倖心裡,也在大家紛紛拿出自己準備的香爐的那一刻,徹底消失。

    她選的是陶瓷的鬲式爐,樣式自然是大方典雅,但是,這三十二人當中,起碼有十位,是跟她一樣,都選了鬲式爐,並且有七八位,連樣式和陶瓷的顏色,都跟她選的香爐差不多。

    曲廊裡,那十六位客人,她一位也不認識,也沒有人將目光投到她身上。

    而這邊,三十二位入選者當中,將有七八位用的香和香爐,都跟她一模一樣。

    這樣的規則,幾乎完全限定了他們的能力,所謂的比試,已毫無意義。

    不僅她,就是那七八位入選者也都意識都了跟她一樣的問題,於是一個個的臉色都變了。

    「這是天樞殿定的規則?」終有人,忍不住問了一句。

    赤芍瞥了那人一眼,冷聲道:「沒錯。」

    安靜,大家都有些吃驚,於是一時間誰都沒有再說話。片刻後,遂有人歡喜,有人失落,亦有人已經放棄,很多人心裡明白,原來這本就不是他們的戰場。究竟由誰上場,根本不是由他們決定的,而是由曲廊裡那十六位貴客決定的。

    而就在他們冷神的時候,寤寐林的香奴和侍者往這抬過來八張長桌,每桌四人,每個人自己選位置。

    金雀面對此等境況,已不知該如何去解,事情那麼突然,那麼絕對,讓你覺得空有一身本事都無法施展。

    為什麼會這樣,金雀想不明白,安嵐也想不明白。

    真的是白廣寒大香師的意思嗎?

    丹陽郡主看了安嵐一眼,遲疑了一下,終是什麼都沒說。甄毓秀則微微勾起嘴角,有些嘲諷地看了安嵐一眼,心裡極是認可天樞殿定的這個規則,大香師的香殿,怎麼可能是什麼人想進就能進的。

    入畫亦是得意極了,那天在景府,因金雀和安嵐嗆了她幾句,她可心裡一直記著。於是便趁著寤寐林的侍者擺長桌的時候,走到安嵐身邊,微笑地道:「安香使長……」

    安嵐垂下眼,抱著手裡的香爐側身讓開安排擺桌的侍者,卻正好碰到入畫。入畫正要往旁避開,可就在這會,安嵐的手一鬆,香爐遂落到地上。她站的地方,鋪著許多鵝卵石,香爐正好就磕到一塊鵝卵石上,即磕出一個大口子。

    金雀啊地叫了一聲,入畫也愣住,大家紛紛往她們這看過來,金雀本就為安嵐覺得委屈,這會兒再忍不住,指著入畫道:「你幹嘛要過來撞安嵐,你想幹什麼!」

    入畫頓時有些懵,慌忙道:「我,我沒有……」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34 PM

第074章 問借

    「你沒有你跑來我們這邊做什麼,你家姑娘又不在我們這!」金雀氣紅了眼,「我們跟你不熟,就為那天在景府的那點兒破事,你竟記恨到現在,這會兒衝過來安的什麼心?」

    入畫可完全懵了,若是暗中使手段下絆子,私下編排別人,她是拿手的。但是這麼當著一眾貴人的面,又是在寤寐林,突然被人連聲斥責,她頓時有些招架不住。並且金雀說的也沒錯,此時她沒站在甄毓秀身邊,反走到安嵐這,加上金雀又提景府那事……於是入畫面上一陣紅一陣白,有些結巴地道:「我,我就是來問候一聲,我剛剛沒有碰到她,是,是她自己把香爐摔了的,不關我的事!」

    金雀氣呼呼地道:「你這話誰能信!就只這麼一個香爐……」

    只是這會兒安嵐輕輕拉了金雀一下,搖頭道:「別說了。」

    甄毓秀沉下臉走過來,寒著聲對入畫道:「給安香使長賠罪!」

    入畫一怔,然後看向安嵐,張了張口,卻不待她出聲,安嵐就對甄毓秀道:「其實也不完全怪她,主要還是我沒拿穩。」

    甄毓秀依舊盯著入畫,入畫臉色微白,對著安嵐垂下臉彎下腰道:「是,是奴婢莽撞了。」

    甄毓秀眼裡依舊帶著倨傲,但此時卻微微欠身:「是我對下人疏於管教,給安香使長造成麻煩,回去我會罰她跪上一天。」

    金雀怔住,安嵐心裡亦是暗嘆,這甄家真不簡單,似甄毓秀這等驕傲的性子,在這等場合也能收住脾氣,將姿態做個十足。說白了,這等事說不清誰對誰錯,她是故意的又如何,大家看到的是入畫莫名往她這衝過來。當然,這等事。也不會有人真的在意究竟是誰對誰錯,那些人感興趣的是她和甄毓秀對此事會表現出何種態度,真正的高下在此處。

    天樞殿的人,曲廊那邊的貴人全都在看著,此時,無論是誰,再大的委屈,都得含著。

    「入畫姑娘也是無心,此罰未免太重,倒令我心生不安。」安嵐也欠身。「剛剛金雀因情急。言語中若有冒犯。實屬無心,還請甄姑娘莫怪。」

    赤芍冷眼看著這一幕,沒有任何表示,而曲廊那。十餘位客人當中,有大半將目光落到安嵐身上。女客這邊,一位四十左右,衣著打扮甚是雍容的婦人往旁問了一句:「那小姑娘是寤寐林的香使長?」

    她甄毓秀的姨母,戶部尚書王大人的填房夫人姚氏,被問的是方家的一位姑奶奶,叫方媛媛,與姚氏是手帕交。方媛媛見姚氏這麼一問,便笑了笑:「以前不曾見過。是個新面孔,不過這丫頭生得挺靈秀,倒有幾分討人喜歡。」

    「三丫頭也長進許多了。」姚氏笑了笑,她說的是甄毓秀,她這外甥女什麼脾性。她心裡清楚得很。在這等場合,曉得收斂脾氣,展現大家閨秀的風度,著實令她有些意外。

    方媛媛也點頭道:「而且甄丫頭如今是愈發出落了,一點都瞧不出小時候的模樣,當真是女大十八變。」

    而女客對面那邊的曲廊內,甄承運從丹陽郡主身上收回目光,落到安嵐身上,輕輕搖頭:「這姑娘,怕是要退出晉香會了。」

    坐在他身邊的李硯問:「何以見得?」

    甄承運道:「總不能拿個殘破的香爐點香,不退出,還能如何。」

    「這倒不一定。」李硯看著那一個個往長桌上擺出來的香爐,「九個一模一樣的香爐,身邊又幾乎全是貴家子弟,誰能注意到她,這麼一摔,倒讓大家都看到她了,當真是不破不立。」

    甄承運一愣,轉頭道:「李兄的意思是,她是故意的!?」

    李逸呵呵一笑:「若真如此,才叫有意思。」

    「可是……」甄承運遲疑道,「這樣她連能用的香爐都沒有了,怎麼點香,難不成天樞殿的人會因此讓她另選香爐?」

    「嗯,卻不知接下來會如何。」李硯道出這句話時,安嵐也正好問赤芍,能否另備香爐,赤芍面無表情地拒絕了她這個請求。那邊的姚氏便搖了搖頭道:「可惜了,這姑娘也太不小心,就這麼一個香爐,還沒看住。」

    方媛媛笑道:「怕是看住了也沒用,三十二人馬上要篩下一半,能被挑中的那一半,有多少是早就被定下的。這丫頭雖有幾分靈秀,但今日前來的這些孩子,哪個不是靈氣逼人,皆不比她差。」

    姚氏也笑了:「可不是,不過這姑娘吧,我瞧著倒有幾分可心。」

    方媛媛微詫,遂看了姚氏一眼:「你又起什麼心思。」

    姚氏只笑不語,而甄承運那邊,聽到赤芍拒絕安嵐的請求後,便對李硯道:「若真是故意的,這姑娘算是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了。」

    卻甄承運的話才落,那邊安嵐又對赤芍道:「若不是另備香爐,可否只在此借用?」

    赤芍一怔,這個請求頗令她意外,是借用,不是另備,嚴格說來並不算違反此次晉香會的規則。再說這個意外,到底有甄毓秀一部分責任在,她若再拒絕安嵐,倒顯得她太過偏袒甄毓秀。

    而聽到安嵐如此請求,丹陽郡主等人,以及曲廊裡的貴客也都是一怔,包括金雀也有些詫異的看著安嵐。三十二位入選者,每人都只備一個香爐,哪有人會將自己的香爐借給她,即便心裡對此再不存希望,也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故赤芍考慮了一下,便道:「若有人願意將自己的香爐借於你,那便可以,不過,給你們的時間不會做任何調整。」

    入畫有些擔心地看甄毓秀一眼,甄毓秀卻從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安嵐若是打量著憑剛剛的事來找她借香爐,那就打錯算盤了。當然,如果安嵐正過來跟她開口,她也會借,甚至白送她一個都行,但是,絕不是此時此刻。

    「多謝!」得了赤芍的答覆後,安嵐施了一禮,然後轉身,卻不是朝甄毓秀走去,也不是朝任何一位手裡有香爐的入選者走去,而是朝曲廊那走去。

    許多人還不解,金雀一怔之後,遂明白過來,從摔香爐開始,安嵐就已經有注意了,於是她心臟即跟著砰砰跳起來,同時暗暗捏緊拳頭。眼下,這裡的這些人,更多的是一種看熱鬧的心態,只有她清楚,安嵐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做最後的努力,她們的每一步,都走得不易。

    丹陽郡主的眼睛一直追著安嵐,目中有詫異,也有深思。

    安嵐走到女客這邊,欠身施禮問好,然後指著其中一疊點心道:「冒昧請求,這點心碟子,能否借我一用。」

    那是個灰色的土陶碟子,造型古拙不規整,看起來更像是一塊粗糲打造的小石盤,單看的話,絲毫不起眼,但用來放點心,又別有韻味。

    方媛媛仔細打量了安嵐一眼,發覺這丫頭走近了一瞧,當真是五官精緻,但又不是那等過分的,令女人感受到威脅的美麗。

    姚氏遂問一句:「你要用這個代替香爐?」

    安嵐點頭:「是,實屬無奈之舉,望夫人能借我一用。」

    方媛媛笑著往兩邊看了一眼:「這倒有意思,你拿去吧,讓我們看看你準備怎麼用。」

    此舉,令人想不注意她,想不將目光落到她身上都難。

    甄毓秀隱約覺得自己的丫鬟被算計了,即冷著臉瞪了入畫一眼,丹陽郡主則是在心裡暗嘆:果真,她的直覺沒有錯,這個安嵐不簡單。

    那邊,李硯看了甄承運一眼:「這就一下從那三十二人當中跳了出來。」

    甄承運感嘆地點頭:「女人,果真不能小看,只是即便如此,也不一定就會有人選她的香。」

    李硯笑了笑:「說來,我還真有些期待了,更何況這麼水靈的姑娘。」

    甄承運詫異:「一會,難道李兄會選她的香?」

    李硯搖頭一笑:「你放心,你家妹子和丹陽郡主必定會入選的。」

    甄承運面上微紅:「這我倒不擔心。」

    ……

    姚氏身邊的丫鬟將點心移到另一個點心匣子裡,就將那個碟子遞給安嵐,安嵐接過,再次欠身言謝,然後捧著那個碟子回了長桌這邊。

    而此時,赤芍也已經讓人將香品準備好,放在漆盤裡,讓香奴捧著走過去,讓她們選。安嵐站在第三排最邊上,還輪不到她,於是擦好碟子後,就轉身走到院中的花木旁邊,彎腰挑了幾塊石頭,同時跟金雀低語幾句,金雀即點頭,就跑出去。

    安嵐這番舉止,令甄毓秀越來越看不慣,於是就悄悄跟旁邊的人說了幾句,那人想了想,就對赤芍道:「赤侍香,任人在晉香會上進進出出,是不是不妥。」

    安嵐即道:「只是去院門口摘幾片葉子,因不敢擅自離席,所以才托金香使代勞。」

    正說著,金雀就回來了,手裡果真拿著幾片細長的葉子。

    赤芍看向安嵐,安嵐沒有辯解,只是請求地看著赤芍。

    這會兒,有客人笑著道了一句:「可憐這般東拼西湊,無需過於苛刻了,若是做得不夠好,也不會有人瞧得上。」

    赤芍便收回目光,讓人開始計時。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34 PM

第075章 求佛

    丹陽郡主準備的是博山爐,五寸大小,下有紫光檀底座,爐蓋似群山外觀,遍飾雲氣花紋,雲中有仙鶴悠遊,此香爐一擺出來,就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款香爐是丹陽郡主自己畫了圖,設了尺寸,然後請制香爐的名家燒製的,名為博山仙遊,既不遜皇家的華貴,又不拘泥於形勢,當真是心思靈巧。」甄承運一邊說,一邊讚歎,「據說郡主畫出這款香爐的時候,還不滿十二歲,既有合香的天賦,又懂得如何以形配神。這長安城內,即便是已經成名的香師,能將這兩點做得恰到好處的,也是不多。」

    李硯看著甄承運略有些痴迷了神色,暗笑一聲呆小子,然後點頭:「確實難得。」

    甄承運忽然問:「李兄覺得白廣寒大香師最後會選誰?」

    李硯笑道:「你想說是丹陽郡主?」

    「難道李兄不這麼認為?」甄承運是少年心性,一聽李硯這樣反問的語氣,便道,「李兄要不要打個賭?」

    「賭什麼?」不及李硯回答,他們身後就傳來一個含笑的詢問聲。兩人回頭,便見來人是景炎公子,甄承運正要起身讓座,景炎虛按了他一下,隨後就有香奴在旁邊加了一張椅子。另加的椅子自是不比原來的舒適,景炎也不介意,便在他們旁邊坐下,然後笑道:「兩位剛剛在說什麼,怎麼倒起了賭興?」

    面對這張跟白廣寒大香師一模一樣的臉,甄承運的興致明顯比剛剛還要高,即道:「我在跟李兄打賭,白廣寒大香師最後會選誰,在我看來,丹陽郡主必將拔得頭籌。」

    景炎挑了挑眉,李硯即對景炎笑道:「運哥兒就起了個頭,我還未應,景公子就過來了。」

    景炎便道:「都起了賭局,如此說來李兄跟甄少爺的見解不同?」

    李硯看了著景炎一眼。搖頭一笑:「終究是白廣寒大香師要挑人,景公子都不願透露白廣寒大香師的心思,我又怎麼能猜得透。」

    李硯比甄承運年長許多,有些事情,自然比他看得明白。

    甄承運卻沒有多琢磨李硯的話,反興致勃勃地對景炎道:「景公子要不要也賭一賭,到時李兄若輸了,就讓李兄在這寤寐林裡請酒吃。」

    景炎笑了,沒有應甄承運這個邀請,而是往園中看了一眼。然後問:「已經開始了。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李硯便知景炎是不願參與這樣的賭局。這也好理解,畢竟跟白廣寒大香師的關係不一般,而大香師挑選侍香人不是小事,景炎公子為人雖闊達隨和。卻絕不會將這等事視作兒戲。

    甄承運是個直腸子,聽景炎這麼一問,就道:「確實錯過了一場好戲,剛剛有位姑娘的香爐摔了,咦……她這是在做什麼?」甄承運說著就往安嵐那看過去,卻看到安嵐此時並沒有著手點香,反而在擺弄剛剛金雀給她摘來的那幾片葉子。

    安嵐選的是線香,但是挑好後,卻放在一邊。

    只見她旁邊的人。以及另外幾桌的人,都已經開始,或熏點法,或篆香法,或曲水鋪香法。或隔火熏香……每一位的動作都極其標準優雅,唯獨她,跟旁人完全不一樣,但奇怪的是,這麼看著,倒也不突兀。因她面上的表情很認真,認真而專注,那樣的神情和態度影響了旁人,令人慢慢收起那份要看玩笑的心。

    「像是在編什麼小玩意。」李硯仔細看了一會安嵐的動作,然後又掃了一眼今日過來的這些客人,遂發現,有大半的人,時不時都會將目光放在那小姑娘身上。

    不是最優秀,但此時卻顯得如此與眾不同。

    「好像是只蟋蟀?」一會後,安嵐編好了,放在桌上時,甄承運忍不住站起身看了一眼,然後疑惑地道,「她編這個做什麼?」

    景炎沒說什麼,嘴角邊噙著一絲笑,沉默地看著。

    李硯也沒再說話,目光在那三十二人之間掃了一圈,最後還是落在安嵐身上,只是片刻後,又會往丹陽郡主那看幾眼。

    一個高貴大方,一個清俊靈秀,一個胸有成竹,一個隨機應變。

    這次的晉香會,當真是有意思。

    當然,除了丹陽郡主和安嵐外,還有好幾位亦屬令人過目難忘的良才美質。

    且不論方家兄妹光彩照人,就是同方家一塊前來的那位少年,亦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看起來有些沉默。不過他一進來,李硯就注意到他,但奇怪的是,李硯發覺自己對這個少年沒有絲毫印象,於是想了想,就往旁問一句:「站在方玉輝右邊那位少年郎,景公子可知是誰?」

    景炎往那看了一眼,便道:「是謝家剛接回來的孩子,叫謝藍河。」

    「謝家?」李硯一怔,「難不成是謝六爺的……」

    景炎淡淡道:「謝六爺風流成性,不過養在外頭的孩子就這一位,也難得這孩子知道上進。」

    李硯這邊在談論謝藍河的時候,姚氏那邊也提到了謝藍河。

    方媛媛看了看方玉輝和方玉心後,眼睛又在安嵐身上停了一會,然後落到謝藍河身上。她仔細打量了幾眼,遂發現竟無法在那少年身上找出比自家侄兒遜色的地方,於是心頭不禁生出幾分愛憐,便對姚氏道:「我聽說,上個月謝六爺從外頭接了個女人回府,似乎就是那孩子的生母。」

    姚氏點頭:「養在外頭十幾年,據說謝夫人一直不肯點頭讓進門,卻不知如今怎麼就變了主意。」

    方媛媛道:「那孩子倒是叫人心疼,謝夫人素來嚴厲,他在那家裡怕是要吃不少苦。不過,他若能入得大香師的眼,進了香殿,那就真真是翻身了。」

    「但凡俊俏的少年郎,你都心疼,可惜是謝家子弟,不然讓他去你那當差,有你疼著。定比在外頭吃苦強。」姚氏低聲打趣了她兩句,然後才道,「你是白操心了,謝家也出了位大香師,依我看,這孩子即便入不了白廣寒大香師的眼,多半也能跟長香殿結緣。」

    方媛媛面上微紅,即嗔了姚氏一眼。她是方家最奇特的女子,不到三十,就已嫁過三回。進過寒門。也入過侯府。只是幾位良人都沒能與她偕老就早早撒手而去。並且都沒給她留下一兒一女。後來她似厭了一家大小吵吵鬧鬧的日子,也似怕了那一次又一次的生離死別,第三任丈夫死後,她就在娘家附近置辦了一處宅子。立了女戶過起自個的逍遙日子。

    只是多年居寡,難免寂寞,故每每瞧著俊俏的少年郎,就會心生憐愛。

    姚氏與她相交幾十年,兩人間的關係自是不一般,因此開得起這樣的玩笑。

    這會兒,院中已有人點好香,靜候在一旁,赤芍那邊的計時也將結束。約一半人都停下手裡的動作後。丹陽郡主也將博山爐的蓋子輕輕蓋上,須臾間,遂見香菸裊裊,那仙鶴也隨之添了幾分靈動,再加上丹陽郡主那樣的氣派和容貌。當真是駕鶴乘紫煙,仙人自遠來。

    不多會,方玉輝和方玉心也完成了熏香的一系動作,方媛媛便將目光落到安嵐身上。剛剛她為編那個蟋蟀,花了不少時間,眼下赤芍的計時馬上就要結束了,但大多數人卻還瞧不出她究竟要做什麼。

    姚氏失笑:「這丫頭,我都要為她著急了,難為她還沉得住氣。」

    方媛媛看了一會,又往兩邊掃了一眼,然後道:「你瞧,就是丹陽郡主都沒能得到這麼多關注。」

    且說著,就見安嵐將之前挑好的一塊石頭輕輕放在碟子的一邊,隨後從自己裙壓上解下一個玉蓮花的飾物,然後拿起那支線香。

    甄承運已差不多看出個端倪來了,遂詫異道:「她這是……」

    李硯心裡暗嘆,這姑娘果真心思奇巧,懂得應變,景炎則依舊微笑不語。

    安嵐將線香小心插到那朵與蓮花的花心處,然後將蓮花擺在石頭上,再點香。那造型,似孤島,獨峰,佛座,世外安然……最後,安嵐將那隻蟋蟀輕輕放在碟子的另一邊,仔細擺好。

    微風拂過,蟋蟀的兩條長鬚微微搖動,似的忽然活了一般。

    有客人站了起來,遂發現那蟋蟀的造型和此時的動作,竟像是在叩首!

    佛前一炷香,叩首千年願。

    這世間,即便是再低賤的生靈,也會有無法放下的執念。

    不僅是那隻蟋蟀忽然間有了靈魂,而是這樣的香爐,本身就是一個香境。

    沒有任何解釋,卻能令觀者隱隱動容。

    十多位客人紛紛從曲廊內出來,來回看了一遍,丹陽郡主毫無疑問入選,方玉輝,方玉心,謝藍河等人也都相繼被選中。

    雖說很多人都為安嵐的巧思暗嘆,但多數人都沒有忘自己是為誰而來。

    很快,就有十四人入選了,最後只剩下姚氏和李硯沒有做決定。

    姚氏是為甄毓秀來的,李硯則是受了他表兄所托,他一位外甥也是此次晉香會的入選者之一。

    姚氏走到甄毓秀跟前後,卻遲疑了一下,轉頭看了安嵐一眼。

    甄毓秀幾乎不敢相信地低聲道:「姨母!?」

    金雀緊張得臉都紅了,兩手緊緊握在一起,安嵐則一直微垂著眼,安靜地站在那,長長的睫毛蓋住眼中的情緒。

    姚氏又往旁找了一下,看到李硯也在猶豫,便笑道:「李爵爺遲遲未作決定,是還拿不定主意嗎?」

    李硯朝姚氏施禮:「夫人呢?」

    姚氏赤芍發的花箋放在甄毓秀的香爐旁邊,然後道:「我是婦道人家,到底心軟,想得多了頭會疼,還是讓爵爺苦惱吧。」

    看到姚氏將手裡的花箋交給甄毓秀後,金雀的臉色即白了,恨不得去誰手裡搶一張花箋過來給安嵐。

    李硯笑了笑,看了他外甥一眼,然後走到安嵐身邊。金雀不敢相信的摀住嘴,安嵐抬起眼,有些不解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姑娘這份心思,著實難得,簡單而不失靈巧。」李硯微笑地打量了安嵐一眼,然後又看了看她臨時擺弄出來的「香爐」,接著問,「可有什麼寓意?」

    安嵐怔了一會,垂下眼開口道:「求佛。」

    又有風過,佛座上的香菸瞬間散亂,蟋蟀的長鬚微微晃動,似在回應她的這話。

    「有意思!」李硯點頭,就將手裡的花箋放在安嵐跟前。

    金雀捂著嘴巴,眼角溢出淚,安嵐亦是詫異地再次抬眼,這一次,卻看到站在李硯身後的景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35 PM

第076章 抬首

    「李兄留步!」李硯出了曲台苑後,甄承運從後面追上來,「我和李兄一起走吧。」

    李硯停下,待他走過來後笑了笑,什麼也沒說。甄承運到底沉不住氣,走了幾步,就忍不住開口:「李兄今日……難道不是為周家那孩子過來的?我記得他跟李兄還是表親。剛剛,他像是要哭的樣子,瞧著挺可憐的。」

    李硯看了他一眼,才道:「週四郎雖是我外甥,不過資質普通,即便我這次給他行個方便,最終也入不得大香師的眼。」

    甄承運詫異,只是想了想,又問:「那怎麼就選了那位姑娘?」

    李硯道:「怎麼,你覺得她不夠資格入選?」

    「倒也不是。」甄承運搖頭,隨後笑了笑,「只是有些詫異,沒想到李兄會臨時改變主意。其實,若非丹陽郡主……或許我也會把花箋給她,仔細想想,她弄的那個還真有意思。日後我在庭院裡也擺上一個那樣的香爐,與友人喝酒吟詩時,也多番野趣。」

    李硯哈哈一笑:「你若真有這主意,最好先跟長香殿的人打聲招呼,雖說無傷大雅,但到底是那姑娘擺弄出來的。」

    「這是自然。」甄承運說著就回頭看了看,然後道,「剛剛還瞧著景公子也出來了,怎麼這會卻沒看到他。」

    「你若是要等景公子,那我就先回了。」李硯說著就直接往自己的馬車走去。

    甄承運忙又追上:「李兄今日怎麼這麼著急回去。」

    李硯上了馬車後,掀開車簾看了他一眼,笑道:「我是有家有室的人,自然不比你這麼閒,不過你也老大不小了,別整日遊手好閒,到時鎮遠公一考你,你又得躲到我那邊。」

    甄承運隨他一塊上了馬車,然後有些無奈地道:「我準備報明年的春闈。」

    李硯笑了笑:「待黃榜出來後,甄家就該給你議親了。」

    「算了。別說這個。」一提這事,甄承運就覺得有些煩,甄家雖也算是世家,但跟清河崔氏比起來,終是底蘊不足。他傾心丹陽郡主已久,但甄家若想結上這門親,卻不是件容易的事,長安城有多少世家大族都有意跟崔氏聯姻,甄家不過是其中之一。若他明年能高中,或許還有幾分可能。但那豈是嘴裡說說這般簡單的。

    李硯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再多說。只是馬車跑開後。甄承運從車窗往外看了幾眼寤寐林的美景,忽然又問一句:「李兄剛剛,當真是自己改變主意的?」

    李硯揚了揚眉:「你怎麼又問這個。」

    甄承運嘿嘿一笑:「也沒什麼,就是覺得景炎公子似乎挺關注那位姑娘的。剛剛在曲廊內,景炎公子一直就看著那姑娘,而李兄又忽然改變主意,所以有點好奇。」

    「你啊——」李硯看著他搖了搖頭,然後道,「景公子即便真有此意,也絕不可能這麼做。」

    「為何?」甄承運詫異,如此說來,當真李硯自己改變主意的。

    「景炎公子……」李硯想了想。似不知該怎麼說,便又搖了搖頭,「那位做事,從來是不留痕跡,更不會這麼輕易欠我一個人情。他若真有意給誰行方便,何須等到那個時候。」

    景炎確實沒有給過他任何暗示,當然,他也注意到景炎對安嵐的關注,連甄承運看出來了,他自然不可能沒有察覺。所以他更覺得那小姑娘有意思,亦有才情,他很想看看,日後會有什麼變化。

    ……

    此時,寤寐林內,丹陽郡主等人也已相繼離開。

    謝藍河走之前,從安嵐那經過時,停下,認真看了一會那個香爐,蓮花佛座上的香還未燃盡,那隻叩首的蟋蟀依舊虔誠,那麼安靜的絕望,那麼無望的祈望,他面上的表情忽然恍惚了一瞬。

    注意到自己前面有人停下,安嵐不解地抬起眼,正好謝藍河也看向她。

    安嵐有些怔住,那是個生得一雙淺棕色的眼睛的俊雅少年,秋日的陽光穿過稀疏的枝葉,透過裊裊輕煙,落到他臉上,竟令那雙眸子變了顏色,微微泛出一圈淺碧,異彩澄淨,如似琉璃。

    「藍河?」已經走過去的方玉心轉頭,詢問地喊了一聲。

    謝藍河回過神,遲疑了一下,跟安嵐微微頷首,然後轉身離開。

    金雀走過來,狐疑地瞅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怎麼了?」

    安嵐搖頭,將那朵玉蓮花重新系好,隨後就有寤寐林的侍者將她桌上的香爐,連同那隻蟋蟀一同收走。安嵐遲疑了一下,終是沒說什麼,然後收起那個被摔破的香爐,心裡琢磨著,這香爐得值多少銀子,她的積蓄似乎已經不夠賠了。金雀此時卻顧不得想那麼多,這會兒她激動的心情還沒完全平復,三十二人,只剩下十六人了,當真是一次比一次接近目標!

    只是一會後,見安嵐還是沉默,金雀就道:「別擔心,這次能過,這次也一定能過的!」

    安嵐輕輕彈了彈手裡的香爐,嘆道:「希望下次別再出這種事了,賠不起。」

    經她這麼一說,金雀這才想起這事,不由一怔,面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然後有些小心翼翼地道:「陸,陸掌事不會那麼小氣吧,真會讓咱們賠嗎?這香爐已經用了好些年的舊東西了……」

    卻說到這,安嵐忽然抬眼,便見景炎從前面走來。

    金雀也往那看了一眼,就收住嘴裡的話,待景炎走過來後,她行了一禮。然後瞧著景炎公子似乎有話要對安嵐說,她便對安嵐道了一句:「我在前頭等你。」

    金雀走開後,景炎微笑道:「今日表現得不錯。」

    安嵐抱著那個殘破的香爐,站在他面前沉默了一會,才抬起眼問:「今日的規則,當真是天樞殿定的?當真是……白廣寒大香師定的?」

    景炎揚眉:「自然是,誰敢擅自做主。」

    安嵐心裡微沉,又問:「那些客人,也是……白廣寒大香師定的名單?」

    「當然。」景炎看著安嵐道,「有何不妥?」

    安嵐咬了咬唇,沉默了好一會。微垂下臉,低聲道:「我覺得,不公平!公子心裡定是也清楚,那些客人都是為誰而來!」

    景炎看著站在自己跟前的小姑娘,雖垂著臉,但此時,她渾身都帶著委屈和倔強。只是安嵐說出這句話後,心裡忽然隱隱有些後悔,生怕這樣指責的話,會惹惱了跟前的人。

    於是就在她遲疑著是不是要說什麼補救時。前面的人慢悠悠地道了一句:「確實不公平。」

    安嵐遂抬起臉。便看到景炎依舊微笑地看著她:「不過。這本就是一場既不公平也不會公正的較量。」

    安嵐怔住,有些茫然地站在那。

    景炎接著道,聲音依舊溫和:「不要指望有誰會幫你,這是你自己的戰場。在戰場上,沒有公平可言,若抱有僥倖心裡,很可能會屍骨無存。」

    安嵐臉色微白,景炎面帶微笑,眼神溫柔:「害怕了嗎?害怕了現在就能退出。」

    安嵐唇抿得緊緊的,許久,看著他搖頭。

    風過,葉落。

    景炎抬手。將落到她發上的樹葉輕輕拿起:「在這樣的較量中,依舊可以力壓眾人,拔得頭籌,才是白廣寒要選的人。唯有如此,才能讓他無法忽略你。不得不看重你,不得不選你。」

    安嵐依舊沒有開口,但蒼白的臉色卻比剛剛緩了幾分。

    景炎上前一步,深幽的眼睛看著她,嘴角微揚,笑得像隻狐狸:「讓他,不得不選你,是件很讓人心動的事情,是不是。」

    安嵐看著那雙深幽的眼睛,張了張嘴,卻只道出一個「我」字後,又慢慢閉上,垂下眼,咬住唇。

    讓他,不得不看到她!

    她覺得心臟跳動得都跟著快了幾分。

    秋日的陽光溫柔的灑下,景炎看了她一會,忽然道:「可以給你一個獎勵。」

    安嵐不解地抬起眼,那表情,是適合她這個年紀的天真。

    景炎的聲音裡含著笑意:「想要什麼?算是祝賀你今天順利通過考核。」

    安嵐有些受寵若驚,腦子瞬時變得有些呆滯,茫然地垂下眼,便看著手裡的香爐,然後喃喃地開口:「這,這個香爐,能不能……請香院,別讓我賠……」

    卻開口後,似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在說什麼,於是越說到後面聲音越低,話沒說完就已經滿臉通紅。

    景炎琢磨了好一會才明白她的意思,再看她這難得的表情,不禁大笑,

    安嵐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她被扣一個月的月例,金雀則是被扣了三個月的月例,她往年的積蓄都用在婆婆的湯藥上,金雀若有一點積蓄,估計也都用在給她準備的那條裙壓上了。剛剛被她摔的那個香爐,是香院裡登記在冊的東西,雖是普通,但那只是相對長香殿的香爐來說,放在外頭,可就不普通了。所以,就那一個香爐,至少是香使一個月的月例才能賠得起。

    似丹陽郡主用的那個博山仙遊的香爐,是她不敢奢想的東西。

    她剛剛也算過,之前丹陽郡主送她的那串沉香珠,若拿出去賣,倒也能得一筆銀子,但她又捨不得。一是那串沉香珠的品質確實難得,她愛香,所以不捨得出手;二是,那終究是別人送的東西,就這麼拿去賣銀子,終有些不妥。

    ……

    秋夜寒涼,月華清冷。

    天樞殿內,燭火已歇,白廣寒倚在寢殿前的露台上,手裡拿著一個草編的蟋蟀。

    皎潔的月光從簷外灑進來,落到他手上,便見月影下,一隻蟋蟀在他手上微微抬首。

    ————————————

    很奇怪,我看書時,也總是喜歡看到主角在面對任何危機,一定會有人暗中幫忙,為其開疆闢土。但是輪到我自己寫時,我反而很反感這一點,為啥呢?所以這就是這本書成績不好主要原因嗎?訂閱讓人想哭啊…………

    這次的晉香會,景炎確實沒有給予安嵐任何幫助。如果安嵐聽到赤芍道出規則時,馬上就被打敗,沒有做出任何處理危機的應對,並報以僥倖心裡,以為景炎會給她走後門,那麼這一關她定是闖不過去,必將是要被淘汰的。

    景公子溫和是溫和,但說出來的話是不會改變的喲~~他只是答應給安嵐機會,而不是答應給安嵐金手指^__^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37 PM

第077章 請柬

    人的五感是相通的,焚香時,旁人首先看到的是香師的容貌,氣質,動作,香爐的造型,香品的種類,最後才是香的味道。

    安嵐回去後,將晉香會上的經過告訴安婆婆,安婆婆想了想,就道:「侍香人首先要先學會侍形,嵐丫頭,在成為香師之前,這些表象的東西很重要。若一開始就沒有這個意識,那大香師的廣袤世界,你是無法體會得到。」

    安嵐坐在安婆婆身邊,認真聽著,不時點頭。

    「要知道,大香師心念一起,便能無中生有。」安婆婆說這話時,面上的神色有些惘然,「若原本就有的東西,都不知該如何去選擇和準備,日後又怎麼能做到無中生有,做到虛實變幻隨心所欲。」

    金雀聽得怔然,一會後,不解道:「婆婆,是怎麼個無中生有?難不成真像神仙一樣,能憑空變出金子來!」

    安婆婆笑了,搖頭道:「並非這麼淺白,不過若這麼說,也不為過。」

    金雀還是不明白,轉頭看向安嵐,安嵐沉默一會才道:「是讓人看到自己心中所想是嗎,若是渴求金子的人,大香師不僅可以讓對方看到一座金山,還能讓那人相信金山是真的,所以,真和假,虛和實,已經不重要了,看到的人覺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嵐丫頭說得有些接近了,夢有夢境,香有香境,在夢裡,很多人並不知道自己在做夢。在大香師的香境中,一樣能讓入香境者分不清虛和實,大香師能滿足入境者的渴求,或是誘惑或是引導,或是給人設下心魔或是讓人擺脫心魔,甚至能讓入沉浸在香境裡永遠走不出來……所以,大香師的香境,最不可缺的是奇巧的心思。若能做到萬物皆香,自當可以無中生有。所以,嵐丫頭在晉香會上的表現是極好的……危機危機,危險之時,往往就是機會降臨之際啊!」安婆婆一下子說了這麼多,慢慢覺得有些累了,面上露出疲態,隨後又咳嗽了幾聲。

    安嵐忙給安婆婆倒了杯水,服侍她喝下後,就道:「婆婆休息一會吧。不用為我勞神了。我知道該怎麼做。」

    安婆婆喝了半杯水後。想了想,又道:「嵐丫頭,你可知道,大香師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名字。」

    安嵐一怔:「另一個名字?」

    安婆婆道:「心醫。」

    「新衣?」金雀茫然了。

    安婆婆看了她一眼。接著道:「人病了有人醫,禽獸病了有獸醫,心病了要找誰?七情六慾傷到極致,心如死灰的人該怎麼去救?要怎麼去挖出別人藏在心裡的事?香境是什麼?人又怎麼能無中生有?唯有心可以……觸不到這些的,一輩子也只能是個普通的香師;只能觸到一點皮毛的,多半是成了江湖騙子;而能觸到真正規則的,在香境裡呼風喚雨隨心所欲,那便是大香師。」

    從安婆婆那出來後,安嵐長吁了口氣。然後有些怔然地站在院中。

    直到金雀走過來,輕輕叫了她一聲後,她才回過神。

    心臟那,跳得有些厲害,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然後抬頭,看向遠處的大雁山。

    秋夜寒涼,月華清冷,遠處的燭火已歇,卻還可見殿宇的輪廓隱隱約約。

    以前一直不明白,為何她能以香去感覺一些事,甚至能讓別人失魂,馬貴閒就是這麼被她給算計的。原來,那是香境,即便只是皮毛,即便只能算是一些江湖騙術,但……似乎,能接近一些了,她似乎,真的可以觸到他的世界!

    意識到這一點,安嵐覺得四肢竟止不住地微微顫抖,心裡惶惶而不知所措。

    如似在荒原中跋涉千里,於絕望中忽然看到人煙時的歡喜及恐懼。

    如似懵懂的孩子捧著嬌貴的水晶球,生怕碎了裂了消失了不見了,緊張歡喜期待祈禱,不知如何是好。

    那麼渴求那麼莽撞,咬牙前行時,因為卑微而總會心生膽怯,以至於連這樣小小的驚喜也不敢表露,生怕最終會是夢一場。

    ……

    晉香會結束的第二天,天樞殿就傳話下來,第二輪晉香會定於五日後,也就是九月初七日,具體情況,依舊是第二輪晉香會開始的前一天再另行通知。

    只是天樞殿的話剛剛傳到,安嵐就收到了一張外面香會的請柬,是方媛媛使人送過來的,方媛媛這次香會的主要客人,就是通過第一輪晉香會的十六位晉級者。

    「我之前說的果真沒錯,只要入選白廣寒大香師的晉香會,就已足夠風光!」陸雲仙翻開那張請柬看了看,目中露出幾分豔羨,「這位方娘子舉辦的香會,據說是一座難求,如今卻專為你們辦一次香會,當真是難得。」

    安嵐問:「她也是位香師?」

    陸雲仙笑了笑,將那張請柬遞還給安嵐:「算不上是正經掛名的香師,但世人多愛香,特別是在這長安城內,有哪個貴人是不懂香的,無論懂得多懂得少,總是要知道一些。再說,這些貴人辦的香會,不同於香師們的較量,多半是為社交,你們將會是她們日後的座上賓,更何況你們其中定有大香師的接班人。再過些日子,不止是她,別的貴人也都會找機會跟你們接觸。」

    「這樣的香會,都會有什麼人去?」安嵐遲疑地問道,總不會就光請他們十幾人。

    「我跟這位方娘子沒什麼交集,只是聽過她的名。」陸雲仙想了想,就道,「不過這位方娘子算是極了不得的女人,本就是世家出身,又嫁過三任丈夫,第一任是個寒門士子,第二任是個鹽商,第三次更是了不得,竟嫁入了侯府!」陸雲仙說到這,連連嘖聲,目中沒有一點兒嫉妒,只有羨慕和感嘆,「如今她雖是出來自己立女戶單過了,但平日裡結交的可都是長安城的才子貴婦,所以她辦的香會。自是勳貴雲集。」

    安嵐聽了這些話後,反有些猶豫了,以往出去寤寐林,雖也接觸過貴人,但身份不一樣。身為奴婢,只需做好奴婢的本分就不會遭到責罰,若偶爾能討貴人的歡心,還有可能另外得些賞賜。而現在,她被正式邀請,這樣的轉變。令她有些茫然。一時間不知該不該去。

    「別擔心。」安婆婆知道這個事後。就對安嵐道,「這個香會自當是要去的,你心裡也清楚是不是。」

    安嵐沉默片刻,微微點頭。

    既然決定了要走那條路。那麼這樣的社交活動定是不可少的,而能受到邀請,是抬高身價最直接的辦法。有些事情,不能等一切都落定後才做準備,她沒有任何背景和拿得出手的身世。這些人脈關係,她得從零開始,自己一點一點去開拓,所以只要有機會,自然不能錯過。並且越早越好。

    安婆婆囑咐道:「好好拾掇拾掇,明兒見到那些貴人時,不必再如以前那樣表現得謹小慎微,但也不能將驕傲寫在臉上,坦然自若。溫和謙虛最好。」

    ……

    夜裡,金雀過來安嵐這邊給,一邊幫她挑選明日要穿的衣服,一邊道:「你這幾件衣服瞧著都不大合適出去赴宴,香殿給你裁的那兩套新的尺寸也弄錯了,明兒定是改不出來的,要不去找掌事借件新的吧,別叫人瞧輕了。」

    安嵐拿起擺在床上的那幾件衣服看了看,也有些為難。

    她往上升的速度太快了,從香奴到香使長,就用了半個月時間。當香奴時,自然沒什麼像樣的衣裳,當上香使的那半個月,很多應屬香使的東西也沒來得及享用,她又被提到香使長的位置上了。接著天氣就轉涼了,香殿給她裁的新季衣裳因趕得太匆忙,尺寸弄錯了,只得返工。

    而且當上香使長後,她還被扣了一個月的月例,於是這一路下來,依舊是捉襟見肘,她怕是源香院有史以來最窮的香使長了。

    安嵐嘆了口氣,她即便沒參加過香會,但也見過那等光景,當真是衣香鬢影,眼花繚亂。在那樣的場合,她不求出挑,只盼別太寒酸到時令人側目。

    「掌事的衣裳,尺寸也不合適我。」安嵐想了一會,便搖了搖頭,然後指著一件月白折枝綠萼梅的窄袖衫兒道,「這件配那條芙蓉裙也不錯。」

    金雀道:「這裙子上次不是劃了一個口。」

    安嵐拿起來看了看,便道:「繡朵花壓著,也就瞧不出來了。」

    金雀便趕緊去拿出針線簍,然後一邊挑絲線,一邊嘟噥地道:「以前我覺得香使長和香使都過得很是風光,身上穿的戴的都閃亮亮的,怎麼到了咱們這,就不一樣了呢。」

    安嵐坐在她身邊笑道:「香使的月例也就比香奴多點兒……」

    卻才說到這,外頭的小香奴就給安嵐送了個匣子進來,安嵐停下手中的活,不解道:「這是什麼?」

    小香奴欠身道:「是景公子送來的,說是給安香使長的東西。」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38 PM

第078章 狐狸

    安嵐詫異:「是什麼?」

    小香奴搖頭:「送東西過來的人只說景公子交給安香使長的,別的都沒說,人已經走了。」

    金雀瞧著那匣子不小,而且雕工精緻,朱漆油亮,就道:「先看看是什麼。」

    安嵐想了想,便點頭,那小香奴將匣子放下後,見沒別的吩咐,就輕輕退了出去。隨後安嵐將手裡的裙子放到一邊,有些遲疑地看著那匣子一眼,挪到自己跟前,打開,卻怔住。

    「是什麼?」金雀伸長脖子瞅了一眼,也有些愣住。

    打開後的匣子,裡面分了大小不一的兩個格,大格子那放著是件艾青色繡著荊棘花的衣裳,小格子裡的是個精緻小巧的銅質香爐。

    「哦!」金雀驚訝地將那件衣服拿出來,抖開,是件簇新的交領襦裙,顏色樣式做工都極好,但又不會太搶眼,並且還配了相稱的腰封。金雀趕緊站起身,拿到安嵐跟前比著道:「這瞧著就適合你,快換上試試!」

    安嵐抓起一邊的袖子摸了摸,有些發怔:「怎麼會送這個過來?」

    「別想那麼多了,依我看,景公子也是知道明兒香會的事。」金雀說著就將安嵐從座上拉起來,「你是他給推出來的,他哪會不知道你什麼光景,我剛剛心裡還犯嘀咕呢,沒想他還真給送來了,真是及時雨!快換上我看看!」

    「你嘀咕什麼?」安嵐遲疑了一下,便拿到床邊,一邊換一邊問。

    金雀笑了笑,邊給她整理腰封邊道:「之前吧,我總擔心他會坑你,咱都是浮萍的命,真要被那等人坑了,當真是沒處說理去。但我擔心歸擔心,那會兒卻又不敢說,生怕說錯了讓你錯過機會。現在。我多少是放心了,這位景炎公子確實是有幾分好心,更難得的是懂得咱們的難處。」

    安嵐換好後,走到鏡子前看了看,遂覺得這身衣裳再合身不過了。

    燭光映照下,鏡中的女子,未施脂粉,但瞧著明顯比平日多了幾分鮮亮的顏色,眸光似水,連她自己瞧著都覺得有些發怔。

    金雀讚歎:「真好看。你就該穿成這樣。待香殿的新衣裳下來後。以前那些半舊不新的都收起來吧。總不能香使長的穿戴連一般的香使都比不上,這香院裡捧高踩低的人有的是。」

    片刻後,安嵐才從鏡子裡收回目光,愛惜地摸了摸身上的衣裳。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下個月我的月例發了,也給你做一件這樣的,挑個適合你的顏色。」

    金雀哈哈一笑:「我是也很喜歡這樣的好衣服,不過還不能跟你穿一樣的,不著急,咱如今還是先攢銀子要緊。」

    她們捉襟見肘怕了,平日裡的衣裳有香院負責,怎麼都能穿,喜歡的東西。得確保手裡的銀錢不荒的情況下才能考慮。安嵐想了想,就點點頭,然後將衣服脫下疊好。金雀已經拿起那個匣子裡的那個小熏香爐,隨後一聲驚嘆:「這個好可愛!」說著就往她跟前一遞,「你看。這上面是只小狐狸!做工也很好,很沉呢!」

    熏香爐上的蓋子是鏤空的荊棘花草紋,中間卻坐著一隻小狐狸,造型逼真,形態可人,安嵐接過來看了一看,一時有些怔住。

    為什麼是狐狸?

    小狐狸?

    他似乎這麼叫過她!

    ……

    第二日,安嵐穿戴好後,便準備出去,這一趟金雀不能再同她一塊過去。陸雲仙可不會每次都給她行方便,再說這次香會,方媛媛只請安嵐一人。於是金雀只送到門口,然後笑著道:「聽說廚房今日做燉羊肉,晚上你回來,咱跟婆婆一塊兒吃。」

    天轉了涼,正是貼秋膘的時候,所以香院這幾日的伙食要比以往好上許多。

    安嵐笑著點點頭,就轉身上了車。

    方媛媛住的地方是個帶花園的宅子,曲院迴廊等都設的很是精巧,雖沒有寤寐林的奢華氣派,也不及景府的大氣浩然,但行走其中,也別有一番意趣。

    安嵐到方園後,一下車,就瞧見方媛媛竟親自站在門口迎接,倒將她嚇一跳,忙走過去欠身施禮:「可是我來晚了?」

    「沒有的事。」方媛媛笑著執起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眼,「當真是好年華,一個賽一個的水靈剔透,真叫人羨慕。」

    安嵐微垂下眼:「夫人太過獎了。」

    方媛媛咯咯笑了起來,已過四十的女人了,那聲音裡卻帶著幾分嬌媚,並且絲毫不顯矯揉造作:「早不是什麼夫人了,還是跟他們一樣叫我方娘子吧,這般稱呼顯得親切。」

    「是。」安嵐心裡微微詫異,沒想到方媛媛是這樣的性格。只是她的話才落,身後就傳過來一個嗤笑的聲音:「你還是收斂著些,小心嚇壞了這水晶肝樣的人兒。」

    安嵐回頭,便見來者是姚氏,其身邊跟著的是甄毓秀,除此外,還有一位二十左右膚白貌美的年輕婦人,身上帶著略有些刺鼻的香味,衣著裝扮極其華麗,只見烏黑的發髻上戴八寶金鳳釵,兩邊簪著纏絲鑲寶花鈿,耳朵上垂著瑪瑙珠子,脖子上掛著明珠瓔珞圈,身上穿著大紅底子百蝶穿花的衫兒,鮮亮亮明豔豔的,只是她眼裡隱隱透著幾分厭煩,但站在姚氏身邊,卻又是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

    安嵐看了兩眼就收回目光,然後給姚氏欠身行禮。

    甄毓秀瞥了安嵐一眼,就朝她扯了個微笑,只是皮笑肉不笑的,令人難以親近。

    「安香使長可沒你說得那般矯情。」方媛媛嗔了一句,然後就上前一步,給安嵐介紹,「這位是戶部尚書王大人的夫人,這位才是正經的夫人,也是甄姑娘的姨母。」

    安嵐再次行禮:「王夫人。」

    甄毓秀暗暗撇嘴,姚氏卻笑著點點頭,也打量了安嵐一眼,然後對方媛媛道:「進去吧,別站在門口吹冷風了,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瞧你,跟我還來勁了。」方媛媛說著就請她們往裡走,進去後又給安嵐介紹了姚氏身邊的那位年輕婦人,安嵐才知道原是這婦人是姚氏的大兒媳薛氏。只是這一次她看向那婦人時,又覺那婦人眼中的郁色更重了幾分,甚至隱隱露出戾氣。

    薛氏似乎也察覺到安嵐在打量她,就轉過臉看向安嵐,安嵐即對她微微一笑。薛氏也笑了笑,勉強收起目中的情緒,這會兒甄毓秀問了方媛媛一句:「可都有誰過來了?」

    方媛媛道:「晉香會的那些人都來了,你們倆算是晚的,除此外,還有甄家的少爺,李爵爺,方家的三爺和三奶奶,一會還有鄭家的幾位少奶奶可能也要到。」

    安嵐又發覺,方媛媛說出這句話時,薛氏的身體忽然就僵了一下。

    同時,姚氏詫異道:「這來人倒真不少,難為你一個一個親自迎進去的!」

    「新來的客人我都親迎,你是沾了安香使長的光。」方媛媛笑了一笑,說話間,就到了正堂,便見裡頭丹陽郡主等人都站起身,當真是衣香鬢影,香風襲襲,而這接著便是一陣相互見禮問好。

    「還以為你不來了。」安嵐的位置正好在丹陽郡主的旁邊,故她坐下後,丹陽郡主就對她道了一句。

    安嵐笑了笑:「香院離這有點遠,所以過來路上多花了點時間。」

    丹陽郡主點點頭,又道:「上次晉香會,你做的那個香爐,真是好。」

    安嵐低聲道:「郡主謬讚了。」

    丹陽郡主輕輕一笑:「其實也不止我覺得好,甄家的二少爺也極喜歡,聽說他正打算請名師就著你做的那個香爐也做一個。」丹陽郡主說著,就給她示意了一下對面的甄承運。

    安嵐抬眼看過去,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坐在甄承運旁邊的俊雅少年謝藍河。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39 PM

第079章 花露

    那少年剛剛似也在打量她,見她看過來,便往這邊微微頷首,然後才移開目光。坐在安嵐另一邊的是方玉心,她一直都有留意謝藍河的舉止,自然注意到謝藍河這個動作。

    因謝藍河的母親和方玉心的母親是舊識,所以謝藍河在回謝府之前,方玉心就已經認識謝藍河了。在方玉心的印象裡,謝藍河從未這麼關注過一個陌生人,這令她心裡生出些許異樣,於是便看了看安嵐,遲疑了一下,輕聲道:「安香使長這裙子真好看。」

    安嵐轉頭,便見方玉心面帶著幾分羞澀笑意看著自己,她一怔,隨後也微微一笑:「方姑娘這身衣衫才叫好看,上頭的花樣兒很別緻。」

    她沒想到方玉心會主動跟她說話,之前在寤寐林,方玉心過來跟丹陽郡主打招呼時,並沒有跟她說過話。並且後來方玉心又被甄毓秀給拉了過去,於是她也就沒再留意這姑娘,只當方玉心和甄毓秀是同類人。

    只是這會兒一瞧,卻發覺方玉心跟她之前的印象有些不一樣,這姑娘面上並沒有甄毓秀那等高傲和盛氣凌人的神色,反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羞澀,聲音也極溫柔,像是個水做的人兒。

    被安嵐這麼一誇,方玉心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自己描畫的花樣,安香使長若喜歡,我也給你描畫一副。」

    卻她們聊上的時候,坐在丹陽郡主另一邊的甄毓秀即有些不滿地往這看過去,她跟安嵐的兩次交集,都非常不愉快,這份厭惡是自一開始有了,後來也沒能得到改觀。因此她討厭安嵐,自然不希望所有人都跟她一樣排擠安嵐,所以,當看到方玉心竟主動跟安嵐說話,她心裡的不快即擺在臉上。

    丹陽郡主看了她一眼。笑道:「難道是今兒起來的早了,臉色不大好。」

    甄毓秀皺了皺眉,收回目光,微微撇著嘴道:「只是瞧著礙眼的東西,敗壞了興致。」

    丹陽郡主是何等的冰雪聰明,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誰,亦知道她在不高興什麼,便低聲笑道:「這你也能吃醋。」

    甄毓秀微微皺著眉頭,眼睛瞟著那邊道:「玉心妹妹很單純,不知道虛偽藏奸那一套。更比不得有些專愛使用心眼的人。怕是會吃虧。郡主也應該多小心些。身邊的丫鬟多囑咐幾句,免得跟我一樣,不留意就被算計了。」

    她們本就是坐在一塊兒,甄毓秀這話也沒有刻意壓低。所以安嵐和方玉心都聽到這幾句話。安嵐卻只當沒聽到,依舊神色自若,倒是方玉心,面上即露出幾分尷尬,然後有些歉意地對安嵐笑了笑。想打聽的事,也有些不知該怎麼問出口了,便又往謝藍河那看了一眼,卻正好謝藍河也往她們這邊看過來。方玉心似做了虧心事般,趕緊垂下眼。幸好這會兒方媛媛開始命人將她最近收集的香品送進來,及時解了這份尷尬。

    安嵐看得出方玉心對自己一直是欲言又止,但她秉著多看少說的原則,沒有多問,方玉心垂下眼後。她也移開眼睛,往門口看過去。

    丫鬟們魚貫而入後,方媛媛就笑著道:「這是前些日子得的一些香露,讓大家品鑑品鑑。」

    每位丫鬟捧著的托盤上,都放著一個琉璃瓶子,瓶子裡裝液體,都是各種花或是藥草提煉出來的。味道濃郁非常,香味自不同於平日裡他們常接觸的合香,姚氏手裡拿著一瓶薔薇花露聞了聞,然後道:「這花露我也有,只是不如你的味道純,是你蒸出來的?」

    安嵐也拿起一瓶薔薇花露聞了聞,遂發覺剛剛在薛氏身上聞到的就是這個味道,不過薛氏身上的花香卻比這遜色幾分,姚氏說的倒沒錯。

    「我可沒這本事,你若喜歡,一會送你兩瓶。」方媛媛說著,就看向李硯和方三爺,「李爵爺和方三爺覺得如何?」

    李硯今日本是不打算過來的,只是因為跟方三爺有些交情,而方三爺出門時特意繞路去找他,將他也帶了過來。說來方三爺原本也無意今日的香會,但方三奶奶很是期待,又硬是要他陪著一塊。所以他們兩位能過來,方媛媛也是有些詫異,故而不敢冷落了。

    李硯對這等香沒什麼研究,隨意道了幾句,就將手裡的花露遞給方三爺和方三奶奶。方三爺也只是笑了笑,沒有多說,方三奶奶倒是挺有興致,她平日最愛用的就是薔薇花露,不僅抹在身上,每日還口服一勺,據說能養顏美容,所以此時見到方媛媛,如同見到知音。方三爺在旁一直表現得很是體貼,那夫妻恩愛的畫面,簡直羨煞旁人。

    姚氏一邊聽方三奶奶侃侃而談,一邊轉頭對薛氏道:「懂得比你還多。」

    薛氏往方三奶奶那看了一眼,臉色有些不好,勉強笑了笑:「我也就是隨便玩玩,自然不比方家的奶奶,方家到底出了大香師。」

    姚氏也往方三奶奶那看了一眼,隨後道:「也有些太得意了。」隨後她又看向方媛媛,發現方媛媛跟方三奶奶聊得比誰都熱絡,其實,她們兩人今日是第一次見面,可眼下的場面,任誰都覺得她們是多年好友。

    薛氏沒有應聲,只是又往那邊看了一眼,正好這會兒方三爺也抬眼,往隨意看了看,兩人的目光對上,很快又分開,薛氏垂下眼,睫毛輕顫,似受驚了般。

    方三爺收回目光後,眼睛又看向自己的妻子,不時與之交流。

    隨著琉璃瓶子的蓋被一一打開,各種花草的香氣開始瀰漫整個花廳,方媛媛笑著道:「其實時下唐人更愛合香,想不到三奶奶卻喜歡花露,看來今日當真是找到志同之人,日後應當多多往來才是。」

    方三奶奶遂應下,姚氏似有些不耐煩了,便道:「今日的香會,就是品這些香露?」

    安嵐放下最後一個琉璃瓶,方媛媛嗔了方三奶奶一眼:「自然不是,我準備了點新鮮的玩法。」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41 PM

第080章 尋香

    如今宮裡盛行吃香,為今日的香會,方媛媛特意請了一位御廚過來,午宴專門設的是香宴。只是就這麼簡簡單單品嚐,未免有些沒意思了,畢竟來赴宴的客人當中,這等宴席對他們來說,都不算新鮮。

    因此方媛媛設了個小遊戲——香在園中。

    她將今日拿出來的這些花lu,十種不同的花lu,每種都裝在一到三個琉璃瓶子內,分別藏在園中,由客人前去尋。客人尋到多少香lu,御廚就用多少香lu烹飪香食,若是一瓶都沒能尋到的話,那今日的香宴,就只能空著肚子和酒了。

    這遊戲規則一道出,果真有好些客人覺得有趣,相互看了看,然後都笑了。

    方媛媛的安排倒是新鮮,如此不僅所有客人都參與到香宴的流程中,還順便考校御廚的廚藝,自然不同於一般的香宴。

    「園中尋香,方娘子還真有雅興。」丹陽郡主出了花廳後,就笑著道了一句,然後問安嵐,「安香使長是自己尋,還是與我一塊?聽聞方園的景緻極好,不過我未曾來過,若是有人一塊遊園觀賞,也能多一番興致。」

    「這雖是個遊戲,但也是要瞧最後誰能奪得頭籌,既然都是晉香會的人,安香使長又有過人的才能。」甄毓秀走過來,皮笑肉不笑地打量這安嵐道,「跟別人結伴,萬一拖累的安香使長,如何了得。」

    丹陽郡主看了甄毓秀一眼,嗔了一句:「你這張嘴啊……」

    安嵐笑了笑:「郡主若不介意我愚鈍,我自是樂意有人結伴而行。」

    甄毓秀即沉下臉,不悅地看著安嵐。

    正說著,方玉心也過來了,甄毓秀就拉著方玉心道:「玉心妹妹與我一塊去尋香?」

    方玉心有些羞澀地道:「咱們同郡主和安香使長一塊走可好,我尋東西最笨了,總會害怕,跟你們在一塊還能安心些。」

    丹陽郡主溫和地笑道:「那自然是好的。」她說著就詢問地看向安嵐,安嵐微笑,沒有表示反對,也不可能會反對。這些人雖都是對手,但與她們結交,即便只是泛泛之交,也有利無弊。

    甄毓秀黑著一張臉,跟在後面,盯著安嵐的背影,恨得牙根直癢。

    而她們往園中走去的時候,姚氏和方三奶奶她們也都出了花廳,方媛媛對方三奶奶開玩笑地道:「他們雖是結伴尋香,但也是誰先找到算誰的,如此,倒是三奶奶佔便宜了。一會方三爺尋得香,自當是給三奶奶雙手捧上,依我看,這最終拔得頭籌的,怕是三奶奶莫屬了。」

    方三爺在一旁搖頭微笑,卻也不反駁這話,如此,倒是明著承認了,這份恩愛和疼寵,當真是叫人豔羨。

    方三奶奶臉se微紅,但眉眼中卻有得se:「瞧你說的,今日的主角是那十六個孩子,我和三爺不過是來湊湊熱鬧罷了。」

    薛氏站在姚氏身邊,垂臉不語,方媛媛又同方三奶奶說了幾句,然後就放她和方三爺走了,跟著李硯也被甄承運喊了過去,不多會,這花廳門口就只剩下方媛媛和姚氏以及薛氏。

    姚氏對方媛媛道:「我對你這園子熟悉得很,就不跟他們一塊玩了,今日天氣好,去亭子裡坐坐吧。」她說著就看向薛氏,「你也去吧,不用在我跟前拘著。」

    薛氏遲疑了一會,才應聲,然後也往園中走去。

    方媛媛看著薛氏的背影,微微揚眉,道了一句:「你這兒媳fu,今日看起來心情似乎不怎麼好。」

    姚氏面上也lu出幾分不滿:「每天在我跟前都是這樣,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有多苛刻。」

    薛氏的娘家地位不俗,王大少爺又不是姚氏所出,所以如今王家後院的權鬥非常緊張。此事方媛媛自是瞭解幾分,因此她收回目光後,就看了姚氏一眼:「所以你如今想物se個可心的人兒?說來大奶奶也入府也快兩年了,一直不見消息,你心裡是替他們著急了吧。」

    姚氏隨她一塊下了台階,然後瞥了她一眼,卻是沒有否認。

    「那天我回去琢磨了一遍,才明白,好端端的,你怎麼就關注起那小姑娘了。」方媛媛嘖嘖道,「如今想來,還真是合適,王大少爺是個眼高於頂的人,府裡的丫鬟即便有瞧上的,估計過不了幾天就膩了。若是外頭買的吧,樣樣合適的並不好找,而且身份太低了也不行,壓不過大奶奶。所以說,我這麼一尋思,那丫頭倒真是極合適的。年紀小,好調教,相貌自是不必說的,水靈靈的,還沒有那妖裡妖氣喬模喬樣的作態,再過幾年想必會更好。而且是入選了白廣寒大香師的晉香會,本身又是香院的香使長,這身份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貴在特別,還又懂香識字,能跟大少爺說到一塊。日後有你抬舉,到時龍爭虎鬥,想必會極熱鬧。你說,我猜得對不對?」

    兩人入了亭子後,姚氏就橫了她一眼:「黑的白的都被你給說了,我還猜什麼猜!」

    方媛媛笑了,請姚氏坐下戶,一邊給她斟茶,一邊道:「不過,那丫頭如今可是在白廣寒大香師的晉香會呢,這若是能被選中……」

    姚氏端起茶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不說別人,就論清河崔氏的丹陽郡主,方家的兄妹倆,謝家的少爺這幾位,你覺得那丫頭有可能越得過他們?」姚氏說著就放下茶盞,接著道,「且不論這幾位的出身和家世,單論他們在長香殿的背景,丹陽郡主身後站的是崔文君大香師;方家兄妹身後站的,是你們方家的方文建大香師;謝藍河身後站的是謝雲大香師。這還是明面上的,餘下的那十幾位裡頭,沒準還有別的大香師安排的人在。其實對長香殿有所瞭解的人,心裡都明白,這次的晉香會,是白廣寒大香師在挑選結盟者,不然怎麼可能這幾位大香師都安排自家後輩參與進來。」

    方媛媛笑了笑,嘆道:「所以說,那小丫頭還不清楚,你就等著她落下來,然後接住。進不了香殿,能入尚書府,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姚氏笑著點頭,隨後才打量了方媛媛一眼:「不過,你今日……似乎遇見知音了。我記得你跟方三爺雖是同宗同族,但你跟他那一支走得並不近,怎麼今日這般熱絡。」

    方媛媛一邊斟茶,一邊道:「我以前養在祖母身邊,自然不怎麼跟他們往來,我有位堂妹,你可記得?」

    姚氏想了想,就道:「丹娘?你這麼一提,我才想起,似乎有兩年沒見著她了。」

    方媛媛放下茶壺,淡淡道:「她死了。」

    姚氏一愣,剛舉茶的手遂放下,詫異道:「怎麼?」

    方媛媛嘆了口氣,搖搖頭:「不知道,消息傳到我這的時候,已經下葬了,說是得了急病。」

    姚氏詫異,半響無言,丹娘比她們小十歲,以前常常跟在她們身後玩,出嫁後,只要回長安這邊,也定都會來找她。卻不想,這突然就沒了,姚氏只覺得心裡有些悵然,一時間也忘了自己剛剛在問什麼。

    ……

    且說安嵐這邊,她們四人在園子裡轉了半圈後,就找到五個琉璃瓶子。丹陽郡主兩個,安嵐也有兩個,甄毓秀一個,方玉心沒有。

    甄毓秀瞧著這不是辦法,四個人在一塊轉,心裡更緊張,既然防著別人,還要手,於是就道:「也轉了好一會了,分開找吧!」

    安嵐依舊沒有異議,方玉心亦是贊同,丹陽郡主想了想,便點頭。

    只是她們剛分開,就瞧著方三奶奶從前面走來,丹陽郡主笑道:「三奶奶是從那邊找過來的?如此,我就不去那邊找了。」

    方三奶奶笑道:「我這人馬虎,沒準有漏掉的。」

    方三奶奶其實生得一般,只是比較會打扮,三分顏se生生描出七分,不過,到底比不得天生麗質,但卻難得,方三爺待她一直就呵護有加,只是在旁人看來是這樣。

    丹陽郡主還是朝令一個放向去了,甄毓秀想了想,就選了方三奶奶過來的方向。方玉心遲疑了一下,還是跟著甄毓秀走,甄毓秀心裡有些不快,卻沒說什麼。

    安嵐對方三奶奶點了點頭,然後照著自己剛剛選的方向走去。

    「她是個心裡藏jian的,玉心妹妹以後還是少跟她接觸為好。」甄毓秀走了一會後,忽然道了這麼一句。

    方玉心怔了怔,隨後垂下臉羞澀地笑了笑:「其實,安香使長看起來不似那種人。」

    甄毓秀看了方玉心一眼,忍住心裡的火氣,卻這話,方玉心忽然瞧見謝藍河的聲音,就道:「我還是去那邊找吧。」她說著就快步走開了,甄毓秀愣了愣,轉頭,就看到藍河的聲音,於是心裡一聲冷哼。

    安嵐走了一小段路後,忽然聞到薔薇lu的味道,立即順著那香味尋去。卻走到院牆的拐角處時,忽然聽到一男一女在院牆另一邊低聲說話,其實一個聲音赫然是薛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43 PM

第081章 誤入

    方三爺並非是那等讓女人一眼驚豔的男人,論相貌,比不上景炎;論成熟穩重,比不少李硯;論朝氣蓬勃,比不上甄承運。但他身上的儒雅氣質,令人第一眼看到他時,不會特別注意他的相貌,只會讓人覺得這男子似從書裡走出來,很容易就能引起女人的注意。並且他待人向來和善,即便是面對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也讓人覺得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發自內心,令人不知不覺對他敞開心扉。

    安嵐遲疑了一下,打算避開,只是轉身時,卻忽然看到方三奶奶在離她不遠處的假山那附近尋香,她這一過去,肯定會碰到方三奶奶了。偏這地方,就兩個方向可走,若換另外一個方向,就會被薛氏和方三爺發現。

    遲疑之下,她只好就站在那沒動。

    「若昀,我是為你好。」方三爺微微嘆息,「都是我的錯,不該對你動心,更不該讓你動了心,如今趁著還來得及,我們,我們都懸崖勒馬吧。」

    薛氏臉色蒼白,怔怔地看著他,目中透著瘋狂的憤怒和嫉恨。好一會後,她才顫著聲道:「這就是,你要對我說的話!是你的,真心話!」

    方三爺目中露出痛苦和不捨,含淚看著眼前的女人,許久之後,艱難地點了點頭。

    「你騙我!」薛氏冷笑,上前一步,「你騙我!」

    方三爺側過臉,臉色也有些慘白,兩手微微顫抖:「就當我是騙你的,我……你……」他說到後面,聲音微微有些哽咽,似的痛苦到極致,再說不下去般。

    薛氏卻是一聲慘笑,聲音裡帶著怨毒的嫉意:「方任及,方任及,你還在騙我!」

    方三爺轉過臉,默默看著她。眼裡似還藏著無限愛意。

    薛氏怔怔地對上那目光,只覺得又愛又恨,當時,她就是愛上他看著自己時的這等眼神。那溫柔的,壓制的,卻又如潮水一樣的愛意,令她不知不覺間就沉淪進去。他就像是這天底下最好的情人,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發自內心。都是將她擺在第一位。若有不得已兩人不得相見的時候。或是相見時要裝作不相識的時候,他過後,甚至會顯得比她還要難過。

    她似看到了往日纏綿時的濃濃情意,以及曾經的山盟海誓。那麼真切,那麼清晰,宛若才是昨日之事。

    恨不相逢未嫁時……是她一直一直以來,藏在心裡的話。

    可是,她卻發現,自己錯了,看錯了人,也付錯了真心。

    「宮裡的那位娘娘,比我更美是不是!是她讓你從此不再見我了是不是!」薛氏又往前一步。幾乎貼到方三爺身上,抬起臉,看著他,如以前說情話時那般,低聲道。「你是更愛她,還是她更能給你刺激?」

    方三爺目中露出震驚:「你,你怎麼知道?」

    薛氏冷笑:「怎麼,你怕了!」

    她又回想起自己知道這件事時的心情,震驚,不敢相信,以及憤怒。

    方三爺沉默地看著她,許久,眼裡的震驚退去,然後慢慢閉上眼道:「如今,你也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了,這樣也好……你日後,好好的……」

    「哈!」薛氏笑了,是自嘲也是嘲諷,「都到現在了,你還想說這樣的話來騙我!」

    「我——」方三爺睜開眼,一聲輕嘆,「我該回去那邊了,不然雲華會找我的。」

    雲華是方三奶奶的閨名,薛氏震怒,死死盯著方三爺。

    安嵐往兩邊看了一眼,那邊已不見方三奶奶的身影,她趕緊離開那,又怕避之不及,走了幾步,就繞到一個假山後面藏起來。

    方三爺轉身時,薛氏不甘道:「你就不怕,我去告發你的事!」

    方三爺頓住,低聲道:「如果那樣讓你好過的話……」他話沒說完,就走了,薛氏有些愣怔地站在那,滿臉是淚。

    從始到終,他都是情話綿綿!不知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待薛氏也離開後,安嵐才從假山後面出來,心有餘悸。

    聽到了不該聽到的事,還是這等不可告人的事,對兩家都是醜聞,簡直……安嵐手緊緊握著手裡的琉璃瓶子,站在那,輕輕吁了口氣,將情緒穩下來,然後轉身也離開那裡。只是走了幾步後,忽然發現旁邊的花葉下,有什麼在閃爍,她一怔,走過去,輕輕撥開那花葉,遂見那裡放在一個五彩的琉璃瓶子。

    這些藏在花園裡的瓶子,瓶蓋都沒有擰緊,仔細去聞,會聞到淡淡的香味。

    真有薔薇露在這!

    安嵐怔了怔,拿起那個瓶子,然忽然回頭,卻後面誰都沒有。

    錯覺嗎?為何總覺得似乎忽略了什麼。

    她拿起那個瓶子沉吟了一會,再又往周圍看了一下,然後才離開。因剛剛耽擱了一些功夫,她回到園中時,這場尋香遊戲已經結束,眾人紛紛將自己所得拿出。安嵐不是最多的,也不是最少的,沒有過分引人注意,也沒有令人側目,表現得剛剛好。

    方媛媛點過後,就讓人送出廚房,然後請她們入亭內坐下。

    安嵐掃視了一眼,不見薛氏的聲音,也沒有看到方三爺,心裡詫異。因她過來的晚,也不知道之前是不是發生過什麼,想問,卻又覺得不妥。正好這會兒,有人問出她心裡的問題:「似乎少了幾個人?」

    方媛媛笑道:「王大奶奶身子不適,去廂房休息了,一會香宴開席後,再過來。」

    「方三爺和李爵爺呢?怎麼也都不見影了?」姚氏掃了一圈,也問了一句,只是她話剛落,就瞧著方三爺和李爵爺從亭子外往這過來。

    方三奶奶笑道:「三爺跟李爵爺有段日子沒見了,剛剛兩人在園中閒聊起來,連尋香的事都給忘了。」

    安嵐聽了這話,不由一怔,方三奶奶這話,似乎是在說方三爺剛剛一直就跟李爵爺在一塊!?

    正想著,方任及和李硯已經走到這邊了,但兩人是往男客那邊走去,只是方任及卻朝方三奶奶這邊過來,方三奶奶便站起身,出了亭子。

    安嵐在亭子內,看著那對恩愛的夫妻,只覺得訝異。若非她剛剛聽到那樣的一番話,她定會認為這男人眼裡心裡,當真就只有他妻子一人。因為那神色,看起來當真是沒有絲毫的虛情假意在裡頭。

    只是,她更加不解的是,剛剛,方任及究竟有沒有一直跟李爵爺在一塊兒?

    之前,在假山後面,拿到那個琉璃瓶子時,心頭猛地一下,那等異樣的感覺,不知為何,令她很是介意。

    只是,她出神的時候,花廳那就已經擺好花宴了。

    於是一眾人又起身往花廳走去,安嵐眼睛在人群中找了找,依舊沒有看到薛氏,但當他們行至花廳門口後,就看到薛氏也從另一邊過來。

    方園的隔壁,是一個私人的小宅院。

    平日裡那宅院是鎖上門的,聽說宅院的主人都回鄉下去了,那院子裡連個看園子的僕人都沒有。但今日,也就在剛剛,那宅院的門忽然被打開,隨後一位華服男子走了進去,一路往裡,來到一處圍牆附近。

    方文建負手站在那圍牆前面,沉吟許久,然後抬眼,微微皺眉。

    有人,窺視了他的香境!

    會是誰?

    白廣寒?

    他隨即又否定這個答案,白廣寒並不知道他來這裡,即便真是白廣寒,也不會留下那麼明顯的痕跡讓他發現。

    還是他多心了?

    方文建看著那堵圍牆,眼神似乎能穿透過去,直接看到方園的花廳。

    ————————

    又一位大香師出來了,乃們猜,他想幹嘛?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44 PM

第082章 傳酒

    薛氏過來之前,又仔細描了眉眼,點了紅唇,當真是脂濃粉豔。她本就相貌過人,這一收拾,更是豔冠群芳,那輕輕行來的姿態,將女人成熟嫵媚的風情,盡數展現,當即就令晉香會裡的好幾位少年都看直了眼。

    然而安嵐一看到薛氏,就覺得她有些不對勁,但究竟哪不對勁,一時間又說不出來。似乎是覺得薛氏太美了,當然,薛氏本來就生得貌美,所以此時有驚豔的感覺,理應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但安嵐卻又覺得,似乎不是這樣,因為那種美,明明是很賞心悅目,但看在她眼裡,卻隱隱有種滲人的感覺。而且薛氏也在笑,也在同姚氏說話,行為舉止沒有任何異樣,但是她卻總覺得不對勁,就好似心裡有個聲音在提醒她這一點。

    沒有緣由,更趨向於一種直覺和本能,所以當她再仔細看時,卻又懷疑剛剛是自己的錯覺,薛氏此時看起來再正常不過了。

    再看方三爺,方三爺也顯得很正常,雖薛氏入席後,方三爺也同大家一樣,往薛氏那看了一眼。但是那眼神跟之前在花廳的時候一樣,並不像是兩人剛剛有說過什麼,於是安嵐愈加詫異,難道,剛剛方三爺真的一直跟李爵爺在一塊?那她之前在花園裡,聽到的究竟是誰的聲音?可那明明是方三爺的聲音,薛氏甚至還直接喊了方三爺的名字!

    安嵐忽然覺得脊背一陣發涼,於是一直掛在嘴角邊的笑容也不覺收了起來,她想起自己之前在花園裡,莫名地就是一驚。如此說來,無論是剛剛,還是現在,應該都不是錯覺,定是她忽略了什麼。

    薛氏進了花廳後,第一眼就看向方任及,但那個時候方任及卻沒有看她。而是在同方三奶奶低語。直到入席後,方三爺自方三奶奶身旁離開,要走到男客那邊時,才往她那看了一眼。

    本來,薛氏渴求的是能從那一眼裡得到一些安慰,哪怕方任及只表現出一丁點痛苦和不捨,對她來說,都是撫慰。可是,方任及那一眼太過平靜,因為平靜而顯得無情。而他的無情使得她更加可悲。於是薛氏心裡最後一根弦。在那一瞬,嘭地斷了。

    她坐下的時候,兩手止不住地顫抖,腦海中不停閃現以往的一幕幕。再思及他表面痴情。實則風流,無情無義……怨恨和嫉妒吞噬著她,而內心的痛苦到極致時,反慢慢平靜下去,面上重新露出笑容。

    安嵐一直在暗中留意,忽看到這一幕,心頭莫名的就是一顫。

    薛氏在笑,但那雙眸子黑沉沉的,裡頭沒有絲毫笑意。

    卻這會。方媛媛說話了,命丫鬟們上前斟酒,然後笑吟吟地道:「這是加了玫瑰花露的酒,先敬大家一杯。今日這十六位晉香會的貴客,希望日後。都能成為方園的常客。」

    十六人都成為方園的常客是不可能的,方媛媛本是世家出身,又一次比一次嫁得高,更重要的是,方家出了一位大香師。所以,如今能常出入方園的,都是非富即貴,長香殿的人,也不是誰都有資格成為這裡的座上賓。

    但今日方媛媛並沒有特意請往日常進出這裡的貴客,卻也是有意為之。

    眼下這十六人裡,有身份高貴者如丹陽郡主;有出身高貴者如方玉輝,方玉心,謝藍河等;除此外,還有數位官家子弟,以及雖家中不算富裕,亦無權無勢,但也是出自書香門第;最後,才是如安嵐等幾位,來自長香殿下屬香院裡的香使長。

    這些人,且不論各自本事如何,單就身份地位而言,他們的路,也都會各自不同。更何況,白廣寒大香師最終,只從他們當中挑一人。

    所以,方媛媛這句話,似的提醒他們,都是相互的對手,十六個人,只有一人能站到最後。

    無論方媛媛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歸她這句話落下的時候,十六人當中,起碼有一半人面上的表情微變。能入選白廣寒大香師的晉香會,又是順利從最先的三十二人當中脫穎而出,說明他們都是有一定的背景,並且都對那個位置有期望。

    所以,這樣的提醒,就等於是往他們心上刺了一針。

    安嵐垂下眼,看著擱在自己跟前的那杯溢著花香的酒,隨他們一塊舉起,輕輕啜了一口。她很少喝酒,這些年在源香院,只有春節的時候,香院才會讓他們喝上一杯。香院裡給她們喝的酒,自然比不上這裡的順滑馥郁,她的手指輕輕撫著精緻的酒杯,她並不好這口,但還是很想從這十六人當中脫穎而出……

    這頓香宴雖各懷心思,但因主人招待得好,加上每個人都盡力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所以也算是賓主盡歡。

    並且為能熱鬧一番,宴席開到中途,特意加了一次傳酒接龍的小遊戲。這也是時下貴人們在宴中常玩的,便是丫鬟倒上一杯酒,第一位客人接了,先說一句詩詞或是俚語,然後就將那杯酒傳遞給下一位,下一位客人若接不上,就得喝了那杯酒。

    一開始是女客這邊先玩,玩了一會後,男客那邊也參與進來。於是最後,大家都想將酒傳到讓對方那桌,氣氛慢慢就熱絡起來,同桌的相互間也不再那麼客氣,自己將酒傳出去後,就品著香食看著他人樂。

    只有安嵐,心頭總隱隱約約感到不安,但又不知道自己究竟的不安什麼,眼睛隨著那杯酒看過來看過去,都沒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

    不過,還是有一點引起她的注意,酒杯傳到薛氏那後,下一位,正巧就是男客那邊的方三爺來接。所以,好幾次薛氏都故意刁難方三爺,愣是讓方三爺喝了好幾杯酒。當然,這樣的行為自然是令女客這邊喝彩,只是這座位,也不知是湊巧,還是有意……安嵐猜不出,但她心裡的不安卻是越來越重。

    然而,這一席香宴,一直到結束,都沒有出什麼意外,只是大家因多喝了幾杯而顯得面上微紅,興致也比原先高了幾分,相互間也都說得上話了。

    「不過你今兒似乎有心事。」走出花廳時,丹陽郡主看著安嵐笑道,「是擔心下一輪的晉香會嗎。」

    安嵐搖頭,又道:「郡主也要回去了?」

    丹陽郡主點頭:「接下來,應該是在下一輪的晉香會上見面了,其實,我是有些擔心的。」

    安嵐詫異地看了丹陽郡主一眼,丹陽郡主笑了笑,又道:「誰能猜得出大香師的心思呢,我雖是郡主,其實並不比你有優勢。」

    安嵐怔了怔,沉默下去,甄毓秀卻從後面走過來,瞟了安嵐一眼,仗著酒氣哼了一聲:「我勸你還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郡主不過是跟你客氣兩句,你不會就當真了吧!之前是算計我,下一次,怕是就要算計郡主了,你也就這麼點伎倆……」

    丹陽郡主立即拉了拉甄毓秀,低聲制住她:「好了,別說了,這等話是能混說的嗎,快給安香使長道歉。」

    「道歉?我那天也是被她給騙了所以才給她道歉的。」甄毓秀在席上吃了不少酒,酒氣將她平日裡刁蠻性子都拱了出來,「我說的可都是事實,那天的晉香會,她要不是故意使詐,哪裡能被挑中,哪裡能站在這裡跟你我說話!合該是她給我道歉才對,一個小小的香使長,也敢算計我!究竟是誰給你的膽子,你下跪磕頭認錯……」

    安嵐沒有回嘴,只是神色淡淡地站在那,看著她。

    甄毓秀被她那眼神看得火冒三丈,對方的不應不答不辯解,似乎是對她的羞辱,嘴裡的聲音更大了,引得正準備出來的客人都停住腳步,詫異又不解往她們這邊看。

    丹陽郡主已經皺起眉頭,幸好這會兒姚氏走過來,一聲低喝:「住口!成何體統!」

    甄毓秀怔住,回頭,瞧著是自己姨母,氣焰不由就弱了幾分,酒也跟著醒了三分,於是面上即露出不安來,但神色裡卻還帶著不甘。方媛媛笑著走過來,柔聲勸道:「甄姑娘想必是多喝了幾杯,瞧這小臉紅的,不急著走,去我廂房裡休息片刻。我讓丫鬟給備了醒酒湯了,讓她喝一碗,休息一會再走。」

    最後一句是對姚氏說的,姚氏沒有反對,方媛媛便讓丫鬟扶著甄毓秀往休息的廂房那去了。隨後姚氏才走到丹陽郡主和安嵐身邊,笑著道:「讓郡主見笑了,那丫頭不能喝酒。」隨後又執起安嵐的手,輕輕拍著道,「你別介意。」

    安嵐搖頭,眼睛卻不由自主往姚氏身邊的薛氏看了看,遂見她兩頰的胭脂色更濃了,比起剛剛,簡直是嬌豔欲滴。並且,很明顯的是,薛氏此時的眼神裡藏著興奮,以及隱隱的恐懼。

    安嵐愈發不解,但這終究是別人的事,她不會蠢到去詢問。

    宴席散了,各種告別,結伴出了方園,安嵐正上車時,一位丫鬟忽然急慌慌地跑過來在方媛媛耳邊道了一句,方媛媛臉色大變,隨即命僕人將正準備離去的客人再次請進方園。

    ————————

    出事了,有人猜得出是出什麼事嗎?方大香師的目的,還木人猜出來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45 PM

第083章 身亡

    方三爺今日喝得也有些多,所以宴席散後,女客們陸陸續續走出花廳時,他還坐在席位上,旁邊的客人因看他面色潮紅,故也不催著他起身,只讓他在那歇著。

    方三奶奶走了過去,想要扶他,卻不慎將他碟碗旁邊那瓶香露打翻了。那瓶香露才吃了一半,這一打翻,即有濃郁的香氣飛起,一時間竟蓋過廳內的酒氣。方三爺對方三奶奶微微擺手,意思是讓他先歇一會再走,方三奶奶有些心疼,便出去請人送一碗醒酒湯過來。

    卻方三奶奶剛走到花廳門口的時候,方三爺忽然覺得眼前的光線忽然亮了很多,他眯了眯眼,撐著沉重的腦袋,慢慢轉過脖子,就看到一個身著華服的男子從花廳外走進來。屋外的白光落到那男子身上,令他深衣上的花紋浮起,化成點點碎金,聚散不定地漂浮在空中,圍繞在那男子身旁。

    方任及覺得自己眼花了,用力眨了眨眼,又甩了甩腦袋,再看,那人已經跨過花廳的門檻,走了進來。他一時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也不知那人究竟是誰,但是,對方那身氣派,卻令他不由自主想從席位上站起身。但不知為何,他好像對身體失去的掌控力,想站起身,卻怎麼都站不起來。而更令他詫異的是,那男子明明就跟他妻子擦身而過,他妻子卻似完全看不到那男子。而且,不僅他妻子,似花廳內所有人,都看不到那男子。

    這樣的人,他們怎麼可能會看不到!?

    方任及怔怔的看著那人慢慢走近,待終於看清那人的臉,腦子當即一聲轟鳴。

    他雖只是方氏的旁支,但因他自小就同主家走得近,所以少時是在方氏族學裡讀書。還曾是那位方家的天之驕子,如今同樣是方家的驕傲,長香殿的大香師方文建的同窗。

    只是方文建年長他幾歲,當年他剛入學時。方文建就已是名滿長安的少年英才。而且方氏子弟入族學讀書的極多,方文建自是不可能注意到他。但是後來,因為他常去給方老太爺請安的關係,所以兩人不時會在方家碰面,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點頭之交。

    一晃就二十餘年過去了,當年令他仰望的師兄,如今更是變得遙不可及。

    「方,方師兄!」方任及有些呆滯地張口,又想站起身。可是。無論如何使勁。身體還是動不了。

    方文建負手走到方任及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不用起身了,我過來,只是看在你是方家人的份上。讓你死個明白。」

    那是審判的聲音,冰冷而無情。

    自讀書時起,方文建就是這樣,說任何話,做任何事,都是以一種絕對的態度,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強勢且自傲,如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方任及愣住。似瞬間失去思考能力,但他的身體卻做出最本能的反應。

    那句話落下的瞬間,他全身都被冷汗打濕。

    好一會,他才幹啞著嗓音問:「什,什麼?」

    方文建看著他。眼神凌厲:「你跟丫鬟作樂,同薛氏偷情,沒人會管你,但是,你把主意打到宮裡的娘娘身上,做出危及方家之事,方家自當留你不得。」

    方任及呆在那,目中露出驚恐,他,以為沒有人知道。

    方任及是個多情種,每個吸引他的女人,他付出的都是真心。無論是伺候人的丫鬟,還是宮裡的娘娘,無論是他的妻子,還是別人的老婆,他都能與她們心心相印,水乳相溶。他見不得她們難過,看不得她們受苦,明知道是不可,卻無法拒絕她們的愛意,深宮寂寞,他只想給出自己的一點撫慰。

    「方師兄,我——」方任及張口要解釋,但卻發現自己已經出不來聲。

    周圍的景色如水般泛開,門口的光湧進來,化成書院課堂台階前的點點光斑,榕樹如蓋,陽光正好,那年他們都青春年少,朗朗書聲如夏日的天空,乾淨碧藍,萬里無雲。

    年方十二的方任及抱著一匣子點心坐在書院的石桌前,因等得久了,漸漸犯困,就趴在那匣子上打起瞌睡。方文建走過來時,他睡得正香,口水都從嘴裡淌到匣子上面。只是他自小就生得白淨,性情又極溫和,身子骨還沒開始真正發育,看起來更像個小姑娘,所以此時這懶蟲般的模樣,瞧著反倒是可愛極了。

    跟在方文建身邊的書僮就走過去搖了他一下,他迷迷瞪瞪地醒過來,看清來人後,眨了眨眼,趕緊站起身,擦了擦口水,然後不好意思地笑道:「方師兄,這,這是我娘親手做的糕點,娘說讓我給師兄帶來嘗嘗,多謝師兄平日的照應。」

    方文建看著已經被沾了口水的點心匣子,微微皺眉,方任及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趕緊拿自己的袖子擦乾淨,然後學著方文建平日裡的模樣抱拳道:「我,我就不打擾師兄讀書了!」

    他說完,就呵呵笑著溜開了,方文建轉頭看著那個身影,陽光灑下,奔跑的少年漸漸成長,十三,十五,二十,三十……小白兔一樣的男人用那張純良的面孔,在一位又一位貴婦之間周旋,最後終於沾惹了最不該沾惹的女人。

    方文建得知後大怒,他既是方氏的驕傲,也是方氏的守護者。

    天子也戴不起那頂帽子,皇家更忍受不了那樣的醜聞,方家的幾位後輩亦不能因此事而斷了前程。

    所以,在天子察覺之前,方任及必須死。

    而這件事薛氏也知道,自然也不能留下,正好湊成一對苦命鴛鴦。

    十二歲的方任及騰地從石桌上醒過來,左右看看,然後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他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夢,很奇怪的夢,夢到自己長大了,還成了親,還……想到這,他的臉一下子就紅了,隨後趕緊搖了搖頭,再往前面看了看。方師兄怎麼還沒過來。榕樹上的知了一直在叫,他又打了呵欠,再次趴在石桌上,慢慢閉上眼,嘴裡還嘟囔了一聲:「師兄……」

    夏日的暖風拂過,在石桌前迴旋,陽光浮動,交織成少年方文建的模樣。

    他站在那裡看了方任及一眼,石桌上小少年的身影慢慢淡去,方文建也跟著消失。書院的陽光正好。但那麼漫長的夏天。也終究會過去。

    方三奶奶捧著醒酒湯走到方三爺身邊,卻瞧著方三爺已經趴到桌上了,便笑了笑,將那碗醒酒湯放在桌上。然後伸手在方三爺肩膀上輕輕拍了拍,低聲道:「三爺,醒酒湯送來了,先喝一口。」

    方三爺沒有動靜,方三奶奶便又叫了兩聲,卻依舊如此。方三奶奶隱約有些不安,就命丫鬟過來扶方三爺,只是丫鬟們剛一碰方三爺,方三爺就突然從座上倒了下去!

    李硯才剛出花廳。聽到裡頭的動靜,便又回來看。

    死了!?

    剛才還好端端的,怎麼突然間就死了?

    方三奶奶呆了一呆後,即大哭,屋裡的丫鬟全都傻了。李硯回神得快,遂命人去通知方媛媛,並交代定要悄悄說,不可聲張。

    安嵐等人一頭霧水地被再次請入方園,隨即大門被關上,同時有人在門口守住,氣氛令人隱隱覺得不安。隨後就有幾個嬤嬤領著丫鬟過來請他們先去廂房歇息,丹陽郡主和安嵐等人皆是一怔,就要問何故,卻剛要張口時,他們就聽到裡頭傳來方三奶奶的哭聲。

    丹陽郡主先開口:「可是裡頭出什麼事了?是誰在哭?」

    其中一個婆子搖頭道:「老奴也不知,郡主請先去廂房休息片刻,倒是方娘子自會同郡主和各位貴客說明原因。」

    方玉輝微微皺眉:「好端端地請我們都回來,還特意關了門上了鎖,裡頭又傳出哭聲,此事若不說出個緣由,我等就只能自己進去找方姨問個清楚了!」

    方玉輝說得認真,那婆子面上露出為難之色,眼前幾位,可都不是普通客人。特別是說話的方少爺,那可是方家的人啊,可是方娘子交代過的,不可聲張。幸好這會兒,方媛媛身邊的丫鬟快步走過來,先給丹陽郡主施了一禮,然後低聲道:「方娘子是為著各位貴客好,所以才先留下各位。」

    方玉輝即問:「究竟出什麼事了?」

    那丫鬟頓了頓,才低聲道:「方三爺,中毒身亡了。」

    這話一出,所有人心頭都震了一下,個個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怎麼,怎麼可能!」方玉輝臉色微白,方三爺即便與他不親,但好歹是他方家的人,這又是在方媛媛的院子,竟然會出這等事!方玉心抬手摀住嘴巴,有些驚恐地看著自己的兄長。

    安嵐一樣是感到震驚,但同時心裡又有幾分茫然,隨後似猛地想起什麼,趕緊往周圍找了找,結果沒找到薛氏。薛氏呢?剛剛似乎沒有一塊出來,方三爺中毒,是誰下的毒?

    安嵐正要往那個方向猜時,花廳那突然跑進來個丫鬟,蒼白著臉尋到姚氏身邊,結結巴巴地道:「夫夫夫人,大,大奶奶,不好了!」

    ——————————

    方三爺為方三奶奶尋了香後,就同李硯聊天去了,並沒有去見薛氏。像這種男人,對於偷情這種事,不偷了,兩人間的關係自然就結束了,不會特意去說分手,其實不說,也是為了日後留一線,方便勾搭。園中姦情的那一幕,是薛氏一人入了方大香師的香境,而方大香師的香境,普通人是無法觸及和窺視的,除安嵐外,當然,安嵐還不自知。所以,當時安嵐看到方三奶奶就在附近尋香,但是方三奶奶卻並沒有再往這邊過來,而是不自覺地避開了。

    方大香師的目的揭曉嘍(^_^)有往這方面想的童靴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48 PM

第084章 懷疑

    宴席散後,薛氏去更衣時,丫鬟在外面久等不見有人出來,喊了幾聲,還是不見有人應,心裡擔憂,就進去看了看。結果這一看,竟看到薛氏不知什麼時候,倒在地上,呼吸都停了。

    方園這邊陷入混亂的時候,方文建從圍牆那轉身離開,他的事情已經辦完,接下來自有人善後。至於那位偷窺他香境的人,方文建坐上馬車後,手支著腦袋靠在榻上,半闔著眼假寐,他直覺,他還會再次碰到那個人。

    所以,他不著急。

    ……

    除去方玉輝和方玉心外,安嵐等人,包括丹陽郡主,都被客氣的請到方園的側廳暫且歇息。一開始,似乎是因為太過震驚了,所以倒沒有人對此事有異議。只是,當大家都進了側廳,等了一段時間後,還不見有人過來跟他們說清楚情況,有人開始生出不滿。

    「讓我們都在這裡等著,究竟是什麼意思?」不知誰先開口嘟囔了一句,語氣了帶著明顯的不滿和煩躁。

    似乎並非一個人這麼想,因為隨即就有人接著道:「可不是,方三爺和王大奶奶出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又不是我們毒死的!」

    安嵐心頭微微發沉,她覺得,方娘子將他們關在這裡,肯定有什麼事是跟他們有關的。

    「這都下午了呢,我若再不回去,我娘該著急了。」

    「不行,我得去問清楚方娘子究竟想幹什麼!」一位藍袍少年忽然站起身,然後朝謝藍河道,「謝少爺去不去?你跟方家的人比較熟,你我一塊去,或許更容易說話些!」

    謝藍河搖頭,神色淡淡,似乎根本不關心這件事。

    藍袍少年臉色有些不好,但又不好指責什麼,只是在轉身後。嘴裡嘀咕了一句:「果真是私生的種。」

    這話,旁邊許多人都聽到了,謝藍河自然也聽見了,於是站起身,在那藍袍少年背後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氣氛一下子僵住,所有人都停下來,看著他們倆。

    藍袍少年沒想到謝藍河會這麼跟他說話,怔了怔,才轉回身,有些嘲弄地看著謝藍河道:「怎麼。難道我說的不對?你不就是謝家從外頭領回來的私生子嗎。聽說你雖然是回謝家了。但是謝家族譜上卻沒有你的名字。不過是跟在方家兄妹身邊的奴僕罷了,也敢在我們面前擺少爺的款!我剛剛叫你一塊,是看得起你,你……」

    不等他說完。謝藍河就已經撲過去狠狠往他臉上揍去。

    藍袍少年一時被打得有點蒙,周圍的人也有些傻了,他們平日裡發生口角是常事,但沒說兩句話,就直接上手廝打在一塊,卻是沒有見過的。

    安嵐也收回神思,有些壓抑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謝藍河表面上看是個羸弱的少年,但打起架來,卻似能不要命一般。其實藍袍少年的身材明顯比謝藍河佔優勢。但謝藍河那股狠勁,簡直像隻狼犢子,藍河少年漸漸招架不住,不由發出幾聲慘叫。丹陽郡主生怕事情鬧大了不好收拾,趕緊讓旁邊的人過去拉開他們兩個。於是大家才紛紛動手。

    而剛剛將他們兩位拉開後,方媛媛身邊的丫鬟就走了進來,她似聽到了裡頭的動靜,所以走過來時有點兒喘,再進來後,瞧著眼前這一幕,不禁一怔。

    但是,這些可都是頗有背景的主,她哪有資格去教訓,於是只得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遲疑了一會,才道:「一會方娘子就過來了,大家請先別著急。」

    「把我們留著這裡到底是什麼意思?」那藍袍少年似覺得輸給謝藍河很沒面子,脾氣就大了許多,他說出這句話時,語氣也非常沖,完全沒有之前表現的那等彬彬有禮的模樣。

    那丫鬟欠身道:「方娘子一會會跟大家解釋的,還請各位耐心等一等,此時方娘子那事情很多,實在脫不開身。」

    藍袍少年更加煩躁,回身撞了兩圈,不慎將旁邊一個花幾給碰翻了,發出好大的聲響。那丫鬟趕緊過去扶起來,隨後丹陽郡主走過去問道:「這位姐姐,那方三爺和王大奶奶真的已經……」

    那丫鬟輕輕點頭,丹陽郡主又問:「姐姐可清楚,是怎麼中的毒?」

    那丫鬟趕緊搖頭,道了一句:「一會兒方娘子會過來說的,奴婢還有事要忙,先行告退。」

    那丫鬟離開後,丹陽郡主低聲對安嵐道:「這麼遮遮掩掩,怕是會與我們有些關係。」

    安嵐心頭微驚,看了丹陽郡主一眼,丹陽郡主也看著她,神色略略凝重。

    而此時,方媛媛這邊,一時要顧著安慰姚氏,一時又要想著該怎麼處理這等事。剛剛她讓人將薛氏的屍首從淨房裡抬出來時,薛氏身上忽然掉下一塊玉珮,正好被放三奶奶給看到了,並認出那是方三爺以前常貼身戴的玉珮。方三奶奶還記得,方三爺當時跟她說是不小心弄丟的,卻怎麼也想不到,竟會在這個時候忽然看到。

    偷情!?

    這樣的事,無論是王家還是方家,都絕不願去沾,更何況是人死了後在揭出來,這對一個家族的門楣來說,簡直就是噩夢。

    因此,當有李硯提議報官時,姚氏立馬錶示反對,方三奶奶亦是下意識地反對,官府的人一來,案情能不能查個水落石出且不論,但是家醜這件事,肯定是要往外揚開了。

    方媛媛也不願讓官府的人這麼早就過來,這畢竟是她的地方,這等事若捅出去,那她的方園以後哪還請得到客人嗎!

    李硯有些為難了,他略懂醫術,剛剛一番仔細檢查後,初步斷定方三爺和方三奶奶都是中毒死的,毒就下到酒裡。因為薛氏的座位連著方三爺的座位,並且當時傳酒的時候,他們都看到薛氏總是故意針對方三爺,讓他喝下她遞上來酒好幾杯。

    如此,最大的嫌疑應當是薛氏,當時,薛氏卻也中了跟方三爺一樣的毒。

    那麼,下毒的人究竟是誰呢?

    方媛媛和方三奶奶的嫌疑最大,方媛媛是宴會的主人,自然有機會做這個事。而方三奶奶是方三爺的正妻,並且很可能是早就知道方三爺和薛氏之間的事,所以她一直以來都是壓抑著自己,裝著不知情罷了。但是,這麼長時間的壓抑下來,發洩的方式也是自然就更加火爆。

    究竟是誰?其實,誰都有嫌疑。

    片刻後,方媛媛忽然道:「或許,是那十幾個孩子動了手腳,原本是要除去他們當中的誰,結果卻不慎落到方三爺嘴裡!?」

    此話,也不無道理。

    ——————————

    所以,乃們看明白了嗎,下毒的不是方大香師,當然,是方大香師做了這個決定,並且整個導演了這件事。

    還有,大香師雖然有很了不得的能力,似乎若是看誰不順眼,就能殺人於無形。其實,事情可不是這樣的,身在高位者,若想要下面一個人的命,很多時候可能只表達一個態度就足夠了,根本無需另外費神。至於值得他們用香境直接殺人的,也不是真的就隨自己的喜好去胡作非為。因為大香師統共有7個,相互間都有牽扯,並非就是一條心,所以誰都不願將自己的把柄落到對方手裡。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50 PM

第085章 安之

    此時,側廳這邊,方媛媛的貼身丫鬟出去後沒多會,又有兩丫鬟拿著塗抹外傷的藥進來。因謝藍河的狠勁,藍袍少年臉上淤青了好幾塊,其中一邊眼睛都腫了起來,上藥的丫鬟只是輕輕一碰,他就疼得齜牙,馬上一腳踹了出去。

    那丫鬟不防,直接被踹到肚子上,即往地上一摔。

    手裡的藥瓶落下,藥粉灑了一地,另一位丫鬟的手跟著一抖,都不敢碰那藍袍少年了,藍袍少年更是生氣,煩躁地將她推開。旁邊的人,有人發怔地往後一退,有人看熱鬧的揚了揚嘴角,有人則是不屑地從鼻子裡冷哼一聲。

    對下人動手,不是什麼新鮮事,不過,在別人的宅院裡對別人的下人動手,卻是少見的。脾氣誰都有,但是,能不能控制住自個的脾氣,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事。之前無論是在晉香會還是在香宴上,這藍袍少年都表現得彬彬有禮,儼然世家公子的做派,加上相貌亦生得不俗,所以在這十多個人裡,也算是比較出挑的。

    可誰想到,就這麼一件小事,竟就暴露了本性。

    丹陽郡主微微皺眉,冷眼看著藍袍少年開口:「你拿丫鬟出什麼氣!」

    被揣到地上的丫鬟不敢哼聲,安嵐默不作聲地走過去,彎下腰扶起她低聲道:「沒事吧?」

    那丫鬟含著淚感激地看了安嵐一眼,然後搖了搖頭,只是要站起身的時候,卻哧地抽了口冷氣。

    安嵐便道:「去紗櫥後面,給我看看。」

    她也是當奴婢的,以前亦沒少被打,而且很多時候,只要不是要命,無論被打得多重,都不能表現出來,否則就會被視作拿喬。

    那丫鬟也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年紀。膽子本就小,這會兒覺得疼得厲害,心裡也有些慌。另一位丫鬟年紀略大,見藍袍少年差不多上好藥了,便也過來扶住那受傷的丫鬟,然後對安嵐道:「多謝姑娘,奴婢給她看吧。」

    安嵐沒說什麼,將掉到地上,還剩半瓶的藥瓶撿起來,謝藍河也將自己手裡那瓶藥油拿過來。一同遞給那丫鬟。並道了一句「謝謝」。

    那丫鬟有些受寵若驚。吶吶應了一聲,又對安嵐道了謝,然後才扶著那受傷的丫鬟出去了。

    安嵐看著她們的背影,心中惻然。那背影,太像以前的她和金雀了。

    藍袍少年發作之後,回過神,心裡也有些後悔。他當然知道,在這等場合和這等情況下,更是要管住自己的脾氣才行,可是,這話說得容易,做起來卻不知有多難。十多年的習慣。哪可能說改就能改得了的,更何況,他心裡也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對。連怎麼伺候人都不懂,這樣的丫鬟要著有什麼用,給主人丟臉。也讓客人笑話,若是在他家,他早就將那兩丫鬟狠罰一頓。

    因此,他對丹陽郡主的指責不以為意,只不過因為對方的身份到底比他高,背景也比他強,所以沒有應聲。而因丹陽郡主出聲,旁邊那幾位等著看熱鬧的人也不自覺地收起嘴邊的嘲笑,換上一臉正經的表情。

    侯在側廳外面的是位老媽子,裡面的這一幕,包括剛剛的廝打和抱怨,一絲不落地都看在眼裡。

    藍袍少年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嘴角,即疼的眼淚差點沒掉下來,再看謝藍河好好的一張臉,心裡更加來氣,恨不得馬上就將自己受的罪十倍還給謝藍河。只是他此時心裡隱隱有些怕謝藍河,而眼前這些人,雖說有幾位平日裡跟他都有些交情,但在這個時候,他們肯定不會幫著自己。

    真是可恨,總有一天要討回這個便宜!藍袍少年盯著謝藍河惡狠狠地想著,然後又要叫謝藍河一聲,只是他剛一張口,方玉輝和方玉心就回來了,並且跟著他們一塊過來的還有方媛媛和李硯。

    安嵐都沒想,甚至是花廳裡的所有人都沒想到,方玉輝和方玉心會帶回來一個讓人心慌的決定——證明自己的清白!

    有人覺得這事簡直是可笑至極,可是,看著方媛媛和李硯那張認真的臉,他們怎麼也笑不出來。

    「不是不信任各位,而是在找出真兇之前,大家還是都留在方園比較好。」方媛媛掃視著廳裡,這些晉香會的小客人,「只要能證明自己是清白的,我便讓他回去,待此事過來,再去道歉。」

    方玉輝和方玉心兩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這句話,一樣是包括他們倆的。說起來,他們也不知好端端的,怎麼就到了現在這境況。方玉心甚至有些羨慕甄毓秀,也就甄毓秀因醉酒的關係,剛剛被扶到廂房歇下後,就一直沒有人去提她,倒讓她避開了這糟心的事。

    有人開口:「這,這太不像話了,這要怎麼證明!」

    李硯接著道:「方三爺和王大奶奶都是中毒身亡的,毒是下在酒裡,而那些酒,則都是從女客這一桌傳過去的。」

    李硯的話才落,馬上就有一位紅衣服的女子道:「第,第一個接酒杯的不是我!」

    「也不是我!」

    「不是我……」

    每個人都在急於撇清自己的時候,丹陽郡主卻道了一句:「此事不合理,我們為何要毒死王大奶奶和方三爺?!」

    方任及到底是李硯多年之交,今日突然喪命,他又在場,自然要管一管。

    於是李硯看向丹陽郡主,微微欠身:「郡主說的沒錯,所以,方娘子懷疑是方三爺和王大奶奶是誤服下毒酒。」

    丹陽郡主一怔,當即就明白李硯的意思,這話是說,很可能是他們這些人當中,因妒忌而生出歹毒的心思,只是卻不慎毒錯了人!

    就在丹陽郡主發怔的時候,安嵐問了一句:「那酒裡下的,是什麼毒?」

    李硯打量了安嵐一眼,搖頭:「如今還未確定。」

    既然要證明,自然是需要一番時間的,而且眼下這些孩子腦裡心裡都懵著,一下子也想不出個有用的事來。李硯陪著方媛媛交待完此事後,就出去了,只是剛走出門口,方玉輝就跟著出來提醒一句:「李爵爺,長香殿下一輪的晉香會是四天後。」

    方媛媛回頭看著自己的侄兒,隨後又掃視了一下側廳裡的人,面色微冷地道:「方園並非是要強留大家,若真有不願留下的,自當可以現在就回去。但此事報官後,為查得水落石出,怕是官府那邊還會讓人去一個一個盤查,到時,沒準會鬧得更大,畢竟方三爺和王大奶奶的身份不一般。各位留在這裡,想清楚怎麼說,待官府的人過來後,也好一五一十地道出來。」

    還有一點,方媛媛沒有明著道出來,那便是,眼下若有人著急著要回去,那麼自然就是嫌疑最大的哪一位。晉香會這十六人當中,雖有不少脾氣不好的,但卻沒有一位是蠢的,自然能聽得明白這樣的意思。於是,方媛媛的話落下後,廳內反更安靜了,就連藍袍少年也都收住了將要出口的話。

    方媛媛便收回目光,感激地對李硯點點頭,然後又快步往花廳那走去。

    方三爺的事,她剛剛本是要通知方家的,但姚氏和方三奶奶卻忽然起了爭執。方三奶奶似因受不住這樣的刺激,愣怔過後,就想大鬧,姚氏自當不肯。於是花廳那的混亂,可比側廳這邊還要嚴重,方媛媛希望盡快找到一個新的矛盾點,引開方三奶奶和姚氏的注意力,不然,她的方園真要被掀了。

    而方媛媛留下那些話離開後,側廳裡的人紛紛看向方玉輝和方玉心兄妹倆,方玉輝卻沒搭理那些眼神。方玉心倒是先看向謝藍河,隨即就發現謝藍河臉上的淤青,就趕緊走過去:「這,這是怎麼了?」

    謝藍河搖頭,方玉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藍袍少年,便大概明白了怎麼回事。只是此時他實在沒有心思去管這些,便沒說什麼,走到一張圈椅旁邊,撩袍坐下,面帶沉思。

    方玉心一直在謝藍河跟前噓寒問暖,丹陽郡主則走到方玉輝身邊,低聲道:「你若有什麼知道的,就說出來吧,也免得大家心裡發慌。」

    方玉輝抬起臉,看著丹陽郡主,再又往廳內掃了一圈,目中露出一絲嘲諷,就道:「有什麼好說的,只要找到真正有嫌疑的人,大家自然就是清白的。」

    藍袍少年本是已垂下眼,此時聽到這句話,即抬起眼,並且眼角發亮。

    緊接著,好些人面上也都隱隱露出異樣,就好事毒氣在裡頭蔓延,令人有種寒慄的感覺。

    方媛媛並沒有限制他們只能待著側廳內,片刻後,就開始有人陸陸續續地出去了。人心浮動,側廳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想發瘋,每個人都在跟旁邊的人低聲交談,唯獨安嵐一直默默坐在一旁。

    丹陽郡主看了她一眼,遲疑了一下,便走過去問:「你心裡有主意了?」

    「怎麼會。」安嵐搖頭,「既來之則安之。」

    側廳內,沒有出去的人,多半都抱著這樣的想法。

    但是,這樣的想法,卻在長香殿的消息送過來後,被徹底打破。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52 PM

第086章 惡意

    「酒裡的毒,有一味是附子。」李硯同方媛媛一邊走,一邊低聲道。剛剛安嵐問了,但他沒有說,是不想打草驚蛇。眼下這件事,有人不想鬧大,有人想往大了鬧,總歸,最多只能壓一天。明天,若是再不報官,讓官府的人接手,那麼王家和方家的人就都會過來。所以,方媛媛希望今日之內,能看出點端倪,到時她也好應對。

    方媛媛心裡一驚,之前在花廳品香時,丫鬟們送上來的琉璃瓶當中,雖沒有附子,但是花廳內盛香的匣子裡,卻有幾個琉璃瓶裡裝的就是附子。當時她從匣子裡拿出另外幾瓶花露時,姚氏還特意問她為何不都取出來,她還笑著道了一句那裡裝著是濃縮的附子,不怕的話,也可以拿去。

    剛剛知道方三爺出事後,她馬上去查了花廳內的香匣子,裡面的琉璃瓶子一個不少,當時還放了心。眼下,忽然聽李硯這麼一說,她忽然想到,剛剛檢查時,並沒有看那些琉璃瓶裡的東西還剩多少……

    晉香會的那些孩子,個個都懂得調香,自然清楚附子的毒性。

    會是誰偷拿了?

    方媛媛和李硯都想到這個,但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待他們走遠後,拐角處走出兩個身影,都是剛剛從側廳裡出來的人。兩人對視了一眼,遲疑了片刻,其中一位試探地低聲道:「園中尋香的時候,似乎有人特意往花廳那邊走。」

    另一位即道:「好像是,我也看到了,你可看清是誰了?」

    「是個女的,不過肯定不是丹陽郡主,瞧著也不像是另外那幾位世家出身的姑娘。」

    「高門大戶出來的女子,大都心底純良。」

    「長香殿彙集百草,香院裡的人。對那些東西瞭解得更多。」

    ……

    兩人越說越具體,最後達成共識,並商議著再去找幾位對此事有共識的人。

    而這會兒。天樞殿的話也送了進來,赤芍並未進方園。只是站在外面轉述白廣寒的意思。第二輪晉香會的時間提前,定於明日上午,地點依舊選在寤寐林,題目是調香,需要他們準備自己最拿手的香品。

    方園的人將天樞殿的意思送到側廳時,側廳裡的人都站起身,有人忍不住問道:「怎麼忽然提前了?!」

    有人著急道:「我。這怎麼辦?」

    有人不安地道:「這怎麼來得及。」

    幾乎所有人,都後悔參加今日的香會,沾上這等人命之事,眼下又沒個解決的好法子。據說長香殿選人。除去才情外,最看重的就是名聲,此事若是影響了自己的前途……

    方園離寤寐林很遠,必須明日一早就得動身,這動身之前。還得準備香品。時間很緊,若繼續在這裡耗下去,明日怕是根本趕不及去寤寐林。他們都清楚大香師晉香會的規矩,無論是誰,無論何種原因。只要遲到,就等於是自動退出。

    大家心裡都很著急,可是,這麼多人,卻沒有誰敢第一個提出要離開。

    「請方姨盡快報官吧。」方玉輝說著就站起身,「我去說。」

    只是,這樣的話,就等於所有人身上依舊帶著命案的嫌疑,而且,剛剛李爵爺表露出來的那個意思還讓人介意了。下毒者並非是針對方三爺和薛氏,而是針對這些人當中的其中一人,或是幾人。

    而且,這等懷疑並非沒有理由,他們都是競爭對手,僅憑這一點,就足夠讓人懷疑了。也或許,李硯的意思,正好觸到了某些人心裡的想法。所以,雖有人讚同方玉輝的決定,但還是有更多人傾向於能馬上揪出下毒者,洗清自己的嫌疑。

    「等一下。」方玉輝將要出去的時候,剛剛出去的那幾個人紛紛往前幾步,阻止他出去。

    方玉輝不解,詢問地看著他們。

    藍袍少年剛剛也出去了一會,本是去解手的,卻半途碰到兩鬼鬼祟祟的傢伙。於是這會兒,他忽然走到安嵐跟前,打量著她道:「有件事,我想問其中一位,問清楚後,我們再一塊去尋方娘子。」

    安嵐有些莫名,方玉輝亦是不解,便道:「什麼事?」

    藍袍少年冷哼一聲,剛剛他踹了那丫鬟一腳後,安嵐故意裝好心去扶一個丫鬟,反襯他性情暴躁,令他心裡極是介意。剛剛那麼多人,也沒誰屈尊去扶那小丫鬟,偏她就做了,還當著他的面,這不是故意讓他下不來台是什麼。雖說這丫頭生得漂亮,但是,除非他心情好,否則絕不會行憐香惜玉那一套。

    藍袍少年看著安嵐道:「之前在園中尋香的時候,你都在哪轉悠呢?」

    安嵐一怔,遲疑地看了他一會,才道:「方少爺為何問這個?」

    藍袍少年皺眉,語氣有些不耐煩:「問你你就回答,哪來那麼多話!」

    他眼中的戾氣很重,安嵐微微皺眉:「方少爺似乎誤會了,今日你我都是方園的客人。」

    方玉輝也有些看不起藍袍少年這副頤指氣使的做派,便喊了那少年一聲,語氣裡帶著幾分制止之意:「易陽!」

    藍袍少年姓陸,表字易陽,跟方玉輝不算知交,但平日裡也都有往來。

    於是他便道:「那個時候,你悄悄去了花廳是不是?」

    安嵐微怔,不明白陸易陽忽然跟自己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究竟是何意,但她直覺絕非好事,於是便道:「既是園中尋香,我去花廳做什麼,方少爺到底想說什麼?」

    「當時安嵐姑娘確實是與我一塊在園中尋香。」丹陽郡主也不明白陸易陽為何話說這些話,但還是開口證明安嵐說的是事實。

    陸易陽卻哼了一聲:「但是,丹陽郡主確實比她提前結束尋香,而她,則幾乎是最後一位交出香露的,並且當時還是一個人匆匆趕到亭子那邊,是與不是?!」

    丹陽郡主一怔,卻這會安嵐隱隱猜到陸易陽究竟想做什麼了,剛剛李爵爺說方三爺和王大奶奶是中毒身亡的,方玉輝又說,只要找出下毒的嫌疑人,別的人自當就是清白的。

    陸易陽特意跟她提起花廳,她忽然記起來,當時在花廳品香時,方娘子曾說過,那匣子裡放著幾瓶附子。附子有毒,方三爺和王大奶奶都是中毒死的,而他們這些人對於附子的毒性多少都有瞭解……

    她之所以是最後一位回到交香露的亭子那,是因為當時站在院牆忽然碰到王大奶奶和方三爺。那個時間裡,她身邊沒有別的人,沒有人能證明她那段時間究竟在哪。

    安嵐心裡翻起驚濤駭浪,她抬眼看著周圍的人,忽然明白了。

    為什麼偏偏挑中她,因為天生的階級不一樣,所以更容易讓人馬上做出選擇。

    安嵐暗暗咬牙,一臉平靜地道:「因為想多尋幾瓶香,所以多用了些時間,有何不可。」

    陸易陽笑了,卻突然牽扯到臉上的傷,於是那笑容即僵住,隨後就收起面上的笑,又哼一聲:「是沒什麼不可,不過,你之所以會多耽擱了時間,卻不是因為尋香,而是你回了花廳一趟。」

    安嵐皺眉,眸子濃暗,面色如常:「香在園中,我回花廳做什麼,方少爺反覆這麼說,究竟是何意!」

    陸易陽有些得意地道:「你可別不承認,這話可不是我隨便說說的,是有人看到你回了花廳。」

    他這話一落,果真就有人三四個人站出來道:「沒錯,我們都看到了。」

    安嵐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發抖,他們真是打的好算盤,只要她的嫌疑更大一些,那麼到時他們要求離開,顧忌自當就少許多。而她有了這樣的嫌疑,方娘子必不會放她走了,如此,他們更是無形中除掉她這個對手。

    安嵐正要開口,陸易陽卻趕在她前面道:「行了,這事就到方娘子那說去,這事也關係這大家是不是都是清白的,最好都一塊過去。」

    只是,不等他們動身,謝藍河忽然開口:「你們幾位,是什麼時候看到安嵐姑娘去花廳的?」

    那幾個人愣了愣,其中一人遲疑了一會,就道:「當然,是在她回亭子之前。」

    另外幾人即點頭:「沒錯,就是那個時候。」

    謝藍河又問:「之前,之前多久?」

    丹陽郡主也不笨,也隱約猜出陸易陽是什麼意思,遲疑了一下,便也跟著道:「其實安嵐姑娘並未耽擱多長,同我們分開後沒多會,也回了亭子交香露。」

    方玉心見謝藍河為安嵐說話,而且丹陽郡主都開口了,便跟著點頭。

    那幾個人似沒想到會有人為安嵐說話,心裡有些沒底,便遲疑著道:「之前,之前一刻來鐘。」

    謝藍河便將他們的話重複一遍:「在安嵐姑娘回亭子交上香露約一刻鐘之前,你們都看到她去了花廳?」

    幾個人面面相覷了一會,然後紛紛道:「沒錯!」

    陸易陽直覺謝藍河忽然插嘴沒安好心,只是一開始,琢磨不出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就沒說話。但腦子轉了一圈後,他心裡忽然道一聲「壞了」,只是沒來得及開口阻止,那些人就都已經點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53 PM

第087章 配合

    謝藍河馬上接著道:「我記得在安嵐姑娘回亭子之前,你們幾位早就已經回到亭子那邊,並且時間正好超過一刻鐘。因為你們回了亭子後,方娘子才點了一炷伴月香,香燒完後,安嵐姑娘才回亭子。」

    丹陽郡主有些訝異地看了謝藍河一眼,外表如青竹般俊挺的少年,心思卻那麼細膩。剛剛若非親眼所見,很像想像,這樣一位少年,與人廝打時竟會那麼狠。

    安嵐原是要開口的,聽謝藍河這麼一說後,心裡稍安,於是收住嘴裡的話,選擇沉默。

    剛剛著急點頭的那幾人,頓時有些懵了,面面相覷了一會,其中一位便有些心虛地道:「我,我記錯了,我是早在一刻鐘之前就看到她往花廳那去的,有,有兩刻鐘。」

    「沒錯,你突然這麼一問,誰能記得那麼準的。」

    「可不是,再說,當時又沒特意去看漏壺,記錯了時間也正常。」

    「沒錯……」

    此時,安嵐忽然開口:「花廳離尋香的園子有段距離,如此說來,你們當時並沒有在院子裡尋香,而是一直都在注意花廳?這倒是奇怪了,當時明明都是去園中尋香的,怎麼你們卻反走到花廳那徘徊,難不成花廳裡有什麼東西,更加吸引你們?不然,怎麼花廳那有誰進去,都被你們看到了?」

    她這話的陷阱,可比他們高明多了,完全就是拿他們自己的話坑害他們。

    這下,就是傻子都聽得出來安嵐是什麼意思,想誣陷我,你們一個一個都逃不了,且看最後遭殃的會是誰。

    陸易陽的臉色當即就變了,惡狠狠地盯著謝藍河。他們都已經商量好了,只要眾口一致,那丫頭想賴都賴不掉。此事是給所有人都爭取有利時間。他是為自己著想,但同時也是為大家著想。卻不料中途殺出個程咬金!

    「還去方娘子那說嗎?」謝藍河看著陸易陽道,「雖不明白陸少爺之前說的,此事為何與大家的清白有關,但既然是如此重要,自然不能多耽擱。」

    方玉心還想不明白這裡頭的彎彎繞繞,但聽謝藍河都這麼說了,便也跟著道:「的確是不能多耽擱了。哥哥,郡主,我們也去吧。」

    丹陽郡主有些複雜地看了安嵐一眼,卻沒有出聲。

    方玉輝也是個心思剔透的人。剛剛一想,也就明白了陸易陽和那幾個人是什麼心思,他有些詫異,但更多的是不屑。這份不屑並非是因為同情安嵐,而是因為他心裡還有驕傲。在他看來,用這等手段證明自己是清白,本身就是對他的一種侮辱,因而他也沒吱聲,只是冷眼看著。

    他們這樣的態度極大地刺激了陸易陽。遂道:「當然是要去說的!」

    只是他走到門口時,剛剛跟他一塊幫腔的那幾個人卻遲疑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都不怎麼敢挪步。陸易陽回頭一看,臉都黑了,氣得罵了一句:「都是窩囊廢!」

    這話可捅了馬蜂窩了,這些人當中,雖確實有膽小怕事的,也有捧高踩低的,但無論他們性格如何,卻也都是被人捧著哄著長大的。個個在家裡可都是少爺小姐,進出有人伺候,出門有人給臉,如今又被選入大香師的晉香會,更是順利晉陞一級。

    而說起來,陸易陽的背影也不比他們高多少,剛剛還被丹陽郡主指責了一聲,眼下方玉輝看起來似乎也沒有要站在他那邊,所以,當「窩囊廢」這三字從陸易陽嘴裡蹦出來時,那幾個幫腔的都毛了。

    有人當即就嘲諷道:「你威風,剛剛怎麼被人打得都還不了手。」

    「瞧那一臉的傷,自己丟人不知道。」

    「若是我,早就回家待著去了。」

    「還有臉說別人!」

    陸易陽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那些人,好一會後才道:「好,好好,說你們窩囊小爺還真沒說錯。那麼好的主意是誰想出來的,又是誰來找我的?!」

    這話一出,相互接著話嘲諷的那幾位頓時收住嘴裡的話,面上紛紛露出忐忑之色,有人忍不住開口道:「你胡說什麼!」

    「怎麼,敢做不敢承認,不是窩囊廢是什麼!」陸易陽被徹底激怒了,「沒本事做好,又沒膽子承認,小爺還真恥於跟你們這樣的人為伍!」

    側廳內,有人忽然哭了,哭的還是個書生模樣的少年。他也不是大哭,就是低低抽噎,然後不時拿袖子擦擦眼睛。安嵐往少年書生那看了一眼,目中沒有同情,只有幾分羨慕,身上穿得那麼好,又這麼輕易就能哭出來,多半是自小就在呵護中長大,根本沒經歷過什麼挫折,一個人命嫌疑的帽子,就已經將他押得慌了。

    而除那少年書生外,還有幾位,是臉色蒼白,臉或是盛滿了擔憂和驚懼。

    他們沒有哭,但看起來卻也不比那位抽噎的少年書生好上多少。

    緊張不安的情緒在他們臉色表現得越來越明顯,於是縱觀整個側廳,眼下還能淡定自若,竟不到一半。而可以機警應對某些刁難的,則更是鳳毛麟角,所以,丹陽郡主再次看向安嵐,遲疑了一會,才道:「時候不早了,你想回去嗎?」

    安嵐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想了想,便點點頭。

    丹陽郡主又道:「我也打算回去,這裡的事,還是就交給官府查辦吧。」

    安嵐再次點頭,只是將出去時,她忽然道一句:「郡主也會擔心嗎?」

    丹陽郡主一怔,想了想,便道:「擔不擔心,跟我是不是郡主並無多大關係。」

    安嵐笑了笑,就往廳外走去,只是行了幾乎後,似忽然想起什麼,就轉過身,朝謝藍河曲膝施了一禮。

    謝藍河側身避開。

    方玉心則是愣住。

    ……

    此時花廳那邊,方三奶奶已經哭得眼睛都腫了,卻還是沒能將自己的丈夫哭得活過來。

    姚氏更是覺得糟心,兒媳私下裡的事,她一直不知道,今日突然知道了,卻人也沒了。她甚至比方三奶奶更想揪出這下毒的人,因為無論如何,王家都擔不起自家兒媳同別的男人殉情這個事。

    只是眼下,她想跟方三奶奶商議這件事該如何辦,方三奶奶卻一點都不配合,有時間就哭,令她煩不勝煩!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54 PM

第088章 自救

    只是安嵐和丹陽郡主剛剛走出側廳,陸易陽也跟著衝出去。若只是安嵐提出要離開,他絕對是樂見其成,但加上丹陽郡主,而且還是丹陽郡主先提出,並同安嵐結伴出去,那這事反而對安嵐有利了。依丹陽郡主的身份地位,沒有人敢隨便將命案嫌疑扣在丹陽郡主頭上,加上剛剛丹陽郡主還為安嵐說話,那麼,到時大家的態度多半也會有所轉變,如此,他前前後後這些虧豈不是白吃了!那日後他還怎麼出去見人!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他寧願今日就耗在這裡,也絕不會讓這些人沒事一樣的走出方園。

    ……

    方媛媛重新檢查了一下琉璃瓶裡的附子,發現其中一瓶當真少了一半的量。

    眼下方三爺和薛氏的屍體就放在花廳的屏風後面,方媛媛手裡正捏著一個琉璃瓶沉思時,李硯從屏風後面走出來,告訴她一個新的發現:薛氏中毒的量,遠比方三爺多。

    方媛媛眉頭緊蹙,事情越來越棘手,此事,她也脫不得干係了,只是,究竟是誰偷了琉璃瓶裡的附子?遲疑了片刻,她終是將此事說於李硯和姚氏還有方三奶奶聽。

    方三奶奶似受到的刺激過大,剛剛吵著要報官要方家的人過來做主,這會兒眼神卻變得有些呆滯,聽了方媛媛這麼一說後,基本沒什麼反應。方媛媛讓丫鬟扶她去廂房休息,她卻又不答應。

    姚氏也有些沒主意,剛剛她已經讓人去尚書府通報消息了,但因為方園離尚書府有段距離,這一來一回,也得小半天時間。而且這幾日王大少爺外出會友,而王尚書這個時候正在朝中。眼下也只能讓府裡的大管家先趕過來。

    李硯沉吟一會,便問:「知道被偷的時間嗎?」

    方媛媛道:「應當是在園中尋香的時候,只有那個時候。花廳裡沒人。」

    「難道真有人……」李硯遲疑著開口。卻話還沒說話,外面突然插進來一句話:「把人都叫過來直接問可不就清楚了!」

    李硯和方媛媛等人循聲轉頭。便瞧著一位臉上帶彩的藍袍少年從花廳外大喇喇地走進來,面上帶著幾分不耐煩:「據我所知,有個人的嫌疑極大。」

    陸易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正好丹陽郡主和安嵐也走到花廳門口,而她們身後還有方玉輝兄妹及謝藍河等人。自丹陽郡主和安嵐從側廳出來沒多久,裡頭的人也都紛紛跟上,所以。這會兒花廳門口一下子圍了十多人,加上跟過來的丫鬟婆子等,足有二十來人了。

    陸易陽搶先一步說出這句話,丹陽郡主倒不好再提先行離開的。便沉默地站在一旁。花廳裡的氣氛有些詭異,方三奶奶眼珠子動了動,然後抬眼,看向他們,空洞的目光在那些年輕的孩子身上慢慢掃過。

    方媛媛詢問地看了一下李硯。李硯微微頷首,他本也是想看看晉香會的人是什麼反應,現在既然都過來這邊了,那就照他們的意思辦也不無不可。總之,這些個小祖宗。誰都不好將他們全部得罪了。

    陸易陽有些得意地看了看安嵐,又瞥了丹陽郡主一眼,再往謝藍河那看過去,嘴角掛上冷笑。這一次,陸易陽沒有開口質問安嵐,也沒有故意針對誰,而是如大家一樣,依著順序,當眾說出尋香的那段時間,自己都在哪個地方,目擊者都有誰。

    這事並不複雜,又因為當天發生的事,所以大家都記得很清楚,因而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問得差不多了。

    方園的花園不算大,今日過來的人也不算少,所以很少有人真的能單獨行動,並且沒有任何人看到。尋香的那段時間,方玉心和丹陽郡主分開後,就謝藍河以及方玉輝走在一塊。丹陽郡主雖是沒有特意跟別人同行,但和甄毓秀不遠不近地在一個地方轉悠。別的人也都三三兩兩,基本相互都看得見。

    於是說到最後,還是只有安嵐走到院牆那,聽到薛氏和方三爺說話的那段時間,沒有任何人能證明她就在那裡。而且,但她如實說出自己當時就在院牆那尋香時,即有人道出,那個地方離花廳很近,順著那條路就能直接走到花廳。

    這下,不用別人出來幫腔了,僅憑這麼幾句話,重大嫌疑再次落到安嵐身上。

    陸易陽冷哼一聲,就對方媛媛道:「看來,這事差不多明了了。」

    安嵐微垂著眼站在那,也不知是不是太害怕了,所以一直不做聲。

    此時,所有人都不知不覺地跟她保證著一定的距離,她的旁邊留出很明顯的一塊空地,冰冷的地磚倒映著周圍連成一片的香衣麗影,只有中間那個影子,孤單得突兀。

    方媛媛沉吟一會,又跟李硯和姚氏對視了一眼,然後才開口:「你好好想想,當時有誰在你旁邊嗎?」

    安嵐搖頭,姚氏開始皺眉,方媛媛則是又頓了頓,才嘆道:「雖說眼下還不能下定論,但是人命關天,只能先留……」

    只是不等方媛媛說完,安嵐忽然抬眼道了一句:「為何只問我們,懂得調香的,並非只有我們這十幾人。」

    方媛媛一怔,李硯便道:「確實應該都說清楚。」

    他說著,就先道出自己當時的行蹤,尋香的時候,他基本都是跟方三爺走一塊,前後也有幾位晉香會的孩子,自當沒有嫌疑。姚氏則是一直跟方媛媛在亭子裡閒聊,旁邊還候著幾位丫鬟。至於方三奶奶,輪到她說的時候,她想了想,才道她一開始是在花園的一株花架下面轉,找到兩瓶香露後,就換了地方,路上還遇到丹陽郡主等人。

    安嵐即問:「我記得三奶奶是往東去的。」

    方三奶奶點頭:「後面那瓶香露,我就是在東邊那個路口尋道的。」

    安嵐趕緊道:「當時我就在那附近,三奶奶可有看到我?」

    方三奶奶看了她一眼,停了好一會,就在旁邊的人稍稍提起心的時候,她輕輕搖了搖頭。

    陸易陽鬆了口氣,心情瞬間轉好,旁的人則紛紛看向安嵐,眼裡有同情,有幸災樂禍,也有因終於能證明事不關己。然後明顯鬆了口氣之色。誰都清楚,安嵐這下真的有些麻煩了,起碼官府過來查清案情之前,她是不能離開方園了。

    方媛媛正要接著開口,安嵐卻又道:「方娘子可有當初修剪園子時留下的圖紙?」

    方媛媛一怔,便問:「有是有,不過你為何問這個?」

    「敢請方娘子取出圖紙一觀。」安嵐說著就施了一禮,滿臉誠懇地道,「事關我是不是真的沒有去過花廳,所以,請方娘子取出圖紙,以便大家都能看得明白。」

    方媛媛遲疑了一下,似忽然想到什麼,遂打量了安嵐一眼,卻也不做聲,轉頭往旁邊低聲吩咐一句。片刻後,就有丫鬟將花園的施工圖拿過來,方娘子命人打開。

    那是一張畫得極其詳細的施工圖,幾乎就是一個同等比例濃縮在圖紙上的小花園。

    安嵐道了謝後,就抬手,點向圖紙上的某個地方,表明當時她就在那裡。

    方媛媛點頭,安嵐接著將手指移向前,然後停下,抬眼問方三奶奶:「後來,三奶奶就是在這個地方尋香的是嗎?」

    方三奶奶仔細看了一眼,然後才點點頭。

    於是,安嵐再次移動手指,在第三個地方停下:「這裡是花廳。」

    方媛媛再次點頭:「沒錯。」

    丹陽郡主已經明白了,心裡默了默,然後抬眼看向安嵐。方玉輝和謝藍河也從那圖紙上抬起眼,看著直到此時,依舊不慌不忙的安嵐,眼裡露出幾分感嘆。一個才十三四的小姑娘,面對這等情況,竟能表現得像個三四十歲的人那麼冷靜。冷靜且心細,每一句話都說的那麼平靜,因為平靜,所以顯得有絕對的自信。

    「當時我同郡主等人分開後,只往這個方向走的,最後是停在這邊,接著,方三奶奶也是往跟我一樣的方向走,但是只停在前面這個地方。」安嵐接著一邊拿手指在圖紙上輕輕劃著,一邊道,「從這個地方到花廳,一共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經過方三奶奶最後尋香的地方;另一條,則是會經過園中的涼亭。」

    說到這,大家差不多都明白了,而安嵐也從圖紙上抬起臉,接著道:「剛剛方三奶奶已經說了,當時她並未看到任何人,那麼,請問方娘子和王夫人,那個時候裡,兩位可有看到我往花廳去的身影?」

    方媛媛對自家園子瞭如指掌,所以早在安嵐提出要圖紙時,她就猜出安嵐的意思了,因此這會兒心裡不由歎服,然後搖頭。

    「多謝三奶奶和方娘子為我作證。」安嵐再次施禮。

    她無法證明自己當時就在院牆那,所以只能去證明,她當時確實沒有去過花廳。

    李硯有些詫異,隨後微微點頭。

    陸易陽怔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安嵐這一通下來,說的究竟是什麼,臉色馬上就變了,無獨有偶,此時方三奶奶也微微便了臉色。

    安嵐用方三奶奶證明了自己沒有去過花廳,那麼,此事其中也反過來證明,當時方三奶奶完全有機會去一趟花廳。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55 PM

第089章 晉級

    姚氏琢磨了好一會才想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即站起身看著方三奶奶道:「難道是你?是不是你!」

    方三奶奶因剛剛哭的關係,面上妝容已有些花了,剛剛有丫鬟給她遞了沾濕的棉巾,她背著身稍稍拭去面上的脂粉,所以此時整張臉白得有些嚇人。忽然聽到姚氏這般質問,方三奶奶先是呆了一呆,然後拿手絹捂著臉再次哭出聲,邊哭邊斷斷續續地道:「三爺,三爺你怎麼,就丟下我走了……讓我這般受人,欺辱……這叫我,以後可怎麼活啊……」

    姚氏的臉色難看極了,方媛媛一看這情形,忙過去安慰幾句,然後就示意丹陽郡主等人先出去。

    出了花廳後,方媛媛才輕輕嘆了口氣,垂首欠身道:「今日之事,委屈各位了。」站她旁邊的丹陽郡主等人忙側身,方媛媛抬起臉,接著道:「各位適才說的話,我已命人一一記下,日後將送於官府,眼下各位皆可自行離去。」

    這話一落,大家忽有一瞬的茫然,好些人甚至是愣住了。

    丹陽郡主往花廳內看了一看,方三奶奶還在哭,只是哭聲小了許多,姚氏已重新坐下。安嵐也在往花廳裡看,但她看的卻不是方三奶奶等人,而是看向廳內的屏風。

    剛剛,李爵爺說在園中尋香時,他一直跟方三爺走一塊,並且前後還有幾位晉香會的人作證。如此說來,她當時在院牆那的所見所聞,都是假的!?不,也不全是假的,王夫人證明薛氏確實也去了園中尋香,薛氏身邊的丫鬟亦證明,薛氏當時有往那個方向走……

    涼秋的冷風拂過,園中的幽香襲來,安嵐忽的打了個寒戰。

    今日,這裡究竟是誰的戰場?他們這些人。又在其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走嗎?

    十幾個人面面相覷,就連陸易陽也有些茫然,似的憋了全身力氣,結果卻打在一團棉花上。

    兩條人命,丟得這麼莫名,越想越令人覺得惶惶不安。

    走吧!

    無論如何,這樣的命案,誰都不願被沾上,能早點離開自然是要早點離開的,更何況他們還需要為明天的晉香會準備香品。至於這件命案的結果。日後再打聽不遲。

    可是。當他們走出方園的時候。卻看到赤芍就站在方園門口,並且看起來似乎是專門在等他們。

    安嵐一怔,心裡頓時生出幾分異樣,丹陽郡主等人也是微詫。隨後紛紛行禮,赤芍回禮,然後才道:「第二輪晉香會的結果已經出來,通過者是——」她聲音微頓,眼睛從那十六個人身上一一掃過,目光在某幾位臉上稍微停留,「丹陽郡主,方玉輝,方玉心。謝藍河,甄毓秀,以及,安嵐。」

    秋風捲著枯葉在地上迴旋,赤芍面無表情。聲音冷漠,一板一眼地念出這六個人的名字後,就接著道:「第三輪晉香會定於三日後,地點在天樞殿,為期十五天。請各位回去安排好時間,只要晉香會開始,中途就不得退出,否則視為棄權。」

    所有人都愣住,似不明白赤芍剛剛究竟在說什麼。

    事情突然得已經讓他們不知該如何反應,好一會後,丹陽郡主才開口道:「第二輪晉香會不是明日才開始的嗎?怎麼……就結束了?」

    陸易陽也及是不忿地道:「沒錯,怎麼說結束就結束了,而且這個結果又是怎麼來的?」

    赤芍冷木著臉道:「這是白廣寒大香師的決定,大香師無需與你們解釋任何事情。」

    陸易陽被噎了一下,氣得撰緊雙拳,滿臉紫脹,連眼睛都有些紅了。

    到底不敢對大香師有任何不敬之語,但他終究是個心高氣傲的少年,無論如何都不能就這麼默認了失敗,於是咬著牙忍了又忍,卻還是忍不住開口道:「我,只是想知道為何他們能被選中,我卻不行,我又差在哪了!」

    馬上,那些沒有被選中者都跟著點頭,就連丹陽郡主和方玉輝等那幾位被選中的,也都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第二輪晉香會到底是什麼時候就開始了,又是什麼時候結束的?評判的標準是什麼?

    然而,面對這麼多急切,不忿,疑惑的目光,赤芍依舊不為所動,完全沒有要為他們解疑的意思。只是,就在她轉身時,一位香殿的侍女忽然走到她旁邊,在她耳邊低聲道了幾句。

    赤芍一怔,隨後微微頷首,神態瞬間變得恭敬,再無剛剛的高高在上。

    安嵐往那位香殿侍女過來的方向看過去,那裡停著一輛不甚起眼的馬車,車廂樸實無華,唯拉車的神駿極惹人注目,陽光下,通身皮毛光亮,絕非普通人家能養得起。

    她不由握緊雙手,心裡無端生出幾分緊張,那車裡,難道是白廣寒大香師?

    不然誰能讓赤芍改變主意!

    丹陽郡主和謝藍河及方玉輝等人,也都順著安嵐的目光往那看過去,大家心裡都有同一個疑問。而就在這會,赤芍轉回身,眼睛再次掃過他們,然後開口:「進入香殿後,不是從此就過上有人伺候,與世隔絕的好日子,特別是身為大香師身邊的侍香人,更是需要親自為大香師打理許多庶務。如此,能入選者,需是無論在接人待物,還是在面對突發事情時,都能表現的沉穩冷靜,不卑不亢,並且心思細膩,任何時候都能做出最有利決定的人。」

    陸易陽愣住,張了張嘴,只是聲音卻卡在喉嚨裡。

    赤芍接著道:「未能入選者,或者性情暴躁,易衝動;或者受人左右,人云亦云;或者心思不正,處事不公;或者膽小怯懦,遇事慌張無措。這幾點,但凡沾了一樣,都不夠資格進入天樞殿。」

    陸易陽面上一陣兒紅一陣兒白,他當然知道,這幾句話中,自己沾了哪一點。

    可是,他依舊不服,於是赤芍的話剛落,他就抬手指著謝藍河他們道:「那他們呢?你又怎麼知道他們不會這樣,難道就只憑在方園那短短的一段時間,便能斷定他們日後遇到任何事都不會有這些情緒!」

    面對這樣的質疑,赤芍依舊木著一張臉,平鋪直述地道:「他們幾位,在面對此命案時,無一表現出驚惶失措或煩躁不安的情緒。除此外,你們幾位意欲將嫌疑的要點推到安嵐身上時,謝藍河當即指出你們時間上的差錯,說明其心思細,反應快;丹陽郡主,方玉輝和方玉心雖無特別的表現,但是處事大方,觀察入微,沒有因起突發情況而亂了手腳;至於安嵐,在第二次面臨質疑時,依舊不見驚惶失措,反而愈加冷靜,用事實來說服別人證明自己,可謂心思細膩,臨危不亂。」

    陸易陽啞住,無法反駁。

    安嵐和丹陽郡主等人心裡卻都是一驚,赤芍剛剛分明沒有進方園,可是她剛剛說的那些話,卻似她當時就在場一般。

    難不成,方園裡早就有天樞殿安排的人?他們自進如方園的那一刻起,每個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被人監視著?!

    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自心裡升起,難道說……今天的命案,也跟天樞殿有關!?

    只是這個想法一出來,安嵐馬上就否掉了。

    可是,她心裡還是有疑問,只是要開口是,陸易陽又是一聲質問:「那甄毓秀呢?她甚至這個時候都在方園裡睡覺,連臉都沒露,她又憑什麼能被選中?」

    赤芍道:「今日甄毓秀沒有任何表現,本身就是一種表現,更何況,第一次晉香會時,甄毓秀的表現並不俗。侍香人是俗人,為大香師處理俗事,與達官貴人打交道時,無論心裡怎麼想,面上的樣子都不能做得難看。」

    陸易陽大聲道:「我不服!」

    赤芍道:「在運氣面前,每個人都不服,但不服並不能讓運氣站到你那邊。」

    「我——」陸易陽還想說什麼,可是他卻發覺自己再無話可說。

    公平嗎?似乎公平,又似乎不公平!

    苛刻嗎?當然是苛刻的,苛刻到你甚至不知自己什麼時候已經被踢出局。

    無論何時何地何事,都不能放鬆,都不能掉以輕心,都要竭盡所能地努力!

    有人忍不住低聲抽噎起來,這是從未有過的委屈,以為終於洗脫命案嫌疑,可以回去好好準備香品,明日開始參加新一輪的晉香會。卻不想,期待的心情還來不及建立,就被突然告知,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你被淘汰了!

    赤芍沒有看是誰在哭,也不關心,解釋清楚後,就看向丹陽郡主這邊:「三日後上午,我在天樞殿門口恭候各位。」

    她說完,就要轉身,安嵐忽然開口:「請等一下。」

    赤芍站住,看向安嵐,等她出聲。

    安嵐頓了頓,才道:「我只是想知道,今日的晉香會,是,是早有準備的嗎?是何時開始的?難道是我們進入方園的那一刻起?」

    方玉輝和謝藍河等人都看了安嵐一眼,他們也有這個疑問,但因心裡有所顧忌,所以沒有開口。

    赤芍站在那,打量了安嵐好一會,才道:「今日的晉香會是白廣寒大香師臨時起意決定的,從你們被再次請入方園的那一刻起,第二輪晉香會就已經開始。」

    ——————————

    (*^__^*) 這幾章寫的雖是命案,但其實是第二輪晉香會哦~~有木有人猜到這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4:57 PM

第090章 良才

    赤芍走了,不遠處的那輛馬車也離開了,車內的人至始至終都沒有露面。

    隨後,王家的人來了,方家的人也來了,衙府的人也跟著趕到,方園陷入前所未有的熱鬧和混亂……

    傍晚時分,事情也終於有了個結果,方三爺和薛氏的屍體終於被分別運走,方媛媛親自送李硯出去。

    「今日幸虧有爵爺在,不然這事還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送到門口後,方媛媛有鄭重行了一禮。

    李硯回禮,溫聲道:「其實沒有幫上什麼忙。」

    方媛媛道:「若非爵爺在,方園今日怕是要被掀翻,本該正式道謝的,只是今兒天已不早,我不好再留爵爺,只能改日。」

    「不用如此客氣。」李硯說著就看了看方園的大門,接著道,「其實,今日即便我不在,在方娘子的經營下,方園依舊是方園。」

    方娘子心裡微異,李硯笑了笑,就告辭,然後轉身上了馬車離去。

    伺候方娘子的老嬤嬤上前一步,看著李硯離去的馬車,低聲道:「李爵爺是不是察覺到什麼了?」

    方媛媛搖頭:「不知道,其實,我一直看不透他。」

    老嬤嬤道:「今日,多虧他在,才不會鬧得太難看,會不會是……某一位的意思?」

    方媛媛沉吟一會,便道:「不用猜了,少知道一些也沒什麼不好。」

    老嬤嬤點點頭,便不再往下說,方媛媛又問:「那婆子呢?」

    她問的是之前。丹陽郡主等人在側廳時。一直侯在側廳外面。後來又跟著去了花廳的那位婆子。

    此時方媛媛的話才落,一位穿著藏青色長身褙子,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婆子就從門裡面走出來,正是方媛媛說的那位。

    那婆子跨出門檻後,就對方媛媛道:「這兩日打擾娘子了。」

    方媛媛便道:「不敢,您老稍等,我讓人給您備馬車。」

    「老婆子這兩條腿還能走,就不再麻煩娘子了。」那婆子搖頭。隨後就下了台階,直接走了。

    方媛媛看著那個被夕陽拉得長長的背影,心裡悄悄鬆了口氣,辦了這麼多年的香會,從沒有哪一次的香會這麼令她膽顫心驚。沒幾個人知道,今日的香會,並非她本意,而是方文建大香師的意思。就連香會要請什麼人,也是方文建大香師給她定好的,但原因。卻一句都未與她說。

    她自是不敢不聽,可沒想到的是。香會的請柬才發出去,那位婆子就找上門來,並道明是白廣寒大香師的意思。既然這個香會請的客人主要是大香師晉香會裡的人,那麼白廣寒想瞭解他們每一位在香會上的表現,也是合情合理。方媛媛不能拒絕,也不敢拒絕,所以,那婆子昨日就已經進了方園。

    方媛媛不知道,今日的這件命案,究竟跟誰有關,也不願去想,總歸,眼下事情有個結果就行。活到這把年紀,又經歷了那麼多事,她很清楚,不是每件事都需要刨根揭底地追查真相。

    「這一天,總算是過去了。」方媛媛站在門口,感慨了一聲,然後便轉身進去了,方園的大門在她身後緩緩關上。

    兩天後,安嵐去寤寐林時,才從一位客人嘴裡得知,衙府關於方園那件命案查出的結果。原來,方三爺風流成性,在外頭跟他有首尾的婦人不少,王大奶奶薛氏就是其中一位。據說兩人勾搭成奸已多年,方三奶奶其實早就知道,但面上一直裝作不知。直到在方園的香會上看到薛氏,又瞧著薛氏頻頻跟方三爺眉來眼去,一下子喚醒了她多年的嫉火,讓她失去了理智。又正好知道方媛媛這裡有附子,於是就尋得機會偷了一點,悄悄放在薛氏的酒水裡。

    至於方三爺的死因,最後是從薛氏的貼身丫鬟那問了出來。

    原來方三爺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再去找薛氏,薛氏幾次暗中邀約,他也未去赴約。方三爺的態度令薛氏感到絕望,幾次跟自己的貼身丫鬟透露,若再讓她這麼幹等下去,她寧願拉著他一起死!

    所以,薛氏在給方三爺下毒的同時,自己也一起喝了加了毒的酒水,再加上方三奶奶給她下的毒,所以最後薛氏中毒的量,明顯比方三爺多。

    這幾天,這件殉情的風流韻事,已成為好些貴人之間的談資。

    因此,幾天後,宮裡一位娘娘忽然得急病沒了的消息傳出時,反倒沒什麼人去注意了。

    金雀知道這件事後,連連咋舌,同安嵐走到寤寐林裡時,還忍不住道了一句:「你說,這算不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安嵐瞅了她一眼,正要讓她別亂說,卻不及開口,身後卻忽然傳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女施主小小年紀,還是莫說這等話為妥。」

    金雀和安嵐皆是一愣,兩人回頭,就看到她們身後不知何時來了位模樣齊整的和尚,身上穿著件洗的發白的棉袍,手裡拿著串佛珠。年紀看著不大,估摸著有二十出頭,身材高大,眼神乾淨,不,應該是整個人看著都很乾淨。

    若是在別的地方,看到這和尚,她們都不會覺得奇怪,但是在寤寐林這染了萬丈紅塵的風流之地,突然看到個乾乾淨淨的和尚,兩人都有些愣住。

    「你是誰!?」金雀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後,好奇問道。

    那和尚雙手合十:「小僧淨塵。」

    「你真是和尚?」金雀大為詫異,「和尚也來這個地方!」

    淨塵似有些不習慣被金雀這般大喇喇地盯著看,話還說得這般直白不客氣,面上頓時露出一絲赧色:「小僧心中有佛,無論是在空門還是在紅塵。都一樣是修行。」

    「哦——」金雀恍悟地點點頭。其實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恍悟什麼。只是打量著淨塵的眼睛一直沒有移開。

    安嵐瞧出對方不俗,且不論那聲乾淨出塵的氣質,僅看他如此身份,如此衣著打扮,卻能順利進出寤寐林,就能知道,要麼是此人身份不一般,要麼是寤寐林裡某位香師的重要客人。於是回過神後。就施了一禮:「這位師父有禮,我們剛剛若有莽撞之處,望師父莫怪。」

    淨塵也回了一禮:「這位女施主有禮,不怪,不怪。」

    金雀撲哧一笑,安嵐即看了她一眼,金雀便正了臉色,也行一禮。

    淨塵又給她回了一禮:「阿彌陀佛,兩位女施主都是心靈澄澈之人,實在難得難得。」

    金雀又偷偷笑了一下。不過這會兒倒沒出聲,也不再隨便開口。

    她不是沒有眼力界。不過是生性要比安嵐活潑些,又瞧著這和尚是個好脾氣的,所以剛剛才會多嘴說那幾句。

    安嵐再道:「淨塵師父是來會友的?可需要我們帶路?」

    淨塵雙手合十:「多謝女施主好意,小僧還認得路,就不麻煩女施主了。」

    「師父請。」安嵐便拉著金雀給讓開路,淨塵頷首致謝,然後施施然地往前去了。

    目送他離開後,金雀才悄悄道:「你猜,他是真和尚還是假和尚?」

    安嵐嗔了她一眼:「可別隨便瞎說,真的假的在這裡沒那麼重要。」

    「也是,不過,你說他究竟是什麼人?穿成這樣居然也能進來!」金雀點點頭,隨後又道,「咦,他走的那條道,不是半月亭的方向嗎?」

    安嵐也往那看過去,心裡微頓,但卻沒說什麼。

    金雀恍悟:「原來是景公子的客人。」

    ……

    淨塵在景炎對面坐下後,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周圍,然後道:「每次都來這邊,你就不能換個地方。」

    景炎笑,看了他一眼:「你換身衣服不就行了。」

    淨塵聞言便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腦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長不出頭髮,換別的衣服更不合適。」

    景炎不以為意,一邊給他斟茶,一邊道:「你還會在意那些。」

    淨塵又「阿彌陀佛了」一聲,然後才道:「我剛剛碰到那兩小姑娘了。」

    景炎微笑,一邊給他斟茶,一邊道:「如何?」

    淨塵點頭:「良才美質。」

    景炎端起茶,品著茶香:「哪位?」

    淨塵道:「你看中的那位。」

    景炎看了他一眼:「這次留多長時間?」

    聽到這話,淨塵一聲長嘆,滿腹委屈:「小僧這次是被趕下山的,師父不再收留小僧了。」

    景炎笑,有些不懷好意:「行了,我收留你。」

    淨塵一臉淡然:「不勞煩施主了。」

    ……

    與此同時,皇宮內,丹陽郡主忙走出殿外,快步迎上前面過來的那位貴婦,然後穩住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後,才道:「母親過來怎麼不告訴我一聲,我好出去接您。」

    清耀夫人上下打量了丹陽郡主一眼,然後滿意地笑道:「知道你明兒就要去長香殿了,不想折騰你。」

    丹陽郡主忙道:「這怎麼是折騰呢,母親來長安,女兒卻沒去接,若讓人知道了,豈不是丹陽不孝。」

    請姚夫人道:「是我不然他們聲張的,聽說太后已經歇下了,我先去你那坐一會,你把晉香會的事都說與我聽。」

    ——————————————

    之前方大香師讓薛氏入香境,為的就是將她心裡的愛嗔怨恨,以及瘋狂的嫉妒心一點一點勾出來,令她沉淪,誘出她後面瘋狂的行為。(*^__^*) 命案一事告結,乃們都看明白了啵~~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5:00 PM

第091章 心事

    「如此說來,那位叫安嵐的香使長,不是個簡單的?」聽完丹陽郡主這些日子經歷的人和事後,清耀夫人想了想,又道,「那麼,你心裡有什麼打算?」

    丹陽郡主道:「其實女兒對她還是不大瞭解,只是總會不得不關注她,並覺得她在『香』上的造詣,應當不淺,不然不會被選入晉香會,而且還順利通過兩輪考核。」

    清耀夫人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會,才緩緩開口:「這天下,這世間,在『香』上有所造詣的人不多,但也不少,重要的是,能不能走進長香殿。如今,你既然有所介意,她又是你的對手而非你的盟友,那麼,現在要看的,是你心裡的打算。」

    丹陽郡主微怔:「母親……」

    此時已是中午,明晃晃的陽光從紗窗外透進來,將清耀夫人那張明豔的臉襯得更加迷人。她一共生了三個女兒,長女遠嫁西南王,次女嫁的也是清河世族,眼下就剩這個么女了。

    丹陽郡主繼承了清耀夫人的美貌,又自小有才名,而且每一朝的皇后,至少有一位是出自清河崔氏。所以,丹陽郡主本是最有資格入宮的,但她不願,清耀夫人也舍不得將三個女兒都當成政治籌碼。而且,丹陽郡主若能入長香殿,若干年後成為另一位大香師,對清河崔氏來說,亦是好事一樁,因此清耀夫人便順了她的意。

    清耀夫人道:「我知道你心底純善,有些事明明可以做,但卻不願做,我可以給你安排……」

    「母親,萬萬不可!」丹陽郡主嚇一跳,慌忙開口,「我知道母親關心我,但,但事情還不至於如此,再說。我,我若真技不如人,那即便僥倖拜了大香師為師,最終怕是也成不了大事。」

    「糊塗!」清耀夫人低喝,「你真當凡事都如你所想那般,往日是我太護著你了,沒讓你去看那些齷蹉事,所以你心裡才總想著要正大光明。要知道,如今你選了這條路,我便再不能如以前那般。時時在你身邊。替你打點一切。」

    丹陽郡主微垂下臉。其實,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願也變成那樣,所以她才不願入宮。

    清耀夫人看著沉默的閨女。片刻後,終是軟了口氣:「飛飛啊,你需知,你若真不願讓老太爺給你安排婚姻大事,你眼下就要將一切擋在你面前的障礙徹底掃清。」

    崔飛飛是丹陽郡主的閨名,郡主的封號,是她十歲那年受封的。當時族裡人人都以為她將是未來的皇后,所以她自小享受到的尊榮的嫉妒,是旁人無法想像的。而也因此。當她表示要進長香殿時,族裡還因此掀起一場風波,幸得崔文君大香師的一句話傳下來,族中的長老才做出讓步,給了她這麼個機會。

    「有些事。別人不知道,你心裡需清楚。」清耀夫人接著道,「外人眼中,你既是身份高貴的郡主,又有親姑姑是長香殿的大香師,怕是都以為你進長香殿是十拿九穩的事,左右都會是大香師的繼承人。」

    丹陽郡主點頭,神色淡然,面上甚至還帶著一絲微笑:「我明白的母親,姑姑若真有意選我當她的繼承人,在我七歲那年,就應該帶我來長安了。」

    「你明白就好。」清耀夫人想了想,就輕輕嘆了口氣,「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甚至都表明了這個意願,她卻還是沒有那個意思,我才知道,原來她還在等那孩子回去。你父親說,她那性子,自小就倔,這麼多年都沒有改變主意,怕是以後也很難改變。」

    丹陽郡主再次點頭,清耀夫人又道:「方家那位少爺方玉輝,有方文建大香師看著,而謝家那位養在外頭的少爺,之所以能被接回去認祖歸宗,也是因為謝雲大香師開口的關係。由此可見,他們最後即便沒能被白廣寒大香師看中,也都有退路,但你沒有。飛飛,你必須得到白廣寒大香師的認可才行,不然,你要麼回清河由老太爺為你重新挑選夫家,要麼正式入宮。」

    除非被大香師選中為繼承人,婚姻一事才有可能自主,嫁或不嫁,都不會有人說閒話。否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及家族中的種種桎梏,她永遠也逃不掉。

    丹陽郡主臉色有些蒼白,片刻後才道:「我知道母親關心我,但是……若我一開始就佔著便利耍手段,日後,我怕自己會永遠止步於此。所以,請母親別插手這件事,我會讓白廣寒大香師選我的!」

    「我自是知道你有真才實學,連你姑姑都認可了,若非為那孩子,你姑姑定會讓你繼承她的衣缽。」清耀夫人說著就輕輕一嘆,「好吧,我答應你,只要他們沒有人出手,我也不會插手此事,但若有人敢動什麼歪心思,我也定不會客氣。」

    「多謝母親!」丹陽郡主站起身行禮。

    清耀夫人擺了擺手,讓她坐下:「真是個傻丫頭,我這麼為你著想,別人是盼都盼不來,你卻往外推拒。」

    丹陽郡主微笑,然後看了看時間,便道:「太后應當要起來了,我陪母親一塊過去給太后請安吧。」

    清耀夫人點頭,便站起身,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然後扶著丹陽郡主的手走出房間,嘴裡慢悠悠地道:「好些年沒過來了,這裡看著似還跟以前一眼,只是人不同了。」

    ……

    明天就要開始第三輪晉香會了,這一夜,許多人都難以入眠。

    且說那日赤芍等在方園外,傳達了白廣寒的意思後,當天晚上,這個消息就傳到方文建大香師耳朵裡。方文建即明白,白廣寒既是在借此事考驗晉香會那些孩子,同時也在告訴他,他利用晉香會的人來佈局清理族中事務時,白廣寒心裡都清楚,所以將計就計,誰也不佔誰的便宜。

    真是一點虧都不願吃的男人!

    片刻後,方文建一聲冷哼,然後走出殿外,往天樞殿的方向看過去。

    只是,當時,那個偷窺他香境的人究竟是誰?

    若是白廣寒,他倒不擔心,七位大香師,誰心裡沒有一本賬。

    但,他很清楚,那個人不會是白廣寒。

    明天應該會見到吧,還真令人有些期待了。

    方文建站在露台上沉吟許久,直到覺得夜裡的風有些刺骨了,才轉身,只是就在他將進去時,突然發現天權殿那邊的燈比往日亮了許多。他遂站住,微微訝異的抬了抬眉,他也回來了?是白廣寒的意思?

    此時,源香院這邊,金雀正一邊給安嵐收拾包裹,一邊道:「怎麼這一次要那麼長時間,半個月呢,還是在那香殿裡!」

    「前兩次的考核,說起來都跟香沒多大關係,這一次,應該就是要考和香的本事了,十五天時間,正好足夠窖藏。」安嵐說到這,就抬起臉道,「這半個月,婆婆就麻煩你多照看些。」

    金雀白了她一眼:「這還用得著你交代。」

    安嵐笑了笑:「如今陸掌事越來越看重你,你心裡留意些,有機會就多辦幾件差,資歷夠了,以後的路也就越走越寬。」

    說到這,金雀托腮想了一會,然後輕輕嘆了口氣。

    安嵐疊衣服的動作一頓,就抬眼問道:「怎麼了?」

    金雀搖頭:「也沒什麼,有時候就是覺得,有些羨慕你。」

    安嵐一怔,隨後有些不安地看著金雀,金雀噗地笑了,扯過她的衣服三兩下幫她疊好,然後道:「我是羨慕你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雖然困難,但是能這麼一直堅持走下去,似乎也是件挺幸福的事兒。我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有吃有穿後,就整天傻樂,但有時心裡又覺得空落落的,總覺得自己似乎也應該找點事情做才對,特別是一想到以後你若是不在這裡了,那我說個知心話的人都沒有,到時可怎麼辦那。」

    聽她這麼一說,安嵐便坐到她身邊:「你別著急,咱們如今也才剛剛在這香院裡有一席之地,其實還沒有真正站穩腳呢。日後有的是機會,時間也長著,先安穩下來,再好好想想,總比兵荒馬亂時被逼著走一步看一步好。」

    金雀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而且不管怎麼說,也得先等你這事落定了再想別的。」

    安嵐道:「你要有什麼想法,定要跟我說。」

    「那當然,我可憋不住話的!」

    夜深了,微微跳動的燭光照暖了這個冷秋,兩人說著說著,便在一張床上睡下了。

    翌日,安嵐醒來後,見外頭天已亮,又發現金雀在自己床上,還張開四肢霸佔了她大半張床,她怔了一怔,隨後猛地坐起身。昨晚聊得太晚,不知不覺睡著了。

    今天是要去長香殿的,她卻起得這麼晚!

    安嵐驚得臉都白了,慌忙下床,因她的動靜,金雀也醒了過來,然後有些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正要問她怎麼睡這邊了,卻將開口時,就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於是也嚇得從床上滾下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5:1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8 06:37 PM 編輯

第092章 抽籤

    金雀連滾帶爬地起來,喚外頭的香奴去備洗漱的東西,然後有些手忙腳亂地幫安嵐換衣服:「都怪我,昨兒拉著你說得那麼晚,還,還來得及嗎?」

    安嵐已經從剛起來時的慌亂中回過神,重新恢復冷靜,一邊穿衣服,一邊道:「有些趕,一會走快些就行,沒事。」

    金雀給她穿好衣服後,正好香奴們端洗漱的熱水和棉巾等物進來,她便又服侍她洗漱:「要不請掌事給準備輛馬車吧,從正殿大門那條道走要快一些。」

    安嵐擦了擦臉後,搖頭道:「我還不夠資格,掌事也不會給開這個先例,別慌了,快幫我梳個簡單點的頭髮。」

    片刻後,安嵐穿戴整齊,金雀給她收拾好包裹,然後就跟著她出了房間:「不早了,你快去吧,婆婆那邊我一會去說就行,別再耽擱了。」

    安嵐接過金雀遞過來的包裹,看了看天色,就點點頭,去陸雲仙說了一聲,也沒再驚動誰,就直接出了源香院,往長香殿急步走去。剛剛她說得輕巧,實際上心裡還是有些慌,從源香院到長香殿,以她的腳程最快也要小半個時辰,而眼下離赤芍給他們定的時間,僅僅就剩半個時辰了。

    之前赤芍就交代過,這一次,天樞殿不許他們帶貼身伺候的人。所以,這會兒她拎著包裹一路小跑,不多時就氣喘吁吁起來,不得不稍微停下歇口氣,然後再繼續。也幸好如今已是深秋,雖覺得累,但卻沒多難受,反覺得身上舒暢了許多。

    這一次,她不再是以香奴的身份,不再是領差前來。

    這一次,她是安嵐,她在一步一步往那個地方走去。

    這一次,他會看到她。會知道她的名字,還將會記得她!

    ……

    約半個時辰後,金雀回安嵐的房間找她昨晚掉落的珠花時,忽然看到桌上擺著那個狐狸香爐。她心裡猛地一驚,昨晚安嵐還說要把這香爐也帶過去,剛剛慌忙之中居然落下了!

    她二話不說,找個塊帕子就將那香爐包起來,然後跑出去,只是不想卻在院門口碰到陸雲仙。

    「慌慌張張的,是要去哪?」陸雲仙詫異。隨後瞟了一眼她抱在懷裡的東西。眉頭微皺。「你這抱的是什麼?」

    金雀不得不停下:「掌事,安,安香使長的香爐忘了拿了,我得給她送過去!」

    陸雲仙一怔。然後皺眉道:「這等事她也能忘,她都走多久了,你這送過去還能趕得及?」

    「趕得及的,她,她不是要在那留十五天嗎,據說時間不到是不能離開。」金雀滿臉著急地道,「掌事,我給她送過去馬上就回來,一刻都不會耽誤的!」

    陸雲仙卻道:「今日香殿那邊並無差事下來。你這麼貿然過去,沒準連門都進不去。」

    金雀一怔,隨後乞求地看著陸雲仙:「這到底是安香使長的香爐,萬一真要用得上,豈不……」

    「也是她太不小心。這樣的東西都能落下!」陸雲仙皺眉搖頭,「不是我不幫你,而是天樞殿我也沒辦法,源香院並非歸屬天樞殿,我的香牌在天樞殿用不了,你即便是去了也進不去。」

    金雀咬了咬牙,就道:「那,那還是得給她送過去,到時求人通報一聲,或是請人送進去應該也是可以的。」

    陸雲仙看著那張天真的臉搖了搖頭,只是這事,她倒也不好攔著,便道:「下午之前回來。」

    「多謝掌事!」金雀欠了欠身,就要往外走,陸雲仙卻又叫住她。

    金雀疑惑地站住,陸雲仙掏出自己的香牌遞給她:「雖這個在天樞殿起不了什麼作用,還是拿著以防萬一,若是別人刁難了,你也好道明身份。」

    金雀一怔,滿是感激地接過來,這一次,她是真心誠意地道謝。

    比起王掌事,陸雲仙真的是好太多了。

    只是還不等她感慨完,陸雲仙又道一句:「扣你半天工錢。」

    金雀正往外走去,聽了這話,差點摔一跤。

    隨後她疾步走,一邊破罐子破摔地想著,扣吧扣吧,反正都扣三個月了,也不差這半天!

    安嵐幾乎是踩著點趕到天樞殿門口,她是最後一個到的,並且那會兒赤芍已經讓人點上計時的線香,她趕到時,那柱香只剩下不到半寸。

    安嵐盯著那炷香,喘著粗氣,差點當場虛脫。

    六人當真,就數她最狼狽,赤芍微微皺眉地看了她一眼,不過卻沒說什麼。人都到齊了,時間也剛剛好,便都領著他們往裡走。

    安嵐還沒緩過氣,很識趣地只跟在他們身後,瞧著倒像個小丫鬟。

    丹陽郡主回頭看了一眼,特意放慢腳步,待她走過來後,低聲關心一句:「沒事吧?」

    安嵐搖頭,勉強緩了幾口氣後,然後道:「讓郡主見笑了。」

    丹陽郡主微微一笑:「哪裡的話,總歸能趕得及就好,以後,我還想請你多關照。」

    說起來,他們六人,也就安嵐和丹陽郡主出入過長香殿,所以一路走到天樞殿階前時,每個人眼裡的神色都不同。

    許是因之前見識過,所以安嵐和丹陽郡主相對平靜很多。方玉輝剛剛走進時,眼裡即露出幾分微訝,但很快就掩飾過去;方玉心面上的驚異和感嘆都很明顯,並且沒有刻意掩飾;甄毓秀則是難掩激動,雙頰甚至因激動而有些潮紅;與他們都不同的是謝藍河,他自進來就沒有往兩邊觀看,眼睛一直就微往下垂著,似這裡的一切絲毫沒有引起他的興趣一般。

    因謝藍河這會兒就走到安嵐左側,所以安嵐不免多瞧了他兩眼,自是注意到他這與人不同的反應。後來,謝藍河告訴她,當時不是不想看,只是那時候的他,還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進入這裡。對於沒有把握的東西,他向來懂得自控,在沒有能力之前,他不想生出太多的欲望,從而擾亂心境。

    「先抽籤。」入了天樞殿的前廳後,赤芍就示意他們走到那早準備好的籤筒跟前,「未來十五天,你們六人分三組,由抽籤決定。」

    聽到這個要求,六人都有些不解,方玉輝先開口問:「請問,為何要分組?」

    「之前就說過,大香師身邊的侍香人不是為自己做事,而是一心一意為大香師打理俗事,平日裡自是少不了要與別人打交道,這其中就包括天樞殿的人。遇事時為求自保,栽贓陷害者不要;六神無主,拖累同伴者不要;只會尋求庇護,甩手等待者不要;習慣一意孤行,不與人合作者不要。」

    這幾個冷冰冰的「不要」在空曠華美的大廳迴旋,無人敢再多言,在赤芍的示意下,每個人都上前,在侍女的早準備好的籤條裡抓了一根。

    赤芍道:「上下句對上的便是一組。」

    這話一落,六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後都迫不及待地打開自己的籤條。

    安嵐悄悄深呼吸了一下,然後慢慢打開那張灑金的花箋紙,隨後便見一個一個俊秀瀟灑的字體落入眼中:沉水良材食柏珍。

    她抬起眼,遲疑了一下,輕輕念這句,她知道下一句是「博山爐暖玉樓春」,但不知道是誰抽到這句,不過卻本能地往丹陽郡主那看了一眼,因為丹陽郡主有一個博山爐。

    只是,走到她面前的,卻是謝藍河。

    安嵐一怔,謝藍河將自己的籤條遞給她看。

    一眼的灑金花箋紙上,同樣的字跡寫下:博山爐暖玉樓春。

    赤芍命人過去,將他倆的名字記下。

    安嵐回過神後,就對謝藍河施了一禮,謝藍河回禮。

    而那邊,方玉心抽到的是「沉煙細細臨黃卷」對上了丹陽郡主的「凝在香菸最上頭」。兩人相視一笑,方玉心鬆了口氣,有些害羞地道:「郡主姐姐可千萬不要嫌我笨。」

    丹陽郡主笑道:「怎麼會,應該是相互幫助才是。」

    方玉輝看著自己手裡那張寫著「長空月浸星河影」的籤條,微微蹙眉,不知是不滿意這句詩詞,還是不滿意與他一組的人,但是他掩飾的很好,眼裡的情緒並沒有流露出來。

    甄毓秀抽到的是「鸚鵡驚寒頻喚人」她一時記不起這句話對的是那句,但是看到丹陽郡主和方玉心是一組,謝藍河跟安嵐是另外一組,那麼她自然就是跟方玉輝是一組了。

    對於這個結果,她異常滿意,心情絲毫不亞於剛剛進入長香殿時的激動。

    方家的門第很高,方玉輝又生得一表人才,簡直就是她最滿意的佳婿人選,這些年她同方玉心交好,多少也是存著這樣的心思。所以,當知道自己跟方玉輝是一組後,她面上當即一紅,先是看了方玉輝一眼,然後才走過去欠身道:「往後,還請方三哥多多指教。」

    方玉輝作揖:「指教不敢,甄姑娘多禮了。」

    ……

    差不多與此同時,金雀抱著香爐衝出源香院,跑了一小段路,來到岔路口時,忽然瞧著後面來了輛馬車。這一條路,往前就是通向長香殿,金雀遲疑了一會,跺了跺腳,就肥著膽子轉身去攔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5:16 PM

第093章 便車

    那輛馬車不顯奢華,不僅不顯奢華,反還透著一股寒酸,掛在車上的簾子是洗的發白的粗棉布,車廂上的油漆已經剝落了好些,拉車的馬看起來老得快掉牙了。無論怎麼看,那輛馬車前前後後都掛著一個大大的「窮」字,與能出入長香殿的馬車簡直是天地之差。

    這樣的馬車走上這條路,多少透著一股不正常的超強自信,很詭異。但是,就是這樣的寒酸,看在金雀眼裡,無端添了幾分親切,也令她鼓足了勇氣。

    於是,當她追著那輛馬車跑了幾步後,那輛馬車也終於如願在她前面停下了。

    金雀抱著香爐跑過去,先對對車伕露出一個感激的笑,然後對著車廂深鞠:「敢,敢問車中主人,可是前往長香殿?」

    那車伕代主人回答:「沒錯,姑娘為何攔車?」

    金雀裂開嘴笑了,隨後就有些急切地請求道:「我,我有很著急的事也要上長香殿,大爺能否帶我一程?」

    「這個……」那車伕遲疑地看了車廂一眼。

    「阿彌陀佛,姑娘若不介意小僧的車馬遲鈍,小僧很願意送姑娘一程。」車伕的遲疑聲還未落下,車廂內就傳出一聲佛號,隨後車簾被掀起,露出一個相貌齊整的光腦袋。

    「是你!」金雀一聲驚喜,再不客氣,自來熟地就將手裡的香爐往馬車上一放,然後自己跟著就爬了上去。

    車伕很是詫異,但見自個主子並沒反對,便沒說什麼,待金雀上車坐穩後,就又開始趕車。

    金雀小心抱著那個香爐坐在淨塵對面,又是感激又是訝異地道:「真是太好了,想不到能在這裡遇到淨塵師父你。你怎麼也去長香殿!」

    很少跟這樣活潑的姑娘坐一塊,淨塵有些靦腆地笑了笑:「小僧有幾年沒下山了,如今下山來。便過來看看幾位老朋友。」

    「原來如此!」金雀點了點,隨後好心提醒道。「不過淨塵師父坐這樣的馬車上去,怕是不容易進去長香殿。我倒知道長香殿有個後門,一會長香殿那些人若是不讓淨塵師父你進去,你可以繞到後門去,給幾個銀子,那看門的管事也就放你進去了。」

    淨塵雙手合十:「多謝姑娘提醒,小僧記下了。」

    金雀大度地擺擺手:「你用馬車送我。我告訴你這個也是應該的,不用謝,不過,你是要去哪個香殿嗎?若是去香殿的話。從後門進去後,每個香殿還有各自的殿門,這個我也不知……」只是金雀說到這,忽然想起淨塵是去會友的,便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道。「噯,我忘了,淨塵師父既然是去會友,到了香殿門口自然就能進去,倒不用再擔心。」

    這小姑娘。當真是少有的天真爽朗,淨塵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金雀:「姑娘又是為何事去長香殿?還這般急?」

    「哦,我是去送東西的。」金雀說著就拍了拍手裡的香爐,然後看著淨塵道,「長香殿的白廣寒大香師你知道吧?」

    淨塵點頭:「如雷貫耳。」

    金雀有些驕傲地道:「白大香師要挑選侍香人了,我們香院的香使長被選入了白大香師的晉香會,還順利通過了前兩輪的篩選,今兒開始第三輪篩選了,只是今兒她忘了帶香爐了,這不,我就給她送去。」

    淨塵再次點頭,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金雀訝異地上下打量他,有些不滿地嘀咕道:「你念這個做什子?」

    淨塵面上微赧:「小僧習慣了。」

    金雀想了想,面上就露出幾分同情,然後理解地點點頭:「剛剛下山來,一定很不習慣吧?」

    淨塵一怔,金雀又道:「沒事沒事,反正你是世外之人,不用在意別人的目光。」

    淨塵微微一笑:「姑娘真是個心地純善之人。」

    金雀呵呵一樂,然後一本正經地道:「我不算好人,是你對我好,願意讓我上馬車,我才會提醒你的。你剛剛下山,不知道人心險惡,以後可別以為每個人都跟我一樣,不然會吃虧的。」

    淨塵又是一怔,面上微赧,眼裡露出笑意:「多謝姑娘,小僧記下了。」

    正說著,馬車就停下了,金雀掀開簾子往外一看,便道:「到了!」她說著就趕緊跳下去,然後回頭道,「多謝淨塵師父了,我走後面的小門,您若是從這進不去,記得也走後面的小門,我還有急事,先走一步。」

    淨塵點頭:「姑娘且去忙吧。」

    金雀跑了幾步,又停下回頭道:「淨塵師父,你一下山就做了善事,佛主會看到的!」

    她說完就抱著香爐急急忙忙跑了,淨塵愣了一愣,然後又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車伕將馬車停在長香殿門口後,看門的管事出來一看,瞧清那車伕和那輛落魄馬車後,慌忙命人將殿門打開。

    ……

    因為要這這裡留半個月時間,所以抽籤分組後,赤芍領著他們去住處。

    長香殿的客房很多,但赤芍並沒有給她們安排單獨的房間,只是男女分開,丹陽郡主,安嵐,方玉心,甄毓秀同住一大屋,方玉輝和謝藍河同住另一屋。

    房間自然是好的,莫說裡頭桌椅的用料和雕工,就擺在桌上那套簡單的茶具,都是官制的汝窯,方玉心拿起來一個茶杯看了一眼,認出她之前在宮裡見過的同樣的一套,於是就輕輕放了下去。除此外,更讓人驚嘆的是多寶閣上的香木和奇石,以及香幾上的博山爐,那些東西,就是丹陽郡主看了,也不由暗暗吃驚,當真是富甲天下,貴不可言。

    甄毓秀對這樣的房間倒沒什麼意見,不僅沒有意見,而且還非常滿意。論起來,她的閨房,連這裡的一角都比不上。但美中不足的是,竟要四個人同住一屋。她願意和丹陽郡主多親近,也願意跟方玉心再親密些。無論怎麼說,這兩人都能對她的未來起到不可忽視的作用。但安嵐算什麼呢?!她想著就往安嵐那看了一眼,眼裡露出濃濃的厭惡,一個陰險狡詐,只憑耍弄手段往上攀爬的小人,還特別會在旁人面前扮無辜!簡直是倒胃口!

    安嵐因為一直關心分組以後的安排,於是沒有留心房間裡的擺設,隨赤芍進了房間後就直接將手裡的包裹放在最靠近門的那張床上。其實房間裡四張床的擺設都差不多。光線全都有照顧到,但是安嵐的這個動作看在甄毓秀眼裡,就是先揀好的挑,令她很是氣憤。

    於是甄毓秀心裡哼了一聲。就走過去道:「我想和玉心妹妹靠一起,你跟我換一下吧。」

    安嵐正打算解開包裹,只是手一摸後,突然想起她竟忘了拿香爐過來,臉色當即一變。而這看著甄毓秀和丹陽郡主等人眼裡。都當她是不願,方玉心便道:「我和郡主姐姐換吧,這樣便也跟你靠一塊。」

    丹陽郡主即笑了笑:「正好我也想睡你那個地兒。」

    兩人的包裹都還沒打開,於是說著就直接換了位置。安嵐這才回過神,便看了她們一眼。她本就不在意睡哪個地方,但她們既然已經換了,便沒再說什麼。

    怎麼辦?香爐竟忘帶了,雖說天樞殿沒有讓她們都準備香爐,但是剛剛她看到,不僅丹陽郡主她們有準備香爐,方玉輝和謝藍河也都有帶著,似乎只有她沒有!

    甄毓秀一聲冷哼,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扭頭走開了。

    赤芍站在門外,冷眼看著這一幕。

    待她們收拾得差不多後,有侍女過來說白大香師回來了,赤芍便進去讓她們都別收拾了,隨她去見大香師。

    安嵐心裡頓時咯噔一下,睫毛忽的一顫,心跳驟然加快。丹陽郡主也隨之停下手裡的動作,方玉心因跟她是一組,所以不由自主就去配合,丹陽郡主才挪步,她就趕緊走過去。

    甄毓秀瞥了安嵐一眼,便也跟丹陽郡主站一塊。

    一屋四個,卻有人第一天就被孤立了,此事無論對誰,都是個不小的心裡壓力,但赤芍卻注意到,對這等情況,安嵐似乎完全無動於衷。也不知是真的不放在心上,還是她的心理已經強大到可以無視這樣的事情。

    安嵐是第一個走出去了,甄毓秀的不滿幾乎能從眼裡溢出來,當即撇了撇嘴道:「簡直是目中無人,郡主還在這呢,她當她是誰啊!」

    丹陽郡主趕緊道:「別這麼說,進了長香殿,我們就都是一樣的身份了,沒有什麼郡主。」

    「人生來本就不一樣,日後也不可能是一樣。」甄毓秀盯著安嵐的背影,毫不客氣道:「也就郡主寬厚,不與人計較,倒叫一些人長了氣焰。」

    方玉心膽兒小,生怕惹惱了赤芍,就悄悄拉了拉甄毓秀的衣服,低聲道:「別說了。」

    甄毓秀撇了撇嘴,安嵐沒搭理她的話,她一個人說著也沒意思。她也很鬱悶安嵐竟這般沉得住氣,任她怎麼冷嘲熱諷,竟能忍著一句不回,果真是個不簡單的。她到底有些不甘,正想走到安嵐身邊,看她到底什麼表情,卻這會,又一個侍女從前面走過來,來到赤芍身邊後,正要開口,卻看到安嵐後,面上一詫:「咦,你不是——」

    她叫藍靛,之前百里翎命人叫安嵐上來香殿一見時,她就是那個在旁伺候的侍女,因當時百里翎開口要安嵐去香殿當差,所以她對安嵐的印象很深。

    赤芍微微皺眉:「怎麼了?」

    藍靛這才從安嵐身上收回目光,看向赤芍小心道:「殿門口那來了香院的小香使,似乎要找天樞殿裡的誰,結果不慎衝撞了玉衡殿的明侍香,明侍香故意耍威風,正在門口掌嘴呢。」

    長香殿的大香師之間,在外人看來,並沒有什麼矛盾,但只有殿裡頭的人才清楚。幾個香殿之間一直存在著競爭關係,久而久之,自然少不了會有矛盾。而有了矛盾,最明顯的體現便是各個香殿的下人之間充滿了火藥味。

    玉衡殿是崔文君大香師的主殿,明侍香在玉衡殿的身份,相當於赤芍在天樞殿的身份一樣,都是不好輕易得罪的。

    不及赤芍開口,安嵐即問:「那位香使叫什麼?」

    這個時候,能有香院的香使趕到這邊,她直覺,除了金雀,不會有第二人。

    藍靛看了她一眼:「這我倒不知道。」

    安嵐有些急切地看向赤芍:「赤芍侍香,我能不能出去看看,我猜那小香奴很可能是來找我的!」

    赤芍一臉淡然:「我現在要帶你們去見大香師,你不願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5:18 PM

第094章 出氣

    赤芍在看她,丹陽郡主,方玉心和甄毓秀在看她,從東面的客房那走出來的方玉輝和謝藍河也在看她。

    大家似乎都在等著她做出決定,相對之前甄毓秀的那點兒冷嘲熱諷,眼下的安靜形成真切的壓力。安嵐面色微白,她沒有想到,才剛進天樞殿,就會面臨這樣的選擇,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一刻的赤芍,似乎很有耐心。

    然而,安嵐卻清楚,她沒有時間拖延。

    無論殿外那人是不是金雀,她都必須去確認。長香殿,七年她都等了,不差這一刻,即便此舉會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但其實,早在茶樓會面馬貴閒時,她就已給他留下不堪的一幕……

    「我想先去看一眼。」安嵐看著赤芍說出這句話時,覺得自己的聲音似在發顫。

    赤芍聞言後,打量了她一眼,卻沒說什麼,轉身就往正殿走去。丹陽郡主等人怔了一下,然後忙跟上,甄毓秀走到安嵐旁邊時,正要接著嘲諷,卻不及開口,安嵐已經直接越過她,快步往殿外走去。

    謝藍河看著安嵐幾乎是在奔跑的背影,腳步不由微微一頓,山瀑飛濺,氣勢恢弘的天樞殿內,所有人的行為舉止都帶著幾分矜持,他們無論是行走還是言談,都不見慌忙,更別談在這裡疾走飛奔。

    所以,此時的她看起來那麼突兀,那麼格格不入。

    就好似他初入謝府時,無論在旁人眼裡,還是在他心裡,他和那個地方的人完全是生活在兩個世界。

    衣食住行,皆不一樣,言談舉止,也都不同。

    還有。他們關心的和他在意的,亦從來就不在一條線上。

    天樞殿佔地不知幾何,雖說客房並未設在最裡面。但從客房到殿門口,也要好長好長的一段路。安嵐一路往外跑。殿內很多人都詫異的停下,看著或是從眼前,或是從旁邊奔跑而過的身影,紛紛往旁打聽:「那,那是誰?」

    「怎麼在此奔跑?」

    「出什麼事了嗎?」

    「赤芍侍香若是看到了,可不得了。」

    「看不清,好像是個生面孔。」

    「不會是晉香會那幾個孩子吧。」

    「多半是。不過她跑什麼?」

    「去看看!」

    「噓,別讓赤芍侍香看到了。」

    ……

    金雀捂著臉看著眼前盛氣凌人的女子,暗咬著牙,底下頭。一句都不敢辯解。

    淺明皺著眉頭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小香使,往旁打了個眼色,旁邊的侍女遂開口道:「你既不是香殿的人,又不是前來辦差,就敢在這裡橫衝直闖。你把香殿當成什麼了!」

    金雀眼裡含著淚,低聲道:「是,是我錯了。」

    「你以為,一句你錯了,就能將此事揭過去。」那侍女聲音裡帶著幾分尖銳。「這些香粉被你弄灑了大半,就你這條小命都賠不起!」

    金雀咬了咬牙,終是忍住沒有辯解,她在香院生活那麼久,就算生性再怎麼莽撞,進了這樣的地方後,也會變得十足的小心謹慎。再說這麼寬闊的地方,她怎麼可能會跟別人撞到一塊。分明是這一行人忽然瞧見她,攔住問了她是要去哪,辦的什麼事後,就裝好心給她領到這邊。結果剛走到天樞殿門口,給她領路的那名女子就突的一個趔趄,她好心去扶,誰想那女子用托盤一擋,便見托盤上的香盛一翻,裡面的香粉即灑了出去,風一吹,四處飄散。

    她才一愣,對方另一位女子卻已經走過來,不由分說就給了她一個耳光。

    若是在香院,她定會為自己辯解幾句,但是在這裡,她馬上下跪認錯。

    她不是傻子,雖不明白他們為何故意這麼做,但能感覺得出來,這些人在借她找茬。

    「你是來天樞殿找人的?」淺明忽然開口,再次確認。

    金雀剛剛已經道明此事,眼下自然不能否認,於是點頭。

    淺明又問:「找的誰?」

    金雀遲疑了一會,才道:「一個朋友。」

    她剛剛為了能進去香殿,並沒有告訴他們,她來找安嵐,只說來天樞殿找人,又給他們看了陸雲仙給她的香牌以示身份。

    「朋友?」淺明追問,「一個香院的小香使還能跟天樞殿的人交上朋友,倒是叫人稱奇,你倒說說,是誰?」

    金雀咬唇,沒有開口。

    這些人心懷不軌,她不確定說出安嵐,會不會給安嵐帶來麻煩,於是決定絕不吐一個字。

    「不說?」淺明一聲冷哼,「不敢說?看來是有見不得人的勾當了!」

    金雀霍然抬臉,淺明冷笑著道:「嘖嘖,赤芍那麼嚴明的人,若是知道了這等事,不知會是什麼表情呢。」

    旁邊的侍女便道:「已經讓人傳消息進去了,想是已經知道。」

    「知道就好。」淺明低聲道了一句,然後又看著金雀道,「掌嘴二十!」

    金雀一愣,旁邊的侍女替淺明說完下面的話:「你來天樞殿找誰,做什麼勾當,那都是赤芍要操心的事,我們管不著,不過你打翻了明侍香的香粉,需得有個交待,就二十個耳光,算是便宜你了。」

    金雀轉頭看向天樞殿的大門,再又看了看抱著懷裡的香爐,想著昨晚上的促膝長談,狠狠咬了咬唇,就將懷裡的香爐小心放在地上,然後自己摑起耳光。這樣的事,她也算駕輕就熟了,前些年,可沒少被揀香場的婆子罰,並且罰得比這還要狠,但為什麼,這一次,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覺得難受呢?

    金雀想不明白,並且,也不等她想明白時,就有人一聲低喝:「住手!」

    那聲音似乎太著急了,於是顯得有些氣短。

    金雀一怔,轉頭,就看到安嵐一臉急切地朝她跑過來,然後一把拉下她的手,再將她從地上拽起來,才氣喘吁吁地問:「你在做什麼?」

    淺明也是一怔,打量了安嵐好幾眼,確定自己沒有見過這個人,但是天樞殿的人,她也並非全都認得,便往旁問了幾句,結果得到的答案都是搖頭。於是她確定,這小丫頭也就是天樞殿裡不起眼的角色,因此愈加起了輕視之心。

    前段時間,赤芍揪住玉衡殿一個侍女的錯,借題發揮,讓人當眾打了那侍女十個耳光。她後來聽說後,只覺那十個耳光是打在自己面上般,氣得好幾天吃不下飯,偏玉衡殿的人又都小心謹慎,沒有一個撞到她手上。今天,意外碰到這麼一個莽撞的小香使,還是來天樞殿找人的,當即讓她生出一個主意。

    既然暫時抓不著天樞殿的人,那就先抓這個小香使出口氣,總歸都是跟天樞殿有關的。再說,一個香院的小香使而已,她小小為難一番,又佔著理,任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沒事,我就是把這個給你送來,你怎麼出來了。」金雀呆了一呆,然後趕緊將那個香爐拿起來放在安嵐手中,吁了一口氣,嘴角邊扯出一個笑,「快回去吧,別耽擱了正事,我這就走了。」

    「走?!」旁邊那侍女笑,「說是掌嘴二十,這才掌嘴四次,還剩下十六次,難不成要我代勞才行。」

    安嵐即將金雀往後一拉,自己站在她前面,朝淺明行了一禮:「敢問這位姐姐,金雀她是犯了什麼錯,要如此責罰?」

    淺明微微蹙眉,這小丫頭,看起來跟那位不太一樣,那眼神太過平靜,平靜地令人不敢忽視。

    「她犯的錯可大了!」那侍女說著就拿起那個香盛在安嵐面前打開,「看到沒有,剛剛就因她撞了明侍香一下,結果這一半的香粉被她給撞沒了!這叫我們怎麼回去交代!」

    安嵐看了金雀一眼,金雀輕輕搖頭。

    安嵐便道:「姐姐肯定是誤會了,金雀不會這麼不小心的。」

    淺明緩緩開口:「難不成,你想說,我冤枉她了?」

    金雀一看淺明那臉色,心裡一驚,安嵐才剛進來這裡,還一無所有,最是不能得罪人的,於是忙拉住安嵐,然後對淺明陪著小心道:「不是不是,確實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這就掌嘴!」

    「金雀!」安嵐轉頭。

    「你快回去吧,幾個耳光我還能受不住嗎,沒那麼金貴的。」金雀推了她一下,然後就要往自己臉上摑掌。

    只是她才一抬手,就被安嵐給抓住了:「這麼大地方,你還能走路不小心撞到別人身上,不是你的錯,你受的什麼罰!再說你是源香院的人,在這裡,真要罰,也是天璣殿的殿侍長說了算!」

    淺明怔住,隨後愈加惱怒,這小丫頭竟在她面前暗指她越俎代庖!

    「呵——好一張巧嘴!」淺明怒極反笑,打量著安嵐道,「我倒不知,赤芍手下有這麼位伶俐的小侍女,你叫什麼名,是赤芍讓你出來的?」

    安嵐轉過身,再次行禮,不卑不亢地道:「姐姐誤會了,我還不是天樞殿的侍女,也不是赤芍侍香命我出來的,我是源香院的香使長安嵐,今日進天樞殿參與晉香會。金雀是給我送香爐過來,剛剛她若是有哪裡得罪了各位姐姐,我代她像各位姐姐道歉,還請姐姐們大人大量,不跟她計較。」

    淺明又是一怔,臉色愈加不好,旁邊那侍女亦是皺眉,就伸手扯了一下安嵐手裡的那個香爐包裹。卻不想這一扯,竟就將包裹給扯散了,香爐的蓋子遂掉了出去,咣當咣當地往地上連連翻滾,最後滾到一雙繡著雲紋的白靴前停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5:20 PM

第095章 壓力

    安嵐順著那香爐蓋子看過去,遂大驚,是什麼時候,來了這麼些人!?

    這麼空曠的地方,只要有人從附近走過,都無法讓人忽略,但眼下,包括侍者,共有五人,並且已經走得這麼近了,但是她竟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們就像是突然從天而降,遠處的山瀑將陽光折射出七彩的光,仙境一樣的地方,卻也成了襯托他們的背景。

    淺明臉色一變,慌忙深揖,跟在她旁邊的侍女更是將頭和身子垂得低低的,剛剛趾高氣揚的神色盡數收起。

    安嵐愣在當場,他,他們怎麼會在這?!

    他長發垂洩,寬大的袖袍翻飛,完美的五官宛若精緻的冰雕,面上的線條在陽光下愈加分明。白廣寒垂眼,往地上看了一看,跟在他身邊的侍者即彎腰將那個香爐蓋子撿起來,恭敬地遞給他。卻不等他伸手,旁邊的百里翎就給奪了過去,左右看了看,然後打量著安嵐,狹長的鳳目裡帶著戲謔的笑意:「一般香爐多飾以瑞獸,或麒麟或貔貅或獅子,你這個倒有幾分別致。」

    安嵐忽然有些拘謹,小心又忐忑地站在那,愣了好一會才回過神,然後慌忙行禮。

    百里翎長眉一挑,風流自眼角眉梢間洩出。他又瞄了兩眼那香爐蓋子,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符號,不由一怔,趕緊再仔細一看,瞧出那個符號果真是個「炎」字,遂有些訝異地看著安嵐問:「這香爐,是景炎給你的?」

    安嵐無端生出幾分窘迫,垂著臉輕輕點頭。

    百里翎「呵」地一笑,就將那香爐蓋子往旁一遞,眯著眼對白廣寒道:「是景炎那小子送出去的東西。」

    白廣寒瞥了他一眼:「你若喜歡,便找他去。」他說著就要往天樞殿走去。百里翎卻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笑眯眯地道:「別總這麼無趣,難得景炎公子送出這麼個東西。你就不多看幾眼。」

    白廣寒肩膀一錯,抬手。大袖一揮,毫不客氣地將往他身上靠的百里翎推開,百里翎便往後一退,就撞到淨塵身上。

    百里翎哈哈一笑,便轉身順勢往旁一倚,然後瞟著淨塵道:「看到沒有,他還是這個死樣子!你是不是每次看到他都想揍他一頓?」

    淨塵沒有推開百里翎。依舊站得筆直,並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小僧從不曾有過這等想法。」

    百里翎笑道:「別念了,你又不是和尚。整日將這幾個字掛在嘴上,小心佛主找你算賬!」

    淨塵一般正經地道:「佛主心中留。」

    金雀睜大了眼睛,她沒想到這和尚說的老朋友,竟是大香師!

    只是她想了一想,那天淨塵去寤寐林。似乎也是去見景炎公子的,如此說來,他能認識長香殿的大香師也不奇怪。

    「丫頭,景炎公子為何送你這個?」百里翎伸出手指,朝安嵐勾了勾。讓她上前來。

    安嵐走過去,接過那個香爐蓋子,小心看了白廣寒一眼,然後有些心虛地低聲道:「回百里大香師,景公子應當是祝賀我通過第一輪晉香會的考核,所以送我這個香爐。」

    淨塵往白廣寒那看了一眼,百里翎眼裡的興致更濃了,笑眯眯地道:「那小子,難怪之前要跟我說那些話。」他說著就又打量了安嵐幾眼,再看了看她身後的金雀,便問,「在這幹什麼呢?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在天樞殿裡?」

    安嵐將香爐蓋好,雙手捧著道:「回大香師,因我忘了帶香爐,金雀給我送來。」

    「嗯……」百里翎將聲音拖地很長,然後看向淺明等人,依舊笑眯眯地道,「崔大香師的人叫我家的小丫頭做什麼?」

    淺明額上冒出虛汗,她在長香殿當了五六年的差,多少知道這幾位大香師的性情。百里大香師看起來脾氣最好,臉上總是掛著迷人的微笑,好似隨時都要賞賜下人一樣,但其實,他嚴懲下人時,面上也一樣是帶著醉人的笑。

    讓人根本分不清,他究竟什麼時候心情好,什麼似乎心情不好。

    於是淺明小心謹慎地道:「回,回百里大香師,奴婢只是停下和安香使長打聲招呼,沒別的事。」

    金雀垂下臉,咬了咬唇,忍住沒開口。

    安嵐亦是沉默,算是默認了淺明的話。

    「托盤上放的是什麼,我看看。」百里翎嘴角邊噙著笑,對淺明勾了勾手指。

    淺明心裡微有些忐忑,但不敢違背大香師的話,從侍女手裡接過放著香盛的托盤,走到百里翎跟前,垂下臉,舉止雙手,將托盤遞到百里翎跟前。

    百里翎拿起那個香盛打開看了看,微微蹙眉,隨後嘴角一揚。

    此時正好一陣大風颳過,他便將拿著香盛的手一斜,遂見大風帶走香盛裡的香粉。淺明的臉一白,卻一句都不敢多說,隻眼睜睜地看著。剛剛她也不知道百里翎是什麼時候走到這的,故亦不清楚,她和安嵐的對話,百里大香師究竟聽去了多少,剛剛安嵐越俎代庖那個意思,是不是已經被百里大香師聽到了?!

    她有些後怕,若早知道安嵐認識百里大香師,她剛剛絕不會不給面子。

    香盛裡的香粉整個灑出去後,百里翎才將那香盛扔到香盤裡,依舊笑眯眯地道:「行了,走吧。」

    「是。」淺明將頭垂得低低的。

    瞧著淺明他們離開後,百里翎馬上向白廣寒邀功:「怎麼樣?感謝我吧!」

    白廣寒瞥了他一眼,就抬步往天樞殿的大門走去,只是他剛要上台階是,忽然頓住,回頭看了安嵐一眼。

    安嵐慌忙站穩了,手腳瞬間覺得侷促,心裡亦是多了幾分緊張。

    「你過來。」白廣寒忽然開口。

    安嵐一怔,竟有些呆住,金雀趕緊推了她一下,並悄聲道:「快去,我就先回去了。」

    安嵐轉頭看了金雀一眼,金雀朝她點點頭,她目中露出感激,然後就抱著那個香爐快步走到白廣寒身邊。百里翎雙手交叉抱著胸前,微微挑眉,淨塵則只在一旁淺笑,並不多做表示。

    白廣寒沒有多言,安嵐走過來後,他便直接上台階。

    安嵐跟在他身後三步遠處,看著那頎長挺拔的背影,然後垂下眼,抱著香爐的手不禁又緊了幾分。

    百里翎也往前走了幾步,卻發現淨塵沒有跟上,回頭,便看到淨塵在跟另外一個小丫頭在說話。他頓時大感新奇,不過倒也沒有湊過來,而是站在那饒有興致地看著,直到她小丫頭轉身離去,淨塵走過來時,他才有些不懷好意地笑道:「這又是哪的小丫頭?」

    淨塵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都是小僧的有緣之人。」

    百里翎哈哈大笑,就不再問了,指著前面道:「有意思的事要開始了,是他讓你下身來的吧?不過,你那天權殿也該好好規整一下了,空了這麼就,不知道還能不能主人。」

    淨塵道:「小僧對住所向來沒有要求,況且殿內一直有人負責打掃。」

    他們本就離開白廣寒不遠,說話也沒有特別要避著誰,因此安嵐自然將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聽了進去,隨後心裡暗暗吃驚。天權殿!?照百里大香師這意思,難道這位淨塵師父也是位大香師?!

    此時,赤芍領著丹陽郡主等人進了長香殿的正殿,卻發現白廣寒大香師並不在廳內。她心頭一怔,但面上並不顯,只讓丹陽郡主等人在裡頭候著,然後出去問了一下。

    「就我們這幾個人多好。」赤芍出去後,甄毓秀即道了一句。

    方玉心沒有接口,丹陽郡主微微搖頭,卻也沒說什麼,坐在對面的方玉輝無動於衷,謝藍河則是皺了皺眉頭,面上露出幾分嘲諷。

    不多會,赤芍又回到正廳門口,又等了片刻,終於瞧著那個身影。

    她眼裡即露出笑意,一直面無表情的臉色也跟著煥出幾分光彩,只是當她看到跟在白廣寒身後的那個影子時,她遂愣住。

    廳內,甄毓秀還想多說幾句安嵐的不好,加深大家的印象,只是不等她說呢,就感覺廳裡的光線忽的一暗,跟著又是一亮。她轉頭,頓時呆住,她不是沒見過美男子。且不說之前,就只論眼下,就坐在她對面的那兩男子,方玉輝生得是一表人才,謝藍河也是難得的俊秀清雅,這樣的兩人,無論在哪,都是光彩奪目,是不少閨中少女意屬的對象。

    但此時,那個男人走進來的那一瞬,甄毓秀明顯感覺道,這廳內所有的光彩,都被那個男人奪走。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怔怔地看著那個身影,只是還來不及緊張,忽然就看到,那個天神一眼的男子身後,竟跟著安嵐!

    甄毓秀大詫,可依舊沒有給她驚訝的時間,百里翎就走了進來,接著是淨塵。

    三個男人,各有特色,各自爭輝。

    安嵐進來後,即往旁邊一退,規規矩矩地站好。

    甄毓秀難掩眼中的嫉妒和不解,暗暗咬牙,她不是出去殿外了嗎?怎麼會跟大香師一塊過來!?丹陽郡主也有些複雜地看了安嵐一眼,開始感覺到壓力。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5:22 PM

第096章 穿越

    白廣寒走主座那後,轉身坐下,然後緩緩掃視了他們一眼。

    他看起來並不似百里翎那麼閒散,但姿態悠然,舉手投足間就帶著令人自慚形穢的貴氣,宛若真正的世外之人,俗世的枷鎖在他身上不起作用。面對這樣的人,連丹陽郡主也不禁添了幾分拘謹和忐忑,方玉輝也表現出從所未有的恭敬。

    白廣寒看向他們時,每個人都微微垂下眼,除了安嵐。

    許是這份念想存在心裡太久了,許是之前的每一次都太過匆匆,所以,這一次,她抬眼直直地看著他,緊張地抿著唇,漆黑的眸子裡盛著的,都是認真。

    於是白廣寒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時,停下了。

    兩人目光的對視,其實只是片刻,安嵐原是想仔細看他,由眼前的這張臉,穿越時光,看向過去的自己,看向當年那個改變了她一生的人。只是,她看著看著,不知不覺間,就被那雙淡漠的眸子給吸引過去,她忽然間覺得自己似乎動彈不得,隨後有暗香飄飄悠悠地從她鼻間拂過,旁邊的人忽然消失,殿內的景物也跟著淡去……

    她突然打了個哆嗦,從昏迷中醒來,抬頭一看,原來是下雨了。

    好冷,好痛,她,是要死了嗎?

    她不知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只知道這些天,好多人都不見了,今天也輪到她了嗎?她不該偷偷上來的,他們騙他,娘根本不在這裡。

    她要死了嗎?是不是死了,就能看到娘?他們都說,人死後會走奈何橋,走過奈何橋後,就可以投胎轉世了,娘會在橋上等她嗎?不,還是不要等了,他們說。要是錯過了好胎,就又是被人打罵的下人命,好痛,真的好痛,她馬上就要死了吧,死了,就能去投胎了……她,不想生來就被人打罵呢。

    雨還在下,不大,但是很冷。徹骨的陰寒。

    她有些艱難地轉過臉。茫然地看著陰沉沉的天。看著上面飄下來的雨絲,很漂亮,像過年時娘給她吃的龍鬚細面,這麼多龍鬚細面。應該能吃好久吧。

    可是,好痛啊,真的好痛!

    她的嘴巴被堵住了,連喊都喊不出來。

    臉上濕漉漉的,她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能不能快點死,死了就不痛了!

    她要閉上眼的時候,周圍忽然傳來微微的吵雜聲,隨後似有白光照過來。她再次艱難的抬眼。

    於是,看過那一眼後,此生再忘不了。

    她從沒見過那麼高貴,那麼漂亮的人,是天神下凡嗎?

    她看過去的時候。看到他竟也在看她,然後他開口了,她當時甚至沒意識到他究竟說了什麼,只知道他開口後,落在她身上的棍棒就停下了,隨後他又看了她一眼,才走開。

    就那一句話,就那一眼,便保住了她的性命,甚至還有人給她上了藥。

    後來,她才知道,他是長香殿的大香師,他是白廣寒。

    雨停了,風拂過,她忽的又打了個激靈,然後猛地醒過來,才發現自己還站在香殿的大廳內。

    可是不等她回過神,就聽到丹陽郡主等人異口同聲的應了一聲「是」。

    她既茫然,又有些恐慌地轉頭看向兩邊,但沒人知道她剛剛經歷了什麼,丹陽郡主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怎麼忽然這麼失態。方玉心眼裡也帶著幾分詫異,甄毓秀目中卻露出幾分嘲諷和幸災樂禍,心裡暗道:就這樣的舉止,也配爭大香師身邊的位置,簡直是侮辱他們。

    方玉輝也注意到安嵐的異樣,但他並不在意,看了一眼後就收回目光,謝藍河則探究地看著安嵐,然後微微蹙眉。

    赤芍道:「如此,你們就回去準備吧,自己安排好時間,將需要的香品列出來。」

    眾人再次應聲,然後再次向白廣寒行禮,這才輕輕退了出去。

    安嵐著急了,她什麼都不知道呢,究竟要做什麼,但看著赤芍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並且又是在白廣寒面前,她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口。於是再次往主座上看了一眼,咬了咬唇,轉身跟著退出去。

    百里翎歪著椅子上,眯著眼看著安嵐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後,就轉過臉,看向白廣寒嘖嘖道:「你剛剛玩什麼把戲呢,瞧你,將我家小丫頭弄迷糊了,剛剛赤芍說的什麼,定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白廣寒瞥了他一眼:「你還賴在我這做什麼。」

    「好個沒良心的人!」百里翎坐直起來,「請我幫忙的是你,趕我走的也是你,如今還當著我的面欺負我家小丫頭,你們兄弟倆打的什麼主意!什麼便宜都被你們給佔了,還翻臉不認人!」

    白廣寒站起身,準備回自己的寢殿:「你要為她撐腰?」

    百里翎也起身,還伸了個懶腰,然後走到白廣寒跟前,手放在他肩膀上,下巴靠過去,眼波嫵媚:「那當然,謝雲和方文建那小子都弄了個人進來,崔文君也沒閒著,小丫頭雖是被景公子提上來的,但好歹是我的人,要是有人欺負她,不是打我的臉。當然,廣寒先生要是願意先給我顆甜棗,那被廣寒先生打一下我也甘願。」

    白廣寒沒說什麼,只是抬手,百里翎一聲嗤笑,在他抓住自己手腕之前退開,並直接推到淨塵身邊,笑著將手搭在淨塵肩膀上,一言一行都及是放蕩不羈:「光頭,你看沒看他剛剛給那小丫頭弄了個什麼香境?」

    淨塵雙手合十:「阿尼陀佛,小僧沒有偷窺的習慣。」

    百里翎便打了個呵欠,擺了擺手道:「真是無趣,行了,我走了。」

    ……

    安嵐出了大廳後,就想去找丹陽郡主問一問剛剛赤芍到底說了什麼,只是她追著走了幾步後,忽然停下了。甄毓秀虎視眈眈的在一旁,這會兒問,怕是不會順利。

    正躊躇的時候,就聽到有人在後面叫了她一聲:「安嵐。」

    安嵐轉頭,看到謝藍河從後面走過來,她詫異,回身行禮。

    謝藍河打量了她一眼,然後問:「你有什麼想法?」

    安嵐一怔,遲疑著道:「什麼想法?」

    謝藍河又打量了她一眼,眼裡帶著幾分狐疑,少年的眸色淺淡,似透明的琉璃,清澈而美好。安嵐有些緊張,片刻後,謝藍河才道:「你剛剛,是不是什麼都沒聽到?」

    當時她茫然又慌張的表情,全數落入他眼中,他卻沒想到,似她這樣的人,竟會在那個時候走神,跟她在方園時的表現完全不一樣。

    安嵐頓了頓,就垂下眼,有些愧疚地點點頭,然後再次行禮:「還請謝少爺跟我說一說,赤芍侍香都說了什麼,要準備什麼香品?」

    謝藍河探究地看著她,似在分辨她這話的真假,安嵐便抬眼,坦然地對上他的眼睛。謝藍河一怔,這樣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令他稍感窘迫,於是便移開目光,開口道:「我表字長流,你我既是一組,日後你便直接叫我的表字,我不是什麼少爺。」

    ……

    白廣寒出了大廳後,百里翎便告辭,瀟灑離去,隨後淨塵也道:「如此,小僧就先回去準備了。」

    白廣寒點頭,淨塵轉身前,遲疑片刻,又道:「百里大香師……」

    白廣寒道:「無妨,我有分寸。」

    「阿尼陀佛。」淨塵又宣了一聲佛號,然後才離開。

    白廣寒進了自己的寢殿後,走到露台上,往前看去。

    下面,不遠處的走廊那,兩個年少的身影站在一塊,不知在說著什麼。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原來,他曾救過她!

    是七年前嗎,白廣寒垂眼,眸色深幽,七年前……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5:26 PM

第097章 結盟

    每組的兩人,協作和出一款最適合他們自己的合香。

    所需香品由天樞殿的藏香樓提供,十五天後,將出窖的合香進行評比。合香獲得大香師的認可後,再從兩人當中選出最優秀的一位,若合香無法獲得大香師的任何,則兩人都會被淘汰。

    簡單而言,便是兩人必須合作,但最終兩人當中只能一位入選。

    合作過程中,若有誰暗藏私心,則很可能,最後兩人都落選。

    安嵐聽完後,許久沒說話。

    謝藍河也沉默了一會,才又開口:「我分析過了。」

    安嵐抬眼,詢問地看著他,謝藍河往前看了一眼,遠處的山瀑下,水氣氤氳,天樞殿的美景宛若仙境,但此時他的心情並不輕鬆愜意。

    「方姑娘主要是陪其兄長過來,她雖也有制香之才,但性情柔弱,無爭鬥之心,志向亦不在此;而且方姑娘與丹陽郡主有私交,故方姑娘在丹陽郡主面前,應當會主動退避。方少爺自小才華過人,志向高遠,是認定了要入長香殿,方家對此事也極其看重;至於甄姑娘,能走到這一步,一半是靠運氣,一半是靠家世,但甄家無法跟方家比,甄姑娘若能想明白,定會主動配合方少爺,由此送出一份人情。」

    安嵐心裡一嘆,就著謝藍河的話接著道:「方姑娘和甄姑娘都是能主動放棄這個位置的人,所以,只有你我這一組,很可能會兩敗俱傷。」

    謝藍河沉默,他就是看出她不會放棄,所以才特意過來同她說這樣一番話。

    天樞殿給出的條件太苛刻,他們兩人若爭鋒相對,那最終的結局,極可能就是兩人都被淘汰。丹陽郡主的才名他自回謝府後,就頻頻聽聞。方家的四少爺方玉輝,他更是不敢小覷,在如此強大的對手面前,他不願還要時時防著身邊會不會突然刺出一把冷刀。

    「姑娘可願與我擊掌為盟?」謝藍河首先抬起手,掌心向前,看著安嵐道,「同心協力,各憑本事,互不生怨。」

    少年的聲音如他的眸子一樣清澈,神情執著而坦蕩。安嵐看著對著自己的手掌。沉默片刻。也抬手,掌心向前。隨著「啪」的一聲落下,兩人相視一笑,秋日的陽光穿雲而過。落在他們的臉龐上,年輕的光彩比遠處的彩虹還要耀眼奪目。

    ……

    傍晚,玉衡殿內,崔文君自宮裡回來後,就聽說了白天之事。

    淺明跪在寢殿內,不敢有絲毫隱瞞,一五一十地全都道了出來,只是略去自己和赤芍之間的矛盾不說。

    崔文君是個看起來既貌美又溫柔的女人,面上的肌膚吹彈可破。那雙手更是柔弱無骨,潔白滑膩。單看她的臉,頂多是花信年華,但若看她的眼睛,便會注意到。那雙眼裡盛著成熟女人獨有的迷人風韻。

    「還有個和尚?」崔文君一邊將自己的雙手浸泡在加了香藥的牛乳裡,一邊問,「是個什麼樣的和尚?」

    淺明不知崔文君為何單單問起那個和尚,也不敢多想,就小心翼翼地道:「是個,是個高高大大,看著很年輕很乾淨的和尚。」

    崔文君輕輕撫著自己的手:「嗯,相貌生得如何?」

    淺明垂著臉如實回道:「相貌很英俊,雖比不上白大香師,但劍眉星目,也是少見的。」

    「是他,果真回來了。」崔文君垂下眼,看著自己的手,低聲道。

    淺明不解抬起眼,見崔文君並未動怒,就大著膽子問:「崔先生知道那和尚是誰?」

    在長香殿內,侍香人因是跟在大香師身邊學習,所以侍香人多是稱大香師為先生。

    崔文君淡淡道:「他不是和尚,他是天權殿的淨塵大香師。」

    「啊!」淺明愣住,淨塵大香師的名號她是知道的,但是她在長香殿當差數年,一直未曾見過淨塵大香師,只聽說淨塵大香師並不住在長香殿內。怎麼都沒想到,白天時看到的那個和尚,竟會是天權殿的大香師!

    她記得,當時那和尚,不,淨塵大香師似乎,似乎還走過去跟那小香使說了幾句話。淺明臉色微白,怎麼會這樣,不會是香院上來的兩個小丫頭罷了,怎麼都認識香殿裡的大香師?!

    崔文君揉搓著自己的雙手,良久後,才抬眼,微轉過臉,看了淺明一眼:「百里翎將你的香粉給灑了?」

    淺明慌忙垂下臉,低聲道:「當時正好有陣大風……」

    「你出去吧。」崔文君算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將手從牛乳了拿出開,交給旁邊的侍女清洗拭擦和按摩,身子往後一靠,闔眼休憩,聲音柔柔地道,「去刑院領罰。」

    淺明渾身一顫,卻不敢求饒,磕頭應了一聲,然後才起來,躬著身,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侍女將潤膚膏輕輕抹在崔文君的雙手上,用乾淨的絲綢小心包住,然後輕輕退了出去。崔文君倚在美人靠上,看著香爐上飛起的裊裊青煙,想著剛剛聽說的事,陷入沉思。

    卻也沒安靜多會兒,一陣激烈的琵琶聲忽然打亂她的回憶,她微微抬眼,目中露出幾分不悅。只是沉吟了一會,她站起身,解開手上的絲綢,喚侍女進來為她梳了個髮髻,然後抬步往天璇殿走去。

    ……

    雖說有十五天的時間,但今日一過去一天了,每一組的人多少要商量一下,所安嵐回客房時,就發覺甄毓秀不在屋裡。

    丹陽郡主瞧著她後,就微微一笑:「甄姑娘找方少爺商議合香的事去了。」

    安嵐點頭,此時方玉心就坐在丹陽郡主的床上,正在看丹陽郡主手裡的一本小冊子,她估計那多半是香譜。

    丹陽郡主又問:「剛剛在大廳時,瞧你臉色不大好,沒事吧?」

    安嵐搖頭:「多謝郡主關心,我沒事。」

    「沒事就好。」丹陽郡主點頭,又微微一笑,「是也要出去?」

    「嗯,回來拿點東西,這就去和謝少爺商議香品的事。」安嵐說著就行了一禮。「不打擾郡主和方姑娘了。」

    方玉心起身回禮,丹陽郡主也站了起來,微微欠身。

    待安嵐出去後,方玉心才看著丹陽郡主,有些不解地道:「郡主似乎對安嵐姑娘很是客氣。」

    丹陽郡主道:「到底是長香殿的人,我客氣一些也是應當。」

    方玉心嘆道:「郡主真是我見過的人當中,最溫柔最漂亮,並且還是最有才情的那一位。」

    「嘴巴這麼甜。」丹陽郡主手裡拿著一張花箋在方玉心鼻子上輕輕一拍。

    溫柔又漂亮嗎?她見過更溫柔更漂亮的女人,她小時候一直想要討得對方的歡心,盼她能多看自己一眼。卻似乎。一直不見多大成效。丹陽郡主輕輕放著手裡的冊子。白天時君姨未在香殿,不知這會兒可回來了,她明日該去問安。

    只是就在這會,甄毓秀陰忽然沉著一張臉從外進來。氣悶地往床上一坐,一句話不說,也不似之前那般主動和丹陽郡主說話。方玉心和丹陽郡主不解的對視了一眼後,就小心問道:「甄姐姐,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甄毓秀皺著眉頭道了一句,也不看方玉心。

    方玉心便站起身,走到甄毓秀旁邊坐下:「你剛剛是去找我哥哥,可是我哥哥給你氣受了?」

    甄毓秀這才看了方玉心一眼,咬了咬唇道:「方少爺才華過人。我不過是個蠢貨,哪敢生什麼氣。」

    方玉心心裡明白了,忙道:「哥哥他就是個直脾氣,自小又極少跟女孩兒相處,向來不懂得說好聽的話。所以哥哥若說了什麼不中聽的。甄姐姐千萬別往心裡去,其實我哥哥的心是極好的,一會我跟哥哥好好說說去。」

    甄毓秀這才緩了臉色,然後拉著方玉心的手輕輕一嘆:「方少爺若是有你一半善解人意就好了,說來我也想多幫些忙,雖不慎寫錯了香品,但我終究是沒有壞心,他指出來,我改了就是,何須跟我說那麼重的話。」

    方玉心沒有詳細問,只是連連安慰,然後又許諾一會就去跟方玉輝好好說說,定不叫甄姐姐再受委屈。甄毓秀聽了這麼多貼心的話,面上總算露出笑容,隨後又表示自己其實也沒那麼小氣,只是不想拖了方少爺的後腿云云。

    丹陽郡主面帶微笑的在一旁聽著,偶爾應上一兩句,然後目光不時落在方玉心臉上,心裡多了幾分警惕。

    安嵐和謝藍河只是在客房這邊庭院的一個小涼亭裡見面,旁邊走廊總不時會有侍女經過,所以倒不用擔心避嫌。

    因為赤芍所說的條件裡,有一個條件是,選出最適合他們自己的香。

    兩人商議了半天,都摸不透什麼頭緒,加上雙方都不怎麼瞭解,最後安嵐忽然想到抽籤時,他們抽到的那兩句詩詞:沉水良材食柏珍,博山爐暖玉樓春。

    謝藍河眼睛一亮,即覺得這或許就是大香師給的暗示,安嵐亦覺得有可能。

    於是約半個時辰後,他們終於定了一款合香方子,那是一張極其有名的古香方,香方裡羅列的大部分都是極名貴的香品。

    「會不會太奢侈了?」寫好所需要的香品後,安嵐遲疑地道了一句。

    「總歸是天樞殿提供,無需擔心。」謝藍河輕輕吹乾墨跡,接著道,「走吧,趁天色還早,去藏香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5:30 PM

第098章 條件

    天樞殿藏香樓的正廳內掛著一幅蓮花菩薩聞香圖,畫幅很大,畫上的菩薩衣袂蹁躚,神態悠然,座下蓮花如玉,香菸如雲。每位進入藏香樓的人,都是先看到那副畫,然後才看向坐在畫下的藏香樓掌事。

    藏香樓的掌事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天庭飽滿,下頜圓潤,面若敷粉,眉眼細長,看起來竟跟那畫裡的菩薩有三分相似,據說他自進了天樞殿的藏香樓後,就給自己改了個極有意境的名兒——蓮月。

    蓮月來回打量了安嵐和謝藍河好一會,才讓身邊的侍者去接過謝藍河遞過來的香品單,然後一派悠然的垂下眼,漫不盡心地掃了一掃,跟著就「呵呵」地笑了兩聲。

    那笑聲似帶著幾分訝異,又似帶著些許不屑,或許還帶了點嘲諷。謝藍河和安嵐心裡莫名地生出幾分忐忑,兩人悄悄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到擔憂,他們,會不會將這事想得太簡單了。雖赤芍說香品由天樞殿提供,但是,他們一下就要這麼多名貴香品,想想,心裡還是有些發虛。或許在別人眼裡,他們是在趁機佔便宜,到底,那些香品都是他們平日裡消費不起的,於是兩人心裡都生出幾分別扭,臉上亦開始微微發燙。

    蓮月先是一個一個念出單上的那些香品名,每念一個香品名,謝藍河和安嵐心裡的不自在就多一分。終於等到蓮月唸完後,兩人還不及鬆口氣,蓮月卻又接著道:「沉檀龍麝,一下子就佔了三樣,而且要的還都是聖品,嗯——」

    安嵐垂下眼,心沉了下去,謝藍河已做好準備聽蓮月說香樓裡沒有這些香之類的話,卻不想。蓮月拖了個「嗯」的尾音後,就又笑了一笑,然後抬眼看著他們,一臉慈眉善目地道:「雖都是極難得的名貴香品,但對天樞殿來說不算什麼。要多少有多少。」

    謝藍河和安嵐皆是一怔。兩人都有些愣怔地抬起眼,蓮月已經命旁邊的香奴去取香了。

    等待的時間其實沒多久,但對安嵐和謝藍河來說。此時即便只是一呼一吸的時間,都顯得無比漫長。蓮月微笑地打量著他們倆,兩人這麼站在一塊,瞧著極像畫上的金童玉女,讓人看著就舒服。於是蓮月請他們坐,安嵐和謝藍河客氣地道謝,然後表示他們站著就好。

    蓮月呵呵一笑,就將目光停在謝藍河身上:「謝雲大香師可好?」

    謝藍河抬眼,隨後又垂下眼。掩去眼中的神色:「晚輩兩個月前見謝大香師,依舊風姿卓絕。」

    蓮月便打量著他道:「兩個月前?這麼說,謝少爺入晉香會之前,沒有去拜訪謝雲大香師?」

    謝藍河依舊垂目:「大香師喜清淨,晚輩不敢擅自叨擾。」

    蓮月又是「呵呵呵」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很特別。就是很清晰的「呵呵」聲,並且笑的時候,圓潤的臉上皆是一團客氣,但安嵐的心卻沒來由地一跳。

    正好這會兒,香奴將他們要的香品用玳瑁飾片黑漆托盤盛著送了出來。輕輕擱在蓮月旁邊的桌上。蓮月將托盤裡的香盛一一打開,親自查看了一番後,就讓安嵐和謝藍河過來,看看是否中意。

    怎麼可能會不中意,天樞殿裡的香品若是不中意,整個唐國怕是都找不到能讓他們中意的香品了。

    兩人看過後,面上甚至露出幾分惶恐,然後同時對著蓮月深揖。

    蓮月虛扶了他們一下,然後「呵呵呵」地笑了:「既然謝少爺和安嵐姑娘滿意,那麼就請在這上面按個手印,然後這些香品就能拿走了。」

    蓮月說著,就將一張已寫滿字的灑金蜜香紙笑眯眯地遞到他們跟前,謝藍河不解地接過那張蜜香紙,卻看完紙張上的內容後,即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眼:「這是——」

    蓮月依舊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樣子:「不著急,等這一輪的晉香會結束後再付清也是可以的。」

    謝藍河的手微僵,安嵐接過他手裡的那張紙一看,也是一驚,但同時心裡又生出幾分瞭然的感覺。是啊,她就知道,事情怎麼會那麼順利,太過順利了,反會讓她更加不安呢。這麼些年,她已經習慣,要得到一些,就必須付出一些,不捨不得,但舍了也不一定會有所得。

    只是,這上面要的東西,實在太昂貴了,簡直十倍與他們所要的那些香品的價值。她不過是個小小的香使長,是絕無可能付得起這筆賬的,至於謝藍河,她想著就轉頭看了一眼,但瞧著謝藍河此時的表情後,她便知道,謝藍河也付不起。

    良久,謝藍河才開口:「赤芍侍香說,我們需要的香品,由天樞殿提供。」

    「沒錯,你們需要的香品確實是由天樞殿的藏香樓提供。」蓮月說著就輕輕撫摸了一下那些香盛,慢悠悠地接著道,「但藏香樓從建樓之初,就定下規矩,除大香師及大香師親自指定的人外,任何人都不能無償從藏香樓內拿走任何東西,即便只是一縷香菸。」

    謝藍河呼吸有些沉,他垂下眼瞼,掩住目中的憤怒。

    蓮月要的也是一些稀缺的名貴香品,甚至比他列出的那些香品更加稀缺,更加難求,因此,也就更加昂貴。所以,他不可能付得起,他如今不過是空掛著一個謝家的姓氏。除這個姓外,他什麼都沒有,甚至原本擁有的都被剝奪了。

    或許,他贏得這次晉香會後,回去求一求謝六爺,謝六爺便會替他付了這筆賬。

    但是,他能去求那個男人嗎?他能去求謝家的人嗎?他可以對任何人下跪磕頭,他也不願對謝家人,特別是謝六爺,他的生身父親,哪怕微微低一低頭。

    謝藍河的表情已經很明顯了,蓮月也不惱,依舊笑得和氣,並且還好心提醒道:「謝雲大香師的藏香樓裡,可不缺這些東西,既然謝少爺已經兩個月沒有見過謝雲大香師了,如今又到了長香殿,理應去拜訪一下。聽說這幾日謝雲大香師這都在長香殿,謝少爺瞅了空過去,多半能見上一面。」

    謝藍河的臉色有些難看,久久沒有開口,安嵐看了他兩眼,見他雖低著頭垂著眼,但面上的窘迫依舊那麼明顯,明顯得讓人甚至不忍再看下去。

    安嵐悄悄收回目光,沉吟一會,就抬起臉,欠身問了一句:「請問蓮月掌事,一定要以香換香嗎?」

    蓮月這才看向安嵐,打量了她兩眼後,才有些無奈的道:「兩位要的太多,在下也極是苦惱,在下若提別的條件,怕是兩位的時間不夠。所以只能以香換香,這已是很照顧兩位了,若非是白大香師晉香會的人,如何能在我這裡有這樣的優待。」

    安嵐眼睛一亮,忙問:「別的條件是什麼條件?」

    謝藍河也抬起眼,蓮月有些好笑的看著他們,但這一次他卻沒有笑,而是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吐出兩個字:「勞力。」

    安嵐再問:「需要做什麼?」

    蓮月道:「大雁山上有很多不知名的香草,只是如今這裡的人一個個又懶又笨,走點山路就喊累,炮製香藥就出錯,白白糟蹋許多好香,真是心疼死人。」

    安嵐抑住心裡的激動,示意了一下自己手裡的迷香紙,接著問:「若是將這些換成勞力……」

    蓮月又呵呵呵地笑了:「摘采香草且不論,就說這炮製香藥的功夫,做得好和做的不好,是天壤之別,所以這時間,是你定,也是我定。不過,若是換這些的話,即便是做得最好,也得半個月時間。」

    安嵐一頓,就看了謝藍河一眼,正好謝藍河也看向她。

    他們,都感覺得到對方身上,有跟自己很相似的東西,於是,僅是眼神的交流,就達成了共識。

    安嵐又開口:「請蓮月掌事見諒,我們考慮得不夠成熟,現在想改一下香方,所以那香品單子……」

    蓮月似猜到她會這麼說,笑眯眯地將謝藍河的那張香品單子夾在手裡遞迴去,安嵐趕緊接住,同謝藍河再次深揖,表示歉意和感謝。

    ……

    之前,為著「沉水良材食柏珍,博山爐暖玉樓春」這句詩詞,兩人盡往名貴香品上挑,謝藍河最後挑出的那張古方並沒有問題,若能合香成功,定不會比別的任何香遜色。但事實證明,那款香方並不適合他們,這個結論多少讓謝藍河心裡不是滋味。

    「謝少爺,你看看。」安嵐琢磨片刻,寫好新的香方後,就往謝藍河跟前一推。她和謝藍河最大的不同在於,謝藍河更加熟悉名貴的香品和香方,她則對一些不起眼的香,甚至還稱不上香的植草,但經過特別炮製和糅合後,依舊能散發出迷人特香味的東西更加瞭解。

    那些年,謝藍河在那間清冷的宅院內,陪他母親一塊品謝六爺偶爾讓人送過來的名貴香品時,安嵐正在源香院的各個角落裡,摘花拔草,一次又一次地玩著她能感覺到的所有味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6 05:31 PM

第099章 相似

    兩人討論了小半個時辰,中和雙方的見解,最後定下新的香方時。謝藍河看著那張沉靜的側臉,遲疑了一會,便道:「安嵐姑娘,你……」

    安嵐寫完最後一個字,抬起臉,詢問地看著謝藍河。

    謝藍河沉默地看了她一會,才道:「方四少爺和丹陽郡主能擔負得起他們想要的任何香品。」

    安嵐沒想到他會說這個,便垂下眼,看著修改後的香方,然後輕輕一笑:「是呢,真叫人有些羨慕。」

    謝藍河也看著那張香方:「安嵐姑娘覺得,這個,能比得過他們的香嗎?能獲得大香師的認可?」

    他在制香上一樣有過人之處,不然謝雲大香師不會開口讓謝府的人接他回去,只是,他目前所擅長的,和安嵐所擅長的,並不一樣。即便他也覺得這張香方極妙,但同時,他心裡也很清楚,這是一個很大的冒險。

    安嵐聞言,沉默了一會,才道:「婆婆說過,聚天地純陽之氣而生者為香,香本就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所以,應當沒有一開始就有比不過的道理,若我們齊心協力,大香師定會認可的。」

    末了,安嵐又補充一句:「婆婆是我們香院裡的婆婆。」

    謝藍河一怔,看著那張安靜中透著倔強的眼睛,有那麼一瞬,他覺得自己似乎是在照鏡子,於是開口道:「人卻有高低貴賤之分。」

    夕陽下,少年淺淡的眸子清澈澄淨,裡頭清楚地倒映出她的影子。

    安嵐輕輕搖頭:「是人的身份地位有高低貴賤之分,在長香殿裡,香使是高。香奴是低;香師是貴,香使是賤。而我,以前曾是香奴呢,現在,我已是香使長了,以後,我又會在哪個位置?」

    謝藍河有些震驚,不是震驚於安嵐的這番話。而是震驚於她這番話所表達出的想法,竟跟他一直以來所想的,不謀而合。

    年輕的身體裡,都藏著一顆不安分的心。

    安嵐和謝藍河將那張新改的香品單子遞給蓮月後,蓮月呵呵呵地笑了一笑,然後道:「兩位既然要用勞力來換。這樣的香品,我也不多做為難,明日一早。上山采五斤迷迭香,晚上去香房炮製香藥。若是認真,只一日一夜便可,若是有絲毫差錯,那麼……」

    安嵐忙道:「您放心,我們定會極認真的!」

    謝藍河也點頭。

    蓮月打量著他們,笑眯眯地道:「那就回去吧,明天會有人帶你們上山。」

    兩人道過謝後,從藏香樓出來,都長吁了口氣。隨後相視一笑。

    「回去吧。」謝藍河說,語氣已不復來時的客氣。

    安嵐點頭:「明天需早點起來。」

    謝藍河也點頭。兩人回去的路上,碰到方玉輝和甄毓秀往這邊過來。

    於是雙方都停下,方玉輝跟謝藍河打招呼後,就是朝安嵐微微頷首,他的言行舉止都極有教養,身上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單單看他或許不明顯。但跟謝藍河站在一塊後,旁人就會注意到,他眉眼間帶著分明的傲氣,看人時,即便是平視,眼睛也是微微朝下。

    甄毓秀見他們兩手空空,便對安嵐道:「怎麼,這是白跑一趟了?」

    安嵐笑了笑,只搖頭,卻不回答。

    甄毓秀看著她微微皺眉,只是這會兒方玉輝已經抬步,她便懶得再搭理安嵐,趕緊跟上。謝藍河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低聲道:「我說的沒錯,甄姑娘會主動配合方四少爺的。」

    安嵐也往那看了一眼,卻沒有說什麼。

    方四少爺那樣的人,應當是眼高過頂,加上又有真實才學,或許根本不屑甄姑娘的配合。甄姑娘若是跟不上方四少爺的腳步,那麼甄姑娘自以為是的配合,或者在方四少爺眼裡,反而是拖累也不定。

    ……

    果真,當蓮月將同安嵐和謝藍河說過的話,跟他們也道了一遍,然後再將他列出來的那張單子遞給方玉輝後。甄毓秀當場就愣在那,好一會才回過神,轉頭,便看到方玉輝微沉的臉,以及蓮月笑得一臉奸詐的表情。

    她一直很想在方玉輝面前表現一番,於是認為現在就是個機會,於是微抬起下巴,鼓起勇氣,有些輕蔑地看著蓮月道:「我們來藏香樓取香,可是大香師的意思,蓮掌事竟想借此機會公報私囊,難道就不怕我們告訴大香師!」

    方玉輝的臉色當即一變,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呵呵呵……」蓮月笑了起來,並且笑的時間還有些長。

    甄毓秀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蓮月,然後又轉頭不解的看了看方玉輝,卻看到方玉輝此時的表情後,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可能,是說錯話了!

    可是,她說錯什麼了?她剛剛說的那些話並沒有錯啊!

    赤芍是在白大香師面前說,他們需要的香品由天樞殿的藏香樓提供,那這可不就是白大香師的意思。眼下這藏香樓裡的掌事既敢獅子大張口,那可不就是打算趁機公報私囊!而且他的胃口也實在太大了,那些東西,她看著都咋舌,就算能付得起,也不能這麼傻乎乎地照付。再說,方四少爺可不是普通身份,她說的那兩句話絕對是有份量的。

    「那就請兩位去找大香師評評理吧。」蓮月笑完後,站起身看著他們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就請他們出去。

    方玉輝忙道:「蓮掌事請留步,在下並非是這個意思。」

    只是蓮月已經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方玉輝的臉沉了下去,甄毓秀一看這情形,即有些心慌和不安,但更多的是不解,便道:「怎,怎麼,他這就走了,那我們……」

    「甄姑娘!」方玉輝轉頭看了甄毓秀一眼,神色極其認真。

    甄毓秀有些慌,忙看向方玉輝,神色有些訕訕的。

    方玉輝道:「甄姑娘此心實屬難得,只是,這長香殿畢竟不是普通地方,我們行事,還是小心謹慎為上。」

    甄毓秀頓時滿臉通紅,已意識到自己剛剛那通話起到反作用了,再看方玉輝因表情認真而更顯英俊的容貌,心臟跳得愈快,有些結巴地道:「是,那,那現在怎麼辦?」

    方玉輝很後悔自己為何不找個藉口,他自己過來取香,帶她一塊過來,果真是壞事。他剛剛之所以會猶豫,不是因為覺得蓮月的條件過分,更不是為此為難,而是在想謝藍河他們到底要了什麼香,為何謝藍河和安嵐從這裡出來的時候,兩手空空。

    「先回去吧,此事我來想辦法,甄姑娘是金枝玉葉,本就不該為這等事費心。」方玉輝出來藏香樓後,客氣又禮貌地道。

    甄毓秀心裡頓生出愧疚,就道:「我去找赤芍侍香說明此事。」

    方玉輝忍住心裡的煩躁,依舊客氣地道:「甄姑娘莫要如此,這等小事,不該去麻煩赤芍侍香,先回去吧,明日再說。」

    「可是……」甄毓秀還是覺得不安,「要不,我去找那位蓮月掌事賠禮道歉!」

    方玉輝搖頭:「甄姑娘容我想一晚,也正好趁這個時間再考慮一下,那張香方是否還需要改一改。」

    甄毓秀終於點頭,隨後,滿是愧疚地欠身行禮一禮:「都是我不好,拖累了方四哥。」

    方玉輝斂去面上的不耐煩,拱手回禮:「甄姑娘言重了。」

    總算將甄毓秀送走後,方玉輝皺著眉頭嘆了口氣,想了想,就再次返回藏香樓。

    方玉輝主動加了條件,不多會,就如願拿著自己需要的香品從藏香樓裡出來,然後快步離開那裡。

    而他才走,丹陽郡主和方玉心也來到藏香樓,一樣是遇到這個問題。

    方玉心瞧著蓮月給開出的單子,禁不住咋舌,悄悄跟丹陽郡主道:「郡主,要不要先考慮考慮?」

    蓮月笑眯眯看著,沒有阻止她們商量。

    丹陽郡主善解人意地一笑:「方妹妹若為難,我可以全都……」

    「我不是這個意思。」方玉心面上一紅,忙道,「我,我只是覺得,郡主何不直接求到崔大香師那。」

    丹陽郡主搖頭止住她的話,然後對蓮月微微欠身,應下那些條件,同時按壓了手印,方玉心也只好在那上面按下自己的手印。

    只是待丹陽郡主拿著香品出了藏香樓後,方玉心還是忍不住問:「其實,郡主直接去找崔大香師,不是免得事後再付這麼多名貴香品。郡主,我,我並不是說不捨得的意思,而是……」

    丹陽郡主微笑道:「我明白方妹妹的意思,只是這明明是白大香師的晉香會,赤芍侍香又已明言天樞殿的藏香樓可以提供香品,我卻直接求道崔大香師面前,保不準白大香師會不會對此有看法。再說,你又如何知道,別的香殿的藏香樓,不會有這等事。」

    方玉心怔然,好一會後才嘆道:「還是郡主思慮周到,我完全沒想到這些。」

    丹陽郡主看了她一眼:「方妹妹只是不願去想而已。」

    方玉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是呢,在家,娘也總說我愛犯懶,直腸子,不願動心思。」

    丹陽郡主道:「女孩兒家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方玉心微微皺了皺鼻子,隨後忽然想起安嵐和謝藍河,就道:「啊,不知安嵐姑娘如何了?」

    丹陽郡主腳步微頓,是呢,她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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